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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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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哪容他污蔑:“什么我健忘!他除了这一句, 就是夸我, 说我长得比画上的人好看。我不提不过是想表现得谦逊一些, 免得又叫你说道, 你这人怎么还刨根问底呢?”
她谴责道:“林别叙, 你与我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啊?”
林别叙抱了个拳以作赔罪,好奇问道:“那倾风师妹是如何回答的?”
倾风被他这无聊的问话弄得有些烦躁,粗声粗气道:“我还能怎么回答?我出门没带银子!难不成还能因为他说话好听,凭空变出一把钱来?”
林别叙别过脸笑出声。
“你什么意思?”倾风感受到了羞辱,抬手敲敲桌面,按捺不住火气,威胁道,“林别叙,你这张脸,花了也好看,要不要试试?”
林别叙按住她的手,克制地收好自己的表情,只是唇角的一点弧度还是难以抚平,佯装严肃地道:“倾风师妹难道没觉得,王道询今日与你说的话,有些动机不纯吗?”
“哪里动机不纯?”倾风眉眼低垂,再三回顾了一遍,狐疑道,“难道不是我们动机不纯吗?”
林别叙说:“我觉得不是。王道询这小妖外宽内深,不可估测,照你话来说,便是心眼子成精。他面上看着是个谄媚阿谀的小人,实则盘算缜密、滴水不漏,他如此谨慎内敛的性情,缘何会与你这样一个并不相熟的外人吐露真心?何况自打你出现起,便没少给他添麻烦,连面上的身份也是半真半假……哦,现下他该知道那是假的了。”
倾风三五天不惹出桩大祸出来,就该值得敲锣打鼓欢声相庆了。以王道询那谨小慎微的作风,知晓她顶着狐君的名义胡作非为,该对她避之不及。哪里还能与她推心置腹,甚至末了说出那么一句颇为暧昧的话。
倾风觉得是有些道理,可也有些牵强,为王道询申辩了句:“人总有惆怅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何况是我先扒了他的旧伤叫他难堪。他赌气应我两声,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林别叙放低了声音,靠过去与她耳语道:“倾风师妹,你知道,寻常姑娘听见他这番说辞,该是什么反应吗?”
“我哪里不寻常?难道你比我更懂什么是姑娘的心思?”倾风眼珠转动,问,“什么反应?”
林别叙掰着她手指与她细数:“总归不会是先与他分享自己的潦倒身世以作安慰,不料却说漏嘴,将话给彻底堵死了。又在他伤怀正浓之际拿出画像来叫他帮忙做事。在对方夸赞你比妖境第一美人还要美貌时,回一句你不会给钱。”
林别叙的呼吸喷在倾风耳廓,尾音沉缓,隐隐带笑:“倾风师妹,真是不解风情啊。”
明月再清幽,冬雪再素净,临照在高悬的树梢上,也终究成不了枝上的芳菲。可真是白白拂了倾风这根木头,与什么红尘美事是注定无缘了。
倾风往边上偏了偏头,听他刻意提出来说,也觉得有点古怪,心虚道:“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林别叙:“不,倾风师妹没有错。我的意思是,他做错了。”
倾风朝他扬眉冷笑。
能不能说点人话?就他们两个在,还作什么高深?
林别叙无奈道:“倾风师妹真没发现,他是在与你用美人计吗?”
“什么?!”倾风当头被敲了一棒,身形猛地挺直,后知后觉地道,“哇,好生阴损,这就是美人计吗?!怎还用得如此曲折委婉!”
林别叙心道,这哪里算得上曲折委婉?
倾风脑子飞快转动,将王道询的每一个神态与每个字都复盘了遍,为难地道:“可是他不美啊?”
林别叙忍俊不禁,点头道:“确实怪在他不美。”
倾风对此耿耿于怀:“美……美人计?”
她好似陷进一个怪圈里出不来。
大抵是打出生起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新鲜事,好奇远多过于羞恼。无比的投入。
“他怎么想的?他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
林别叙拽了下她的袖子,见她不理会自己,说道:“这不重要。”
倾风瞅他一眼,全没在听他说了什么,倒是回忆起当初听见赵鹤眠与她复述林别叙那段悲惨往事时,无波无澜的几句话,险些叫她流下那么一点同情的眼泪来。
若是王道询长成林别叙那样一张脸,再在她面前忍辱负重地描述自己的疾痛惨怛,她不定真要上前好好宽慰一番,与他一起痛斥妖境的种种弊端。起码该不会拿出一沓画像,不合时宜地拍他面前叫他辨认。
倾风越品越觉得有味儿,兴致勃勃道:“还是有点道理的。”
林别叙叫道:“倾风师妹。”
倾风捏着自己下巴,仰起头望着屋顶上的横梁,受益匪浅地道:“王道询这小妖,论剑术不过是碌碌庸才,但能在犀渠面前谋得今日地位,其手段与心计真是我等望尘莫及。他怎么会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想法?”
林别叙声音重了点:“倾风师妹!”
倾风转头看他,恶趣味地挑唆道:“别叙师兄,王道询看着比你聪明啊。”
林别叙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咬字很重道:“你说什么?”
倾风如梦初醒,冒出个绝妙的想法来,拍掌说:“确实是错过了,不过无碍,他能对我用美人计,我也可以对他。看看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林别叙脸上的从容快挂不住,冷下声道:“不行。”
倾风打定主意了,反问一句:“哪里不行?我又没叫你去。”
林别叙森然道:“你知道王道询是什么底细吗?”
“不知道啊。”倾风满脸的理所当然,“知道还用我去问?”
外头该是貔貅回来了,正扯着嗓子大喊:“出来吃饭!那个快要饿死的人呢?”
他那洪钟似的嗓门,三里地外的人该都能听见。
倾风迅速起身,不等林别叙多说什么,朝着屋外跑去。
昨夜下过的那半场雨,在午后的日光下彻底蒸发了个干净。
草木又被晒得有些萎蔫。貔貅觉得此地惨淡,除却一堆古怪的假石与一片稀落的杂草,没半分的富贵,有损他的招财风水。于是搬来一堆的花草,叫人栽进院里。
倾风趁他不备,偷偷摘了几朵,扎成一束。
林别叙屡次欲言又止,负手在一旁看着她,末了实在忍不住,怪腔怪调地道:“还送花啊?”
“是啊。”倾风将花举起来,欣赏了会儿,灿烂笑道,“我走了。你好好看家啊。”
林别叙憋着口气,脸色都黑了,偏生笑了出来,眸光刺人,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倾风摸了摸脖子,又跟他招呼一声,脚下用上轻功,几个起落飞出了门。
抵达王家,这回不再着人通报,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院子。
隔远了还看不见,翻过篱笆后,便瞧见门口坐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姑娘,正在低头缝补王道询的衣服。
倾风落到地上,借着澄明的光色看清对方的脸。
这女子的五官不算多明艳,有种婉约的清秀柔美。一双眼睛尤为摄人,盈盈带水,看着很是灵动。
“侠士?”
那姑娘见她出现,慌忙抱着衣服起身。
倾风愣了下,没料到王道询院里会候着一位陌生姑娘。
她下意识问了句:“你是……”
“我是六郎的朋友。过来帮他补补衣服。”姑娘怯生生地低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倾风,小声问,“侠士,你是六郎什么人?”
倾风顿感牙酸,心道这王道询真是有病,有着仰慕的姑娘,还对她用什么美人计,不怕挨自己一顿好打。
好险没犯错。
“我是他……他的债主。”得亏倾风脑子转得快,“先前我有笔银子落下了忘记拿,过来问他放在了哪里。有上千两呢!”
姑娘惊呼道:“那么多钱呀!”
她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抱紧了怀里的衣服,说:“不曾听六郎说过。”
倾风作贼似地翻了院子进来,也不好撞见人就说离开,干巴巴地道:“没事,我等等他。”
姑娘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上。
倾风将这碍眼东西别去腰后,维持着高人般的深沉道:“……给我师兄的。我顺道过来一趟。”
姑娘用手掌擦了擦边上的位置,本想请倾风坐下,抬眼见对面有椅子,又赶紧上前用袖口蹭了蹭。
倾风尴尬道:“没事,我哪里都能坐。”
姑娘莞尔而笑,问道:“侠士来找六郎,是为了什么?”
倾风心道自己不是刚说过一遍吗?到嘴的话无端变成了:“问点事情。”

(陈倾风,你若是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倾风话一出口, 便感觉心神乱了。大脑中各式冗长繁杂的思绪都被调了出来,又在刹那间被打乱。
当即忘了自己上一瞬在想什么,有种醉意熏熏, 正深陷于梦魇的迷乱。
耳边还能听见那姑娘柔婉的询问声:“侠士是要问他什么?”
倾风看着她,感觉每一息自己的记忆都在泄洪似地消退。意识浮浮沉沉,一旦认真思忖,前后的头绪便仿似被把利刃从中截断,停在茫然空白的片段。
她的意志力经过山河剑的锤炼,远远超乎常人, 纵是抵挡不了对方惑人的妖术,也还是理智尤存,于一片虚妄的臆想中不停重复着一句如九霄奔雷劈落的话——她是妖!
倾风在静观其变亦或是发难之间犹豫了短短一瞬,当即遵循本能,运劲脚下,飞身而上,并指成掌,朝对面不留余力地拍了过去。
她这毫无预兆的发难,去势极快, 如火石电光,袭到女人身前不过瞬息之间。
那婉约羞赧的女子脸上还带着笑意, 瞳孔中倒映出倾风迅如掠影的身形。不料她能如此迅速地察觉,嘴里发出一声惊疑。
“咦……”
面上不见半分惊慌, 长睫稍稍往下低垂, 一对半阖的浅色瞳仁里, 已现出一片绿树浓阴来。
顿时围绕着倾风的, 远方近处, 天上地下, 全是如云团聚拢的花木。
墙上树影依风摇晃,水纹荡漾波动。
眼前落花成瀑,夏叶成帷。
倾风推掌而去,花凋叶残,随掌风层层后退。
那女人如同幕后一片琢磨不透的浅影,飘在空中,倏忽退出三丈,躲开了她突然的发难。
一席白色的衣裙被风托在半空,她亦好似乘着无形风浪而起的孤舟,一手拂袖,一手半掩着面,温声细语地劝道:“姑娘,何故动怒?”
她说话如幽兰吐息,带出淡淡的香气。
倾风周身浸染在她的妖力中,耳边回响着她的声音,更是有种魂梦远扬的错觉。
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对面的这个女妖又是何人。
倾风恍惚了片刻,再无迟疑,步伐暴烈向前,再次凶狠杀去。
女妖举手投足妩媚多姿,看不清身法如何,人已鬼魅般朝边上避去。
闪躲间,她右手背到身后,转出一把白色的花伞,靠在肩头。
那伞面像是几朵花瓣,伞柄则是纤纤玉竹似的一根绿色长杆。花伞的阴影将她罩住,她周身立即浮现着一抹盈盈的白光,肖似水流奔腾而过时激起的那层烟潮。空气里的潮气也随之浓烈了起来。
“姑娘。”花妖一张脸在伞后若隐若现,轻柔说道,“好生坚韧的毅力。姑娘是哪里人?”
妖力比之先前厚重了数倍有余。
她出口一问,倾风忍不住顺着思考,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要给忘了。
这是什么妖啊?!倾风心道,见了鬼都没这么难缠!
需得速杀!
倾风以手作刃,发了狠心,朝前方猛劈而去。在尖啸的破空之声里,蓦地掺杂进一人困惑的询问。
“狐君?”
倾风反应慢了一拍,未意识到他在喊叫自己。
王道询又叫了声:“狐君?你在做什么?”
倾风与那花妖同是扭头看去,只见王道询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把剑,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仿佛瞧不见倾风对面的花妖,以及花妖周身的妖域。
倾风的思维极其跳跃,目下只能做最随性的决断。
——这女妖的招式变态百出。
——她为王道询而来。
——杀王道询!
念头一闪而过。倾风当即收回手,旋身拧腰,转而以凌厉之势攻向王道询。
王道询被她眼中悍然的杀气所凛,匆匆退了两步,抬手以剑鞘作挡,喝道:“狐君!你疯了吗?!”
倾风全力下的杀招,王道询哪里能抗?光是迎面而来的冲涌内力就压得他手足僵硬,那柄小小的长剑也成了无用的摆设。
眼看着倾风那肖似能劈碎华山的锋锐戾气朝他门面扑来,一把花伞适时从高空落下,横档在倾风掌前,同时余劲推得王道询跌倒在地。
王道询周身的气血在两股磅礴内力的震荡下翻腾而起,忍着喉口的腥甜,大吼道:“狐君!”
倾风站定在原地,大脑又一次被花妖抽空。
她低头看向自己骨骼分明的手,又抬高视线,望向那茫然坐在地上的青年。
她好像在杀人。
但她忘了自己为何要杀人。
——那就先杀了再说!
倾风长发飘舞,眼中因戾气而结出道道血丝,径直忽略了身法奇诡的花妖,认准了瘫坐在地的青年。
花妖的声音里难得显出了一丝急切:“住手!”
“哒……哒……”
身后鸟雀低鸣,水滴落湖。
在那几不可闻的悦耳声响里,王道询惊恐的五官倏然变幻,犹如迷雾尽散,露出另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庞。
在掌心离王道询的鼻间仅剩一寸之遥时,倾风的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回笼,生生扼住自己的动作,辨认着面前的人,不确定地叫道:“陛下?”
她只记得这么个人,且不能杀。
花妖身前的花丛像被什么搅碎,层叠的花瓣密雨似地纷纷扬扬洒下,扑在倾风身侧。
一席长袖在风中舞动,她亭亭而立,因妖力枯竭,面色尤为苍白,温和道:“姑娘好重的杀性,怎么不听人讲道理?何苦相逼?回去吧。”
倾风意志动摇了,收势回身,木然站了片刻,脑海中隐约多出些别的东西。
……她来这里,找王道询,拿钱。
花妖见她总算冷静,亦不敢再试探,立即收起妖域,变回一个抱着衣服,神色欣喜的小姑娘。
姑娘将衣服挂到手臂上,脸颊微红,冲着倾风小声提醒道:“姑娘,你发什么呆呢?将军回来了!”
倾风脖颈僵硬扭动,看向身后的王道询。
后者眼神也有些空虚,不过在与她四目相对时迅速恢复了清明,恭敬朝她一礼,问道:“狐君,可有事嘱托?”
倾风大脑滞涩,简单直白的一个问题硬生生卡在正中,还是边上那小姑娘帮着开口:“将军,这位姑娘说,她落了好大一笔钱,该是你帮忙收着了,她今日顺道来取。”
王道询一拍额头,面带歉意道:“是了,险些忘了这事。那些铜钱太零散,我自作主张,找人为您换成了金银。早上还在清点具体的数额,现下该算清楚了。狐君同我一道去取吧。”
倾风跟着回神,点头道:“有劳王将军了。”
王道询笑道:“哪里的话。狐君客气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屁股,感觉有点钝痛,又想不起自己何时受过伤。不过念头稍纵而逝,也没在意。
入夜之后,倾风才到家。
流光皎洁,圆月衔楼,倾风停在门槛外揉揉眼睛,再三确认了左右,方迈腿进去。
这一别不过短短半日,院落已焕然一新。
道路两侧栽满了锦簇的花团,墙边那些奇形怪状的假石被尽数移走,廊上每隔数步挂上一盏木灯,将深幽曲折的长廊照得一片通明。
难怪貔貅这妖锱铢必较,就这挥金如土的风格,不多从四处坑点钱来,哪里能容得他挥霍?
倾风一路惊叹地走向前厅,远远瞧见门前灯火投映下的一道长影。
就见林别叙从屋内走出来,不知等了多久,面上寒气慑人,冷笑着发出一句:“还晓得回来?”
倾风莫名发怵,像被猫逮着的耗子,心脏颤了颤,琢磨着说:“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耳熟?”林别叙说,“你回回出门时,都将我的劝告抛到脑后,半句也不听啊。看来是嫌我碍你的事。”
倾风小跑着上前,扯起嘴角赔笑道:“怎么会?不过是事情绊脚,以为你同貔貅他们待在一块儿,不会太担心我。往后出去一定同你打声招呼,不会叫你干等。”
林别叙目光中有些微的困惑,从她身上扫过。还未厘清,倾风已急匆匆推着他进去。
前厅的家具果然也换了一套。
倾风往宽椅上一坐,没个正形地架起腿,端过案上的茶杯就要喝水,触手一摸,察觉到不寻常,凑近到眼前细看,叫道:“这套茶具摸起来好富贵!貔貅把这些宝贝搬出来,摔坏了可不关我事。”
她抬头见林别叙直愣愣地站着,还在生闷气,才想起一事,把身后的花抽出来,递过去道:“送你了。”
林别叙没接,审视了她半晌,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尾音都高了:“别人不要的,你送给我?”
“什么别人不要的?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倾风大感冤屈,在蔫吧的花朵上拨弄了一下,转着手腕展示道,“虽然是被压坏了一点,可是昌碣城里的花多贵啊!你当是什么遍地都有的东西吗?”
她说完自己沉默下来,呢喃着道:“我没事给你摘束花做什么?还拿在手上四处闲逛。”
她求证似地看向林别叙,自问自答:“为了给你赔罪?”
林别叙将花接到手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问:“你今日下午去做什么了?”
“去找王道询拿钱啊!我赌擂台赢了一千多两,全是铜钱,不好带在身上,该是他帮忙收了。进到他家里,恰好碰上他的朋友,顺道请他二人吃了个饭,这才回来晚了。”倾风仰着头,清透的眼睛被头顶的灯照得华光熠熠,义正辞严地道,“他帮我忙活了半天,我请他吃顿饭,是应当的吧?”
林别叙说:“应当。”
倾风飞快道:“所以你就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不回来。”
林别叙眉梢微动,脸上怒色褪去,反挂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问道:“你是在哄我吗?”
“那是自然。”倾风不及细思,想什么便脱口而出,“谁叫你是我们别叙师兄呢?哪里舍得叫你受委屈?”
她说完,脑海如被针扎了一下,刺痛后莫名冒出个离奇的想法来,含糊地道:“什么美人计?”
林别叙放缓了声音,轻声复问:“什么美人计?”
“不知道啊。”倾风大脑一片混沌,仅能想起几个关键词,抬手指着他,就着那阵模模糊糊的记忆,揶揄道,“是你吧?美色动人啊,别叙师兄。”
林别叙捏住她的手指,柔声问:“你还懂什么是美色啊?倾风师妹不是一心只有山河剑吗?”
“你这是无端的猜测,我又不是瞎子,这都分不清。”倾风说着顿了顿,迟钝察觉他这举动有些暧昧,将手抽回来,抿着唇角道,“我今日是不是有点奇怪?心猿意马的。”
林别叙歪着头看她,忽而笑道:“陈倾风,你若是一直这样直率,也挺好的。”
倾风坐不住了,不安地起身,上下检查了番,没发现那里不对,回说:“你脑子也糊涂了?我不过是出去吃了顿饭,说得好似我着魔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焦躁道:“是不是貔貅搞的鬼?还是这屋子风水不对。”
林别叙在后面叫道:“倾风。”
$1!?”
她敷衍地转过脸,就见林别叙两指间的一道金光点在她额头,随即眼前昏黑一片,杯子脱手砸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别叙弯腰将人捞住,抱了起来,看着怀里人的脸,眼中满是笑意,嘴里却数落着道:“叫你别去,你不听,自己着了道。龙脉与白泽妖力点化出的花妖,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翌日早晨,倾风是被窗格里透进来的曙光晒醒的。
混着灰尘的光团鎏金似地滚动。她起身瞅一眼天色,发现不过刚到日出时分。
院里落了大堆的叶子,貔貅带来的那些植株似是水土不服,一晚上去了半条命。
倾风洗了把脸走进厅里,就见林别叙手里转着把扇子,坐在椅子上出神,见她进来,也只是扫了一眼。
倾风张开嘴本想喊人,见他面色有些冷淡,便忍了下去,顾自倒了杯水,小口地喝着。
喝完的时候,林别叙冷不丁说道:“我喝过的。”
倾风愣了下,顺势把杯子放下。
林别叙又说:“骗你的。”
“我喝够了。”倾风说,“你喝过的我也敢喝。”
林别叙看着她,脸上神色不明,看着是自然的笑:“是吗?”
这气氛着实诡异,倾风怀疑是自己昨日招惹了他。可怎么也想不起下午的事情,只记得去找王道询了,如何回来的也不知道。
正好貔貅走进来,对着二人打了声招呼:“起得真早,你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叫先生等了你一夜,记得下回早点。”
倾风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没搭理。
貔貅自讨没趣,嘀咕了声,在她边上坐下,想拿起杯子喝水,被倾风一掌按住。
“你恶不恶心?这杯子我喝过了。”
貔貅冤枉道:“这里就一个杯子啊!”
紧跟着反应过来:“对啊,我买的一套茶具,春夏秋冬四个杯子,怎么就剩一个了?”
倾风往地上看了一圈:“别想诬陷啊,我来的时候就这一个。”
林别叙说:“昨日溜进来一只大耗子,窸窸窣窣一顿乱窜,把杯子都给顶碎了。”
“什么?!家里闹耗子?”貔貅拼命拍着手,生怕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再看倾风慢条斯理地喝水,更觉得作恶,一脸厌弃地道:“喂,陈倾风,好歹是个姑娘家,能不能稍微讲究点?耗子爬过的杯子你也喝啊?”
这蠢话都能信。貔貅把脑子都给当了吧?
倾风摊开手道:“无所谓啊。是只貌美的耗子,它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它。”
貔貅反反复复地端详着二人,半晌后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说:“砸坏我的东西要赔钱的啊。”
倾风侧了个身:“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砸的。”
“真不是你?”貔貅将信将疑,朝林别叙求助,“先生,你帮我算一卦,是不是她。”
林别叙意味深长道:“不必了,再过一两个时辰,那耗子该自己想起来了。”

(没有不殒身就能成道的。)
中午正吃着饭, 倾风脑子里忽然像被凿开了个口子,那段缺失的记忆如泉水般汩汩涌现。
昨日与花妖的一番交手,毫发毕现地展露出来。一直缓不过神的愚笨大脑, 也总算从九霄云外拉拽回来,能井然有序地分析起各种细节以及往后事宜。
“糟了!”
倾风拍下筷子,霍然起身,要往外走。
迈出一条腿,纠结一阵,末了又自己坐下, 重新端起碗,说了句:“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貔貅傻眼道,“吃饱了撑的?”
倾风扭头问:“我们陛下叫什么来着?”
白重景还没答,倾风又自顾着道:“不重要。我找着他了。”
白重景顿时吃不下饭了,举着筷子在半空,瞠目结舌道:“两日?你知道我在边地找了他多久吗?”
倾风比出一根手指,纠正道:“是一日。昨天我就找到了,但是被你们的妖境第一美人给打了个岔子。”
“谁是妖境第一美人?我怎么不知道?”貔貅插嘴,听得稀里糊涂, 仍不忘在嘴上吹捧两句,“要说起这个名号, 那定然只能是我们应天道气运而生的白泽!先生,是吗?”
倾风:“……”这货光在嘴上胡吹, 碎个杯子都要林别叙出钱作赔, 这般虚伪能有何用?
果然林别叙也不想搭这腔。
白重景厌弃一挥手, 上身紧贴着桌沿, 朝倾风靠近过来, 催促道:“你别理他。你快说,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倾风还在复盘昨日的战况,没大听清他的问话,答非所问道:“那花妖的妖术究竟是什么?”
白重景摇头:“不知道。”
倾风气笑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当我是在诓骗你,打探消息吗?”
“见过她真面目的人都寥寥无几,只知道她的妖术能治愈一些顽疾。”白重景解释说,“她曾在妖境各处走动,帮着百姓治疫除病,未曾听过有什么害人的妖法。自遇见我主,越发谦逊,连声名也不显了。后来自愿前去人境蛊惑你主,哪里晓得她都有什么神通?”
倾风神色略微凝重道:“她的妖术可不一般。什么疗愈且在其次,她能惑人心智,还能篡改他人记忆,两相结合,随意驱使一人生死不在话下,难怪能迫使陛下背井离乡,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小妖,简直是比你主的活傀儡还要高明的手段!昨日若非是我警觉,怕也要悄无声息地叫她探出底来。”
貔貅认为她言过其词,竟将那无名花妖夸到与妖王比肩,玩笑道:“这么厉害?那你是如何察觉的?她惑你跪下喊她姑奶奶了?”
倾风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讽刺,也不生气,斜睨着他道:“我几次三番去找王道询,本是无意,却叫她由此生出戒备。她原先多半只是想试探我的底细,不料一散出妖力,就被我发觉,反露出自己的马脚。”
听她越说越真,貔貅笑了两声:“如你所说,她在昌碣潜伏已有三年之久,且大费周章,将你们人主冒充作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妖,混到犀渠身侧任职。她要真如此厉害,你无端的出现坏了她的大计,她岂能轻易放你离开?”
“什么叫轻易?我是凭本事叫她不敢轻举妄动。”倾风不急不缓地说,“我一察觉她是妖,便要动手杀她。她虽诡术厉害,可武艺自不如我,还要护着王道询,只能捉襟见肘。想必后来也是悔恨招惹我,趁我难得冷静,与我虚与委蛇,好生交谈,主动将我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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