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 by白小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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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笑着,挺正经道:“不信则无,信则灵,讨个吉利嘛。”
“那你讨到了么?”
就见她从衣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他:“讨到了。”
是一黑色手串,珠子圆润得很均匀,末尾处用红绳绑了个很小的结。
当年在电厂,俩人因为纠葛越走越近时章玥就发现简昆混不吝的背后其实像株根茎不稳的树苗。他总爱把玩矿泉水瓶子,尤其和简营爆发冲突之后,手上闹出点儿动静就仿佛抓住了可触摸的支撑点。
他不止心烦,也在极力克制类似简营的暴力。
他是个很成功的人,章玥不止一次这么想。哪怕在深陷泥泞的那段最糟糕的日子,他选择放弃未来自我沉沦,也没有一次因为失控而重复简营的人生。
“什么磁力球小陀螺都不方便随身带着,以后你心情不好就摸一摸这珠子,数一数也行,佛祖会体谅你。”她又把手串往他面前递着,朝阳下的雪光都盖不过她眼中的信念,“昆儿哥大吉大利,未来可期。”
简昆只觉得天光晃眼,眼睛一疼,兜不住的湿意凝成水猛地涌上来。
他抬手拥抱她就像拥抱了整座山。
俩人在冰天雪地里抱了一会儿。
“你哭了。”章玥的脸被他揽在胸口,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没。”他简短道。
“我都看见了。”
“你看错了。”
“……好吧我看错了。”她顾及他“决不言泪”的自尊心,耐心哄着。
他松开胳膊,把手串戴好,又抬手提了提她仅盖住下巴的围巾:“早上怎么不叫我,我该和你一块儿去。”
“叫了,没叫醒,你睡得跟猪一样。”
他眉毛微微扬起来,恢复那股痞气:“你骂谁?”
章玥:“比喻,比喻懂吗。”
“也就是你,换个人骂我是猪早就被我踹下山了。”
“以后别乱跑啊小兔子,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大灰狼吃了你。”他又说。
“哪儿来的大灰狼?”章玥看着他围在黑色羽绒服上的灰色围巾,“我看你倒像头大灰狼。”
“嗷呜!”他还挺配合,搂她的腰埋头去啃她脸蛋。
她在他怀里躲来躲去咯咯直笑。
后半段山路俩人是坐缆车上去的,简昆搂着她在车厢内拍照发朋友圈,附文:老婆在手,天下我有。
照片上的俩人穿着同色羽绒服,章玥歪着头,头顶的帽尖有颗蓬松的毛球,蒲公英般的毛绒刚好刷着简昆微侧的脸,他似被那团毛球弄出痒意,笑容里尽是难以自持的快乐。
俊男靓女配上玻璃窗外的雪景,照片十分养眼。
这条动态的点赞量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还有人纷纷留言祝福,尤其几个特熟的争前恐后占据了前排。
许君莉【秀啊哥,长长久久】
薛恒【六的一批,祝福,幸福】
全世界只有刘岩的伤害达成了【我尼玛……尼玛你昨天跟我说有着急事儿,就这?我他妈一个人在打扫仓库,都快和仓库融为一体了,你的人性呢?】
简昆回复刘岩【辛苦了,给你点个外卖】
薛恒回复刘岩【吃完外卖接着干】
许君莉回复刘岩【嫉妒使人丑陋】
章玥回复刘岩【辛苦了】
刘岩【我把你们全部拉黑!】
第47章 望妻归,望夫来
天更冷些的时候章玥要去南市了, 那几天她陆续收拾东西,想起什么往箱子里放什么。简昆也想起一件放一件,他甚至想把棉被也塞箱子里, 没能成功就把自己的羽绒服放了进去。
“我这衣服大, 你半夜起床上厕所往肩上一披,多方便啊。”
章玥说:“南市有暖气。”
他想了想:“那你也带上,买个菜遛个弯什么的, 多方便啊,在沙发上打个盹儿也能当被子盖, 太方便了。”
章玥:“我走的时候穿上吧,更方便了。”
他点头:“嗯, 这主意不错。”
走的那天她真穿上了, 偌大的羽绒服, 竟让多年未见面的牛沭仁以为她怀孕了。
章玥吓一跳, 手摆得像摇起来的拨浪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噢, 那就好。”牛沭仁说,“你这孩子打小懂事儿,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儿。”又瞪着简昆, “你也不许干这种事儿, 结了婚担负起责任才能进行下一步,知道么!”
惹牛鑫洲笑出声:“还人民教师呢,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牛沭仁反问:“我说得不对?”
简昆带着笑哄:“对对,您老什么时候说错过。”
牛沭仁穿着件灰色秋衣套羽绒马甲,腿上是条褪色的红秋裤, 裤脚严严实实扎进袜子里。
他两鬓斑白, 头发较俩月前稀疏许多, 手背上的皮肤软塌不再紧绷,衬得青筋格外突出。他瘦了些,但眼睛依旧明亮。
牛鑫洲在电话里说他近来变得暴躁。
简昆说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没见他平静过。
牛鑫洲说:“不一样,以前是炮仗,炸掉自己吓死别人,现在这炮仗就跟发了潮似的,光听个响儿都不亮堂,燃也燃得不够彻底,前一阵儿为邻居家小孩儿的事儿我说了他几句,他连着两宿都没睡着觉,还得我哄,哄好了才睡好了。”
简昆记住了,于是哄着。
“进修是好事儿。”牛沭仁对章玥道,“学习在哪个时代都是很重要的,你踏踏实实在南市待着,有事儿没事儿来家里吃饭!”
章玥笑着说好。
简昆聊了聊近况,牛鑫洲直夸他能耐,牛沭仁是不会夸他的,但他的聆听和沉默已充分表露出赞赏。
饭后简昆送章玥去了出租房,又带她在南市转悠。
他带她去了有喷泉的小广场,说他那会儿每周去临市上学时都会经过那个小广场。
章玥问他:“你那会儿每周都回家?”
“主要是来打工的。”他指指不远处的披萨店,“我在那儿干了两年,干特好,老板还想升我当经理,被我拒了。”
章玥问他为什么。
“留这儿干嘛呀。”他说,“我那会儿就计划去兴市,离你近点儿,哪怕摸不着能经常看着也不错。”
又带她去了沿湖的小道,从东指到西:“我从这儿能一直跑到你现在的学校,一路不带停的,有一回还帮民警抓小偷,那贼很瘦,特能跑,我追了他三条街,愣是把人逮住了,派出所还给我发了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章玥说:“你干什么都能干好。”
他笑:“反正饿不死。”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花鸟鱼市。
章玥买了两包兰花苗,简昆要送她一条狗。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替我陪着你。”他张开五指托着那只黄白色小狗的肚皮道。
章玥挺喜欢:“叫什么呀?”
他想了想:“望望吧,不是旺旺雪饼的旺旺,是希望的望,希望、盼望,望妻归、望夫来。”
章玥笑着说好。
领着望望走出市场的时候她接到一陌生电话,那人自称是南市大学的老师,叫黎杰,说无论如何要做东请他们吃顿饭。
章玥不认识他,直觉要拒绝,但简昆叫她应下来。
简昆的理由是:“你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你,我明儿就走了,不见见这人不踏实。”
于是双方见面了,就在南市大学门口的饭馆。
黎杰穿一件齐膝大衣,戴一副半框眼镜,瞧着挺年轻,一看见章玥就十分激动地和她握手,也十分激动地和简昆握。
他请二人坐下,边脱大衣边冲章玥道:“得亏我看过您的照片,要不然还认不出来。”
章玥:“照片?”
“嗯,实验二小的班级照。”他又拎壶给二人倒水,“我是丁凌的舅舅。”
俩人这才恍然大悟。
黎杰说:“半个月前丁凌父母就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对章老师多加照顾,丁凌那小子昨天连打了三个电话,说的都是关于您的事儿。”
章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见过丁凌父母。”
“他俩都是大忙人,别说您了,我也很难见到。”黎杰道,“今天他们倒是在国内,盖学校去了,就在你们市的南枫街,听说在一开发区,那儿原来是挺大一旧电厂,不凑巧的是他们刚去了那儿您又来了南市,见不上面,不过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
电厂又要重建学校,这事儿倒是挺出乎意料。
章玥:“您不用您啊您的称呼我,您太客气了。”
黎杰:“您这不是更客气么。”
说完俩人都笑。
简昆不轻不重地翻动菜单:“点菜吧。”
黎杰立刻说:“对对对,点菜。”
饭后往外走时,章玥被寒风一吹连打了两个喷嚏。
“南市比你们那儿冷,最近感冒的人挺多,你才刚来,买点儿药放家里吧,有备无患。”黎杰说。
章玥说好,又说一会儿就去一趟药店。
黎杰看了看她怀里的小狗儿:“你们还养了只狗?”
章玥:“它叫望望。”
“旺旺?这名字挺好,旺财旺福,繁荣兴旺。”
“不是那个旺,是希望的望。”章玥说。
黎杰笑:“这么讲究?希望挺好,希望的望就更有寓意了。”又说,“我儿子也喜欢狗,但我老婆说他还太小,不让养。”
章玥:“你都有儿子了?”
提起儿子黎杰就高兴,喜笑颜开道:“是呢,过完年就三岁了。”
分别前他又对章玥说:“你来南市就放心住下,不管校内校外,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章玥对他说谢谢。
俩人又客气几句才彻底道别。
“想不到丁凌还有个舅舅。”章玥对简昆道。
她突然又想起来:“咱们去买点儿药吧。”
简昆:“我不知道药店在哪儿。”
“找一找不就知道了。”章玥一顿,“你不是对南市很熟吗,怎么会不知道?”
“这一片不熟,不如大学老师熟。”起了这头,他就跟连珠炮似的没个完,“人不是说了任何事尽管找他么,找他去啊。”
章玥挽着他的胳膊,唇边浮着笑:“你吃醋呢?”
他不说话。
章玥笑出来:“人孩子都三岁了你吃什么醋。”
“我要没耽误我孩子也三岁了。”
“胡说,三年前我还在读书呢,谁跟你生孩子。”
他从裤兜里抽出手,再抓了她的手塞进自己衣兜:“去买点儿板蓝根,再买点儿消炎药。”
章玥和他在衣兜里十指相扣,顺着他的话道:“还得买点儿止痛片,再买点儿退烧药。”
简昆接:“再来一盒安全/套。”
章玥笑着打他:“干嘛呀你。”
他淡淡笑着:“唱歌么。”
买完药回到出租房,章玥把兰花苗栽进盆里,简昆在一旁收拾狗窝,边收拾边和薛恒发微信,薛恒准备结婚,日子都订好了。
简昆表示羡慕。
薛恒【羡慕什么,你也结啊】
简昆【我连棺材本儿都折进那堆布里了,拿什么结】
薛恒【章玥又不在乎】
简昆抬头:“玥儿。”
“嗯。”章玥背对着他拖长了声调应着。
“等我回了本儿了就娶你。”
“我等着。”章玥乐呵呵道。
湖市那批货定在明天出,李佳融把活儿丢给了他们。简昆安排刘岩在仓库守着,打算自己跟车接货去。
于是第二天他起了个早,嘱咐好章玥又和望望告别:“狗儿砸,爸爸走了,忙完这一阵儿再来看你。”
他单枪匹马从南市去了湖市,又跟随大货车从湖市绕回去。货到时已经中午了,刘岩顶着冻得通红的一张脸守在仓库门口。
那司机已帮他们送过两回货,彼此熟了,就打趣刘岩:“这么冷的天儿刘总怎么不待屋里等?”
刘岩两只手拢在大棉袄里,下巴也塞进围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我不待屋里你以为是我不想待屋里么,那屋没暖气,还不如外头呢。”
这新仓库比原来的大,他们为节约成本,挑的地儿偏不说还特简陋,屋里没暖气附近没厕所。
司机笑着打开车门:“我这儿有热茶,上来暖和暖和?”
刘岩一蹦就上去了。
简昆跳下车去卸货。
刘岩喝着热茶招呼他:“跑一大早你不累啊,歇会儿再干呗。”
“不歇了。”他扯开嗓门道,“我得挣钱娶媳妇儿,不干怎么行。”
第48章 抉择
隔壁省是做窗帘围布的集中地, 外销范围扩及全国。简昆早先没少往隔壁跑,最后谈妥了三家,三家公司都不大, 利润也薄, 但露脸打基础是需要下本的,他们早有预料。
送货那天简昆没跟着去,因为仓库跑水他找房东解决问题去了, 就叫刘岩跟了车。
那天很冷,还打了霜, 刘岩穿着件大棉衣坐在副驾驶抽着支烟和司机唠嗑。
到高速口时开始堵车,排了老长的队, 后来他们实在没聊的了, 刘岩就跳下车去前面打探。
也没打探出个所以然, 被堵的司机们都很茫然, 只知不让过,却不知为什么不让过,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让过。
中午简昆给刘岩打电话时他们还在那儿等着。
“别等了,换个口走吧。”简昆说。
刘岩说换不了:“咱这是挂车,哪有地儿让你调头。”
简昆只好打给买家, 让他们再等等。
后来到了下午, 约莫四点的光景,简昆忽然接到刘岩的电话,他以为是路通了。
结果刘岩挺严肃道:“糟了昆儿,人不让走,不止这个口, 所有高速口都封了。”
简昆纳闷:“为什么?”
刘岩:“说是为预防什么传染病, 不让人再跑来跑去, 只能在本地待着。”
简昆想起来,最近有新闻爆料,说有一城市的人扎堆感冒,那病毒传染性挺强,一个传染九。年根上,人口流动大,限制通行大概是为了防止病毒扩散暂时采取的措施,他想。
“回吧。”他对刘岩道,“我和那几家公司沟通一下,过几天再送。”
哪知道这一封连着三天都没解禁,关于各地感染情况的新闻占比倒是越来越多,药店的酒精产品和口罩都以闪电的速度脱销。
当天晚上,好久不见的李佳融约他和刘岩见面,那会儿的马路上已陆续有行人戴起口罩。
李佳融也戴了个口罩,见面时才摘掉:“你们的货出了么?”
简昆:“前两天刚要出,赶上封路,没出去。”
“别出了。”李佳融接过他倒满的啤酒,一口干掉半杯,“我认识两家做口罩的,就在省内,这几天赶工赶大发了,库存两年的原料全部用光,现在缺料缺得紧,咱把那批货卖给他们,就目前这情况,抬价他们也收,比卖给做窗帘的挣得多多了。”
刘岩:“可合同都签了啊。”
“知道什么叫不可抗力么?”李佳融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地震、海啸、洪水,还有现在这传染病,这都属于不可抗力。”他每举个例子就压下一根手指头,仿佛每个例子都能横捞一笔钱,“不可抗力是不用负责的,就算人要追究,你给他赔点儿钱不就完了,就这局势,什么也不比口罩挣钱,就你们手里的那些货,再高的价都能全卖出去,一笔单子赚的能赶上你们起早贪黑的奔波十年,赔的那点儿钱算什么?赚了钱了想干什么干不了?”
简昆沉默。
刘岩也沉默。
李佳融喝完剩下的半杯酒:“我都后悔当时去湖市没把订单再增加一倍,你们好好儿想想吧,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但也别想太久,这种事儿讲究机遇,等你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可别说哥挣钱不带着你们。”
简昆笑着替他夹菜:“怎么会呢,要不是李哥,我俩到现在还跟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哪有门路知道这些,全靠李哥带着我俩挣钱。”
饭后一走出饭店门口,李佳融就迅速把口罩戴好。
“你俩也把口罩戴上吧,这病染上了会死人。”他说完就像个特务一样带着点儿鬼祟般的神秘潜进寒冷的冬夜。
刘岩问简昆:“咋办啊昆儿,他说的靠谱吗?”
简昆:“这路子倒像真的,只是他的目的怕是没这么简单。”
刘岩想了想:“是啊,那么挣钱怎么不自己干呢,先前去湖市运货,他嫌冷不去,货到了又不接,愣是在咱车上放了两天,也不提租车费的事儿,最后还让直接拉去厂里给他销了货,算盘打得贼精,不就为了省钱么。这大冷天的也不嫌冷了,特地找上咱们,又邀咱和他一起挣钱,还是大钱,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戴上口罩吧。”简昆看了一眼黑夜里行色匆匆的人们道。
“会死人的。”他又说,“留得一条小命在,什么大钱挣不着。”
“得嘞。”刘岩从兜里摸出个口罩戴上。
回到花园路的出租房里,简昆和章玥视频,章玥给他看盆里的花儿和笼里的狗儿。
简昆冲着屏幕笑:“几天不见,我怎么觉得我狗儿子长大了。”
章玥:“吃完就拉,可能长了。”问他,“你那儿怎么样啊,新闻上说好几个地方的医院都爆发式激增病例。”
“去邻省的高速还封着。”简昆说,“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你没事儿也别出门了,每天做好消毒,赶上非出门不可的事儿也得戴好口罩再出去。”
简昆:“口罩不好买,这几天闹的挺紧张,我想再买两包吧,跑了五六家药店都没买上,昨天刘岩浆给我送来了两包,说是在他家楼下地摊上买的,还挺厚实。”
他边说边把那两包黑色棉质口罩拿给章玥看。
章玥看了看说:“这不行,这不能过滤,保个暖还成,不能预防病毒。”
简昆以往感冒连药都懒得吃,捱几天就好了,更别提戴口罩了,还从未留意过这些。
“不能么?那不是遮一遮就行了?”
“这都有标准的,不达标没用,不达标都是假的。”
他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笑着道:“原来如此,多谢章老师教诲。”
俩人就如何预防病毒的事儿交流了半天。
后来挂了电话简昆遵章玥的嘱咐,煮了一锅醋端着满屋子跑,屋子被熏透了,连身上都像腌入味儿似的飘着酸气。
他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赶巧刘岩给他打电话。
刘岩说:“刚李佳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他就找上我了,你猜的没错,他的目的果然不简单,他把所有订下的单子全部毁约,全给了那做口罩的,他说就这人那厂里都还差了一大截,他手里头没货了,让咱加入是想给那几个厂补上货,但有一条件,他要从中抽百分之二十的介绍费。”
“百分之二十?”简昆用毛巾擦着头发,“真他妈敢开口,你没往下砍?”
刘岩愣了一下:“……往下砍?你意思跟他干呢?”
“挺好一机会。”简昆说,“我仔细想了一下,也不用毁约了,反正货过不去,先卖掉这一批,赚来的钱再重新订批新的,等路通了再送过去,什么也不耽误。”
刘岩向来听他的,当即道:“那行,我再跟他砍砍价?”
“砍吧,这股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了,他越想多吃越着急,咱又不急,他都能拉下脸儿开这口,咱也不用再跟他假客气,往低了砍。”
刘岩接到指示后又联系李佳融去了。
简昆觉得口渴,把毛巾往沙发上撂了去倒水,他喝水的时候电视里的新闻正科普N/95口罩和普通口罩的区别,又想起章玥的话,他心中渐渐自豪,他们家章老师果然懂得多。
他这运气也是不错,原以为封路耽误了赚钱,没想到老天送他个更大的生意,所谓因祸得福不过如此。
他放下水杯,走去窗户那儿拉上窗帘,那窗帘垂坠感不错,还匀称地间隔出漂亮的竖褶,内里是一层柔软的白纱帘,纱帘色泽接近未加工的无纺布,样子却比原料漂亮千百倍。
想不到这东西还能做口罩。
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拿起手机打给乌山脚下那座工厂的副总。
俩人就病毒的事儿互相嘘寒问暖一阵,后切入主题时那副总愣了愣:“你还要订?你这批货不是都没送出去么?压货压太多你不怕有风险?”
简昆爽朗道:“实话跟您说吧,最近口罩不是紧缺么,李哥有门路给介绍了两个缺货的厂,我打算先把手里的货销出去,新订一批再往先前那几家公司送。”他说着笑起来,“像您手下这样的大工厂,这一阵也忙坏了吧,是不是也加班加点往口罩厂送货来着?”
只听那副总“哎唷”一声叹息:“我们厂的货都是供普通家居类用的,做衣服还行,做哪门子医疗产品啊,根本达不到人那标准,他给你介绍做口罩的?是不是正规厂家?他们验过货么?要是验了还过了,那你可得再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后的简昆觉得自己蠢毙了,章玥和电视里的新闻都提醒过他过滤标准的事儿,他怎么就没能反应过来。
转念又一想,李佳融八成也被蒙在鼓里,如果只是为了害他亏本,没道理提出从中抽掉百分之二十的事儿,更何况俩人并无过节,他没有立场撒这慌来陷害他。
然后他给李佳融去了个电话。
谁知李佳融听明来意后并不在乎,只强调:“刚你那小兄弟把价都谈好了,我可是看在朋友的面儿上退让了一半儿,你这会儿又跟我说这,什么意思?还想压价?不至于吧?哥找着挣钱的好门路都不忘带上你,你也替哥考虑考虑啊,就当给你侄子送份见面礼,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哥照样儿不会忘记你。”
简昆沉默几秒,问他:“李哥您知道这事儿?”
李佳融刚才听他说了半天,就像没听一样,反问他:“什么事儿?”
简昆:“咱这货不达标的事儿。”
“不知道啊。”李佳融说,“知道不知道重要么,达不达标轮不着咱操心,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清楚,那口罩厂不比咱更清楚?他都敢要,你有什么不敢给的,就算东窗事发,查谁也查不到你啊,你就一破卖布的,哪知道什么达标不达标,你懂我意思么?不耽误挣钱就行。”
“可要是不合格的口罩流通出去,扩大感染不说,严重了还会死人。”
李佳融听笑了:“谁不死啊,走个路摔一跤还可能摔出脑溢血呢,你能怪路么?”
简昆没说话。
李佳融收了笑:“什么意思啊?做还是不做?那头可都等着呢啊。”
“不做。”简昆几乎没犹豫。
李佳融沉默几秒:“要我说你生意做不大呢,格局还是太小,规规矩矩也不是不能挣钱,但要想挣大钱,除非你祖辈儿传给你,不干点儿投机倒把那就只能做梦了,梦里啥也有。”
他等着简昆给反应,但简昆没什么反应。
他又开口:“你平时挺活一人,怎么这时候犯轴呢?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咱国/家什么时候的传染病能传到这地步?又是封路又是封城的,你就不怕那些货砸你手里了?就算最后能卖出去,因为这事儿,成交也不一定是这价了,你为了这活儿不是把你那车都抵押出去了么,你真想落个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他本就赤身而来,怕什么血本无归。不就是穷么,他简昆打小就没富过,更没什么怕的。
他虽不是什么拯救黎民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却也有自己的做人准则。他心中那道带刃的光不一定是最锋利的,但只要释放一点儿,黑暗就会减少一点儿。
第49章 嫂子好
李佳融说的话就像他人一样浮夸, 带着点儿自以为聪慧实则很缺德的自信,但有一点他倒没说错,这场疾病的传染程度前所未有地扩大。
高速封闭并非终极手段, 它仅是一道开胃菜。
李佳融清空货的消息传来时, 简昆和刘岩正坐在仓库里的小马扎上喝酒。他俩为这批货在本市连跑了几天,一点儿门路没有,倒是见证了街边的饭店越关越多。俩人跑累了, 又难找开门的饭店,于是汇集在了仓库, 为响应号召,他俩还搬了个小马扎放中间, 科学间隔出一段距离。
那马扎上还放着几包锅巴和薯片。
刘岩把口罩扒到下巴上, 仰头灌下一口二锅头:“一夜赚了好几十万, 这老小子到处嘚瑟, 现在连地上的蚂蚁都知道他的商业天赋。”
简昆也喝一口二锅头:“是挺有天赋。”
刘岩又说:“我就等着他什么时候翻船,风高浪大, 淹不死他!”
简昆笑:“缺不缺德。”
“哪有他缺德。”刘岩吃了两口锅巴,“咱俩是不是犯冲啊,每回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命中注定咱俩不能一起挣钱, 得单干?”
“回头让我妈找人算一下。”他又说。
简昆没理他,一边喝酒一边刷着短视频,十个视频有十个都是关于病情。其中一个是关于大学生滞留在本地的事儿,各路交通陆续关闭,那几个学生回不了家, 又因人已离校也无法再返校, 突然就变成了漂泊的孤魂野鬼, 没个落脚之处。
简昆刷过了,又返回去,停留在那个页面好一阵。
“干嘛,你想收留他们?”刘岩随口一问。
简昆收了手机站起来。
“不是吧,我就随口一说。”刘岩搓了搓手指头也站起来。
简昆看一眼堆成山的布料:“租金交了货出不去,看着心烦,还不如借给他们用,减轻心理负担。”
“你的减负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刘岩道,“关键咱也没地儿啊,人来了货放哪儿?”
简昆朝屋外抬了抬下巴:“弄点儿出来放外面不就完了,找张油布一遮挡,下雨下雪也不怕。”
“您还考虑得挺周全。”刘岩说罢就要跟着他去。
简昆:“你不是要单干么?”
“对对对,单干,从不跟着你开始!”他说完又回去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