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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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一剑落毕,与他四目相对,弯着眉眼粲然笑道:“少侠,我见你长得很合我心意,要不要与我同行啊?”
牛车自发停了下来。
大妖纵身跳下,捡起地上被削作两半的斗笠,抬起眼皮看向被众人包围还从容自若的剑客。
林别叙坐直了身,清明的双目中倒映着那一人一马,眸色光华熠熠,有些呆了,看着她半晌无言,末了遏制不住地低笑出声,冒出一句:“登徒子吗你是?”
“喂。”倾风指着自己,神情傲然道,“我可是社稷山河剑剑主,刑妖司未来的司主,天道都垂青的栋梁之材!我要是登徒子,吃亏的可不一定是你。”
林别叙感觉心脏快得有些失速了,血液随着隆隆的擂鼓声往上直蹿,冲得他有点晕头转向。身体里也好似点了把火,目光热得灼人。
想压下唇角,掩饰自己此刻的失态,偏有些不受控制,连思绪也不冷静了,只能随意从角落里挑出几句,回她道:“倾风师妹说得也对。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没有热闹能凑,只有满地的麻烦。”
倾风忽略了他这句废话,反问道:“你看见我的继焰了吗?”
林别叙心情很好地笑道:“你说呢?”
倾风苦恼道:“啧,完了,那把剑要是丢了,我师父九泉之下不得气得蹦出来杀我?”
林别叙正要解释一下陈冀的事,倾风全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指着他肃然斥责:“还有你,你这人,怎么总拿莫须有的罪名冤我,然后真把我丢在昌碣城?问过我意见了吗?难得能留几句话,还没一句中听的。什么叫往后的路我自己走?我向来是自己走,倒是你这大白狗,胡乱逞什么能?”
林别叙脸上笑容一滞,玩味地重复道:“大白狗?”
大妖提着刀在旁边站了半天,本以为周围那么多人,倾风怎么也会搭理一下自己。不料他们两个一直旁若无人地闲聊,还将气氛搅得越发古怪,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道:“这位姑娘,你看得见我吧?”
倾风点头道:“自然看得见,你那么大块。何况我还想找你算账,你凭什么欺负我的人?”
大妖说:“姑娘,主上只命我带林先生回去。我不想在昌碣惹出是非,你自己走,我不杀你。”
合围的小妖不断靠近,放出身上妖力以作震慑。
倾风身下那匹马吓得不住打颤,没一会儿便跪倒在地,她只能提着剑下来,稍稍矮了他们一截,回道:“我也不想在妖境杀生太多。不如你自请离去,把林别叙留下,我既往不咎。”
林别叙忽然插了一句:“你这匹马是哪里来的?”
“抢的!”倾风干咳一声,飞快改口说,“借的借的。”
大妖指了一圈,示意道:“姑娘,看清楚,我这里有多少人。真打起来,最多是拼个两败俱伤,可你决计带不走他,何苦白白送命?好好活着吧,人境出个剑主,也不容易。”
“这话可不好说。”倾风剑尖平指,“你主上先前也说过我不配,认定我拔不出社稷山河剑,在我面前唱了连篇有用没用的屁话,结果呢?”
倾风转着手里的剑,眼尾斜挑,将视线从锋利的剑刃,轻慢地转至那大妖,笑意张扬道:“结果我不仅断了他征伐人境的美梦,叫他数十年绸缪毁于一旦,还杀了他一个傀儡。而今我生龙活虎地站在你面前,他只能躺在床上,张嘴等着人喂饭吧?”
大妖听她口出不逊,面色沉冷下来,一片铁青,手臂上的肌肉从单薄的衣衫下鼓起。边上的小妖列好阵形,只待他一声令下。
倾风视若无睹,自顾着镇定道:“妖境费了多少苦心才开了两境通道,十五年前被陈氏一族的人用秘境封了,十五年后遣来几万兵将,又是平白牺牲,还助我人境出了山河剑——哦,不对,该是快十六年了。我也想劝你一句,不要枉送性命。”
林别叙不知倾风伤势好了几成,但听她这番狂妄的挑衅,怕她是激动下昏了头,见那大妖金刚怒目就要出手,忙出口劝阻:“且慢!”
“且慢!”倾风跟着抬手拦道,“我还没说完呢!”
作者有话说: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岑参
“你这人好没耐性!”
倾风念叨了声,旋踵避开他凌厉的锋芒, 手上剑势如虹,从侧面灌着内力斜掠而去。
二人都有试探的意思,打了再说。
打赢直接省了麻烦,打不赢再喘口气多说废话。
刀剑相撞,大妖的刀身被压低了半寸,疏忽间险没追上倾风的剑招, 身法也显然较她笨拙。
他面皮微微往下一沉,眼睛却是有力地睁开了,眼中精光大盛,凝在倾风的剑上。
后方的小妖也想上前相助,被大妖粗重一声喝退出去。
“让开!添乱!”
两股杀气纠缠到一起,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倾风手上那把无名剑的蓝光好似湖水上的一寸寒冰,在天光下时时隐没痕迹,招招朝着大妖的心口刺去。
气势迅猛如雷,又乱如急风中的斜雨, 带着倾覆的压力铺面而来。
大妖只能做风雨中那堵挺立的高墙,被动地作挡。偶尔寻到一丝机会出手反击, 可倾风根本不与他正面角力,身法灵动地在他刀尖前游走, 叫他无处使劲, 屡屡落空, 好似在抓一片飘忽不定的残叶, 一套勇猛的招式打得异常憋闷。
大妖的刀法很是暴烈, 地上新生的绿草被刀气绞碎, 又随着二人腾挪间扬起的风被卷动起来。
边上一众小妖频频后退,给二人腾出厮杀的空位,即便是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仍是有些看不清他们招式间的来回。
方才要是莽撞冲进去,此刻怕是刀锋剑芒都分不清楚,还要大妖来抽手来救。
众人心下一片骇然。
好年轻的姑娘,怎会有这样的剑意?
难怪说英雄出少年,大多的天骄早在年少时,便已臻化境了。许多人穷极一生地参悟,许还比不上他们片时的领会。
偏生这样的天骄还比他们更醉心武学,真是没处说去。
小妖们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敛眉垂目,已没了己方人多的那种自信。
林别叙忧虑的神色也徐徐舒缓开,手里抓了两根稻草,在指尖缠成一股粗绳。
那帮小妖许是看不出门道,他自是认得的。
倾风用的不是陈氏的剑术,而是山河剑剑意里的招式。
起手时尚有些凝滞,该是旧伤作祟,到后面越打越是行云流水,仿佛有股外力在扶着她的剑,为她扫空障碍。
林别叙怡然轻笑,腕上被锁链磨出了一道红痕,因心里高兴,也不觉得碍眼了,和声细语地叫道:“倾风师妹。”
他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将边上正看得七上八下的小妖都给惊了一下。
倾风抽神听了片刻,等不到他下半句,大声问道:“叫我做什么?”
林别叙欠揍地道:“光是想叫你一声。”
倾风:“??”这人是不是饿了几顿,把脑子给饿傻了?
大妖觉察得比林别叙稍晚一些。
分明反复使着一样的剑招,大妖也意识到倾风左右全是同一套剑法,可那疾如流星的剑光,他就是阻挡不了。甚至感觉连周边的飞沙走石,都在化为倾风的剑势。
天地中所有细小尘埃,也在簇拥着往她剑身飞去。
……或许,不是错觉?
大妖心头一震,透过那截银白宽长的刀身,看着映在上面的清隽面容。
刹那间,二人的眼神对上了一瞬。
大妖看见倾风勾起唇角,淡静的表情里多出了抹游刃有余的浅笑。虽然眉眼五官在冷色的金属中有些模糊失真,那张脸却好似块烧红的热铁,深深烙进他的心神。
长剑压住他的刀身,在那剑身的颤鸣间,大妖看见自己的发丝在朝前飞扬,风从他身后穿过,带着一根脆嫩的草叶,撞上锐利的剑刃,分为两半。
碧蓝的剑光下有道清微的金芒在冲流,一股无形的力,吸引着万物朝她牵靠。
要是放在几日前,他还不清楚这丝金色的乱流是什么,可亲眼目睹两境之间那道如千仞落泉的华光,哪里能有疑惑?其赫赫盛大之意,一般无二。
大妖有霎时的恍惚,不明了为何妖境的国运,要偏向人境的剑主。
难道仅是因为这股国运来自人境吗?还是说……
一时间对战的心气都散去了。
大妖一刀将她长剑架开,大开大合地挥了个半圆,脚下运劲,抽身速退。
倾风察觉他已无战意,跟着收了势。
手腕轻转,顺着他最后一式的力道,将剑锋推向自己身后。左手握持的剑鞘跟着挽了个花,“锵”的一声,自后背接住了下落的剑身。
与剑招中的直快犀利不同,打斗外的把戏玩得很是花里胡哨。饶是林别叙,都觉得眼睛被倾风虚装出的翩翩风度烫了一下,不由摇头失笑。
二人这一停手,大雪似的碎光骤然消散,天边的光色都隐约暗了两分。
倾风大伤初愈,远没有面上看着的那般强横,虽是酣畅淋漓,可几招下来打得内息紊乱,胸口钝痛,调整了呼吸,确保不露出破绽,才沉着开口道:“所以我真是好心劝你,算了吧。你这般听从禄折冲的话,不过是因为觉得他做得对。他是为你们妖境夺来了一寸国运,可那真是破局之法吗?他占尽天时地利,结果诸多谋划里只成了这一桩,别的皆是折戟而归,证明他的路子还是错了。”
大妖一听倾风还敢再提妖主,且是这不屑的语气,方压抑下去的怒火又开始翻涌起来,怀疑倾风今日就是来跟他们玉石俱焚的。压着下巴,目光阴鸷地看着倾风,手臂上方卸了力,刀尖又因手指收紧而向上微抬。
林别叙一时笑这鲁莽大妖也有被人呛得七窍生烟的时候,果真是一物降一物。一时又怕倾风做得太过火,真把自己给折这里了。低低叫了一声:“倾风。”
倾风说:“你别瞪我,我不是要羞辱他,不过是实话实说。”
大妖迎着日光站立,影子在身后拉出短短的一条。偏黑的皮肤都在烈日下变得有几分白净,唯独瞳孔被睫毛的阴影覆盖,一片幽深。
“三次。”大妖竖起三根手指,随即收起一根,没头没脑地说,“还剩两次。”
倾风听懂了。
他打输了,所以遵从江湖规矩在这里听倾风说长道短,可不容她辱蔑禄折冲,叫倾风不要欺人太甚。
倾风顿时觉得这妖还挺讲道义。
“禄折冲抓了林别叙,难道会杀他吗?自然不会。”倾风抬起剑一指,声线平坦道,“他是妖境的白泽,他若是死了,妖境气运折损,你们可算是白忙一场。所以将他带走顶多不过是折磨。我为了救他,是无所谓与你们死斗的,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人去别处受苦。方才我们打过了,你该知道我不是说大话。我或许打不赢那么多人,但杀个半数不在话下。你又何必为此搏上自己一帮兄弟的性命?就算你这样的英雄悍不畏死,也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吧?”
她说完偏头往边上一扫,看不过眼道:“林别叙,你别笑得太得意,给我收敛一点,我正经说话呢。你还记不记着自己是个俘虏?”
林别叙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原先的颓靡之色,眉宇间意气风发,坐在一干草料上也不忘与她贫嘴滑舌:“倾风师妹千里来救,难道不是为了看我开心吗?”
这话听着怎么都觉微妙,倾风摸摸耳朵道:“没有千里,百里都不到。顶多十里,少元山上那个谁还送了我半程。当然,这是大恩,你还是要记得的。”
她说完不再看林别叙那张快笑成花的脸,继续同那若有所思的大妖道:“这位将军,你怎么不想想,两位能领悟天道之意的瑞兽为何都要偏帮人族?所谓的偏私究竟又是什么?白泽能拿什么好处?真事事随你主所愿,妖境的困局就能消解吗?将军,总不会是天道瞎了,白泽痴了,只你主一个是清醒的。”
大妖一动不动地站着,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不出具体的神色。
他不算聪明,想不通太过长远的事情,也怕受人花言巧语的哄骗,所以凡是认定了的事情,便尤为的固执,拿着撞上南墙亦不回头的决心去做。
可是眼前,一个是妖境的白泽,一个是能牵动妖境国运的剑客,哪怕他再硬如磐石的心性也要在这石破天惊的轰击里松动下来。
倾风的声音还如刀斧,在他意志深处一下下开凿。
“你追随禄折冲,图求什么?难道是为了同昌碣的城主一样,在人境无辜百姓的身上,宣泄一腔积蓄了数百年的恩怨?”
大妖哂笑。
他手上满是老茧,身上一席粗布,连脚上穿着的也不过是双磨破了的草鞋。堪称寒酸。所求岂可能是外物,权势什么的更是过眼云烟。
否则亦不会受此重任来接白泽。
“又或者说,你舍得杀我吗?”倾风看着他,笃定地笑了出来,一字一句地道,“而今白泽也在。妖境凭什么,就不能出一个剑主?”
(“倾风大侠的气性好大啊。”)
大妖身形僵硬了下, 脸上的肌肉想笑,可不管怎么牵动,笑容里都有种凄苦。多年来的风霜寒雪, 似乎已经将他的脸给冻住了。
妖境的剑主?
他们不是没有奢求过。只是几百年了,天道何曾怜悯过妖境的百姓?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条死路。
他喉结用力滚动,唾沫咽下时,耳边不受控制地出现一道幻听。
那个侥幸的想法,又再次可悲地, 蠢蠢欲动起来——
万一呢?
这个念头瞬间犹如夏日的暴雨,叫他原本平静的心湖泛滥起来,千万条细细小小的邪念如同百川灌河,汹涌地冲入大脑。
他手上的刀斩不断。
倾风声音稍稍低了一点,到底还有点脸皮,会觉得不好意思,说:“不是我大言不惭,我的剑意你领略过了,连妖境的国运都愿助我。这总不是凭着什么天花乱坠的假话能蒙混来的吧?也与人境的山河剑没有关系, 那把剑留在境外,我取不回来, 否则哪用站在这里同你多话。”
“当日否泰山入道之时,我立誓所指也是天下苍生。我能过山河剑的叩心之问, 你总该相信我对妖族没有恶意。”倾风说到前面还能正色, 到了后半句又开始现出原形, 竭力板着脸道, “当然, 我不是说妖境剑主定然是我, 只是如今看来,山河剑似乎与我有缘。你就当在我身上赌一把吧。”
大妖吸了口气,一言难尽地想,这人是怎么成为剑主的?
边上的小妖们缄口不言,眼神中已有踯躅之色,信了倾风七成,但还是握着手中兵刀不放,只等大妖令下。
纵是大妖说出“不”字,他们也愿意与其同生共死。
可大妖的心绪乱如杂草,割掉一茬复又一茬,自己也理不清楚,如何能给他们领路?
周遭便静了下来,连众人交杂在一起的呼吸声也变得尤为的聒噪。
半晌,林别叙缓声接上话题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世人寻求天道,可天道究竟是什么?所谓的执剑之资,或许根本不是天道偏爱呢?而是一场刀山剑树,独行穷荒的苦修。”
他的话音如金声玉振,沉缓有力。白泽传道的威能下,凉风似为和曲,如水长天,如烟乱云,都随之柔和下来。大妖不觉将视线转向他。
林别叙平和道:“当年陈冀、谢引晖等天纵之才,何其俊逸豪迈,终究也无缘剑主,只能舍身卫道。倾风不过恰巧是万丈高楼最上方的那块青瓦,人境诸多英豪数代继传,垒下根基才有她今朝剑出之时。妖境亦是如此,百年磨砺,皆成一砖一瓦。如今功业垂成,难道反要推翻前人基业,误入歧途吗?”
大妖嘴唇翕动,身上的汗渍被吹干了,眼睛在天光云影的闪动下失了焦距。
斟酌良久,一颗心在小火的煎熬中几要烧成碳,才大梦初醒地震了震,苦笑着道:“主上说,你最擅蛊惑人心,所以不敢派寻常人来。没想到,我既不求名,也不图利,自认磊落,内省无愧,还是要着你们的道。”
“说明我等所求本是相同,本就该是同道人啊。”林别叙看向倾风,笑道,“何况,你可别赖在我头上。哄你最多的,可不是我。”
这时候又来分你我了。倾风冷笑,冲他一抬下巴,叫他赶紧下来。
林别叙提着衣摆起身,缓步走下牛车。
大妖没有作拦,心口仍是沉甸甸的,只对着兄弟们轻声道:“走吧。”
小兵们收好刀,紧随在他身后。
倾风见人坐上牛车,赶紧争取了下道:“能否把牛车留下?我们这里有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走不了太远的路。”
大妖回头看了她一眼,默不吭声地下来,要把板车卸下。
边上的小妖们见自己的将领躬着背,一脸的郁郁寡欢,高大的背影中平添出一抹萧索,齐刷刷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倾风。
这个人族好不要脸呐!
他们大哥两袖清风,她来一趟,还人也抢,车也抢!
顿时四面八方都是箭似的鄙夷,扎了倾风一身。
倾风:“??”她要那几块破木头,是缺柴烧吗?她想要牛啊!
“算了算了。”倾风打了个寒颤,不敢捡这便宜了,忙道,“你留着吧。是我错了。”
大妖慢吞吞地抬头,又看了她一眼,提着刀自己躺到牛车上。
边上小兵立即跳上车辕,用妖力驱赶着牛车迅速逃离。
等一行人走远了,路上再望不见,倾风那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减下去。
林别叙抬起两手,铁链晃动着“哐当”作响,伸到倾风面前。
倾风惊醒,叫道:“你怎么刚才不说?!”
“因为他怕我偷,直接把钥匙丢了。”林别叙示意道,“砍吧。”
倾风抽出长剑,想到要用宝剑去剁那铁锁,有点不舍。
她比划着下手的位置,就听林别叙问:“你怎么会有妖境的国运?”
“说来我也奇怪。我昏迷将死之际,是听着一群人吵架给气醒的。几个小妖跟人奸在村庄里欺凌百姓,我忍不过,爬起来教训了他们一顿。”倾风回忆着道,“一共有两回。第二回 ,我伤情加重倒在岸边,梦里回忆起昌碣的那座村庄,愤懑不平,偏无力动弹,以为真要油尽灯枯了,经脉里竟多出了股气息,堪堪吊住我一命。后来少元山的那人送我一股龙息。它与龙息互相催生暴涨,我才觉出,原来那是国运之力啊!会随我对妖境百姓的心神而牵动,所以不是人境的国运,是妖境的。”
倾风沾沾自喜,摇头晃脑道:“看来倾风大侠,正气浩然,命不该绝啊。”
“难怪你伤势好得这样快。”林别叙忍俊不禁道,“倾风大侠的气性好大啊。”
“怕了?不仅如此,我还记仇呢。”倾风收回剑,抓着锁链往前一拽,威胁道,“不解了。别叙师兄就这样跟着我也不错。”
林别叙“嘶”得抽了口气,疼得眉头轻皱,一副可怜模样。
倾风动作一顿,赶忙放轻手脚,将他袖口挽上去,还以为是大妖对他动了什么私刑。
就腕上磨破点皮。
倾风欲言又止,一口气憋着,认命地用长剑给他撬开锁扣,将铁链给他除了。
林别叙揉着手腕,柔声笑道:“多谢倾风师妹。”
倾风将剑扛在肩上,见他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服,眼珠一转,用手肘碰了碰,调侃道:“别叙师兄啊,看来妖境确实是你的伤心地,所以你才一回这里,就浑然变了个样,还叫别人传些自暴自弃的话,什么,‘往后的路你自己走。’,没有我,别叙师兄在妖境可能寸步难行啊,难道不该死死扒着我吗?”
林别叙当时说得分明释怀洒脱,到了倾风嘴里,怪腔怪调的,矫情不已,听着只叫人害臊。
他气得发笑,没搭理,倾风见他心虚,越说越起劲,将八百年前的事情也给翻出来:“哎呀,当初是哪位先生说,来日要等我求他。而今我犯险来救,不知道能不能听他补上一个‘求’字。君子该是会的,别叙师兄你说呢?”
林别叙嘴硬道:“你不管我我也不会死。禄折冲哪里舍得杀我?”
倾风将剑靠在他肩上,煞有其事地道:“他是不会杀你,但会在少元山上找棵大树,用粗上几倍的铁链把你锁在下面。你瞧瞧,我说你娇生惯养都是委婉,只那么几天功夫你都消受不了,到时候哭天抢地,一张俊脸……”
林别叙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可以了,我想听点好听的话。如果没有,我倒是想问倾风师妹一个问题。当初倾风师妹说梦见一只白毛大狗,不会是我吧?倾风师妹难道这样想念我……”
他话没说完,嘴里被倾风塞了个红色的果子。
倾风挥开他的手,乐呵呵地道:“吃你的吧,最甜的我都没舍得吃,专门留给我们矜贵的白泽。”
“先回昌碣城,好好吃顿饭。”倾风转过身,见着空荡荡的一片,才想起少了什么东西,拍腿叫道:“我的马呢?”
被那帮无耻的小妖顺手牵羊地给带走了!
倾风忿忿回头,要跟林别叙抱怨,就见后者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在发什么愣,一手拿着野果,吃得心不在焉。
倾风觉得他当真伤了脑子,索性收回视线,喃喃自语地道:“走回昌碣城,不知还有多远。昌碣的小妖有没有跟来?最好能找他们再借两匹马,顺道问个路。”
林别叙回魂了,依稀有几分局促,搭上一句:“没有我,你连饭都吃不上了?”
话音刚落,他肚子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倾风顺着看过去,笑道:“是是是,毕竟我没那般好运,饿了可不会有人给我送东西吃。”
倾风伸出剑叫他握着,催促道:“走吧,林公子。”
作者有话说: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老子》
(你只需要说,‘别叙师兄待我可是真好’)
好在林别叙是个认路的, 不用倾风无头苍蝇似地乱碰运气。
二人脚程不慢,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遇上些人影。可惜全是老农或走卒, 也全凭着两腿在烈日下赶路。富庶的车马是连影子都不见半个。
午间暑气渐浓,连虫鸣声也密了起来。
又行了一段,遇见个支起的茶棚,草棚下摆了两张桌椅,没人坐,倒是有几个刚从地里回来的老汉, 光着脚蹲在路边喝水谈天。
倾风嘴唇干得起皮,想过去买杯茶水,问道:“你身上有钱吗?”
林别叙摇头。
“一个铜板都没有?”倾风说完,暗道自己也糊涂了,撇了撇嘴道,“人境的铜板有也不能用。”
林别叙瞅她一眼,拉了她衣袖,带着她往茶棚走。
倾风压着嗓子道:“人家只是图个糊口,也不容易, 你不是要在他这儿打秋风吧?”
林别叙带着笑意回头看她一眼。
倾风念叨着说:“我虽有时迫不得已,会找人帮忙周转一阵, 但我借钱是讲原则的,穷人我不劫。像袁明, 我从没坑过他一文钱。”
林别叙捧场地道:“不愧是倾风大侠。”
闲聊的农户见二人过来, 停了说话的声音, 本没挡着道, 还是往边上挪开。
一年轻小哥迅速跑来招呼, 怕是将他二人当成什么大人物, 拉开椅子囫囵擦了把,点头哈腰请两人坐下。
倾风不好意思拒绝,跟着林别叙入座,将剑靠在长椅旁,开口便道:“这位是我们公子,他要是吃什么东西不给银子,与我无关,打骂找他。麻烦先上一壶冷茶。”
青年接不上话,埋头用力擦拭桌面,生硬扯了扯嘴角,说道:“二位真会开玩笑。”
林别叙从袖中摸出块指节大小的血红石头,递过去说:“一壶茶。”
青年不敢动,面色为难地道:“实在找不开。不然我请二人喝一壶。”
林别叙温和道:“这茶棚我二人先替你看着,劳烦你去别处帮我们租辆牛车,送我们回城。多余的都是你的。”
青年面上一喜,两手接过,诺诺连声:“行嘞。谢谢客官!您稍等!”
倾风移不开视线,等人走了才瞠目结舌道:“什么玩意儿?”
“妖境常年灾荒,尤其是昌碣,粮食的价钱不稳定,银子有时不好使,还没物件值钱。”林别叙解释说,“少元山在妖境亦属禁地,寻常人不得靠近。山上有种奇特的石头,可以受妖力侵染而不外泄,多年来坊间一直流有传言,说是将其佩在身上能得龙君庇护,在城中颇受富户追捧。赵先生觉得好看,收集了不少,我见他时顺手捡了几枚回来。”
倾风思忖片刻,义正辞严地道:“要不我们赶早回去一趟?说来,还没同那位先生道个谢,有失礼节。”
林别叙抬手在她额头点了下,无奈道:“有点出息吧。倾风大侠。”
“你怎么早不说!”倾风痛心疾首,“我从一座金山上过,却连片叶子都没蹭到!”
店家端了壶茶过来,摆在桌子正中,请示了声,快跑着去村里寻人了。
林别叙将茶碗擦干净,摆到倾风面前,见她还神游天外,好笑道:“别想了,而今妖境有国运庇护,风调雨顺几年,这种东西或许就不值钱了。”
倾风肉疼地道:“也可能传是龙君显灵,变得更值钱了。”
她端起茶碗,连喝了两碗,才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填补了一点,低下头时,就见林别叙摸出一把石头,摊开在她面前。
“你身上的妖丹都没了,待到城里,我给你画几张符,姑且用这东西顶替,挡挡你身边的妖力。”
他手心里的石头跟方才给伙计的不同,颜色赤红,质地净透,细看之下,还有一团璀璨绚丽的彩光在流动,煞是精美。
林别叙说:“这可是我出生之地长出的石头,受的是白泽妖力的浸染。连赵先生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