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 by白小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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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莉早上一到教室就传播头天晚上从她爸那儿获取的最新消息:电厂所有产业和居民,该搬的搬,该拆的拆。
教室后排那几个相熟的听见这个消息后郁郁寡欢。
一人说:“搬去哪里知道吗,咱以后还能在一个班吧?”
许君莉道:“不可能在一个班了,分流懂吗,把原来的职工都分到各个城市去上班,以后我们就在不同的城市上学了。”
她说完后大家更郁郁寡欢了。
许君莉看了看章玥:“你呢,你爸有说打算去哪儿吗?”
章玥闷闷不乐:“兴市。”
“去兴市干嘛啊,你爸又不用分流,跟我们走吧,我爸也说让你们跟我们走,到时候再开个店就行了。”
章玥:“我妈在那儿。”
“……哦。”许君莉慢半拍地一把揽过她的肩,“没事儿,去哪儿也行,去哪儿姐们儿以后都罩着你。”
章玥冲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个条装东西放她面前。许君莉愣了一下,拆了条形壳子一看,是支口红。
“我去!”许君莉情不自禁赞叹。
章玥拽了她一把,她立即捂嘴以躲避讲台上老师刀人的眼神,随后又压低了嗓门:“送我的?”
章玥点头。
许君莉爱不释手。
章玥:“听说这可有贵的了,我没那么多钱,随便买的,等以后有钱了再送你贵的。”
许君莉继续爱不释手:“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这颜色还就是我最喜欢的。”
章玥做出个了然于胸的表情。
“玥儿你真好!”许君莉说着又想起什么,“你昨天就该给我啊,我当场就能涂。”她瞅一眼讲台,“这会儿不敢涂。”
“回去慢慢涂吧。”章玥说,“我昨天就记着拿鱼,忘了拿这。”
许君莉:“昨天有鱼吗?”
章玥:“有啊,本来往你家里送的,你不是打电话让我直接拿去烤吗。”
许君莉又说:“那我怎么没吃上?”
章玥想起简昆递给她的那只剔掉焦黑的鱼,顿了顿道:“你光顾着玩儿了,没吃上正常。”
这几位只为搬迁的事儿寡欢了一会儿,不敌暴风般的睡意,到早读课结束依旧睡倒一大片。
酣睡间似乎听见走廊上有人叫喊,章玥睁开眼的工夫,走廊上极速聚集的人堆已经把吵嚷声推到了最高点。
许君莉一把把她拉起来:“看看去!”
她越过走廊上的颗颗人头终于看到楼下的空地,只见一人骑着车在前面飞驰,后面跟着狂奔的牛沭仁。
这骑车人正是简昆,大家并非因为他的出现而热闹非凡,而是因为他后座上的庞然大物。
相比自行车后座来说,那个由若干个透明塑料瓶堆积出来的物件确实是个庞然大物。那些瓶子堆出三个紧挨一块儿的长方体底座,座上是由塑料瓶堆出的高低不一的三角体,角顶系着吹圆了的彩色气球。
一同学喊道:“我去,他是驮了个城堡吗?”
章玥心上一跳。
他已骑到楼前进入视线盲区,看不到追上去的牛沭仁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两分钟后章玥收到一条短信【来老水牛办公室,拿你的东西】
章玥怀揣忐忑走进办公室时,牛沭仁正在训斥简昆:“我看你迟早要把学校搞乱!”
简昆:“什么学校啊,几个塑料瓶就搞乱了?”
牛沭仁一掌拍上桌子,震得桌上的纸张飞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说了么,这都是我的财产。”他指指门口的章玥,“还有她,她跟我一起捡的,属于我们的共同财产。”
牛沭仁朝章玥投去一记询问的眼神,章玥骑虎难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简昆笑了一下。
牛沭仁:“笑什么!”
简昆:“你们前一阵不是还组织大家捡垃圾么,我们这也算主动完成任务。”
“什么捡垃圾?”牛沭仁瞪眼睛,“那是环保活动。”
简昆带着笑:“有区别么。”
“先不说那,你把这些拿来学校干什么?还绑得花里胡哨的想干嘛?”
简昆伸手弹了一下气球:“这是艺术。”
牛沭仁:“扯犊子!带走!”
“中午吧,没地儿放。”简昆说着顿了顿,“要不然我拿教室去?”
“滚回去上课!”牛沭仁,“中午过来拿走!”
出去后简昆看了看章玥:“我就说简单吧?”
章玥:“……我就是说着玩,以为你顶多用一个瓶子做做样子,你怎么弄了这么大一个,还带学校来了?”
简昆:“要不是因为老水牛,这大一个已经在你课桌上了。”
章玥顿了顿:“那么大我也拿不了啊。”
简昆:“要不然等中午送店里去?”
“你怎么不直接送店里去?”
“废话,你要的城堡,又不是你爸要。”简昆道。
章玥想了想:“店里也没地放。”
“那怎么办?”
“再想想吧。”章玥说。
俩人各自回到教室。
刘岩冲到简昆面前:“卧槽,昆儿,你那一堆东西呢?”
“干嘛?”
“看看啊,我还想揪个气球玩儿呢。”刘岩说。
简昆:“玩儿个屁。”
他把桌上仅有的几本书往边上推了推,准备趴下睡觉了,就这么把刘岩以及诸如刘岩一类的“好奇宝宝”打发了。
章玥回到一班,班里的人还在讨论刚才的事。
许君莉摇着头道:“这个简昆,越来越骚包了。”
章玥默默打开课本,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中午,人都走光后她和简昆才去牛沭仁那儿把东西搬出来。
简昆像来时一样把它驮在自行车后座:“往哪儿送啊,要不然送你家去?”
章玥:“我家小,这太占地方。”她想了想又说,“除非拆了全装袋子里。”
简昆笑:“那和送你两袋儿废品有什么区别?”
章玥灵机一动,萌生出一个想法,但她没说。
她斟酌了一下:“要不放你家去?”
“这就是我从家带出来的,再带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再说我家也不能有这些东西。”
章玥问他为什么。
他说:“家贼难防你不知道啊,我宁愿卖了买烧饼吃,也不想连这几毛几分都变成赌钱。”
既然如此,章玥说出刚才的想法:“要是卖废品的话,这得多少钱一个?”
简昆看着她。
她又说:“应该能买不少烧饼吧?”
简昆还看着她:“你想卖了啊?”
“主要是没地儿放。”章玥说,“也不能都拆了装袋子里啊,那不等于你送了我两袋废品么。”
“挺会啊你。”简昆笑了笑,过了几秒又说,“那行,卖了吧,反正送你了就是你的,你说了算。”
俩人于是骑向废品站。
路上简昆越想越不得劲,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送你两袋儿废品呢。”
章玥:“要是废品我就不收了。”
简昆:“不是废品你收了吗?”
章玥沉默一会儿:“你先停一下,我拍个照。”
简昆于是停下,他拍了拍衣服,还抹了一下头发,站得挺直。
章玥笑,指着车后座的“城堡”:“我拍这,不是拍你。”
简昆往后座挪了两步:“拍我怎么了,我是它的发明人还不够和它合个照啊?”
章玥于是把他一块儿拍进去:“虽然当废品卖了,但照片能一直存着,也算收了吧?”
简昆嘴边噙了个笑:“这还差不多。”
章玥看了看屏幕上的少年,他脖子挺长,微昂着下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几乎连头发丝都洋溢意气风发。
第20章 爽歪歪
卸完“城堡”后的自行车变得轻巧, 简昆驾着它就像驾了一张硬壳纸片,滑过之处皆生起轻飘的风。
章玥骑在他旁边,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比比谁先到?”简昆说。
“不跟你比。”章玥利索地拒绝。
“怕输呢?我让你十秒。”
章玥淡定地看着前方:“三十秒。”
“三十秒都半分钟了。”简昆说, “顶多二十秒。”
“你数数。”章玥边说边加速冲了出去。
简昆猝不及防, 看着她奋力拼搏的背影笑了一下,还挺机智。
结果不到二十秒,甚至不到十秒, 只见一人骑着自行车从前方赶来。
“简昆。”这人着急忙慌道,“可算找着你了, 你爸出事儿了,在仓库, 让你赶紧过去!”
章玥捏了刹车, 转头看着他。
他却没停, 不紧不慢踩着脚下的踏板:“让让啊, 我这刹车不好使。”
那人急:“哎唷,你赶紧的吧, 怎么着也是你爸,他说要见你最后一面!”
简昆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往仓库的方向骑去了。
章玥蹬着自行车跟在他后面。
他以为简营是出了诸如严重摔跤、或者挨打之类的事儿, 万没想到他是被绑在树上的。
简营穿着件后背已经磨损变薄的汗衫, 肩颈的料子显发旧的黄,他身子使劲往前绷着,双手齐腰被指头粗的麻绳返捆在树干上,嘴里往外骂着连篇的脏话。
简昆出现时他努力扬了脖子,像条受困的虫子一样蠕动:“一群狗日的欺负老子没儿子!我儿这不是来了!简昆快来, 把你老子放下来, 看我不打死这群狗日的……”
简昆站着没动。
旁边的人解释:“前几天他在仓库卸螺丝, 大伙儿本来想抓他去派出所的,后来考虑到都是一个厂的,就没报警,打发他走了。”这人说着指指大树下的白色塑料壶,“今儿他又来了,往这些仪器上泼汽油,那可是汽油啊!东西烧了不打紧,连累附近的楼房也烧了可怎么办?我们拦他他就用钢筋条子抡人,见谁抡谁,跟发了疯的野狗似的。”
“你他娘的才是野狗!野猪!野驴子!狗娘养的,放老子下来!”简营蓬头垢面的一张脸因为身体受制涨出恼人的红,“厂子都垮了,那些零件留着有屁用!你们一个两个不愁饭吃,我拿这些没人要的东西去换口饭吃怎么了?打发我走,那是打发吗!逼着老子下跪认错,老子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都是轻的!都欺负我一个老汉,有球的本事!”
刘熊宇个儿不高,壮实的身材和他不苟言笑的五官一样,散发出无声的威严。
他站在几人中间,端详犯人一般看着简昆:“三号那晚我胖揍了刘岩一顿,因为我让他盯着仓库,但他跑出去玩儿去了,后来你爸就出现在这儿偷螺丝。我揍刘岩的时候他都和我交代了,那晚是你叫他出去玩儿的。”
儿子前脚叫走“守门员”,老子后脚就“进了球场”,这事儿搁谁都怀疑父子俩是串通一气。
简昆还没说话,身后的章玥先开口:“那晚我也在,我们一起去给许君莉过生日,路过仓库时偶然碰到刘岩才叫上他的,不信你问他。”
“问他能证明什么。”刘熊宇用下巴指了指简昆,“他脑子里使坏能开口告诉你?”
章玥一股热意冲上脑门,脸都烫了:“你这么恶意猜测别人,不也是脑子使坏?”
刘熊宇被反将一军,怔了怔:“挺好一姑娘,和这种人一起,都混成什么样了。”
简昆往右挪了两步,挡住章玥后冲刘熊宇道:“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们想怎么办怎么办。”
却闻一声悲号,树上的简营痛哭起来:“……个死逼玩意儿……养你个□□崽子干什么……老子就该一泡尿淹死你……狼心狗肺的东西连亲生老子都不救……”
简昆烦躁地转身。
简营哭嚎着改口:“……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儿子啊、儿子诶,你是我唯一的儿,我的命根子啊……救救你老子我吧……”
简昆不为所动。
他接着嚷嚷:“我泼汽油是脑子不开窍短了路……但卸螺丝是想去买红糖饼……儿啊,你还记得红糖饼吗……那会儿你还小,你妈刚走,我兜里就几块钱……买了俩红糖饼,我一个没吃,都给了你了……你老子我不是个好人,但你也不是喝风长大的,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背过身的简昆和章玥面对面,章玥清楚看到他那双时常洋溢着跋扈的眼睛像被黑暗侵蚀了光明。
他站着没动,简营仍在哭啼。
有心软的人劝:“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让他写个保证书,再有下次,咱直接送他去派出所!”
简营连连保证:“我写我写……我再也不干这蠢事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我下来。”
刘熊宇叹了口气,示意大家解绑。
简昆顿了两秒,转身沉默着往树下走去,章玥立即跟了过去。
简营人瘦骨头重,又一直重心朝下,绳子松懈时树下的人没能扶稳他,他落地时跌撞着前倾,膝盖打滑半趴在地上,险些撞着章玥。
简昆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
简营抬头,浑浊的眼睛正对上章玥的脸。
他一口牙齿泛着焦黄,眉头的皱纹匿藏着极细的污垢,下巴的胡子也没剃干净,黑须中掺杂着银白。
这不经意的一眼简营看的是章玥,内心波动的却是简昆。
松绑后的简营态度还算好,被几个人押着趴在那个滚筒一样的大仪器上写了保证书,又畏畏缩缩道了歉,最后终于蹒跚着离开了仓库。
二人回到旧宿舍的家,简营用响彻楼道的咳嗽清了清嗓子,从腰间摸出把布满油垢的钥匙:“你老子我还是有点用的,我把这门修了修。”
屋内客厅里多了张皮沙发。
“这也是我买的。”他走过去躺下,也不脱鞋,“都说老子赌,赌怎么了,赢来的钱不照样花,我看这厂里的人都不如我,谁家能买这样的沙发?”
他说着翻身,半张脸都蹭着沙发,又蹬掉鞋子,露出袜子上的破洞。
简昆看了他一眼:“洗洗去。”
“洗什么洗,洗完了该脏还得脏。”他抬高脑袋枕在扶手上,又咳浓痰一般清了清嗓子,“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说着一笑,“我知道,和那女孩儿有关吧?刚才在仓库我就看出来了,不扶老子扶女人,就这点儿出息!扶就扶吧,不下贱点儿怎么把女人骗到手,就可惜她老子是个残废,但人家有店,小兔崽子可以啊!还挺为你老子着想,这以后买东西就不用给钱了。”
简昆黑着一张脸:“闭嘴。”
简营屈了一条腿的膝盖,另一条腿搭上去,两腿叠得老高:“兔崽子,夸你两句就上天了,叫谁闭嘴呢!”
“你。”简昆说,“我警告你,买东西必须付钱。”
“少你妈一套套的!认识俩字儿就把自己当个球样儿,跟你妈一样,要我说你也别念什么书了,早点儿出来打工挣钱,等你出来你就知道,这社会,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简昆一脚踹上沙发,那结实的木头“砰”的一响,深色的沙发皮上立时一个脚印。
“干什么?”简营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些忌惮地瞧着他。
“给钱才能买东西,你记住!”他伸出指头指着他,仿佛拿了一把刀对准他。
简营已经打不过他了:“记住了记住了……□□崽子较的什么劲……”
简昆不耐再听他满嘴胡言,看了一眼依旧家徒四壁的房子,又走了出去。
关于他和他爸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的小偷家族一事儿,四中的同学在原本对他害怕的基础上新添了一层憎恶。
下午放学那会儿,他拿着喝光了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空荡荡的课桌。他的座椅依然和课桌隔出宽敞的空间,足够他将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他就那么坐着,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和他说话。
有俩大胆的靠墙边窃窃私语,刘岩拍桌子叫喊:“你妈你俩是不是想打架!”
俩人立即不说了,其中一个冲刘岩道:“你冲我们嚷嚷什么啊,这事儿不是你爸亲口说的么。”
“我爸没说!他只是怀疑……他后来也不怀疑了……总之这事儿不是真的,这事儿要是真的昆儿还能在这儿坐着?”
简昆“咚”地敲完最后一下,就手把瓶子抛了个半空旋转,伸手接住的同时站了起来。
刘岩:“干嘛去啊?”
他说:“不在这儿坐着了。”
“……”刘岩搂了书包跟在他后面,“踢球去?”
“不踢。”
“那打球去?”
“不打。”
他还抛着瓶子玩儿,一直走进了一班教室。
刘岩也跟进去,并且把后排正收拾书包的那位同学迅速撵走,往人那椅子上坐了下去。
简昆:“放学不回家,不怕你爸打死你。”
“上自习呢,打不着我。”他把书包丢地上,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儿啊。”
薛恒看了他一眼:“啧,跟带了个拖油瓶似的。”
简昆冲着刘岩:“叫爸爸。”
刘岩很自然地把脖子扭向窗外,继续睡。
许君莉最近和二班那男生走得挺近,一放学就不见了人影,只剩章玥还在那儿坐着,简昆就往她旁边坐下了。
“我以为你下午不会来。”章玥说。
“没地儿去,还不如来这儿。”他用手里的瓶子指指天花板,“这风扇吹出来的风虽然是热的,但好歹也是风。”
说完又用那瓶子一下下敲着桌沿。
章玥看了看瓶子,想起在旱桥碰到他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好巧不巧刚好也是那天,简营曾跑来学校闹事。
“别敲了。”她说。
他抬了抬眉毛:“干嘛,你又不学习,影响你了?”
“我这就开始学了。”
“你学。”
他说完就停了,但没过一会儿又敲起来,虽然力度减弱,但节奏不变。
章玥看了看他那运作规律的手:“你手痒么?”
“不痒。”他说,“但停不下来。”
章玥把手伸进桌斗摸了摸,摸出一根银色球体串成的链子。
她把链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发现那是一串磁力球,便很感兴趣地玩起来,瓶子终于被扔在一边。
他就那么玩着也不说话,章玥看了看他。
他也转头看她一眼:“你不用安慰我。”
“嗯……我没打算安慰你。”
“……怎么着也算个事儿,你就不安慰安慰我?”
章玥看着他:“你不是说不用么。”
“……你这个聊天方式是怎么交上朋友的?”简昆很惊奇地看着她。
“你不是我朋友么?”
“那倒也是。”他眉目间扬起得意,“我这人善良,虽然你一句都不安慰我,我也是把你当朋友的。”
她又把手伸进桌斗里摸了摸,摸出一巴掌大的塑料胖瓶递给他。
简昆还看着她。
她又往他跟前递了递:“安慰你的。”
简昆垂眸一看,白色的瓶身印着个戴了粉色蝴蝶结的狗头,是一瓶爽歪歪。
他眉目间的神情更得意了。
第21章 小怪物
章涌森中午又做了鱼, 和章玥面对面坐在烟柜旁吃饭时俩人聊起天来:“这就挺好,他只要不去赌,哪怕在家待着什么也不干都是好的。”
章玥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什么也不干他们怎么生活?”
“也就紧这一阵儿, 等厂里的事儿解决了, 他们停发的工资都会补上。”章涌森道,“再说简昆那小子机灵,这么多年简营都那样, 自己都顾不上哪顾得上他,他靠自己东拼西凑也能勉强吃个饱饭。”
章玥想起简昆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他说话飘着不服的劲儿,笑起来又很阳光, 人虽瘦, 背却挺得很直, 行为时常不妥, 却像被晨风吹落朝露的草,总有无尽的快意。
她又想起那天在仓库看到的简营, 很有一种绿意被凛冬抹杀的心疼感。
“别说他们了,咱聊聊自己吧。”章涌森替她夹了一筷子鱼。
她问聊什么。
章涌森说:“过几天你妈要来看你。”
章玥捉筷的手顿住。
章涌森:“她想到时候和你吃个饭,已经和我说好了。”
“我不去。”
章涌森看了看她:“等你去兴市上学, 总要见面吃饭的, 先熟悉熟悉也好。”
章玥:“去了再说。”
“我已经答应她了。”
章玥抬头:“你答应他你去,我又没答应她。”
章涌森沉默几秒:“别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是真话,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就答应和她吃饭。”
“问了你肯定不去。”
“知道我不去还答应。”
她还小的时候,章涌森连给她穿什么颜色的袜子都会先征求她的意见, 如今这样却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越想越气, 撂了筷子:“您别这么着急, 等去了兴市,我就住校,不给您添麻烦。”
“说的什么话。”章涌森淡定夹着菜,“不过住校也好,你总有一天得独立,就当提前练习了。”
她心中的委屈劲儿直冲脑门:“我不独立吗,我很依赖你吗?”
章涌森:“你很独立,不管去哪儿我都放心。”
这话仍有几分撇下她的意思。
她心中不爽,饭也不吃了,搁下碗筷气冲冲进了小屋。
章涌森没再说话,一直在烟柜后坐着。
躺在小床上的章玥辗转难眠,去兴市开店的事儿还没提,章涌森就又说这种气人的话,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并且不打算原谅他。
等她从小屋出来准备去学校时,章涌森仍在那儿坐着,指指冰柜道:“喝碗绿豆汤再走。”
她不理他,也不喝汤,背上书包就走了。
如果时光能倒退,她决不会和章涌森赌气,也决不会在他叫她喝汤时置之不理。
章涌森是趴在烟柜上死的,那姿势就像睡着了,神态也像睡着了。
章玥此后再也记不清这天晚上的全过程,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即便后来脑中偶尔会闪过诸如章涌森后脑勺有根白头发般的细枝末节,却始终凑不出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画面。
章涌森的后事是许茂张罗的,她像个陀螺一样跟着许茂转,想不明白章涌森为什么突然就死了,直到许茂转身和她说话。
她看见许茂的嘴张张合合,他似乎说了很多话,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只看见他开合的嘴巴和额头的汗水。
章涌森也爱出汗,尤其今年,很多个午后都是一脑门的汗,可他不吹风扇也不开空调,只是脸色苍白地说着没事,却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那会儿她在干什么呢,她似乎有所察觉,但没追究到底,她为什么不追究呢?
她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许茂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她仍然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的脸被逐渐放大且越来越模糊。
终于,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她起床,又像陀螺一样跟在许茂身后转。
从晕倒到醒来前后不过五分钟,许君莉的妈妈刘珊让她躺着休息,她不愿意休息,许茂便由着她去。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章涌森最终被埋在离电厂几公里的坟地里,许茂对章玥说她爷爷也埋在那儿,也算落叶归根。
返回的时候章玥沿路一直走,从白天走到黄昏,路过田野和河流,她一刻不怠慢,仿佛停下来就会跌入深渊。
后来天边最后一点光亮被黑暗吞没时她才转过头:“别跟着我。”
简昆穿一件T恤和球鞋,从路边亮了灯的屋檐下走出来:“顺路。”
“你从一开始就跟着了,顺的什么路?”
简昆懒懒道:“没办法,回家就这一条路。”
他递给她一瓶拿了一路的矿泉水。
章玥:“我不累。”
“也不渴吗?”
她这才感到口干舌燥,于是接过水一口干掉了一整瓶。
“饿吗?”简昆又问。
“不饿。”她说。
“走吧,回家。”他打算送她。
章玥:“……你别管我了。”
简昆:“不管你怎么着啊,再从天黑走到天亮?许君莉她爸和我说了,让我今晚送你上他们家住去。”
“我不去。”她说。
“那你想去哪儿,回自己家?”
“你别管我行吗?”她又说。
“不行。”简昆说,“再这么走下去你这腿就废了。”
一直走着不觉得,这会儿停下来她才感到双腿发颤,再往前时,两条腿像驮着两匹山一样沉重。
确实走不动了,她于是去屋檐下坐着,简昆也跟了过去。
“我就想静静,你能不能别烦我。”她对他道。
简昆有些无辜地说:“我也没说话啊。”
她懒得理他了,疲惫地看着路面。
简昆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两分钟后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只烤肠。
他在她旁边蹲下,递给她一只。她不接,他坚持递,她只好接了。
“吃完这就跟我走吧,去许君莉家,人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简昆说。
章玥:“我没胃口吃饭。”
简昆:“那也得去啊,你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在大街上晃一晚上吧。”
最终她被他送去了许君莉家。
到时徐茂和刘珊很热情地张罗,许君莉也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进屋躺下了。
晚上是许君莉搂着她睡的,许君莉红着眼睛在她耳旁道:“没关系的玥儿,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床头有盏台灯,灯罩下扣挺深,被削弱的光芒照在天花板上时已经变淡许多。她直挺挺地躺着,盯着天花板的两只眼睛动也不动。
因为这事儿牛沭仁准了她好几天假,但她不想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和许君莉一起去上学。
大家看见她时都挺意外,也有深表同情的,看上去比她还难过,她反而很平静。
中午放学她骑着车在路口转了个弯,许君莉在身后叫她时她才想起来该去她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