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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20

纪钦明拍案而起:“何来为‘我’作饵?莫非只我视那些妖族为毒瘤?陈冀, 即便你怀疑我是人奸,这话你自己听着不觉偏颇?”
二人中间隔了个白泽,一点不妨碍怒火滔天地对吼。
陈冀回呛道:“你连个蜃妖都解释不清,如何不叫我怀疑你的私心?”
“我有什么私心?我最大的私心便是看不惯你!你对她事事相护,不过是在摧折她的锐气!选剑主是,而今试炼亦是。你心里分明清楚该让她吃苦,可你次次不肯放手!”纪钦明说出气性,面色跟着涨红,指着窗外, 不留情面地呵斥道,“满山繁盛的青松, 哪株是在庇荫下苟存起来的!你的宽纵不过是种桎梏,叫她早晚长成一株没用的矮木!陈冀, 是你私心太重!”
陈冀竟被他喝没了声, 气得面上肌肉一阵抽搐, 眼中血丝泛红, 若非是有白泽阻拦, 早已暴起与他厮斗。
“你叫我戳中痛脚了吧!”纪钦明听他沉默, 避开白泽,绕到前面,与他对视,“我先告诉你,是顾念你是她师父,你扪心自问,若是我径去问她,倾风她愿不愿意答应!”
陈冀鼻翼翕动,看着对面人影,身形定在原地,眼中说不出是失望更多还是恼怒更盛。更像是一层死灰将那奔流的岩浆给覆盖住了,底下滚烫,表面则万物寂灭。
他有千言万语要与对方驳斥,可是到头来不过用“道不同”一言可以概之。
他们都是不听劝的人。
这久别十五年的故友重逢。不如不见。
陈冀忽生疲惫,将剑收归入鞘,冷冰冰撂下一句:“纪钦明,莫说得这般义正辞严,你当不起扪心自问四个字!我与你兄弟相交足有八年。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我能听得出来。我不管你是做什么打算,只要有我一日在,我便要护她周全。你的什么苍生大计,另找别人去!”
纪钦明见他别开脸,语气趋向平复,反倒是赫然变色,最是痛恨他这幅回避的姿态,一如十五年前一意孤行。
积年的怨恨被勾了上来,冲得纪钦明当场失态,三两步逼近他,揪住他衣襟道:“陈冀,当年你说人境不出剑主,是因为被妖族打折了脊骨,我不管是对是错,那是你自己选的道!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你要做清道人!你要披荆斩棘,你要身先士卒。可是今日你当着先生的面,保你徒弟龟缩在后!你最大的错,便是你太自以为是!回回如此,次次如此!”
“够了!”白泽抬手将二人分开,面色不虞道,“既只剩无谓争端,那便都出去!”
倾风带着狐狸走过去时,就见季酌泉姿态懒散地坐在殿前的长阶上,长剑靠在肩头,手边放着一堆刚采摘的野果。
季酌泉顺手摸起一个掷给倾风。
倾风在界南还没见过这么鲜红的果子,好奇咬了一口,被酸得天灵盖都要开了,提起衣摆,在她边上坐下。
狐狸想拦没拦住,一腔打好的挑衅腹稿落了空,眼珠转了几圈,歪脑筋蠢蠢欲动,转瞬忘了不久前刚吃过的教训,趁她两个恶霸在说话,蹑手蹑脚地从边上冲过去。
他动作很是迅敏,可惜还没爬上几阶,便被季酌泉挥着剑鞘打了下来。
季酌泉慢条斯理地收回剑,说:“当着我的面硬闯?这么不给我面子。”
狐狸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吃痛地捂着肚子站起来,对倾风告状道:“她当着你的面打我,不给你面子!”
倾风拍拍边上的空位,劝他别折腾了。
“陈倾风,我是让你来帮我的!结果你却同她沆瀣一气!”狐狸边骂边走过来,刻意与倾风隔了一个位置,坐在石阶上生闷气。
季酌泉说:“你来晚了一步,方才霍拾香哭哭啼啼地走了。”
倾风正埋头挑选果子,觉得季酌泉吃得面不改色,里头肯定有甜的。等了半晌也就这一句,主动问:“然后呢?”
季酌泉耸肩:“我总不能让她先别走,慢慢哭,把事情给我讲清楚了再离开吧?”
倾风一听就乐了,挑起一个野果砸到少年怀里:“狐狸干得出来。”
狐狸咬了口,龇牙咧嘴地大叫:“酸死啦!”
“也着实没什么好安慰她的。她还有能消解煞气的一天,届时天高海阔任她腾跃。来路虽崎岖,却也坦荡。我则要终生困守刑妖司,离不得先生半步,不过是只井底蛙。”季酌泉手里抛着野果,神色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
“我管它是不是命,反正在我死之前,谁也别想拿命压我。来一个我砍一个,叫他们也见识一下什么叫皆命也。”倾风用手肘碰了碰她,“你也别太悲观。指不定哪天龙脉真的活了,为你大赦呢?”
这宽慰的方式可真是够“倾风”的,季酌泉承受不了:“……那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狐狸被酸得口水横流,一张嘴叨叨着道:“龙脉当初不过是孕育出一丝灵性就疯得那么厉害,要是真的化形活了,岂不是得掀翻整片山脉好好折腾一顿?几次斩断他腰身,断他机缘的,可都是你们人族!还大赦呢,你们求三清告天道都来不及了!”
倾风指着他说:“到时候你就把他带上,让他为你求三清告天道的,别浪费了他这张铁嘴。”
狐狸大叫:“陈倾风!”
他一时气愤忘了场合,高声吼完后听见身后木门被人暴躁推开,吓得两手一抖,噤若寒蝉。
三人一齐回头,就见陈冀大步流星地下来。
陈冀不知怎么满身的火气,见人就发,见到倾风就更是暴躁了,哼出一气骂道:“想打听什么,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进屋去,缩躲在外头偷听?瞧你这稂不稂莠不莠的,可真够出息!”
倾风被殃及池鱼,莫名其妙挨了顿骂,嘴硬道:“我怎么了?我又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先生的。”
本来她也是被狐狸拉来的,关她什么事?
倾风这样想着,转头去看始作俑者。
狐狸这会儿倒是老实,低眉敛目一副恭顺模样,半声不敢多吭,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倾风欺压着逮过来的人。
这蠢狐狸,跟鸟妖见了才没几面,从心的本领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鸟妖是只真的小妖,狐狸多少沾点九尾狐的血脉,亏他还有脸声张自己是大妖子嗣。
倾风对着这真没出息的泼皮,是连邪火都发不出来,于是抬脚拌了他一下。
这一幕被陈冀看在眼里,又惹得他老人家不快,阴阳怪气地讽道:“你这锐气,就是在这里欺凌弱小?好大的脸面!随你爱去做什么吧!为师是没本事管教你!”
说罢懒得看她,满脸怒容拂袖离去。
倾风:“……”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纪钦明与她错身而过,沉沉看她一眼,亦是一身寒霜地走了。
长阶之上只剩下一个白泽。他听见二人方才对话,便刻意等了等,问:“你有事要问我?”
“我要问的第一件事——”倾风指着陈冀背影,愤愤不平道,“他为什么要骂我!”
白泽:“……”
“你是来找林别叙的?”白泽说,“他不在。”
倾风哪还记得起林别叙,挽起袖子要追过去找陈冀理论。不过听白泽提这一嘴,又想起林别叙同样是令人冒火,转回身冲上去问:“先生,我确实有一件事请教。有没有什么高深的话,是告诫人不要算命的?”
白泽茫然道:“高深的话?”
季酌泉侧耳旁听,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泽被问懵了的表情,不由对倾风又生出一份敬佩之情。
倾风比划着解释道:“就是古文啊、诗词啊,圣人之言!诸如此类!”
白泽默然良久,几次审视倾风,不知是这问题太难答,还是因为倾风太过令人语塞。
但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倾风就当自己不知道。
白泽迟疑着,还是报出一句:“‘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辞之繁。’。”
倾风默念着背诵,记在心里了,决定下次见到林别叙就直怼他脸上去。对着白泽抱拳行礼道:“多谢先生。”
说完也觉得有点丢面,给自己找补了句:“每次到骂人的时候,才发现书念少了。今后我定多多念书。”
“你是说,别叙为你算命吗?”白泽困惑道,“可是你与他气机相关,他无法为你卜卦。”
叫陈冀没头没脑地迁怒,倾风都还能忍得住,听见这句险些暴跳如雷,叫道:“什么?!”
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方才还跟墙头草一般地在角落里窝着,这会儿恨不得大吼出来昭告天下:“意思是林别叙骗你!”
倾风觉得莫名其妙,脑子都晕了:“他骗我做什么?!”
白泽:“……”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想?
倾风看着陈冀已然走远,纵是觉得林别叙欠揍也只能暂时抛到一边,说:“我先去找我师父!请先生代为转告林别叙,叫他给我等着!”
她不大端正地作了个揖,反身匆匆去追陈冀。
作者有话说:
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辞之繁。孔子
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列子

(要不我今夜去他家里探探底?)
倾风走到院门前, 已听见里头呼啸的掌风声,陈冀站在空地上打拳,继焰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石桌上。
倾风不想触他霉头, 在一旁等了等,陈冀瞥见她,三言两语挑拣着说了:“人境里潜藏了不少心怀叵测的妖兵,要按捺不住了。纪钦明想借你引他们出来,好肃清人境的妖风。也想知道,为何妖境的人能在我人境来去自如。”
倾风听着一愣, 头一回知道自己这么招妖恨,作为初出茅庐的半生牛犊,颇有点受宠若惊,紧跟着狐疑道:“他究竟是想借此以报杀子之仇,还是真心公而忘私。”
陈冀收了势,闷声闷气地说:“要是十五年前的他……”
“——那就是真心。现在你也不知道。”倾风抢断他的话,又说,“师父,往后这样的废话可以不必说。”
陈冀被这逆徒气得短寿, 抄起边上的长剑,觉得干脆自己帮妖族清了这祸害得了。被倾风嬉皮笑脸地按住。
跟今日日头太毒也有关系, 陈冀看着倾风那明媚的笑就有点燥意,转身进了屋, 用脚勾着木椅往外一拖, 就着桌上的冷水直接喝了两杯。动作间摔摔打打, 连上翘的头发丝儿都写着他脾气不好。
倾风快步跟进来。
室内阴凉不少, 她反手合上门, 决定避一避陈冀的火气, 没坐到他对面去,而是搬了把椅子,离他一丈远,靠在墙边,问说:“不过,纪钦明究竟是想我如何做这饵啊?”
“还能是怎么?像这次儒丹城一样,不过要将你送去个更荒落的地方。”陈冀嗤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要亲自送羊进虎口的。”
倾风嘀咕道:“我也不是羊啊。”
陈冀瞪着她,将手上杯子往桌上一拍,语气十足冲道:“你就算是狼又有什么用?那帮妖族在人境不知有什么内应,不舍出块肉去,如何能钓得他们出来!你当是那么简单?到时候就放你一人孤零零地在空城里打晃,街头巷尾四面八方全叫那些妖给围了,你就是狼,也得被摁着当狗打!我看你拿什么嚣张!”
陈冀今日真是七窍都在冒烟,倾风不过蹦出个火星子,都能给他点着了。
倾风摸摸耳朵,暗自腹诽几句,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嚣张啊。何况纪钦明若真有这种打算,总不可能连个后招都没吧?他对我杀性再重,明面上的功夫总得做一做。”
陈冀满口唾沫星子地数落:“我看你就是有心答应,不知轻重,好逞英雄!你们这些小年轻,出门带个脑子都要嫌肩上太重,我能不知道?”
倾风回过味儿来了:“你就是觉着我会答应,所以先骂我一顿是不是?”
陈冀回得理所当然:“不然呢!”
倾风说:“那我要是真答应了,你还得再骂我一顿?”
“不然呢?”陈冀挑眉,“还得添顿打。”
倾风将“尊师重道”几个字默默念了三遍,才勉强扯出个笑来,说:“呵,师父,胡天胡地都没您能算。”
陈冀掀开眼帘,心不在焉又带点警告地瞅了她一眼,随即单手搭着木桌,低头沉思起来。
倾风见他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本就沧桑的一张脸更又老了几岁,拖着椅子坐近一点,说:“师父,你与他说谈那么半天,总该对他品行有所了解。又有那么多年交情在,多少该有点把握。单凭感觉,你觉得纪钦明这人在想什么?”
“说不好。”陈冀摇头道,“人境不安生,谁都不可信,就算是亲兄弟,也有骨肉相残的。我今日几次逼问,他都是隐约其辞,该是有自己的谋算,与我们未必相合。”
倾风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谋算,这人分明今日才告诉她实情,还懒得详说。憋住了没呛声,憋出个不道义的想法来,说:“要不我今夜去他家里探探底?听狐狸说,纪氏宝库里有不少好东西,还有狐妖为他布阵。我去走一趟,指不定能窥出什么秘密。哪怕偷不出宝贝,也争取绑只妖出来。”
陈冀张开嘴,作势要骂,狂风暴雨都酝酿好了,倾风及时从后腰摸出那枚白泽碎片,照着狐狸教过的秘文调出九尾狐的妖力。
陈冀当即忘了发怒,一脸新奇地看着那玩意儿。
倾风说:“狐狸都能全身而退,那我就更不成问题。何况是在京城,真要出什么意外我随意吼叫一声,他能拿我怎么样?只要不被他当场捉住,他哪猜得到我是谁?待盘问完了,我再把人放回去。好过你我在这里瞎猜。”
陈冀抬手指着她,嘴唇微张,又要说出那句很熟悉的话,倾风预知地开口,不给他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反正我有!”
陈冀悻悻撇嘴,一个字儿没吐出来,被噎得难受。权衡片刻,觉得事无不可。
恰好今日纪钦明还指责他宽纵太过,那就叫这株矮木去他家里转转,试试他家院墙是有多宽,栽不栽得下他这逆徒。
再者——
“你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气死!”陈冀心绪转了个数个弯,抓到关键处,火爆道,“法宝都与人设计好了,还来问我意见。我说不行,你就不去了?你是想偷摸着去,到别人家里做贼?你在上京城里学的都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倾风没脸说是跟狐狸学的,不如干脆自己认了。豁然起身往外走。
陈冀拦了她去路,觉得这徒弟再不教可能真要歪了,在界南时顶多性情疏狂了些,现在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也干,还毫无愧色。
不得了哇。
“你别有朝一日,要我去衙门的狱里捞你。”陈冀恐吓道,“我告诉你,漂亮小姑娘叫人抓住了,首先就是要刮花你的脸……”
倾风逃似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入夜流光黯淡,热意退去,还下起些微末的雨丝。
那雨一直将停未停,延绵不断地下了半个来时辰,树叶上的雨露频频往下滴落,倒是个做贼……夜探的好时机。
倾风翻出件深色的衣服,将头脸都罩得严密,只留出一双眼睛。腰间肩膀也垫了两块布,聊胜于无地修饰下身形。拿起陈冀送她的那柄破剑,便趁夜偷溜出刑妖司,往京城赶去。
地面湿滑,光色昏暗,雨停之后又开始起风,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
她这一身鬼祟装扮,带着腰牌也不好进城,索性做贼到底,从城墙侧面翻了进去。又绕了一圈路,才找到宣阳王府。
倾风没立马进去,靠在墙边先喝了口水,将水壶藏在角落,又小坐着休息片刻。
深觉下次该骑匹马来,否则还没进门,先把自己削弱了三分。
等喘过气,倾风拍拍屁股起身,确认了周遭没有巡检的兵将,快步跑动绕至侧巷。
狐狸说他是从西院进去的,那边没什么守卫,再循着回廊入到中庭,人手渐多,可也不足为惧。
一路往后,只在纪氏宝库前会有几名修士与一只小妖巡卫,需当留心。
不要靠近纪钦明的书房与寝居,那边才是危险。
因狐狸最擅长的法术便是魅惑与化形,因此宝库前的护卫奈何不了他。
倾风飞身跳上院墙,不做停留,又落到前方草地上。体迅轻鸿,脚底踩着湿软泥地,未发出一声杂音。
今夜月色朦胧,西院又栽了不少植株,纵然倾风目力过人,看景物也都带着憧憧虚影。
那些个疯狂抽长的枝干,总好似有个人站在背后,倾风不敢大意,单手执剑,如履薄冰地摸索前行。
她自觉已谨慎非常,没露出什么破绽,绕过一处拐角,甚至还没出这个院落,脊背上一股冷意便陡然蹿了上来。
暗夜中寒光微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猝然朝她面门袭来。
倾风心脏猛然一提,举起剑鞘直接削去,听见清脆一声撞响,虎口竟被那力道震得有点发麻。若是阻挡不及,怕是现下脑壳都得透风了。
她不退反进,抽出剑身,脚下蓄力一蹬,整个人飞扑如电,往前冲出一丈远,顺势翻出长廊,落到前方的空地上。
两侧是苗圃,没有高大的树木,视野相对开阔一些。倾风乍一落地,视线便循着暗器来处扫去,果然在院墙后头看见一道挺立的身影。
那人大抵也想不到她敢迎面而上,还站在原地不动。
倾风旋踵追去,进如疾浪。
对面那位应当是只妖,见她来势汹汹,不闪不避,抬手掐了个诀,瞳孔与周身隐没出一道红光,对着她低喝一声:“定!”
倾风只感觉大脑被人晃动了下,起了一点波澜,尚不等她做什么,那异常便疏忽消散了。效力微弱得还不如一只蚊虫。
而她借此已与那小妖近身,毫不犹豫抄起剑鞘对着他脑袋狠狠砸去,将人一把拍晕。
看着青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倾风还没回过神来。心道真是有病,怎么放这么一只小妖过来守门?法术学成这鬼样,半桶水都没就敢出来丢人。
蹲下身掰着对方下巴检查了下,发现居然就是一只狐妖。不由大惊。
纪钦明是捅狐狸窝了吗?还是她天赋异禀,专门克狐狸?
倾风心念急转,不经多想,决定就将这只狐狸带出去。拽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那毛骨悚然的危险直觉又来了。
身后一道猛烈掌风如尖刀劈来,逼得她仓促后退。
落空余劲打在边上的木柱上,直接一声巨响,柱身崩开数道裂纹。
也是个高手!
倾风抬起手腕,戒备扫视四周,打起十二分心神。
……狐狸不是坑她吧?这也叫不足为惧?!

(九尾狐的小公子失踪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来人隐在黑暗处, 借着回廊下的阴影,仔细打量着月色中的倾风。
那双视线直白得刺人,其中夹杂的杀意不加掩饰, 叫本就浓郁的夜色又沉凝了几分,从草叶瓦檐上滚落的水珠都带上股刀光剑影般的萧瑟。
倾风耳朵动了动,听到身后也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对方身形腾跃间卷起的风声,倏忽停在离她约莫一寸的距离,随即一声锵金利响, 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已是被人给围了。
不应该啊!
倾风头疼地想。狐狸偷盗那都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哪有日日防贼的?更不可能为了防个贼,将东西院都要调个个儿。
倾风暗暗心惊,好在面上五官蒙了严实,只一双眼睛在警觉地转动,确认着庭院的布局与敌手的所在。
她不动声色地问:“好汉,哪时发现我来?”
对方声线低哑,亦是压着嗓子叫人辨不出音色:“阁下既敢进宣阳王府,不如留下草酌一杯。”
“不必不必。”倾风客气道, “下次走了正门,备上厚礼, 再来相会。”
对方听她居然还能油嘴滑舌,而不是抓紧跪求饶命, 冷笑着说:“走不得了。”
倾风也笑:“那也未必。我在别人家借钱花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
对面人一言不发, 想来是判断不准她的年龄。听她言语老道, 信口胡说, 不像面薄的年轻姑娘, 真以为她是个前辈。
双方都没摸得对方底,下一瞬,不知是哪边先动的手,只听得衣袍的猎猎鼓动声,不过眨眼,几道黑影已冲杀到一起。
潮气被风裹卷着直扑面门而来。身后那人进击时刻意将刀尖擦过院墙,发出刺耳不适的噪音,引得倾风下意识偏头瞥去。
倾风大睁着眼,一时感觉眼眶里多出些湿意,不知是那点滴不绝的雨水又下了起来,还是对方刀刃上的水珠随他动作飞溅。
前头掌劲后有刀风,哪边都不是善茬。倾风处境不利,该火速抽身撤退才是。可她向来喜欢剑走偏锋,断然不能还没开打,就被对方压住势头。
于是双脚反稳稳定在原地,剑光斜挑,从对方的刀锋中滑入一道,直逼他咽喉而去。
料定对面两人第一招多是试探,不会用出六成以上的力。
果然,刀客被她须臾间爆发出的狠劲所震慑,从没见过有人第一招就打出玉石俱焚这等觉悟来的,自觉收回攻势,顿住身形,拿刀背去挡她的剑锋。
倾风借着他的力道,转身回刺,出手暴烈,泠泠剑光以雷霆之势直击另一人胸口,逼得那人不得不退,掌心运劲去推开她的剑刃。
这短促的一次交手,三人都从彼此身上察觉到了陌生的妖力,各自惊疑。
倾风竟连两只妖的本相都勘不出!该不是人境常见的妖族。
纪钦明家中怎那么多厉害的妖?
若是纪氏宝库由这几人看守,甭管狐狸从哪个角落里偷摸着进,识得什么白泽的密文,都绝无可能从纪府安然逃脱。路过的蚂蚁都得给他们卸下六条腿来。
倾风借着二人合击的空隙,搏出一丝漏洞,脑海中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已生退意。
这两只妖赶来最快,等其余侍卫反应过来再来合围,她想走就真得插翅了。
似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不等她虚晃几招趁机开溜,对面那两只妖已一改攻势,不作纠缠,只堵住她的去路。
青年摩挲着自己掌心,擦去被她剑气震破淌出的血渍,低声道:“九尾狐?哪里来的?”
倾风望向说话那人,手中长剑握得死紧,眯起眼睛,没有吭声。
距离近了,此番才得以看见对方的脸。可因乌云蔽月,仍不大清晰。
只能看出对方双眉斜长,目似点漆。全身毛发旺盛,手臂露在外面的一截也全是浓密毛发,乍看一眼还以为是件黑色薄衫。
脸上胡须更是似丛林密布,将他半张脸都给遮住了。配上他魁梧的身材,活似一只站立的野熊。
倾风端详几眼,忍不住调侃一句:“你怎么在自己府里,还见不得人呢?”
对方也不生气。
任何长毛的妖族大概都不会为自己皮毛厚亮而感到难堪。
他垂下手,冲着对面的刀客使了个眼色。
倾风动作更快,先一步提剑与那刀客发难。
野熊这回站着没动,静看二人过招。
他与刀客都是更擅独行的武者,双方混斗到一起,反互相掣肘,不好施展,更易被倾风制住。
他干脆守在就近的院墙前,以防倾风使诈脱逃。或觑个时机,出手偷袭,好叫倾风时刻精神紧绷,不敢松懈,消磨她的意志。
很是阴损。
倾风自然察觉他的用意,但顾不上许多。她手上这把剑就是半个破铜烂铁,自不敢与人比拼力气,剑招走得行云流水,与那刀客拉扯周旋。
一个猛扑,一个灵活,一进一退间真像猫捉耗子。
远处脚步声逐渐杂乱起来,该是被刀剑撞击的响动吸引。
侍卫们自知力微,没有上前相助,而是绕去巷外院口,将此地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倾风见事态越发不利,不能再与二人僵持了,眼珠不停飘动,寻找着撤离的路线。
她出门自不能什么都不带,也没打算走光明正大的路子。与那刀刀好好喂着招,装作心不在焉的模样,突兀抛出一把毒粉,再抖出一把暗器。
刀客咒骂一声,屏息后跃,但还是晚了一步,猝不及防吸进一大口毒粉,卷动刀身去挥散药粉时,又被一柄手指剑刺中胳膊,当即阵脚大乱。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毒性如何,不敢再贸然乱动,立即封住心肺处的筋脉,僵在原地,试图用妖力将毒素排出。
倾风纵身起跳,轻功使得悄无声息,就要从刀客头顶越过院墙,再转向离开纪府。
临行前心生警觉,回眸一看。就见野熊仍杵立在原地,两手掐诀,自脚下蔓延出一道几不可闻的金光。
细看那金色,不是铺成一整片的光华,而是由条条屡屡的丝线拼成。其中有几根已趁着方才比斗,缠上了倾风脚踝。
倾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因那妖法施展得略为缓慢,与她见识过的几大妖域都不能相比。
她用剑尖往金线上戳了两下,看着金光穿透剑身,思索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忽而恍然大悟——这是只大妖!
倾风半只脚被拖进了他的妖域。
刀客与野熊看出她周身气场变化,以为她心生惧意,露出一丝嘲讽。
“同是妖族,听我一句好心提醒。你再往前走几步,待这金线绷紧,你一双腿就别想要了。”刀客按着伤口,下巴一抬,语气倨傲道,“进了这道墙,你只得乖乖留下!先将解药交出来!”
野熊厉声质问:“你是哪里来的九尾狐?谁人指派?意在何图?主上敬你们三分,莫非尔等真不识好歹?”
倾风听得迷迷瞪瞪,不知他在胡扯些什么,可直觉认为他口里的“主上”该不是纪钦明。
人境除了刑妖司里的那只狐狸,也该是没有第二只九尾狐的。这熊模熊样的家伙嘴里说得好像跟九尾狐一族很熟,来历又十足隐秘,不定真是从妖境里流窜过来,受纪钦明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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