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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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眸光闪了闪,落地后双足往前轻蹬,瞬息将距离拉近一半,剑气正要从那妖物后背刺入,又听狐妖大叫:“别杀他!”
倾风:“??”
她“啧”了一声,懒得再管。剑锋顺势旋了半圈,绕至身后,挡开袭来的武器。
剑在她手中快得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此刻被她拿来当刀用,剑身横拍在临近那妖的脖子上,还有闲情询问:“也不杀他们?”
狐狸挡了那妖怪的一剑,一掌将他拍回倾风身侧,不慎扯到伤处,又是一面吐血一面应声:“对对对。”
倾风:“……”我对你个头。
狐狸带领的那帮小弟怕倾风抵挡不住,赶紧追了过来,又一次加入混战,替她减了负担。
柳望松机敏往后撤退,提前避开冲击,站在外围风度翩翩地看戏。
柳随月趁局势暂歇,满地找自己先前丢失的武器。而袁明则踌躇不定,不知该出手帮谁。
柳随月摸到长棍,顺势翻滚一圈,起身后挥舞着长棍摆出作战的架势,决定跟着倾风的路子走。
陈冀的弟子行事相信自有分寸,哪怕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有陈冀出来收拾,倒霉不到她头上。
然而她本就不大认脸,荒野郊区的光色又昏暗,她一根棍子举了半天,眼都花了,还是谁都认不出来,问:“狐狸,你的兄弟们窝里反了?怎么这些全都是妖啊?”
狐狸额上被吓出一层冷汗,嘴角被鲜血染得殷红,更显得脸色惨白,他捂嘴咳了两声,沉闷道:“那些不是我的兄弟,厉害的那几个,都是他炼制的妖傀。”
“傀儡妖?”倾风一脚踢开近身的的小妖,斜眼朝纪怀故看去,“好大的本事,难怪我觉得这几只小妖不大对劲,面骨的震慑都对他们不起作用。”
柳随月一听就知道问题大了,心脏提了一下,顿时头皮发麻。
炼制傀儡妖在京城权贵的圈子里其实不算罕见,她不算消息灵通也偶有听闻。
毕竟能修炼成人形的妖精大多法力高深,若能驱用,比普通的武者要强上数倍。加之十五年前那场大劫,人族损伤惨重,难保有人对妖族还心怀怨恨,暗中将犯错的小妖修成傀儡以泄私愤。
可纵然再多理由,这都是见不得光的邪法。
先生尚在,无人敢猖狂地将其搬到台前。刑妖司的人虽也憎恨厌恶,却因牵涉过多,难以搜证,只能束手旁观。
偏偏撞见这事的人是倾风。她一直长在界南,行事磊落直白,性情孤傲爽快,怎会在意那些权与利之间的心照不宣?
又偏偏撞到她跟前的人是纪怀故。这小子可是权贵中的权贵。要是他在界南出了事,随行的几人都少不了麻烦。
柳随月心道怎么叫她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别叙师兄的卦象都不准了吗?
她窥觑了眼倾风的神色,只从她脸上看出些许兴味,辨不出其它。一时不知是她真的不在意,还是被气到了极点,反而显得平静。
“陈倾风!”
纪怀故久攻不下,本就满是烦躁。倾风又横插一脚坏他好事,新仇旧怨一块儿上来,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
他压低下巴,目光阴毒道:“难道你想勾结妖族?”
倾风的脸色也是一冷,唇角的弧度却是更深了,手里无聊地挽了个剑花,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你不能因为他是个妖就说我勾结妖族。照你这样讲,如今坐镇刑妖司的就是大妖白泽,那整个刑妖司都是勾结妖族?”
纪怀故怒斥:“白泽可是应国运而生的瑞兽,天生达知万物之精,岂是他这种野狐能比!你陈氏对先生就是如此不敬?”
“哦,那我换个比较。”倾风从善如流,挑着剑尖在二人之间虚指,“他好歹是我认识的妖,你不过是我没见过的人,你如何能跟他相比?且你先前出言辱蔑我师父,目无尊长、不孝不义。我不是非要帮妖,我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忍见这野狐无辜遇害。”
狐狸脸上顿时浮现出感动神色,想说你陈倾风果然是个能讲道理的人,但如果不叫他野狐就更好了。
那感情刚滋生没多久,又听倾风悠悠跟了一句:“何况我为何要将他的命让给你?狐狸就算真犯了什么罪,我拿下他送去刑妖司,好歹可以换点赏钱。任由你今日在此诛杀了他,那我在山下巡查数月所废的苦功该怎么算?”
纪怀故此生没见过这般坦然还这般无耻的人,黑着脸气结道:“这狐狸从我家宝库偷走蜃楼都才不到一个月,你哪里来的巡查数月?!”
“我打小记性就不好,我记着就是数月。”倾风说,“不过这个关系不大,跟这狐狸犯了什么错关系更大。”
纪怀故权衡片刻,眼珠转了半圈,抬起下巴:“你若只是想要换取赏银。说吧,你要多少钱?”
倾风伸出一只手。
纪怀故:“五十两?”
倾风摇头。
“五百两?”纪怀故想了想,“可以谈。”
倾风还是摇头。
“五千两?”纪怀故嗤笑,“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就痴人说梦了?”倾风说,“可我开的价,是五万两。”
纪怀故眯起眼睛:“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帮这只狐妖了?”
倾风一脸孺子不可教地指着他:“唉你这人。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你懂不懂规矩?”
“你脑子是不是——”纪怀故气得跳脚,强行忍住,暴躁一拂袖,“五十两,多了没有!”
倾风干脆道:“不行。我不谈价。”
纪怀故总算回过味来,浑身火气沸腾,恨不能撕碎眼前的人:“你耍我?!”
倾风哂笑出声,此时才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怒火:“耍你怎么了?先生创办刑妖司,是为详明法制、显箸纲纪,以震慑留在人境的妖族,不要妄图借由妖力伤害寻常百姓。旨在人、妖两族能平等共处。朝廷管人,刑妖司管妖,素来泾渭分明。刑妖司的刑罚里没有一条是炼妖傀,你朝廷也没有权力来责办妖族!”
纪怀故见事已败露,倾风又不愿放过,连说了几声“好”,索性承认:“是又如何?难道你敢杀我?”
他说得冠冕堂皇:“这几个孽畜都是敢进我家宝库行窃的小贼,他们不仅窥伺我人族的秘宝,还想窃取朝廷的机要密文,我留他们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不提交刑妖司,是为防机密外泄。我带他们出来,是为捉拿同伙。你能判得了我的错处?”
狐狸跟着叫道:“是啊,你们刑妖司的人敢杀他吗?!”
倾风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未退,扯着唇角缓缓回头。
狐狸阴阳怪气道:“他父亲可是代理朝政的亲王,与国运气机紧密相连。你刑妖司的司主就是应国运而生的瑞兽。如今人族本就势微,白泽法力已大不如前。杀他父亲牵动国运等于重伤白泽!”
倾风一脸古怪道:“我又没要杀他父亲。”
“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你杀了他,他父亲岂能善了?”狐狸森然怪笑,龇牙咧嘴,“你刑妖司的人,敢对付他吗?看在白泽面上,也只能多番纵容!”
倾风剑光往狐狸脸上一扫,冷声道:“狐狸,你要是再在这里用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我就先拔光你的毛,再把你丢出去。”
狐狸喉咙滚了滚,最终还是乖觉了不少,没敢再拿腔捏调地讽刺刑妖司。
纪怀故身边的侍卫恩威并施地道:“姑娘,既然他已主动说明,以你的聪慧该知晓其中厉害。我劝你不要给你师父添麻烦。天下局势风云变化,早已不是当年的境况。人境也不止界南这一个地方,希望你审时度势,将此事烂进肚子。你若同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五百两,你当无事发生离开此地。”
“我若真想挣钱,你觉得我会缺什么五百两?我若真贪生怕死,你觉得我会在界南待这十来年?”倾风整个人同她手上的剑一样,有着一种无所束缚难以捉摸的随意。她对着谁说话,却不一定看着谁,就好像她此刻分明是盯着纪怀故,下一句又是问的狐狸。
“他要杀你,是因为你偷了他的东西。那你要杀他,又是为了什么?因为这些妖傀?”
狐狸一提此事,瞬间两眼发红,盯着纪怀故,深恶痛绝,一字一句道:“何止是妖傀!”
作者有话说:
本文有言情线,但是师徒情很纯粹,就是父女情
倾风抬起手,示意他闭嘴,让狐狸接着说。
“我进到他家宝库,寻到暗门,从那幽深的走廊进去,整整一面墙全是我妖族的尸骨!”
狐狸深吸一口气,才压住怒火往下讲:“他父子杀我妖族何止成百上千?剥他们的皮、拆他们的骨,制成法宝再来对付我妖族!凶戮残暴至此,怎么?我妖族活该死吗?白泽真是瞎了眼,亏他自诩通晓万物,竟不识尔等真面目,还帮你们坐镇刑妖司!”
纪怀故这人虽不良善,也不在意一只狐妖对自己作何评价,但听完狐狸的控诉却急赤白脸地跳了起来,似是不堪忍受,也学狐狸那般粗鄙地骂出了声:“你放屁!”
狐狸高抬右手,直直指向他的鼻子,唾沫星子飞溅,当下胸不疼了血也不吐了:“你敢说不是?!你这窝囊废!”
二人之间隔了一群乱斗的妖怪,彼此瞪视的目光被他们挡得时断时续。
纪怀故提着剑当场就想过去砍了狐狸,但被几名侍卫死死拦住,只能焦躁地左右走动。
“那是我纪氏留传下来的宝库,自我懂事起里面就摆满了各式法宝!说明是我祖上英勇,世代英烈!”
“扯了块遮羞布就真以为无人知晓你纪氏是什么来路?”狐狸反唇相讥,“这只能说明你祖宗一直造杀孽!”
“是他们该杀!妖族杀我人族的还少吗?”
“我妖族死得就少吗?是你人族祖宗先不讲道义直接斩了龙脉,把我妖族大半都困死在了那种山荒水凉的地方!凭什么要我妖族去忍受龙脉的戾气?这都几百年了,我妖族有心怀仇怨难道不应该?!”
“我人族被困死在里面的可比你妖族多!当年迫不得己行此下策,可也保全了妖族的火种!”
“更说明你人族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纪怀故与狐狸对骂,还不忘抱着手上的罗盘时不时划上几道,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傀儡妖的动作倒是迟钝下来,想是他已无心控制。
加上一个柳随月上蹿下跳蛮缠捣乱,纪怀故那七个傀儡妖纵然不畏生死且蛮力无穷,也逐渐落入下风。
几位负伤的小妖感觉对阵压力骤减,顿时松了口气,希望狐狸嘴上别停,多分散分散那厮的注意力。
倾风一直提着剑守在狐狸身前,纪怀故几次想操纵傀儡从旁偷袭,都被她轻巧挡了回去。
她出剑速度极快,又有着一道诡异的怪力,那几只傀儡妖对付对付几个小妖还行,在她这里全然讨不到好处。
纪怀故见她这般不识好歹,气笑道:“陈倾风,我确实不想在界南杀陈冀的徒弟,但我不是不敢!”
倾风不为所动:“今日我让他说完,他就一定要说完。他说的不对,你反驳便是,心虚什么?”
“非是我要替纪家开脱。”柳望松在旁听了半天,忽地插上一句。“留在人境的妖族本就不多,大半都被刑妖司登记在册,若是那么多小妖无故失踪,刑妖司早该有所察觉,纵然先生有百般顾虑,也断不可能容忍朝廷这般凌虐妖族。你看见的那些法宝,多半是十五年前妖族越界攻伐时,他父亲在战场上拾捡来的。一部分上交刑妖司,一部分用以私藏。”
狐狸愣住了,积攒了满肚子的脏话一时卡在了喉咙。
纪怀故也没反应过来,错过了这反驳的绝佳机会。
场面变得非常尴尬。
柳望松替他找补了句:“应当也有新的。譬如万生三相镜。”
狐狸腹稿被打乱,险些被带偏了思路,坐在地上,飞快又接过了话:“必然是有新的!一些尸骨上的血肉都还未干透!就算那些不论,他们敢炼那么多妖傀,这么妖又是从何处掠来?炼妖的邪术何其残忍?断其骨,伤其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小子心肠狠绝,怎么不试试自己被人炼成傀儡是什么感受!”
一名小妖腾出空来,抹了把脸上的血,附和道:“虽说只有刑妖司能缉拿妖,但是他纪氏的兵,以事急从权为由活活将投降的妖族打死,不过是老手段而已!你们刑妖司难道愿意为了区区一个犯罪的小妖,跟朝廷翻脸吗?我等虽是被这狐狸从刑妖司里掠出来的,但陪他来此复仇是心甘情愿!”
柳随月说:“打死了妖,是要受罚的!我刑妖司没有放纵此事!”
小妖觉得她这话天真得好笑:“是受罚,推说是不懂规矩的小兵一人所为,将他送到边远小城关押一段时日,改名换姓就给放出来了!何曾悔过?你刑妖司官署数量稀少,能管得了所有地方?”
柳随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阳奉阴违的处理办法,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仿佛被人狠抽了一巴掌,半晌只冒出一句:“岂有此理!”
另外一只妖直接扯开衣领,露出自己胸膛。
他右半边脸上全是狰狞的疮疤,那道伤口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至于胸口,竟无一处皮肤完好。有的地方看着像刀伤,有的地方又像是被利器活活剐去。
即便是几人见惯了风雨,一眼瞧见仍是觉得触目惊心。柳随月更是忍不住抽了口气,眉头皱到一起。
蛇妖本就狭细上斜的眼睛瞥向远处,更显阴冷:“我从未害人性命,是纪怀故派人进深山将我打伤带出,锁在地牢之中,每日剥我的皮、取我的血,用以制药。若非狐狸恰巧去王府寻宝,我如今焉有命在?纪怀故此人对妖族没有半分怜悯之心,恨不能赶尽杀绝!他做过的祸事,我一桩桩一件件皆可道来,你刑妖司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此事你们管不管?!”
柳随月想答,可她位卑人微,替不了刑妖司说话。
倾风思忖片晌,说:“我不算是刑妖司的人,此事还真应不了你们。这样,你们要杀他,我不管。他要杀你们,我管。”
柳望松眼里一贯的浅淡笑意不见了,余下两分凝重,竟字正腔圆地应下:“我管。”
“你管得了吗?”蛇妖嗤笑,“你们刑妖司做事束手束脚,我妖族自己报仇。冤债有主,你们不插手,我也不与你们为难!”
柳望松转向一直在旁踌躇的袁明,说:“袁明,拿下纪怀故,押送刑妖司。他今次来便是为了灭口,你先前没有帮他,他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袁明眸光幽沉,又站了数息,终是敌不过本心,握拳在掌心一捶,闷声不吭地朝对方攻了过去,
纪怀故听见风声靠近耳朵动了动,心中大骂果然是条养不熟的狗,抬头叱责道:“袁明,你恩将仇报!”
四名护卫离开他上前缠住。
纪怀故知道多说无用,加快动作驱使手中那块古怪罗盘。
几人话密得好似在对簿公堂,可现场局势未随之趋向明朗,反是越加混乱。
袁明独自与四名侍卫缠斗。
小妖与傀儡们分散各处艰难周旋。
柳望松、倾风、纪怀故三人各立于三个方位。黑暗中眼神游散,从彼此模糊的面容上掠过。
狐狸见倾风冷眼站着,只负责护他却不主动出手,看似要将此事留给他们刑妖司自行解决,纷乱思绪转了数十圈,也是着急。
谁知道纪怀故这种手眼通天的权贵进了刑妖司,会不会一番移花接木,复又全须全尾地出来?
今日他与纪怀故,必死一个!
“何况,即便这些都可按下不表。”狐狸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低笑了声,对着倾风道,“陈倾风,我要是你,定将他千刀万剐、杀而后快!”
狐狸身后的女人惊慌抓着他的手臂,想要制止。光色昏沉中她的五官皆模糊,唯有蕴在眼眶里的那点水花最清晰。
狐狸偏了下脸,闪过犹豫,又迅速坚定,干脆不回头,鼓着胸膛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身后的人是谁吗?”
倾风方才就觉得奇怪,狐狸领了一帮小弟过来寻仇,为何身后还要带一个残疾的姑娘。
“她是你们陈氏的人!是你们陈氏的遗孤!”
这人似是纪怀故的大忌,他嘶吼道:“狐狸!你想所有人都死吗?”
狐狸:“纪怀故觊觎‘蜉蝣’的强大之处,在京城各地以官府的名义,假意安置陈氏遗孤,给他们送钱送粮,凡发现有资质过人的小辈,就将他们请到京城。”
纪怀故:“陈倾风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是现在走,我放你一条生路!”
二人说话的声音重叠着响起,纪怀故喊得更为响亮,试图压制,而狐狸却渐渐转向低沉。
倾风深深看了眼狐狸身后的女人,听见她低声的抽噎混在少年铿锵的字句里,被萧瑟的秋风送进诸人耳朵。
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想必连你都不知道吧?寻常的遗泽‘蜉蝣’,是以寿命换实力,可在万千蜉蝣之中,偶会出现天资极为优越的一人,可以领悟真正的天地之力——逆转自身一寸光阴,甚至能起死回生!更奇怪的是,十五年前大灾之后,白泽重伤之后,陈氏遗孤袭承的遗泽再无‘蜉蝣’。”
纪怀故:“狐狸——!你以为我不敢杀她吗?你告诉她,她也要死!”
狐狸抓起女人的手臂,侧过身体,好叫倾风能看清楚一些:“纪怀故从陈氏遗孤里挑选对象,愚钝些的可以逃过一劫,好吃好喝地供着。如她这般能迅速修习出其它大妖遗泽的,就被他抓回密牢,毁去根基,再不停往她身上灌输白泽的妖力,看能否逼她领悟‘蜉蝣’。可恨这姑娘对他深信不疑,甚至还曾心怀感激,死到临头了才明白自己是进了狼窝!”
倾风站在原地,跟块石头似地入了定。
柳望松问:“他为何要如此?”
“因为陈倾风活着出了妖域!因为陈冀七剑‘蜉蝣’而未亡!”狐妖说,“因为纪怀故觉得,蜉蝣的本质或与白泽的伟力有关,与天道的真理有关。凭什么只有他陈氏的兵将可以领悟‘蜉蝣’?他要知道陈氏血脉的秘密,他想给自己也逆天改命!”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到转折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卡章,信我
(你既然那么喜欢大妖的尸骨,我送你一剑。)
狐狸这一番话犹如惊天巨石,砸得地动山摇,鸟绝虫灭。
一时四下竟无人再出声,只剩下几方打斗碰撞出的声响,连彼此粗重不一的呼吸都变得清明。
纪怀故先前还与狐狸叫嚣,此刻只顾吃力地操纵罗盘,嘴唇翕动,无声念诵。
打破这四野静寂的是倾风一句声线平直的问询:“你怎么不说话?”
纪怀故额头冷汗岑岑而下,瞳孔涣散,全身妖力都被罗盘吸入其中,自然没有回答。
倾风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那把长剑不停在手心抛转,刃上的冷光翻来覆去地闪。
狐狸从未见过倾风这般压抑的模样,虽不发火、不咒骂,可那急流暗涌的阴沉气场,叫他身处其中不由随之胆寒。
感受到身后那姑娘在不住地战栗,他后知后觉地放下对方的手。
女人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妖力反噬,当即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除却眼泪随着颤抖止不住地流,无力多说一句话。
狐狸察觉倾风视线扫来,声音不觉放低了两度,替女人倾诉道:“她不想告诉你,是因为不想拖累陈冀。陈冀若是知道,必然出手。陈冀若出手,纪钦明又岂能罢休?陈冀为护横苏已落得两鬓霜白,哪有余力与他争斗?”
狐狸顿了顿,坦诚道:“我逃到界南确有私心,若我今日杀不了他,也决不能叫他们将这小子带回刑妖司。我不相信刑妖司!可你出现也确实是凑巧,若非穷途末路,我本不想拉你师徒下水。是你自己提早出现,还险些坏我计划。这即是命!”
倾风似有些出神,不知听没听清,抬起头,又好声好气地问了那边一句:“侍卫也哑巴了?你们都不说话,我就当他所言为真。”
狐狸说:“万生三相镜就在此处,他若问心无愧,还用怕我冤枉?”
袁明察觉氛围沉凝,余光一瞥倾风神色,主动收了招式,朝后速退。
四名侍卫停在原地,眼神隐晦交换了一遍,还是由先前那个口齿伶俐的青年开口道:“姑娘,我们公子此举也是为了苍生大义,绝非如这狐妖所说的什么逆天改命。天下唯一能让数万人领悟的遗泽只有蜉蝣,没了陈氏这把利刃,人族危矣!”
倾风一字一顿道:“那就是真。”
四名侍卫顿时凛然,冲回纪怀故身侧。倾风尚未发难,后者猛地睁开眼,口中吐出一字敕令:“启!”
悬浮在半空的黑色镜子霍然迸出一道白光,灼亮的光线刺得众人齐齐闭上眼。等光线收束,众人皆被拉入镜内。
倾风睁眼一看,发现又回到了先前的幻境,只不过时间往回倒了点。
天上日正西斜,陈冀还未赶来救援,街头巷尾都是在提刀搜寻的妖兵。连几人所站的位置都与原来相同。
她吸了口气,觉得空中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郁真实了一些。
纪怀故脚步虚脱地轻晃,被身侧的侍卫及时搀扶住。他甩了甩头,见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地盯着自己,无所顾忌地笑了出来:“窥天罗盘在我纪氏存放了十来年,你这狐狸以为窃走就能据为己有?你连它真正的妙处都未能摸出一二。”
罗盘上白光盈盈,柳随月看了会儿没研究出门道,耳朵却听见周遭的声音变了。待转头看清缘由,立即慌乱朝倾风那边靠近,惊呼道:“怎么回事?”
那些本该是虚影的妖兵忽然凝出了实体,手脚僵硬地脱离既定的路线,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围来,且速度越来越快。
纪怀故道出她心中猜想:“我可以用活血祭祀,强化万生三相镜的威能,令虚影化实,并受我驱策。当年横苏有多少妖兵来袭,陈倾风,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再厉害,能熬得过这杀不尽的妖兵吗?我敢来界南,会没有准备?”
狐狸紧张地张望一圈,又听到他语气中的狂傲,饶是对他的冷酷本性有所认识,还是震惊于他的无情:“你到底是取了多少活人鲜血?”
纪怀故不以为意:“人族百姓,皆是我的子民。军中士兵,往后也是我的部属。血这种东西,我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柳随月瞠目结舌道:“你以为自己是天下之主啊?你疯了吧?你父亲都不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几句话间,成群的妖兵已将街道围了水泄不通。
两队齐整的兵将挡在纪怀故身前,高大的身影将他与数人鲜明分隔。
就算三相镜里的妖兵实力远不如本体,这等数量齐扑上来也是棘手,光是看着就让人不觉寒毛卓竖。何况这些东西无所谓死活,厮杀起来有别样的凶悍。
难怪纪怀故有恃无恐!
纪怀故喊道:“陈倾风,我给过你数次机会。是你偏要自寻死路,如今只能让你留下。要怪,你该怪你自己,还有这只狐狸。”
倾风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
纪怀故被逼到这种境地,完全脱离原先的预想,心下亦是恨极,见无人搭理,顶着副皮笑肉不笑的生硬表情又对柳随月道:“柳师妹,你不必害怕,我自有法宝可以消除你的记忆。不过你兄长的运气可能就不大好,今日他会与袁明、陈冀弟子顽抗无果,一同丧生在妖族围剿之下。朝廷与刑妖司都会嘉赏他们几人的骁勇。出殡之日,我定会亲自送他们一程!”
柳随月的金蟾遗泽同气运相关,谁也不知杀了是否有祸。这人薄情寡言,将机关算尽说得如此做作,让柳随月听得胸口犯恶。
她不客气地“呸”了一声,叫道:“狐狸!你在干什么?赶紧放我们出去啊!这不是你的镜子吗?”
“我一共才取了那么一点血就被你们找上了,调用完‘真我相’跟‘故我相’如今只剩个碗底,你觉得我现在能同他抢得了那面镜子?”狐狸指着一侧大声道,“你叫他呀!你怎么不喊他!”
柳随月见他指着自己兄长,崩溃道:“他能干什么!他比我还没用好吗?一整晚他什么都没做!”
柳望松瞥她一眼,没有说话,掌心长笛转了一圈,又将手背到身后。
“不必妄想,我这罗盘亦是至宝,里面存有不亚于万人祭祀之力。”纪怀故冷笑,胜券在握,“此地幻境,除我以外,无人能开!”
狐狸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看看柳随月,又看看纪怀故,说:“那白泽之力呢?”
纪怀故以为他是说白泽的筮算之能:“死在万生三相镜里,即便是先生,也卜不出死因!”
倾风将长剑垂直往地上一插,纪怀故以为她丢弃武器是要束手就擒,昂起下巴等她求饶,却听她长舒一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
纪怀故挑眉。
倾风从腰间抓起面骨:“你之罪万死难辞,我杀你杀得理所应当,不是徇私陈氏,也跟我师父无关,诸位可以替我作证。”
柳望松颔首:“确实。”
“你以为区区一个面骨能有用?”进入三相镜后,纪怀故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本性毕露,假意惺惺地道,“蝼蚁纵然垂死挣扎,于我也不过消遣。不过既然你是陈冀的徒弟,我倒是有闲情可以一观。”
倾风五指收紧,手背上青筋根根外突,举父的面骨竟被直接抓碎。
浅青的妖力迅速在空中飘散开来,又不知为何重新聚在她手心,并化成一柄白色的骨剑。
她手心有数道被指甲抠破了的伤口,粘稠的血液随她用力,顺着白骨的剑身晕染开来,可见她方才心底那股飓风掀浪般的愤怒。
倾风抬起长剑,剑身上似燃起一道青白色的火焰,转瞬燎至全身。举父庞大的妖力顷刻间将她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