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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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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拔出了一旁差役身佩的长刀,双手握住,高高举起——
“生下你这样的孽障,是老夫之错。老夫既没?能让你生来便能知事懂理?,后来公事繁忙,又没?有尽到教养之责,这才让你长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样子。”
“平时你犯错,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你收拾烂摊子也?就罢了,但这一回,你竟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让天下、让皇上都?险些陷入危难之中。”
“哪怕皇上愿意网开一面,老夫也?绝容不得你!”
“既是老夫种下的因果,今日?,亦由老夫来做个了结。今日?,势必要由老夫替天行道——”
“同平章事大?人!”
“等等!”
“相父不可——”
一支黑羽飞矢从侧面飞出,一箭贯穿了裕王的头颅。
他身下的白马吓得抬蹄嘶鸣一声,忙不迭地甩下背上的行李,往远方逃跑了。
不久,两?个寻常旅人打扮的人走过来,踢了踢裕王尸体。
一人道:“死了。”
另一人个子高一点,颔首。
他说:“可惜,裕王这条线搭起来不容易,没?想到竟因为这一点小意外废了。记得将他身上会留下破绽的东西都?收走,不要让人再?从他身上查到别的了。”
“是。”
那人手脚麻利地在裕王尸体上翻找起来。
他一边找,一边问:“齐慕先那里怎么办,本?来线人都?是他的人,换个傀儡皇帝也?是他担心赵泽以后越来越不受掌控,才未雨绸缪给的提议。
“接下来方朝皇帝肯定要下令查乐坊赌坊,虽然一开始都?将关系撇得很干净,但难保顺藤摸瓜,会把齐慕先这条线也?扯出来。”
齐慕先与辛国是多年合作关系了,辛国皇族对齐慕先甚至比对自己的臣子还要信任,多亏齐慕先多年来一直在方朝坚定主?和,辛国才能平安无事地度过数次国内的政治动荡,而不必在内部不稳定时,还要面对外部的隐患。
当初与齐慕先建立合作的是圣天帝,但如今圣天帝已?死,其?妻李太后掌权,李太后已?经自封为承天圣命皇太后,虽然没?有登基,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女帝。
李太后也?没?有放弃齐慕先这条线,对他甚至比圣天帝死前更?为优厚。
辛国与方朝的文化根源并不相同,但两?国毕竟是邻国,文化交融相当厉害。
就像出生在雍州的姜凌、出生在十二州的杜宁枝,虽然是汉人,但会因为种种原因学习到其?他民族的语言、带有其?他民族的习惯一样,辛国由于多年与汉族通商交流、国境内有大?量汉人,其?本?身民族也?出现了大?幅的汉化。
尤其?在吞并北地十二州以后,这种速度愈发加快。
辛国朝廷虽然禁止十二州的汉民学习汉语,但其?皇室成员却个个精通汉学。
汉文化在上千年里都?是这一地区的主?流文化,对周边地区有很强的辐射作用。
辛国为了强大?自身,他们在保护自身民族特性的同时,也?积极学习了汉族文化强大?的部分?。
这些年,他们推广了汉族的官制,推广了科举,学习汉族的皇室集权,将原本?松散的部落文明强化成了一个力量集中的大?帝国。
为了巩固多民族统治,辛国虽以自身民族为一等民族,但同时也?任命了大?量汉族官员,上一任皇帝圣天帝甚至娶了汉族官员的女儿李贞儿为皇后。
后来圣天帝死,就是这个汉女李贞儿掌权,成了如今的承天圣命皇太后。
说来简直像是命运的巧合,同样是女主?天下,方朝的顾太后掌权,几乎也?是在同一时期。不过李贞儿的权势更?大?,地位更?稳,掌事至今,无人可以撼动。
其?实如今辛国国力已?经胜过方朝,但有齐慕先这样有影响力的权臣在方朝帮忙,对辛国来说还是难能可贵的助力。
如果失去齐慕先这条线,还是很可惜的。
那个子高的人道:“齐慕先那里……看他自己了。齐慕先无论是在方朝的地位,还是对辛国来说最有用的,都?是他在皇室那里受到的庇护和信任,还有民间的声望。
“这些年来,他帮辛国防止方朝出兵,辛国也?为他创造在方朝立功的机会,让方朝的皇帝离不开他。
“一旦失去这些,光凭他这么多年做事留下的把柄、竖立的敌人,还有他多年来相权过大?甚至威胁皇权的行为,都?足以他死上百次。
“要是成为双方的弃子,他全家九族三代,必定都?被?斩草除根,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在朝中纵横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这次危机,本?可以安全度过的。那个乐女要是真将信交给了齐宣正,那这回真是屁事都?没?有。
“怪只?怪齐慕先那个儿子实在蠢得厉害,连齐慕先都?不放心将齐家富贵的底细告诉他,他还嚣张得将乐女杀了,现在闹成这样。
“但齐慕先要是这次还能挺过去,他还能让皇上对他不完全失心……那这个人,当然还有继续合作的价值。”
此?时此?刻,一把雪亮的长刀贯穿了齐宣正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顺着银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齐宣正瞳孔扩散,呆滞地望着前方倒下,临死前,他只?听到齐慕先在他耳边说:“正儿,爹对不起你。”
齐宣正的身体倒在地上,手挣扎地动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齐慕先松开刀柄,浑身是血。
天色忽然阴了下来,云的阴影落在齐慕先脸上,让他悲戚的神情晦暗不明。
齐慕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双膝跪地,手撑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他对赵泽匍匐叩首,道:“老臣教子无方,险些置圣上于水火之中,今日?老臣亲自清理?门户,向圣上谢罪。
“不过,杀人偿命,老臣亦罪孽深重,请皇上,赐臣死罪。”

大理寺内一片寂静, 数十人站立于此,却?连呼吸都显得厚重,无一人敢出声。
阴天雾重, 血液簌簌流淌, 像是雨声。
齐慕先伏在地上,他那清瘦身影已没了往日?体面时的仙骨道?风, 这样弓起?背卑微地跪着, 身形犹如蜷缩, 看上去更像个?无助病弱的普通老人。
连谢知秋都被齐慕先的狠绝所震撼。
……齐宣正?不是他的独子吗?
齐宣正?纵然有错,但凭借皇室对齐家多年的偏袒厚爱,留他一命还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 齐家日?后势必荣宠大不如往昔, 甚至失信于天子,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齐慕先竟能现在就如此决绝?
还是说……
谢知秋心中?有古怪的念头?一晃而过——
还是说,对齐慕先来说,这世上还存在什么更严重的威胁, 让他容不得眼前的路有丝毫闪失,哪怕是舍弃自己的独子,也必须如此破釜沉舟?
正?当谢知秋失神时, 赵泽已从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急急起?身去将齐慕先扶起?来——
“相父……相父何必如此?”
赵泽舌头?打结, 几乎不知如何措辞。
他说:“宣正?哥……宣正?哥他确实有错, 朕也确实生他气, 但他事先也不知道?其中?会有内情,并非有意为?之, 罪不至死……”
齐慕先道?:“他的确是不知情,大抵自己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但皇上的性命只有一条,若是今日?有人这里疏忽,明日?有人那里疏忽,疏忽的次数多了,同?样的情况,会不会再发生?
“当年和宗在世时,嘱托老臣务必照顾他的孩子。那时老臣跪在他面前,向他承诺,老臣就算粉身碎骨,也定会极力辅佐新帝、教导两位皇子成人。
“和宗对臣有知遇之恩,这份恩情,老臣永生难忘。保护好他留在世间的两个?孩子,本该是老臣此生最重要的职责。
“如今先帝已逝,和宗陛下?只剩下?圣上您一个?孩子了!而圣上您这尊贵的性命,竟差点毁在老臣这个?不成器的逆子身上!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宽容,或许愿意宽恕这逆子一命,老臣却?不敢姑息。
“唯有今日?严惩老臣这个?逆子,今后天下?人才不敢松懈,才不敢对自身品行?有所放松,天下?方能长?治久安,方能维持这太平盛世!
“圣上仁德,不愿惩戒,那便由?老臣亲自来惩戒!
“我齐家逆子今日?失德,是老臣教育不严、家风不谨之过,如果老臣此举,能对天下?士人的风气有所警示,能稍起?到挽回之用,那么纵然奉上我齐家父子的性命,老臣也觉得值得!”
人死如灯灭,齐宣正?一死,赵泽纵然再多怨气也烟消云散。
说实话,赵泽确实有一瞬间气得恨不得打死齐宣正?,但齐慕先为?了他这个?皇帝,比自己还先动了手,赵泽反而被震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他一贯崇敬的相父今日?卑服至此,又听他这一番慷慨陈词,赵泽就算是铁石心肠,心中?亦不由?有所触动。
这一刻,他回想起?很多。
想起?齐慕先领着齐宣正?、兄长?还有他,在三月晴天的花树下?读书。
想起?他雨天集中?不了精神,趁齐慕先午睡时,拿剪刀偷偷剪他的胡子。
想起?他功课做得差,要受齐慕先责罚,齐宣正?挺身而出,为?他担下?过错。
现在世上将齐宣正?、秦皓、萧寻初三人称为?齐氏门下?三君子,但硬要说的话,他与兄长?,又何尝不是齐氏门下?之人?
等回过神,赵泽已将齐慕先双手搀起?,道?:“相父的情谊,朕明白了。其实相父于朕,又何尝没有恩情?
“相父今日?甚至为?朕痛杀爱子,相父之情,朕千万言难以答谢,又岂能责罚?
“朕幼年丧父,是相父教养朕长?大,于朕而言,相父是犹如亲人一般的长?辈。如今相父孑然一身,身下?无嗣,但朕感念相父多年之恩,朕会亲自……为?相父养老送终。”
齐慕先感动万分?,饶是皇帝亲自搀扶,仍郑重地跪下?,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这一日?,当大理寺奉圣命再去查赌坊和乐坊的时候,却?发现整条街都烧了起?来。
这一场大火火势急猛,难以铺面,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好不容易从中?逃出来的乐女伙计都吓得哭爹喊娘,然而,也有些人来不及逃生,就此葬身火海,还有些人连尸首都没找到,就诡异地销声匿迹。
而藏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的、与辛国有关的线索,全都被这把火烧得一干二净,再难以寻觅。
夜晚,齐府的马车载着齐慕先,还有齐宣正?冰冷的遗体,回到了齐府。
齐慕先孤零零地坐在车中?,马车已经在门前停了许久,他却?仍没有起?身下?来。
仆从们?都低着头?站着,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良久,他才开口:“你们?将正?儿送回家中?,我……想再去一个?地方。”
“是。”
没有一个?人多言,齐府的人似乎都尽量放轻了动作,生怕步子迈得大一点,就会惊扰亡灵。
很快,齐宣正?的遗体被送回齐府,而齐慕先则独自一人,又坐着车离去。
车夫熟练地在大道?上绕了两圈,沉默地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将齐慕先送到一间茶楼前。
那茶楼还在营业,里面还经营客栈生意。那小二一见是齐慕先,眼神一动,道?:“齐大人今日?喝什么啊?”
齐慕先说:“来一壶碧螺春,一盘瓜子。”
“好嘞,大人里面请!”
言罢,他就熟练地带齐慕先上了楼。
但等小二再上楼来的时候,手里既没有瓜子,也没有碧螺春,反而带来一男一女。
小二道?:“大人,这两位客人没别的位置了,想要与人拼一下?桌,不知您……?”
齐慕先淡淡道?:“无妨。”
小二于是领着二人坐下?,径自离去。
待只剩下?他们?三人,那男子倏然抬起?头?,露出一张颇有异域风情的脸。
这人道?:“齐大人,今日?辛苦了。这一回,算我们?欠你一次。”
“……”
齐慕先未言。
看着这种长?相的面孔,有时候会让他想起?,三十三年前,那名?行?刺方和宗的辛国使者的脸。
那是他与辛国第?一次合作。
人人都以为?,他当初能救到方和宗,成功成为?皇上的救命恩人,是坚守多年的时来运转、苦尽甘来,是一位忠心良臣终于等到了他的好运气。
然而齐慕先自己听到这种言论,只会付之嗤笑。
等能等得来这种运气?
此前他已经在官场上等了十余年。
那十余年,他矜矜业业,忠诚廉洁,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真?心想为?朝廷鞠躬尽瘁,为?天下?谋福。
但他等来了什么?
等来功劳被上级摘走,等来有事替世家子背锅,等来十年做事不见姓名?,等来受人践踏、人人鄙薄,等来在陋室中?抱着狸儿的尸首痛哭。
这种等,他不想再有了。
那一年,辛国战线吃紧,急需有权势的人在方国朝中?引导风向,阻止萧家军。
而齐慕先想要权势。
辛国当时行?刺皇帝成功又如何?最多就是让方朝乱上一阵子,说不定反而会让军队因为?没了限制,实力太增,改朝换代。
但是,如果能在方朝拥有一个?了解方朝局势又对皇上有恩的权臣,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辛国使者用命为?齐慕先开路,造出了这样一个?权臣。
齐慕先从此步上青云,纵横官场数十年,无人可以撼动。
本就是险中?得来的富贵,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条路会险到,必须用另外一个?儿子的命来换。
但是,一旦失去皇帝的信赖,一旦与辛国的关系暴露,那齐家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齐宣正?了。
失去全家全族的性命,还是现在冒险一搏,只一个?牺牲掉自己的孩子,以换取皇帝的信任,这样简单的算法,齐慕先当然会做。
只是,虽然会做,却?不甘心。
他睁开眼,问男子身边的女人,道?:“乐坊里,除了你,怎么还会有别的会用辛国语的女人?”
那女人早已跪下?,细看她的脸,正?是春月与桃枝所在乐坊的鸨母。
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没有回答。
齐慕先又道?:“你明知那对姐妹是从十二州来的,明知乐坊是重要的信息交换之地,若有其他懂辛国语的人,很容易暴露重要计划,为?何还买下?那样的人当乐女?”
“……”
“……你该不会,是觉得那姐妹二人和你早年的经历相似,产生不该有的同?情心了吧?”
“……”
鸨母默了良久,才苦笑了一下?,自嘲似的道?:“那对姐妹,我若是不留她们?,她们?就要被卖到更下?等的乐坊去了。
“我是从下?面爬上来的,怎会不知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我这里好歹是上等乐坊,将她们?留在我这,日?子好歹会比其他地方强些。”
鸨母喃喃道?:“平民以为?自己是苦的,殊不知贱籍更苦;贱籍男子以为?自己够苦了,殊不知贱籍女子更苦;贱籍女子流落到烟花之地已经够苦了,殊不知贱籍女子里还可以再分?三六九等。
“春月以为?我亏待她,却?不知道?那些三四?流乐坊的伎女,有多羡慕她年轻又有美貌,可以留在一等乐坊里学手艺,以后还有机会被赎身做妾。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最苦的,但永远有人在更下?面。”

第一百二十九章
齐慕先道:“然而就是你这一时心软的不谨慎之举, 害得我们多年筹谋毁于一旦!若是再稍有差池,我们所有人都要被连根拔起,还?有谁能活得了!”
鸨母静寂无?言。
齐慕先将手?中茶盏“咯”地一声轻轻放下, 目光森冷, 道:“犯了这种?大错,你应该清楚会有什么后果吧?”
鸨母眼底一片灰暗, 只说:“是。”
本就一生命苦, 别无?选择。后来走上这条路, 更可谓步步惊险,如履薄冰。
鸨母心中一片清明。
她这些?年来见过的惨事太?多,做的事太?多, 知道得太?多, 也见过许多人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现在花街已毁,人员混乱。
今后,世上还?能不能找到?她这个人, 恐怕不好说了。
同?一时刻,赵泽已回到?皇宫中。
今日本来不过是微服出巡玩一场,没想到?后来却牵扯出一系列事情, 简直颠覆他的认知,以至于赵泽身体已经无?比疲惫,可他躺在床榻上, 却双目盯着顶帐,半点?睡不着。
他辗转反侧到?子夜, 仍旧没有困意, 索性起床, 去书房批折子。
赵泽的寝宫总有内侍官守夜,即使他睡下, 内侍官也是整晚不能睡的。
今晚,许是见皇上心情不好,内侍官大总管董寿亲自在外头守着,他见皇上这么晚还?要办事,略显惊讶,但还?是恭顺地陪着皇上去御书房。
赵泽在桌后坐下,一见今日递上来的折子数量,就愣了一下,道:“今日的奏折怎么这么多?”
董寿为赵泽掌灯,低眉顺目地如实道:“皇上今日没有上朝,我便照皇上的意思,让朝臣都将奏折留下了。若是皇上早上没有出门,想来他们是有什么事,想要一齐向皇上奏明吧。”
赵泽不在不清楚,但董寿却知道,这一大清早,是有许多大臣带着奏折而来,打?算一同?办大事的。
赵泽看着阵仗,心里“咯噔”一声。
他有些?迟疑地拿起一封奏折,打?开看了看。
赵泽先看了一封,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
随着赵泽的脸色越来越差,下一刻,他骤然暴怒,一把将桌上的奏折全都掀了:“他们怎么敢!居然全都在参萧寻初!这是将朕当傻子忽悠啊!”
奏折里写什么的都有,有说萧寻初玩忽职守、沉溺奇技淫巧的,有说他仕途不正、以奇术蛊惑圣心的,最严重的还?有说萧家作?风不端,或有犯上谋逆之嫌的。
这些?奏折写得言辞凿凿,非但上书人数多,上书的还?有不少?是朝中大员。
若是赵泽今日没有出宫,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参萧寻初的内容,心里只怕还?真要慌张一下。可他今日亲自审理了齐宣正杀乐女案,再看这些?奏折,哪儿还?能不知道这群朝臣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们非要这个节骨眼上跟萧寻初过不去,分明就是在讨好齐慕先,想要阻止萧寻初审乐女案!
想到?这桩案子最后审出来的结果,赵泽气不打?一处来,真要着了他们的道,把这事压下去了,他再过几年,焉能有命在?
骗子!都是一群眼里只有功名利禄的骗子!
赵泽怒火中烧,指指地上的奏折,道:“董寿,你将这些?奏折给朕整理一下,但凡是今天参了萧寻初的,名字全都给我记下来,朕非要一个一个弄他们。”
“这……奴才……”
董寿提着拂尘犹豫,但他察言观色了一番,还?是温顺地应下来,道:“是。”
话完,董寿就弓着身跪到?地上,一封一封整理奏折。
过了一会儿,在翻到?某一封奏折时,董寿眼神一动,笑了笑,唤道:“皇上。”
“怎么了?”
“朝中臣子,倒也不是人人都想诓骗陛下的。皇上,您瞧这一封——”
赵泽怀疑地转过身来,接过董寿双手?递上的奏折。
他翻开一看,只见此人虽然混在其他与齐慕先走得近的官员中、与他们一起上了书,但参的内容却与萧寻初完全无?关。
他参的是他这个皇上,内容是说皇上近日看起来面色憔悴、愁眉不展,肯定为了江山社稷过于操劳,这实在太?不注意身体了,所以他特意上书一封参圣上,建议皇上每天都要早睡早起、适当休息,可以恰当地劳逸结合,千万不要过度勉强自己。
这内容看得赵泽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到?,这样一封奏折混在其他参萧寻初的奏折中间?,这人八成是碍于形势不得不动手?,但又不想真的参“萧寻初”,这才写了一封不痛不痒的折子混入其中滥竽充数。
在所有人都试图为齐宣正按下此事时,出现这么一封奏折,倒显得鹤立鸡群。
赵泽眼神一转,却看奏折上的署名。
只见奏折末尾端端正正地书了这么几个字——
侍御史臣秦皓瑾奏。
当梁城其他官员早已到?了归家休息的时辰,大理寺仍然灯火通明,今夜无?人敢眠。
谢知秋仍然在她过往做事的屋子里,自皇上离开后,她一直执笔书写,没有停过。
与此同?时,屋内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她要不断听取下属、差役送来的汇报,还?要不时给新的安排。
谢知秋是齐宣正这桩案子的主审人。
这桩案子后续牵扯出了一系列重案要事,按照常理,像这样的大案子,本该全权转交给大理寺卿。
但赵泽离开前,连看都没看大理寺卿,直接将所有事宜全都交给了谢知秋。
出了这样的案子,大理寺的人接下来两?三个月都没想好好休息。
而从?其他官员和?差役们对谢知秋前所未有小心翼翼的态度来看,人人都清楚,再过不久,这世道又要变天了。
“萧寻初”这个不过二十出头就穿上朱衣的青年才俊,接下来,简直不知要腾霄飞到?哪一片云端上。
这一刻,有一人正静静地站在屋外,端详着在灯下书写的谢知秋。
谢知秋感知敏锐,有人这样长久地盯着她看,她自不会毫无?觉察。她凝了凝神,终是抬起头道:“谁?出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一青年身着公服提灯而来,他面容清俊,气质卓然,端的是翩翩气度,只是他望着谢知秋的眼神,却有难言的情绪。
——是秦皓。
谢知秋见他这么晚在此,不免有些?意外。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秦皓道:“今早,我与其他谏官本要一同?请求面圣,结果却听闻圣上今日身体抱恙,不上朝不见客,而后又听闻你忽然大张旗鼓地要审理乐女遇害案,我心知会有问题,就过来了。”
“……这么早?”
谢知秋感到?一丝异样。
“这么说来,你在我审案时就来了?”
“嗯。我与师父是差不多时候到?的,还?有其他人也一同?过来看情况。不过我们毕竟不是大理寺的官员,所以没有露面,只在后面听了听。”
谢知秋听了了然。
大理寺审案并不完全公开,要是比秦皓品级更低的官员,恐怕就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被拦在外面等消息了。但秦皓好歹有一身夺眼的五品官服,还?是齐慕先的弟子,他要进?来看,差役多半不敢拦他。
不过,秦皓这么早就到?了,居然待到?这个点?还?没走,着实异常。
谢知秋心知她这回算对齐慕先和?齐宣正下了狠手?,而齐慕先又是秦皓的恩师,秦皓一向对“萧寻初”竞争意识强烈,这会儿没准儿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于是她垂头赶客道:“本官这两?日公务繁忙,侍御史大人还?请回吧,若有事,可以改日再谈。”
秦皓却没有离开,反在灯下望她,眼神百味交杂。
他说:“这世上少?有人会不带偏见地为乐女考虑,更不要说还?怀有悲悯之心地不惜与权贵为敌、为其伸冤。
“但在此之前,我认识另外一个人,与萧大人性情相似。
“她小时候就偶尔会问,为何世人一边鄙夷女子见识浅薄,一边又不让女孩与男子一般上学读书;为何世人只会遗憾生女无?用,不像男子能够功成名就,却从?不给女子入仕科考的机会。
“我想,她若是遇到?此案,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说不定也正在心里嘲讽,明明乐坊里都是男子主动去寻欢作?乐,为何倒默认被卖进?乐坊的姑娘水性杨花、品性不端。”
谢知秋笔尖一停,轻描淡写地道:“是吗。”
秦皓又问她:“你是何时学会辛国语的?还?是……他会帮你?”
谢知秋道:“我父亲早年常组织军队与辛军交战,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母亲又是雍州人,熟知外族文化。既然家里人都会,我年少?时学过一点?,有什么好奇怪的?”
屋内异常安静。
良久,她听到?秦皓轻轻叹了口气。
“谢妹妹。”
他忽然出声唤道。
他说:“以前你说想要当官,我只当是孩子的天真戏言。没想到?……这身官服,居然真的很合适你。”
“——!”
谢知秋倏然抬头。
秦皓望着谢知秋久违的面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谢妹妹大抵不知道,自从?他基本确定内心的想法以后,看到?的景象也稳定下来。
以前他看她和?萧寻初,总是一会儿一个样子,晃得眼花。
可此时,在他眼中的谢知秋,已然是她真实的模样。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着五品朱色公服,头戴乌纱帽,乌黑的长发,通透的眼眸,面容固然冷淡,但她的眼神十分清亮,令人挪不开目光。
秦皓就这样站在外面,看她写案宗看了一下午。
认真算起来,他已经好多年没能正面看到?谢妹妹的容貌了。
不仅是在谢妹妹嫁人以后,其实在她到?及笄之龄时,谢家人就开始有意回避让未婚的年轻男女当面相处。
所以,当秦皓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谢妹妹时,竟觉得有点?陌生。
但是,她蹙着眉书写到?一半,有时仍会不知不觉将笔杆立起顶到?脸上,在面颊戳出一个酒窝。
在秦皓看来,这个动作?,和?她年少?之时,对自己要交给甄奕先生的文章不满意的样子一模一样。
时光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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