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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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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林别叙无所谓地笑道,“剁骨刀。”
倾风:“……”她更想看看这人还能起出什么难听的诨号。

(是他在界南十五年来徒手筑起的墙。)
茶炉里的碳一直在烧, 通红的火光从洞口透出,时不时扬出一些灰,只是从方才起壶口就没有热气涌出。
这器具就摆在眼前, 倾风不时会瞟到一眼,实在忍不住掀开盖子查看,发现里头空空如也,自然没有半分热气。想起自己先前骂林别叙的话,悻悻把盖子合了回去。
林别叙就在一旁看得仔细,趁机嘲笑也不奇怪。倾风于是别过头, 遥望暝色中的远山,不分他一丝眼神。
林别叙抬手拂袖一挥,满山的天光陡然变亮,照出峰顶濛濛的烟云,一眼望去,山峦在分合不定的云雾中绵延起伏,恢弘壮阔。红叶白花,苍松古柏,浓艳欲滴, 似都在一瞬活了过来。
倾风掉头去看,原先的位置已经没了人, 正打算起身,右侧肩膀被人轻拍了下。她倏然转头, 对上林别叙的侧脸, 对方靠得很近, 在她耳边说道:“今夜天冷, 倾风师妹睡觉记得盖被子。”
手轻轻一推, 倾风来不及作声, 便同上次一样跌入湖中。
冷意瞬间席卷全身,倾风猛然惊醒,梦里梦外的真实感官融合到一起,激得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她仰头看去,发现这客栈的窗竟是坏的,风劲一大,便合不上了,敲得墙面“哒哒”作响。
倾风一手按着额头,扯过床上的被子,却是半点睡意也不剩。
好在夜已将尽,不过枯躺了半个时辰,便有早起的小贩出来叫卖。不多时,行人的步伐密集了起来,临街的商铺相继拉开大门,开始一日的营生。
倾风起床洗了脸,出门后发现陈冀居然还未起。站在门口等他收拾完,与他一起下了楼梯,在客栈附近寻了个小摊吃早饭。
支摊位的妇人手艺应当不错,摆出来的桌椅都坐满了。
会大早来这地方吃饭的,几乎都是要早起上工的走卒贩夫,一些人没等到位置,也不讲究,索性捧着个陶碗蹲在路边,边吃边聊。
倾风站在一旁候了会儿,等到两个空座。
桌面泛着油星,倾风抽出筷子,顺手递给陈冀,从腰间取出一块软帕,正想擦拭一下,就听同桌的两位年轻男人提起了持剑大会。
确切来说,四面八方的吃客都在聊刑妖司的事。
“听说了吗?今日是持剑大会的最后一天了,晚些我二人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什么?之前不是还说要等人吗?说先生已钦定了剑主。”
“剑主哪能钦定啊?你听他们胡说。反正昨日傍晚,先生的弟子过来续香,便明白说了,万事不可强求,今日就是最后一天。”
“那如果那个人来不了呢?怎么不再多等等?都百多年了还在乎这几日?”男人顾不上吃饭,用手背抹了把嘴,急切道,“先生看中的人,总不可能故意错过,不定是琐事拌脚,脱不开身。”
“这谁清楚?”
妇人年幼的小孩帮忙端来煮好的馄饨,倾风忙伸长了手接过。
馄饨汤里飘着浅淡的猪油香气,虽然调味只是一勺盐,一把葱,倾风却喜欢得很。在南城、在上京,比起山珍海味,都更爱这一口热汤。
陈冀掰下一小块冷硬的饼,泡进汤里,见倾风捧着碗却不动作,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示意她趁热。
边上两人还在说:
“我就想不明白,人族到底为何一直不出剑主啊?”
“你能想明白那才是见了鬼。”
男人喝干净汤,也不想离开,对着跟前的空碗忧虑道:“妖族若是像十五年前那样破开妖境,率军征伐,我等会不会真的沦为人奴?”
另一人斩钉截铁地反驳道:“界南有陈冀!哪那么容易攻破?你汤喝到脑子里去啦?”
“陈冀也拦不住啊。光他一个人怎么能行?”
“不可能是一个人!下次要是真的有妖兵来了,老子还卖什么破灯笼,就是用脚走路,也给它走到界南去!”
陈冀掰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拿起筷子搅拌碗里的馄饨。
男人听着同伴的大话,想也不想地嘲弄道:“你?就凭你?你是觉得界南缺水,过去拿血浇浇土吗?”
边上的食客也听见了,跟着笑了两声。
同伴受到周遭人哄笑,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脸上,血气上涌,一拍桌子,激动地嚷道:“那也是命。就好比先生看中的人不愿做剑主,那都是命!”
他指着自己,转身对着方才打趣他的每一个看客瞪去,语气坚如磐石,眸光明亮如星:“十五年前也是命,大伙儿都认命了,但是陈冀没认,界南不还是留下来了?这次我也不认命!有剑主自然是好,没有就没有,自己的命就该靠自己博去!光赖在别人身后指望别人做什么?我怕死,你也怕死,难道陈冀就不怕死了吗?与其缩在别人后头,担惊受怕会被欺压成人奴,不如上阵死个痛快,死个明白!我算不上陈冀那样的英雄,可就是死,也要狠狠咬他们一口!”
众人被他喝得愣在原地,嘈杂的小摊上空犹如淋下一盆冷水,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被浇醒的慷慨激奋。
“你说得对,真要有那么一日,大不了一死。我人族有多少人?就是用尸体也能把他们的路给堵绝了!”
“当年我是还太小,妖族屠我人境三城,这仇就该不死不休!我们怎能一退再退?他们要是真敢再来,我也第一个去界南报仇!”
“妖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能杀!刑妖司下面关着一整座牢,陈冀生生杀回三座城,连白泽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大难临头了,何必再贪生怕死!”
“俺也这么觉得!”
倾风听得恍然,不由鼻头泛酸,见对面的人深埋着头,手中的碗不停轻颤,小声叫了一句:“师父。”
她想说,这就是陈冀当初决定走的道。
是他点的火,清的路。是他在界南十五年来徒手筑起的墙。
墙内是人族脆弱的尊严,易折的脊梁,他用血肉护住的那点勇气,而今燎原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他这十五年来过得并不是潦倒,虽孤身飘零,可天下人都看见了他的道。
陈冀只管走自己的路,勇者必会有人追随。
陈冀放下碗,喉结一阵滚动,该是感触丛生,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压抑住翻涌的情绪,起身嘱咐道:“我去租辆牛车,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从昨晚到现在,二人没有过几次正面交流,每次开口总是讳莫如深。
倾风知道他还在徘徊两难,此刻大抵是想独自待着,便应说:“好。”
陈冀这一去,许久没回。
早晨的凉意已经过了,正午日升当空,空气燥热。待旭日西斜,陈冀的牛车依旧没来。
时间如流沙般消逝得极快。
倾风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背靠着墙,面朝着否泰山,看着人群来来往往,从他们的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探听着刑妖司的消息。
她也想同陈冀一般行自己的道。
想做万人之师,想僻千古之路。如蜉蝣想窥日月、想历四时。
她这一生短痛而寡淡,鲜得幸事,天道忽而青睐,意欲便如邪念滋长。
可这些妄想或癫狂都没有陈冀来得重要,陈冀不应允,或许也证明她确实无此天命。
临近傍晚时,越来越多的行人朝着城门涌去,想去一同等待持剑大会的落幕。
倾风以为他不会来时,陈冀终于还是出现了,肩头披着一层洒落的金光,弯腰将手中的长剑放到地上。
倾风诧异地抬起头看他,陈冀什么也没说,只轻轻一挥手,转身融入人流,一道向前。
倾风僵坐片刻,迟缓起身,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手执继焰,朝着否泰山走去。
沾满泥渍的鞋踩在干土上,每走一步,胸膛内的跳动就随之加速一分,到后面擂鼓似地要挣出身体。
倾风第一次感觉有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脚底盘升而起,迫使着她迈步、加速、奔跑。
那股欲望拨开她脑海中的迷雾,叫她第一次隐约看到自己想走的路。眼中只有半掩落日的高山,心头血液滚烫,直指边际的天幕。
作者有话说:
作话不想空,那就顺便推一下我自己的完结文吧
类似文风:《歧路》(现代刑侦)、《灼灼烈日》(青春治愈)
星际武侠文:《有朝一日刀在手》(格斗基建)

(有些人,当如旷野之风,而非落根之木。)
从城门通往日边的否泰山, 一路汇聚了数万人,可不管是多密集的区域,中间始终留有一条小道, 供想上山试剑的修士自由穿行。
青山横卧,乱峰相倚,倾风脑海中杂念皆空,等再抬头,已在彤云映照下刑妖司山门。
守门的弟子从人群中一眼瞥见她的脸,表情从肃穆转瞬变为惊喜, 三两步上前,用手臂拦开阻挡的人群,请她上山。
又见到后方的陈冀,忙恭敬行礼道:“陈师叔,您回来了!”
见陈冀两手空空,想是还来不及收拾东西,青年一口气没喘平,复又殷勤地道:“陈师叔,您的行李呢?我去帮您拿, 您先上山观礼!”
围观的百姓见状猜到二人身份,现场陡然轰动起来, 一片连着一片,麦浪似地朝前伏动, 想趁机一观剑主真容。
边上的将士横着长枪将他们拦住, 被激昂的人群冲得连连后退, 另一群将士从后方将推攘的看客逐一拨开, 才给他们腾出喘息之机。
现场的声浪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倾风借着轻功飞蹬数百级台阶, 依旧能清晰听见人群中几声商议过整齐呐喊:
“姑娘大义!”
“小娘子且慢行!”
“祝姑娘万世安康,诸事顺遂!”
“多谢姑娘今日前来持剑!”
“拜谢姑娘!”
两侧林风狂起,万叶千声,似山川为之震颤。
半山广场,桌案上的檀香只剩最后半指长度,余烬之下白烟缭绕。
堆积在竹签上的灰烬不堪重负,成片落了下来,露出里头的星火,眼见着已到末端,将将熄灭。
众人屏息凝神,看看香案,又看看高台上已静候了一整日的白泽,再望向毫无动静的长阶。
希冀与失望两种极端的情绪来回交织,随着长香的燃尽逐渐攀至顶峰,觉得大约是不行了。
倾风跟陈冀不会回来了。
手脚的温度随着光色暗淡趋向冰凉,提在心口的绳索即将烧断时,山下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以他们的五感听来,不真切,很浅淡,来自太遥远的地方,甚至比不上周遭的穿林打叶声。
但很快,山道上观礼的百姓跟着接上了呐喊。
亢奋的声音伴着错乱的脚步不断向上,朝着大殿靠近。
周师叔忍不住上前,面上肌肉紧绷,用力眨了眨眼,以图看得更清楚。
香又烧下去一丝。
沸腾的人声里,倾风的削瘦长影一步步从石阶的下方走了出来。
血红的落日垂悬天边,照亮她的脸、她手中的剑、她平稳走过的每一寸青石路。
耳边轰隆雷动的鸣响,已分不清是来自血液奔流,还是心脉跳动,亦或者是完全人群整齐爆发出的呼喊。
在众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中,倾风站定在铜鼎前,抱着剑朝四位持剑师叔行礼。
周师叔等人这才身心一松,卸下脸上沉重,互相对视着喜笑颜开,堆满眼角的皱纹,同是向她抱拳行礼,并主动后退让出道路,做了个手势,请她上前点香。
倾风径直走到小童面前,从他盘中拿过三支檀香,点燃后插入铜鼎。
白泽抬手一招,将一块木牌捏到手里,指尖从牌面上轻抚而过,亲自为她刻上姓名,再一扬手抛向高架。
木牌挂在红杆上不住晃动,敲打着前后的名字,桌案上那支长香也在此刻熄灭,落下最后一层灰,木签的余温顷刻在晚风中散尽,留下一线浅浅的烟。
柳随月头皮发麻,差点哭出来,尖叫道:“陈倾风!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
倾风躬身朝白泽行礼,白泽平直的唇线略微上翘,朝她赞许地笑了一下。
季酌泉站在后方,此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躬身跟她行礼。
柳随月最先冲上来,带动广场一片大乱。倾风尚未朝季酌泉示意,弟子们已将她团团围住。
张虚游的嗓门一如柳随月所讲,哪怕是百人嘈杂,也清亮得突出。他不甘大叫道:“早知道我也最后一个来了!最后一个来原来这么威风!”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威风!”
“你懂什么?我也想要先生亲自写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都是先生起的!”
柳随月:“呵,谁不是啊?”
“陈师叔呢?我说你们别把我陈师叔给挤没了!”
陈冀正缓步从侧面走上石阶,到白泽身前一礼。
白泽抬手扶住,问:“想清楚了?”
陈冀说:“想清楚了。”
今日倾风一直朝着刑妖司眺望,他也一直在看倾风。
他知道倾风其实是想来的,纵然他有千百个借口,回到界南,也难以坦然如初。
倾风还剩下多少个明日?难道就这样让她抱憾而终?
他总觉得倾风是陈氏的根,可仔细想来,他又何尝不是倾风的根?
叫倾风只能扎根在他这片土地上,只看见界南的天,局限一方狭小的地。
陈冀嘴唇干涩,垂眸看向被人群淹没的徒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别愁离恨都叹进风里。
这一叹好似肩膀上的酸沉都随之消散,脊背挺了起来,浑黄双目里的光被重新点亮,他扯动着面上的肌肉,畅怀笑道:“有些人,当如旷野之风,而非落根之木。”
仿佛二十岁的陈冀,再次意气风发地站在刑妖司的高台上。
“是。”白泽看着他,这一刻声线也有了难掩的动容,搭着他的肩,说,“是,陈冀。你回来了。”
倾风仰头去找陈冀的身影时,他已经与白泽一同去了后殿。
刑妖司巡查的弟子们护送观礼的百姓下山,广场很快便冷清下来。
倾风这才看见站在木架前提笔作登记的林别叙。忽而想起昨晚那场虚妄的梦境,不由开始怀疑真假。
林别叙收好木牌,让小童搬去殿内,手中卷着一本书册朝她走来,笑问道:“倾风师妹,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倾风瞥他一眼,又侧过视线看桃李春韵。
柳随月眼珠转了转,在二人之间探究地看了数遍,忽然道:“别叙师兄,为何你叫她都是叫倾风师妹,可是叫我们只叫柳师妹、季师妹?像我都是唤你别叙师兄,其实你也可以叫我随月师妹。”
林别叙一时被问住了,柳随月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林别叙略一沉吟,说:“柳师妹今日有偏财运,可以往南面的书阁里多走走。”
柳随月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谢谢别叙师兄!你以后可以继续叫我柳师妹!”说完朝着南面上山的路飞速冲了过去。
倾风:“??!!”
她指指自己。
林别叙背过手,状似体贴地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我给你算命吗?你今日刚回来,我就不讨你嫌了,勉强忍耐几日。”
“林别叙!”倾风气笑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打你吗?”
林别叙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忘了告诉你,明日卯时,会有马车在山脚等你们,切勿迟到。否则掌刑的师叔会抡着大棒,一个一个过去喊你们,到时候就不是坐着马车去,而是滚在地上去了。”
倾风听得打了个寒颤,暗忖所谓的修身历练该不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抽打吧?准备等陈冀回来以后,问问剑主修行的常规流程,刚要下山,那头狐狸冲了出来,远远地扯着嗓子道:“陈倾风,你的宝贝不要啦?”
他臭着张脸靠近,带着怨气把手中东西往倾风怀里掷去。
倾风发现他还给三相镜做了个合适的袋子,还没拆开看,狐狸又冷笑道:“还以为你那么大方,要送我了。”
倾风觑一眼他的脸色,将镜子塞回后腰,脚生电光,转身就跑。
狐狸憋不住了,在后面追着大骂道:“陈倾风你太过分了!你要回界南为什么不带着我!你连声招呼都不打!枉我拿你当朋友!”

(此番修行教化,主要为五)
翌日辰时, 倾风背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来到山脚时,其余弟子已经到了大半。
光色熹微,人又站得松散, 一群青年浑浑噩噩地在平地走动,显得场面十足诡异。
柳随月挑着盏灯,盘腿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困得直打哈欠。
一问才知道,来得早的弟子,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各自听到的时间都不同,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妙。
倾风靠过去问:“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持剑大会的修行一般是什么?”
柳随月摇头:“我师父没说,只让我听话。”
“我师父也没说。”倾风深思道,“也没让我听话。”
柳随月强撑起精神,揉了下脸,问:“那他嘱托你什么?”
倾风沉吟道:“他让我保重。”
$1!?”柳随月仰着头试图参悟,“陈师叔说话,是别有深意吗?”
倾风顺势在稍矮的地面坐下, 手臂搭在柳随月的腿上,发现谢绝尘就站在对面, 半靠着山体,阖目养神。
同样叫她印象深刻的张虚游, 正两手环胸围着谢绝尘来回打转, 一脸找打的表情。无奈谢绝尘不理。
张虚游察觉到倾风视线, 调了个身, 与她对视片刻, 神神叨叨地改了方向, 转而绕着她踱步打量起来。
倾风:“……”
她望向柳随月,指指张虚游,再指指额侧,表示困惑。
柳随月用力点头。
张虚游见状居然问出来了:“什么?你们是不是在骂我?”
倾风刚要说话,远处马蹄的笃笃伴着车轮的滚动声一同传了过来。
众人纷纷噤声,转头看着两辆马车破开黑暗驶来。
马车外壁的两侧都悬挂着明灯,妖火熊熊燃烧,一前一后地停在主路中间,照亮方圆之地。
林别叙推开车门,从后排马车一跃而下。
弟子们相继朝他靠近,各自隔了些距离,站在光色中。
林别叙一扫众人装备,笑道:“看来诸位都带了不少东西。”
他莫名其妙提了这件事,众人皆心生警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包袱。
倾风还好,只有几件薄衫,尚算轻便。
张虚游是负气离家,身无长物,连衣服都要蹭柳望松的,两手空空地对着其他人微笑。
柳望松肩上手上各一个包袱,看着确实不少。
出人意料的是谢绝尘,他携带的东西最多,脚边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箱子,大半装满了书册。
竟是个喜欢念书的人。
林别叙拍了下手,吸引众人注意,语气温和地道:“出行前,我先同诸位说个清楚。持剑大会数年才开一届,由先生亲自主持、传道授业,参会的弟子即便不能成为剑主,也是刑妖司未来佐政的栋梁。此番试炼必然极为严格。”
众人点头,神色肃穆听讲。
林别叙:“刑妖司分管天下妖邪,与朝廷并立,不分高低。既入刑妖司,无论诸位武艺如何精绝、修为如何高深,均要遵从我司法制,不可逾越,不可违纪,禁孤高自傲、刚愎自用。”
“此番修行教化,主要为五:”
“一学政务,由掌刑的师叔执教。”
“二学文史,由国子学的博士执教。”
“三学剑术,由陈冀陈师叔执教。”
“四学遗泽,由先生单独指点。”
“五嘛……”
林别叙停顿下来,脸上的意味深长在幽绿的妖火中多出了几分危险的鬼祟,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五很难描述,什么都要囊括,诸位以后自然会懂。总之,师弟师妹们自天南地北群聚而来,性情各异,并不相熟,可今后既要共事,当对彼此有所了解。想要加深了解,最好不过是切磋,可切磋又易伤感情。所以……”
他绕了一大圈,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马车再次拍了两下手。车前的帘幕随声掀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影。
人影相继走下车,动作间不停发出“哐当”的撞击声响,原是各自手脚上都锁着铁链。
下车后一字排开,有三四十人之多。
倾风一眼看见人群最左侧的熟悉面孔,只因对方那双牛眼睁得极大,彻黑的眼珠在妖火照耀下似也在发着绿光。
再往其他人脸上细看,不出意外,哪里是人?全是西北峰牢狱下关押的小妖。
林别叙抬手打了个响指,众妖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脱落在地。
一群小妖也明显认出倾风来,忘却了从前的惊惧跟卑微,全是大仇即将得报的亢奋,舒展着四肢放松关节,冲着倾风阴恻恻地诡笑。
倾风收紧五指,抬手握拳。
牛妖被她恐吓,缩了下脖子,紧跟着挺起胸膛,挑衅回视。
边上鸟妖仰起头,嘹亮地高叫一声。
林别叙笑着道:“今日的早课设在明英书院,国子监的先生会在一个时辰后抵达学堂开始授课,我希望诸位能及时入学。若是修行第一课便迟到,那只能先去同掌刑师叔学规矩了。师叔就站在书院门口,静候诸位。”
柳随月满面愁苦,单手挠头想要求饶。
林别叙指向身后众妖,介绍道:“这群小妖是各位的陪练。刑妖司已提前清过道,路上不会有行人,但是诸位只可防躲,不可伤妖,亦不可损坏道边建筑。如有违者,亦要受罚。”
说完又朝小妖们道:“同我方才所讲,你们可以使用妖术,但不能恶意伤人。成功拦下一个,可减三天课业。”
鸟妖撸起袖子,最先响应:“师兄放心!我等很有分寸!”
“不过区区三天!”牛妖一指倾风,煽动妖群,“你们能分轻重吧?”
“兄弟们,这等机会可不好有!”
倾风本以为江湖不见,哪想到还有报应不爽的时候,叫道:“如果他们故意针对我怎么办?”
“那就没有办法了。”林别叙分明是一脸兴味,说得却好似公正无私,“刑妖司从西北狱精心挑选过的小妖,都是听话良善的性情。若是一直追着倾风师妹,想来是你比较受欢迎。”
众人还在错愕,柳望松已脚底抹油,直接飞奔出数丈远,身后黄土都扬了起来。
林别叙拔高声音,多提醒了一句:“不可丢弃身上的物品,每丢一件,也得去师叔处领罚!”
众人回过头,等着林别叙讲后面的规矩。林别叙只从腰间抽出一本书册,垂眸开始记录,说:“柳师弟真是个聪明人。”
小妖们得到指示,大叫一声,冲人群扑了过去。
牛妖鼻息哼出两口白气,紧盯着人群后方的倾风,梗着脖子低下头,朝她猛冲过来。
双脚踏过的地方直接留下几道凹深的脚印,身前顶出一阵呼啸的气流,躲闪不及的弟子被误伤撞飞开来,好在倾风机敏,提早后跳闪躲开来。
倾风身轻如燕,刚一落地,那头鸟妖又抡起手中长羽,朝她横劈过来。
那根长羽似刀又似斧,侧面迸出几道寒光,倾风旋身再躲,边上葱郁的草木已借着夜色掩护延伸到她脚边,迅速高蹿拧成草绳将她双足缠住。
这一番攻击进退有序,定然早早演练过数遍。
“哈哈哈!”
牛、鸟、树妖顿时放声大笑,听得倾风头上青筋暴起。
林别叙闲适地站着看戏,还假意惺惺地喊道:“倾风师妹,千万小心啊。”
倾风一人便吸引了大半的火力,其余弟子们趁机分散奔逃。
柳随月一口吹熄手中的灯,怕线绳断裂,不顾余热一把拥在怀里,边跑边对着倾风喊道:“多谢你了!倾风再会!”
谢绝尘背着满箱书籍,落在最后,气定神闲地走着。
倾风刚用内劲挣开脚上的禁锢,又不能还手,被那团两尺高的杂草缠得不甚其扰,谢绝尘路过时右手一挥。夜色太暗倾风都没大看清楚,只觉有一个乌漆嘛黑的东西从他过长的袖口飞了出来,砸在地上,腾得烧起一团火。
树妖惊恐大叫,赶紧收回妖力。
倾风眼睛一亮:“这也行?”
谢绝尘一本正经地答:“我只是打在他的毛发上,不算伤妖。”
倾风趁此机会拉开距离,朝地上飞速一扫,以免再遭树妖偷袭,说:“多谢啊。”
谢绝尘平淡道:“不必,别叙师兄说,此行需要诸位弟子互相有所了解,所以我帮你。”
倾风不由感动,此人虽萍水浅交但却愿意出手相助,是个好人啊,刚想邀他一道,又听谢绝尘说:“我已经帮过你了,所以再会。”
他右手再一挥,袖口轻扬。
这次倾风看清楚了,冒出来的是个黑色大字。
那字落到他自己脚底,他迈步踩上,整个人便飞速滑行而去。
倾风:“??”这位大哥的遗泽跟性格,都很特别啊。

(陈倾风,听说你剑术超绝,让我等领教一二!)
倾风望一眼谢绝尘的背影, 紧跟着他的方向追赶而去。
后方鸟妖抄着长羽振臂一挥,卷起一道飓风,狐妖双目周围的皮肤醉意熏熏的红粉, 冲着半空长吐一口气息。
浓郁香气随之迅速飘散开来。
倾风闻到气味时立即屏息,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前凭空弥漫出一片粉色迷雾,头脑昏沉发晕,眨了眨眼,隐约有片红橙的光亮飘在半空, 引着她伸手去摸。
倾风被迫顿住脚步,闭上眼睛,调动周身妖力,猛地一荡气息,驱散幻境。
这稍一停留,牛妖那边再次发起冲锋,却不是对准倾风,而是用蛮力顶起一枚松果。
松果化为流光,从高空飞跃而过, 转瞬飞到倾风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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