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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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宽敞宏伟,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萧将军的住所时,他实在被这样的府邸所震撼。
他知道将军当年九死一生,这样的住所是尊严和?自由的补偿,对驰骋沙场的萧将军来说,纵然是琼楼玉宇,又何尝不是困锁他的华美囚牢。
但孙堂还是很羡慕。
将军好歹名满天下,好歹衣食无忧。
有多少人同?样置生死与度外,同?样在沙场上拼上性命,但到死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埋骨无名。
他们保家卫国、奉献血泪的时候,还没?想?到等带着战伤回到自己拼死守卫的家乡,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窝囊废”、“废物”。
红梅树旁。
谢知秋摆了棋盘,正?在独自下棋。
她和?萧寻初本来就是互相同?意的假成亲,换回身体以?后,谢知秋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萧家的情况一定会变得很奇怪,更何况她一开始并没?有真的嫁到萧家的计划。
所以?,谢知秋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换回身体以?后,她甚至没?有去?将军府露面,就径自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当天皇宫里?的事还没?有传到外面,谢家只听说皇宫有骚动,还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所以?谢知秋被皇宫的侍卫一本正?经地?送回谢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
互换灵魂这么离谱的事,还是皇上亲口承认的,哪怕皇上事后才意识到应该封锁消息,可不到几天时间,还是迅速传遍梁城,闹得满城风雨。
谢家人这才得知实情,吓得魂不附体。
这两?天,谢知秋能明显感到家人待她小心?翼翼,甚至不敢与她说话。
但是,对此感到好奇的人也是绝大多数。
光是这个时候,谢知秋就能觉察到东边的墙后躲了两?个小丫鬟,西面的树后则藏了三个,她们都在偷偷摸摸地?打量她。
谢知秋早就预料到事情一公开,她必定会站到狂风骤雨的中心?,现在甚至还在发酵前期,这种程度的关注,称得上风平浪静了。
皇上自从出了事后,就再没?有正?式上过朝,说是要“缓一缓”,最近深居简出,连周围的太监都不信任,少有人能见到他的面。
正?因如此,对谢知秋今后何去?何从,朝中还没?有人能正?式下定论。
女?子为官,自方朝以?来没?有先例,更何况她步入朝堂的方式太诡诞,谢知秋知道必定会有一番大争议,只是齐慕先和?黑石之类要处理的事更为紧急,还没?轮到她罢了。
所以?,她当下并不着急,难得回了家,就安然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雀儿在旁边陪她。
其实这几年,雀儿不止一次觉得小姐变化太大了,简直不像是小姐,但她万万没?想?到,她服侍了好几年的“小姐”,居然真的不是小姐本人!
得知这种实情,雀儿自然震惊得难以?形容。
回到谢家后,她已经对着谢知秋欲言又止数次,可到最后又不敢问,只好继续当只乖乖听话的小鹌鹑。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匆匆跑来,着急地?不停招手。
小姐下棋看书时都偏好清净,她们作为下人不敢打扰,所以?一旦谢知秋专注精神,她们就会尽量不说话,或者轻声细语。而?经历这么一遭,谢知秋回到家中后,她们待她,比过去?更为谨慎小心?。
雀儿见谢知秋下棋下得专心?,便自行小碎步跑去?看情况。
两?人在圆洞门?下小声交谈几句。
不久,雀儿回到谢知秋身边,低声道:“小姐。”
谢知秋抬眸看她。
“姑……不是。”
雀儿混乱起来,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道:“那个,萧、萧大人又来找您了。”
谢知秋则略作停顿。
自从她回到谢家,萧寻初其实已经?来了?好几次,基本隔一两天他就?要来一回。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在其他人看来, 大概有些不伦不类,还?相当奇怪。
说是前夫妻吧, 两人关系很好, 没什么矛盾, 更没有和离过。
说还?是夫妻吧,但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假成亲,不过权宜之计。
但若要说两人是未婚男女, 干脆不让萧寻初进来, 但凭他们之前三四年的亲密程度,这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
最重要的是,谢知秋本人并没有拦着, 她同意萧寻初进来见?她。
现?在谢家举家上下都怕谢知秋,尽管她今后能不能当官还?不好说,可她之前已经?当过参知政事, 还?是在百姓间极为知名的大清官,光是这两点,就?足够她在家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尤其当下, 众人还?在消化她这段日子?的遭遇,心情尚未平复, 现?在谢知秋说什么, 谢家父母几乎都会无条件招办。
此时, 谢知秋也只是想了?想,就?道:“让他进来。”
“好。”
果不其然, 雀儿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她的话?,慌慌张张地去请萧寻初。
须臾,萧寻初来到院中。
随着他的到来,本来守在周围的侍女们悄然退下。
小花园草木蓊郁,幽静隐蔽,如与世隔绝。
萧寻初抬手撇开挡在眼前的树木枝叶,来到谢知秋眼前。
萧寻初与谢知秋按说已经?十分熟悉,可是两人成年后以真实身份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这几年,萧寻初见?过种种模样的谢知秋,但是真重新以男性的身份,来拜访作为女性的谢知秋,他居然还?是有点紧张。
他对谢知秋一笑,桃花眼弯弯的,一语不言仍显温柔。
这时,他掌心一张,露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来。
他说:“我又找到你落在将?军府的东西?了?。”
他将?印章在掌心一转,递给谢知秋,笑道:“虽说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字……不过这是当时在月县做的,做这个?的工匠为你专门费了?好一番心思?,怎么说也是个?纪念,只由我收着不太好。”
谢知秋垂眸看了?看印章,却没有立刻伸手拿。
这阵子?萧寻初总找着各种理由来谢家,一会儿找到她的书,一会儿找到她的簪子?,每过个?几天,他总能从犄角旮旯找出点东西?过来还?,谢知秋甚至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哪天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搬过来。
不过,谢知秋大致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东西?需不需要还?另说,他实则是来见?她的。
心间像有羽毛轻轻拂了?一下。
谢知秋微微一凝,望向萧寻初。
她问:“我走以后,你家里的人反应如何?”
萧寻初摸了?摸头发。
“我哥是早就?知道了?,父亲则大吃一惊。娘……她不知为什么,好像完全不意外的样子?。不过我娘这个?人,本来就?有很多奇异的地方,大部分人很难跟上她的思?路。”
萧寻初如实说完萧家的情况,犹豫地问她:“那你呢?谢家……没有表现?得?很反对吧?”
萧寻初目光担忧。
他会有此一问,谢知秋猜得?到原因,多半是萧寻初用?她这个?身份的时候,感受到了?女子?从政的压力,才会对她格外担心。
但谢知秋有心理准备。
她没有多说,只摇了?摇头,表示萧寻初不必过于担心。
不过,因为他这句话?,谢知秋看他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奇异。
她想起萧寻初给她留信那一日。
其实直到现?在,谢知秋都还?感到意外。
无论如何谢知秋都没想到,萧寻初在弄清楚怎么制黑石以后,居然会将?选择权完全交给她。
【如有顾虑,可待时机。】
【另有一言告知,黑石遇热失效,遇火则毁。】
【若定决心,亦可将?其置于火中,前尘往事,必无人再提。】
回想起萧寻初写?在纸上的话?,谢知秋心中微动。
“你……”
谢知秋迟疑地开口。
“什么?”
萧寻初不解。
谢知秋看着他的模样,道:“你最近的打扮,都很规矩。”
“啊,这个?。”
萧寻初恍然大悟。
他以往不管在家里还?是在临月山,基本都是披头散发,褐衣薄衫随心所欲地乱穿,会被人叫作怪人也无可非议。
不过最近,他无论何时出现?在谢家都是整整齐齐的。今天亦是,他正儿八经?地穿了?士子?服,头上还?束了?白?玉冠。
唯有这样看才会发现?,这个?人,其实本也可以当个?正正经?经?的贵公子?。
萧寻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毕竟要到你家来嘛,说不定还?会遇见?你父母。其实我已经?好几次在院子?外面碰到伯父了?,他每次都瞪我。”
萧寻初口中的伯父,自然是谢知秋的父亲谢望麟。
其实要说的话?,谢望麟是要到最近才认识真正的萧寻初,在此之前以萧寻初身份与他打交道的都是谢知秋。
谢望麟知道此事后,大概是想起了?当初他故意在“萧寻初”面前摆岳父谱的种种事迹,最近非常尴尬,一直躲着谢知秋。
谢知秋道:“那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在意。他是在跟我闹别扭。”
顿了?顿。
谢知秋又问他:“那个?时候,要是我真的烧了?黑石,不跟你换回来……你会怎么办?”
萧寻初愣了?一下,谢知秋的话?题跳得?快,他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
他对谢知秋笑了?笑,看起来很坦然。
“那就?和以前一样,就?当没找到过换回来的方法。”
“这世道对女子?不易,若是不换回来,你此生或许都不能为官,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再像你曾设想的那样为墨家之学四海云游,种种桎梏,你先前已体?会过。我知道你喜欢骑马,喜欢游山玩水,若一生都受到如此限制,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这样于我而言不舒服,难道于你就?舒服了?吗?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如果问谁更有可能改变这种状况,我认为是你。我看到了?你的理想和前程,并且不希望你受到更多限制,仅此而已。”
萧寻初说得?轻描淡写?,谢知秋却怔了?怔,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齐慕先知道了?黑石的事,他与赵泽交换以后,必定会第一时间控制所有知情人,更别提我与他之间还?有仇怨。‘萧寻初’这个?身份是参知政事,很容易就?会被皇上召进宫。
“这种时候你和我换回去,无异于将?你置于你本不需要面对的危险之中。这些弊端,我当时也与你说过……为什么那时,你反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换回来?”
萧寻初又对她笑了?笑。
他说:“那时换回来,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时机。若是你没想到如何换回赵泽的计策,或许也能跑得?掉,你原本的身份与朝堂关联不大,或许有一线生机。”
“……”
两人相顾无言。
说了?这么多,萧寻初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你说得?我好像牺牲多大似的,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尽量过得?顺利开心而已。”
一阵风轻柔拂过,戏弄得?梅树枝缓缓摇晃。
萧寻初定了?定神。
许是谢知秋的话?给了?他一点不同寻常的希望,令他忍不住开了?口:“对了?,那天晚上,我们……”
萧寻初话?还?未说完,忽然,圆拱门后冒出雀儿的脸来,她看上去有点着急,不断对谢知秋打着奇怪的手势。
谢知秋本在听谢知秋说话?,却被雀儿那里的情况打断,便出声?询问:“怎么了??”
“小姐。”
雀儿不安地看了?看旁边的萧寻初,才汇报道:“那个?……秦公子?也来拜访小姐了?,说他有话?想与小姐说。”
雀儿?说话的时候, 心口突突地跳。
小姐平时从不?会开口与丫鬟们聊这些,但她们这些陪在小姐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萧公子与大小姐相处了几年, 现在明显是心悦大小姐, 而且对大小姐恋根深种、一往情深。
可秦公子是谢府是老熟人了,他为人谦和友善, 又?自少年爱慕大小姐, 当年大小姐碍于圣言之媒嫁到将军府的时候, 有不?少丫鬟其实都替大小姐和秦公子遗憾惋惜。
说实话,雀儿?本以为小姐成婚这么多年,秦公子多半已经放弃了, 但看现在的情况, 该不?会是还没?有吧?
他们要是岔开来拜访也就算了,怎么就偏这么巧,非要赶在一起来?!
雀儿?担忧得要命, 她偷偷去瞥萧寻初的脸色。
萧公子显然有不?安之色,他愕然一瞬,便问:“秦皓……也经常来找你吗?”
谢知秋倒是颇为淡定, 她听到秦皓此刻过来,似乎也觉意?外,但并无太大反应。
谢知秋回答:“没?有, 我回谢府后,他还是第?一次来。”
谢知秋想了一下, 便说:“既然如此, 请他进来。”
“小姐。”
雀儿?凑过来, 忐忑地问:“那……不?需要让萧公子回避一下吗?”
谢知秋抬眸,轻瞥萧寻初的侧颜。
萧寻初:“……”
过了一会儿?, 谢知秋道:“不?用。”
雀儿?想到这两位公子要面对面碰上,后脑勺已经了麻起来,但她看小姐如此风平浪静,也不?好多问,只?得乖巧应下。
片刻后,秦皓亦来到园中。
“谢妹妹。”
秦皓熟练地绕开过于繁茂的树枝,等来到梅树边,见到萧寻初也在,他不?由扬了下眉毛。
秦皓:“……”
萧寻初:“……”
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后,秦皓对萧寻初颔首致意?。
萧寻初回以颔首。
秦皓出乎意?料地对萧寻初的出现没?有表现出太大情绪,打?过招呼后,他便径自在谢知秋对面坐下,娴熟地看向谢知秋的棋盘。
秦皓在谢家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如此随意?,如此理所当然。
他笑道:“几年不?曾对弈,谢妹妹的棋艺又?精进了。”
谢知秋回答:“遇上的对手多了,自不?会止步不?前。”
“也是。”
秦皓感慨。
“谢妹妹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若李师母见到谢妹妹如今的棋力,必会欣慰不?已。”
言罢,秦皓执起棋子,问:“谢妹妹介意?由我来作对手,下完这一局棋吗?”
谢知秋未言,但她先落下一子,作为应诺。
秦皓见状,便也下了一手。
二人一来一往,对弈起来。
许久,秦皓问她:“我师父……就是齐慕先的处置方?式,谢妹妹可已知道了?”
谢知秋点了点头。
齐慕先这一回,定然逃不?过一死?。
齐家被抄家,一切富贵权势,皆如过往云烟。
皇上最近都没?有上朝,但对齐家和齐慕先一派的人半点没?有手软,只?是不?给其他人置喙的机会。
近日,朝中一片腥风血雨,当初的齐派如何风光,如今就如何落魄。
朝中与齐慕先不?对付的那一批人,以史守成为首,开始报复般地疯狂落井下石。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一手遮天的齐慕先倒了台,压抑多年的反对者和中间派,终于有了一口气释放郁气的机会。
他们拿出多年来收集的证据,逮着?齐慕先的旧党开始一个个地痛打?落水狗。
其中自然有严仲那样的正直人士,是真心在趁此机会伸张正义?,但其中也有见风使舵、浑水摸鱼之人,只?是见势头如此,赶紧跟风去合皇上的心思,想借势谋个荣华富贵。
于是那些证明齐派人士罪大恶极的证据有真有假,也不?知有没?有本来并不?是齐派的人被卷进这道狂风,会不?会有人借此风铲除异己,将无辜者归入齐派丢进大牢。
一时之间,朝中风声鹤唳,人人都忙着?治罪齐派,以及尽可能和齐派撇清关系。
齐慕先的著作无论内容统统被丢进火堆里,在梁城士人中风靡多年的齐氏符已经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气之物,年轻学子们个个赌咒发誓,表示自己从未崇拜过齐慕先,并且打?从一开始就看出他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而在这场剧烈的风暴中,与齐家交往密切的秦家竟神奇地独善其身,成了唯一没?有受影响的旧齐派。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秦皓背叛齐慕先,作为谢知秋的协助者,一同救了赵泽。
齐慕先并未对秦皓隐瞒他知道谢萧二人交换的事,但他也没?有告诉秦皓黑石。
是秦皓自己,从齐慕先向他反复确认谢知秋的性情特征时,就起了疑心,开始注意?齐慕先的动向。
从那时开始,秦皓就成了个双面间谍。
若非他一直向谢知秋提供齐府的动向,还助她进御史台狱劫人,谢知秋的计划未必能够那么顺利。
只?是,谢知秋也清楚,秦皓对齐慕先确有师徒之情。
直到最后关头,秦皓也还在试图劝说齐慕先放弃计划,尝试与谢知秋和解的可能性。只?是这种希望过于渺茫,不?过徒劳一场。
于是,秦皓只?得用这种方?式,在风雨飘摇的齐氏大船沉没?之时,勉强保住了秦家。
诚如秦皓自己所说,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当断之时,他也会做出决断。
此刻,秦皓落完一子,忽然道:“谢妹妹,其实今日,我是专门来向你道别的。”
谢知秋夹着?白子的指尖一顿。
她问:“你要去何处?”
秦皓道:“那日我帮了你,所以皇上对我也有些许感谢之情。但……秦家虽然在这场风波中逃过一劫,这些年却是无可争议的齐党,今后,秦家在朝中的地位会很尴尬,尤其是我。
“我助皇上不?假,可我同样是齐慕先的亲传弟子。我以前没?对你说,其实跟随齐慕先的这些年,秦家已经不?像我们秦谢两家的先祖刚开始来往时那样清白。最近朝中人人都在翻齐家的旧账,拔出萝卜带出泥,也跟出秦家不?少事。
“秦家素来谨慎,没?有太严重?的罪名,但终究不?大光彩。我救了皇上,本该有奖赏,但秦家又?犯了错,应该有惩罚,要如何待我,皇上大抵也很为难。
“所以,为了替圣上分忧,我已经主?动上书,请求皇上将我外放偏远之地。
“这样明升实降,里外都说得过去,而且我离开梁城,作为一个曾经与齐慕先关系亲近的人,大概也能让皇上更为安心。”
谢知秋一滞。
齐慕先已经倒台,秦家地位也会大不?如前,秦皓在这种时候主?动提出离开梁城,今后再要回来,可就难了。以后的秦家,也未必会有能力将他从偏远之地再调回来。
谢知秋意?外地看了对面之人一眼。
秦皓却对她微笑。
他放下手中棋子,说:“谢妹妹,你之前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道高官权贵的衣食无忧是从何处而来,不?知道真正的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那么趁此机会,我会去到处看看。我也想知道,你之前见过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谢知秋默了半晌,方?言:“那么,愿秦家哥哥一路顺风,一路珍重?。”
秦皓一笑。
随后,两人下完了这局棋。
秦皓终究没?有敌过谢知秋,但他看上去也无遗憾。
谢知秋送了他几步。
只?是,此番告别后,秦皓走?出院子几步,又?回过头来。
他问道:“谢妹妹,现在我在你眼中,是一个值得你欣赏的男人了吗?”
谢知秋微顿,回答:“我一向敬重?秦家哥哥为人。”
“是吗,也好。”
秦皓笑言。
他对谢知秋微微颔首道别,便转身离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谢知秋正要走?回庭院,忽然,不?等旋身,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萧寻初个子生得高,从上面罩下来,简直是将她整个人盖住。
她与秦皓说话的时候,萧寻初就在旁边看着?,他没?插嘴,也没?打?扰他们,简直如同隐形人一样。
不?过这一刻,谢知秋不?用看他,都能感到背后有人醋海翻腾。
谢知秋问:“你刚才是不?是也有话想跟我说?你要说的是什么?”
萧寻初是有话想说,但他再次开口,讲的却不?是之前的内容。
他问:“如果当初向你提亲的,是如今的秦皓,你的态度会不?会有所动摇,会不?会……愿意?考虑他?”
谢知秋认真考虑片刻,并未撒谎,如实道:“会。”
背后醋味更浓,谢知秋明显感到对方?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
然后,谢知秋又?道:“不?过,错过就是错过。我与他之间太多时机不?对,就算现在终于能够互相理解,彼此也已错失太多,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
腰间的手似乎松了一点,但也没?有完全放松。
过了一会儿?,萧寻初在她耳边问:“那我呢?”
“什么?”
“你说和他不?会再有可能性,那和我呢?你会愿意?考虑我吗?”
谢知秋一怔。
萧寻初略有赧然,他像是回忆起什么,道:“换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们不?是……接了吻吗?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们实则是气氛使然。
毕竟那一晚如履蛛丝,一步踏错,两人真有可能齑身粉骨,若是什么都不?做,总觉得会后悔。
萧寻初记得是他先低下的头,可谢知秋也没?有躲。
她的眼眸如照映秋月的湖泊,让人几乎想要永远沉醉其中,万劫不?复。
这似乎预示着?谢知秋也对他与众不?同,但萧寻初又?不?太看得透谢知秋的内心,怕只?有他一个人沉醉在梦里,不?愿醒来。
萧寻初道:“你说和秦皓时机不?对……那和我呢?我们之间……错过了吗?”
谢知秋抬头望他。
晴空朗日下,园中秋叶微黄,不?知何处飘来夹着?桂香的风,将两人的发丝拂到一处,彼此相融。
谢知秋回忆起关于萧寻初的许多过往。
多么奇特的人。
世人都为世俗标准所困,唯有他离经叛道、遵循本心。
哪怕人人都认为渺茫的事,他也会去尝试。
没?有事的时候,他将主?动权给她,换不?换回去都无所谓,甚至同意?她将黑石烧了。
可是到真正千钧一发之时,她提醒他这种时候交换回去,萧寻初这个身份可能会死?的,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这样一个人,就像技法从未见过的巨幅画卷,就算看上一千遍,也仍能发现有趣的细节。
谢知秋对他一笑。
谢知秋笑起来很甜,乌眸清亮,面颊有浅浅的酒窝,几乎不?像她平时给人的印象。
谢知秋道:“我本以为,你我之间,无须多言。”
萧寻初呆住。
下一瞬,谢知秋稍稍踮起脚来,趁萧寻初低头的功夫,维持着?被他从背后抱住的姿势,就这样微抬下巴,轻轻吻了下他的嘴唇。
谢知秋耳畔隐约有一点羞涩,但她很快低下头。
她说:“我不?是个擅长言语表明情感的人,若是如此说明,你还有疑惑吗?”
萧寻初怔了怔。
然后,他用力拥住谢知秋,笑道:“没?有了!”
秋叶飘落,无人小园之中,两道曾不?被理解的孤影,如今已然成双。
昔日紫衣相,今日阶下囚。
齐慕先刑期已定, 赵泽对交换身体的事至今心有余悸, 不愿让齐慕先活过下个春天,再过几日, 齐慕先其人就会?化?作历史。
谢知秋提了个食盒过来。
她现在在朝中身份尴尬, 来见齐慕先也没有像样的理?由, 可即使如此,当她要进大理?寺狱时,没有人一个人敢拦她。
齐慕先穿着囚衣, 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不过在阴暗的牢狱中,他竟仍没有完全丧失风度。他屈膝安坐在墙边的模样,比起其他囚犯, 给人的感觉甚至不像来坐死牢,倒像是在修仙。
谢知秋来时,他略略抬头, 看了她一眼。
谢知秋回以一瞥,道:“这种时候还见到我,你大概挺不愉快的吧?”
齐慕先笑?。
“还好,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这点气度, 我还有。”
齐慕先答。
“再说, 我也不止一次想动?手杀你,既然棋差一招, 便没什么可跳脚的。”
言罢,齐慕先又抬头看向天花板,大理?寺狱的墙角,蛛网结了一重又一重,蒙了层灰。
他又说:“其实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能来陪我打发时间,也不错。比起那些庸人,我宁愿与你这样有些聪明的后生聊。”
确实,眼下梁城人人都?对齐慕先避之不及,除了谢知秋,恐怕也没有人敢来看他了。
谢知秋开门将食盒放下,揭开盖子,里面是几盘简单的家常小菜。
谢知秋道:“我听闻你喜欢吃鱼香茄子,在酒楼找人帮你炒了一盘。另外?还有些小菜。”
齐慕先见了,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谢知秋问:“可还合你的口味?”
齐慕先道:“鱼香茄子还算可以,但别的菜不够辣,差了点火候。”
“我去给你弄点辣酱来?”
“不用了。”
齐慕先笑?笑?。
“梁城这儿的辣子,再怎么烧,也不是我家乡的味道。况且儿时喜爱的口味,如今就算回了家乡,也未必有了。”
但就算如此说,齐慕先还是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着,似在品味。
齐慕先道:“现在外?头,乱成一团吧?”
谢知秋颔首。
她说:“过去与你交好的人几乎都?被查办贬谪,另外?,史守成等礼部官员将你以往的所有著作都?批作伪学,大肆评骂,要求国子监、太学的学子一概不准再读,若有涉及,严重者甚至会?被归为齐党,革除功名。”
稍作停顿。
谢知秋说:“其实我倒觉得,你的有些书,的确有可读之处,就这样毁了,未免可惜。”
齐慕先倒颇为淡然:“不奇怪,世?上没什么新?鲜事,这种我也干过,没他们?那么张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