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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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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两手掐诀,俱是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不过几十号人,大有将他们上千人反围的架势。
当妖兵们察觉到自己心神中的异样,想要反抗或撤逃,那些修士整齐一致地动了。抛出手中长剑,引动设好的埋伏,异口同声地低喝道:“剑阵!杀!”
截然的几字压过了东风的凛冽、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声威、弥天的吼叫。
气势如银河落天。
一时间刀寒剑冷,姿影重叠,凄风似雨,血流如涛。
空气中随之飘散出浓烈的血腥味,连天色都因这刺眼的红芒晦暗了三分。不知是血溅进了眼睛,还是那剑刃上的血渍浸染了天。
妖将自看见那群剑客起,心中警铃大作,挥着手慌乱高喊道:“有诈——有诈!退!速退!”
等他话音落毕,那些听他指令前去收取“大功”的马前卒们,已亡故大半。
妖将双目刺痛,躲在大军后方,前面挤靠着上百名小兵作盾,自以为安全,就在他勒紧缰绳想要缓步撤退时,谢引晖的眸光穿越众多的人群精准扫向了他。
谢引晖抬手一指,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点出他的位置。
妖将回忆起谢引晖的诸多传闻,大脑一片空白,再顾不上什么尊严,拍马从人群中强行冲撞出去。
后方的小妖被马匹撂倒,骏马跟着受惊,前后踢踹跳跃,将背上的人甩下马背。
妖将忍着痛楚仓促起身,刚要借着密集的人群藏匿起来,地上倏然钻出一条手臂粗细的木枝,绕过一旁的小妖,将尖细的前端刺穿他的胸膛。
谢引晖神色凉薄地收回手,那根树木跟着缓缓消退。
血液从妖将胸口的破洞中喷溅出来,尸体没了支撑,虚软地滑倒在地。
附近的妖兵们失了统领,又畏惧谢引晖的遗泽,当即散作一团。
依北城的修士们镇守住城主府的四面大门,不追穷寇,只用剑在街上划出一线,厉声威慑道:“上前者,杀——!”
这百多人也是沉得住气,待到迫在眉睫的时机才出面救场。造出一番宏伟博大的声势,叫余下的妖兵们惊疑难定,忌惮不前。唯恐谢引晖还留有后手,请他们主动入瓮,再施一场剑阵。
上下不齐心,就是十万兵,也只能打出一万人的战力。何况这条街巷根本塞不下那么多人。
只不过百人,便在数十倍人数差距的极大劣势下,将局面再次稳定。
谢引晖面无表情地站在血海之中,加速调息。
边上一名中年修士靠近与他耳语道:“先生,这些小把戏顶多只能拖延。寻不出破局之法,我等断然支撑不到明日。还是早做打算,从长计议。”
谢引晖说:“等。”
“等什么?”中年男人手中剑光一斜,难掩急切道,“我们的人要明日下午才到!映蔚那边的兵马再快,如何也得明日早晨。继续与这群妖兵在此周旋,死伤不知光辉有多少。那帮丧尽天良的妖族,若去远处抓捕人族押来要挟,凭我们几个人手,哪里能阻?先生您的身体又能支撑得了几时?趁现在还有余力,我等先送您出去!莫要强求了!”
确切来说不算是如果。
知道谢引晖亲临,大好的机会,那帮妖将能放过城里的人族?早已开始满城搜捕,闹得人人自危。
谢引晖无动于衷:“我一退,你们挡不了片刻。守住城主府,待我师侄斩杀犀渠。”
“您师侄——”中年男人心道,又是哪里冒出来一个不知深浅的师侄,撂下这样的大话!蛊惑得他们城主都轻重不分了。
又及时克制住,将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提着剑闷声道:“我去助她!”
“你别去。”谢引晖将人拽住。
中年男人刚要问什么,谢引晖补上一句:“你不行。碍手。”
中年男人:“……”
谢引晖解释说:“她是剑主。”
他好似在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
中年男人盯了他半晌,才面色古怪地追问道:“什么剑主?”
“山河剑的剑主。”在这万难的危急时分,谢引晖提到倾风,还是会慷慨地多说几句,甚至极力扯动着唇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人境出了一名剑主。”
中年男人脱口而出:“您不是被骗了吧?”
谢引晖浅浅瞥他一眼,无意与他争辩,表情虽未变化,可是心情明显地不悦起来。
远处一道焰火冲上天际,红绿的火光在天空中拉出一条灰黑色的尾巴,正是依北城提早约好的信号。用以警示众人,妖兵们劫掠了一群人族正在朝城主府靠近。
“我这张嘴!”中年男人气得想抽自己嘴巴,懊恼道,“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谢引晖仍是那副安然不动的模样,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指尖一根细长的木须连通地面,吸收着泥土下树妖的妖力。
对面的妖兵也看见了燃起的信号弹,听见高空飞禽的传信,重整旗鼓想要再杀。
视野所及处皆晃动着兵戈的寒芒。
中年男人见局势大为不利,那点虚张出的声势维持不了这个场面,带着点请求的味道说:“先生,您先走吧!这大门我等替您守着,只要我留口气在,定然不退半步!”
谢引晖说:“去哪里?他们人多,我们人也不少。何必退?”
“哪里来的人!”中年男人脚步一错,挡在他身前,当他是见了鬼的眼花,“您来昌碣,一共只带了我们几个!”
“民心。”谢引晖摇头,沉声道,“你们都犯了错。”
中年男人尚不解其意,对面的妖将已借着传音对他们放声大吼。
“谢引晖!”
“昌碣城里,有多少人族,你知道吗?”
谢引晖抬起手,轻轻将面前几个过来护卫的修士推开。
“看来你的人马也不多,遮不了这昌碣的天啊。”新顶上来的那名妖将学聪明了,人隐匿在暗处,声音从虚空缥缈传来,辨不出方向。
他口气张狂道:“谢引晖,你自裁于此,我当今日无事发生,现下就将他们放过!”
边上的修士怕谢引晖动摇,真遂他心意,举起长剑,斩钉截铁地斥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泼贼,有胆的出来领死!”
妖将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
不多时,押在最前的一批俘虏到了。
小妖们用绳索绑住了他们的手,轰赶着人族依次走上街道。远远见得谢引晖真容,心生胆怯,战战兢兢地停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按着百姓跪下,再次用刀锋贴住他们的脖颈。
妖将猖狂大笑道:“谢引晖,我看看你的神通,还能再救他们几回!”
俘虏们低着头垂泪。也有些凄凉哭了两声,希冀地望向谢引晖。
谢引晖张开嘴,轻吐出两个字:“杀吧。”
“先生,您不——?”中年男人嘶声叫了半句,反应过来,震怒的神色转为错愕,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面前的人。
妖将顿了顿,冷笑道:“谢引晖,你耍这样的把戏没有用!你若真这样说,我就先杀个百十人,给刀口喂喂血!”
谢引晖视线不大真切地遥望着百丈外的人群,随即瞳仁微微转动,聚焦在面前那排俘虏上,沉缓有力地道:“杀吧。今日死于法场者,事成后我会命人为你们敛尸下葬,不会叫你们做孤魂野鬼。”
中年男人木讷道:“先生?”
“若是已到此等关头,仍是无人愿意挺身而出,只想做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光等着他人来救。那纵是仙神降世,也帮不了你们。”
谢引晖用平缓的声调,说着决绝而略带残酷的话语:“我不会同当年赵先生的那帮兄弟一样,为了这座城里的人族,自困一隅,舍身忘己,忍受数十年屈辱,护你们一时安生。你们又不是三岁小儿,只能将性命交托他人。我只给你们两条路走——要么与我一同求生,要么与我一同殉道。”
尤其最后一句,沉郁而坚毅,叫中年男人听得身躯震了一震,不知该说何是好。
对面跪着的人族也纷纷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赵公有大善,可我不学他。”谢引晖的声音在妖力震荡下,传遍寰宇,无视对面诸般复杂的眼神,没有波动地说道,“人族的路,不能光凭几个人走。赵鹤眠非要在前替人族铲平斩棘,他们自然不觉得是赵公同道,只想将义士们推到刀锋前,再换自己安居在后。人族的骨气不能用大恩来换,唯能以血、以肉。我要昌碣的人族明白,他们一直是刀俎下的鱼肉,自己不博,指望何人?”
他缓了缓语气,朝对面的俘虏道:“若是真有阎王殿,认得杀你们的人,自去报仇。我已救过人族一次,可无人愿意与我同道,我大业未成,不会再舍命救你们第二次。”
谢引晖总是在沉稳中,透露出隐约的疯狂。好似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叫人琢磨不透。
中年男人听着他讲述,有震撼、有恐惧,可自悲凉中细思起来,又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
人族甚十倍于妖族,多年前还是因为受制于妖境的天时,无处可去,无人依附,放迫于形势苟缩在此。
今时不同往日,人族被妖族欺压,还是束手就缚。宁愿跪在地上恳求同族舍命相救,也不敢起身反咬妖族一口。
他们若自愿做这软刀,昌碣的革新何时才能有功成之日?
一时间,依北城的修士竟无人开口相劝。
谢引晖颔首示意道:“杀吧。”
那妖将恼羞成怒,尖细叫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
谢引晖平淡道:“我只最后一句。我无意苛责妖族。本意探求人、妖两族共存之道。但今日凡是动手屠杀人族的,日后我定斩不恕。想杀的,留好脑袋,动手吧。”
妖将大怒道:“杀!”
人族挣扎惨叫起来,凄厉哀怨的哭声混杂,听不清他们具体想说的话。手脚上的绳索绑得不算严实,奋力挣着那点空隙,在地上爬行向前。
小妖们握着刀,踯躅着不敢动手。
妖将恼怒非常,嘶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杀啊!给我杀!”
角落处一群商旅贩夫,听见谢引晖的传音,再次探出头来。
货郎将自己的箱子都丢弃了,往身后绑了十几把刀剑。
有些是从地上捡来的,有些是从铁匠铺里抢来的。见着能打的人族就分一把,想请他们一同去护道。
可惜愿意同他上阵厮杀的人族寥寥无几。煽动不了几个。
昌碣的人族,还没他们映蔚的小妖来得英勇。这谁乐意再往前凑热闹啊?无趣得紧。
众人帮着喊杀一阵,没了兴致,便避开搜捕的妖兵,躲到暗处等待映蔚的消息。
此时听见谢引晖的宣告,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有道理!”货郎嗤笑道,“难怪都不肯随我杀敌,原是指望着谢引晖能同赵鹤眠一样舍己救人。这回是叫天天不应了。”
“谢引晖这样的狠人,若真能叫眼前的仁慈绊住手脚,怎可能有毅力叛离人族,又孤身从妖王的都城逃脱?他连自己肉身都舍得,是最知晓取舍之道的。”
货郎兴致勃勃地跑出去查看:“我瞧瞧,谢引晖这样的狠厉威逼之下,有没有勇士敢站出来。不会当真无救了吧?”
后方的同伴跟了上去。
反正他们是映蔚的百姓,人多势众时能当悍匪,打不过分头跑路,又可当飞贼。就昌碣的那群妖兵,没什么好怕的。
货郎在街巷中间熟稔穿行,忽而听见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以为是妖兵们来袭,正欲撤逃,随意扫去,发现是个熟悉的东西。揉揉眼睛,指着远处街上飘扬着的一块旗帜,讶然道:“那是什么?我看错了吧?”
身后人立马涌了上来:“那是……映蔚的军旗?”
“骗子!映蔚的军旗哪有如此寒酸的?随便扯块破布画个图就是了?”边上的兄弟叫道,“而且那特娘分明是昌碣的妖兵啊!为首的那人我还认得,不是叫王道询吗?常来我铺中与我闲聊,何时成映蔚的人了?!”
货郎指着说:“后面还有个依北的军旗。那衣裳……不会全是人奴吧?”
貔貅被府外的动静分了心神,几次险些被犀渠抓伤。
倾风屡屡搭手相助,自己倒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身上内伤淤积,每与犀渠相撞,筋脉都会受其内息反震,不似表面从容,黑着脸道:“你少分神!你不是想给犀渠陪葬吧?”
“你不关心你师叔的事吗?”貔貅急得抓耳挠腮,“你师叔那边定然快熬不住了!别最后只剩我一个啊!我映蔚打下昌碣来能做什么?”
倾风实在受不了这没完没了的法宝,怀疑犀渠将妖境三百多年的法宝都搜罗过来了,忍着想踹貔貅的冲动,问:“貔貅,你的妖域呢?把他拉进去,看能不能压住他这满园的阵法。”
貔貅瞪大眼睛,叫道:“你开什么玩笑话?大家的妖域各不相同!我不擅此道,怎么平空生出一方天地来!还要压过犀渠的位格,不如做梦比较快!”
倾风“啧”了一声,思绪无力飘散开,想他关键时候怎那么不顶用?还比不上他们娇生惯养的林别叙。
不知是被她念叨着了,还是林别叙这人真就那么邪性。倾风脑海中的思绪刚一闪过,耳边便听见了那阴魂不散似的声音:“倾风师妹这是想我了?”
倾风脊背一个哆嗦,倏然抬首,见林别叙闲适地站在墙头,心情一起又是一落,短时间内变转了数次,说出口的语气听着便有些复杂:“你也来了?!”
他们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白重景多半不会替他们出手,余下的全挤在这小破——大财主的院子里了。
倾风急忙问:“外面怎么样?我师叔能抗住吗?”
“外头……”林别叙思考着措词,“各打各的,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倾风:$1!?”
貔貅终于沉冤昭雪了,委屈跳脚道:“我就说外面乱成一锅粥,你非说是我笨!你自己去也看不出名堂!”
“又多一个找死的!”犀渠阴狠地瞪向林别叙,“她不是九尾狐,那你也不是三足金蟾了?”
貔貅嘴上不饶人,夸张地惊呼道:“先生不愧是先生!你一来,连这石头脑袋都变聪明了。”
“在下今日兼做个收魂的。”林别叙笑说,“特意前来送你一程。不必相谢。”

(早死去阎王殿里占个位吧犀渠!)
林别叙说话间, 犀渠脚下已有一道水纹荡漾开,层层向外,连成一片幽蓝的水面。
犀渠当即腾跃闪避, 想要逃回身后长廊,人正飞在半空,被貔貅化为原型撞了回去。
两者妖力冲涌间,如铜钟震响,声比雷鸣。
犀渠稳住身形,落地时只感觉脚底发软, 不是正常的泥土触感,垂眸一看,足尖同样出现了湖面的水光,尚未退尽的沙土影像中,已有寥廓明亮的星辰,与峥嵘高耸的俊峰。
他一声疾呼尚卡在喉咙里,不等再次提气,人已坠入水中。天旋地转过后,如同溺水之人, 拼命扑腾了下手臂。
施展完妖术,林别叙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显然用妖域压住这满庭院的阵法, 于他而言也颇有些勉强,维持不了多久。
犀渠的表情, 与当初禄折冲知晓林别叙身份时的反应, 有种微妙的相似。
“白泽?!”犀渠一字一句说得好似撕心裂肺, 漆黑的双目中是正欲喷薄而出的漆黑双目, 表情在愤怒与震惊的交织下变得狰狞而扭曲, 最后只剩下连绵无尽的恨意, “你为何要叛我妖族!”
回答他的不是盘坐在一侧山石上的林别叙,而是倾风从侧面朝他脖颈处平削来的一道剑气。
犀渠护身的法宝大多都布置在院子里,但真正宝贵的东西还是带在身边。他双眸死死盯着林别叙,几要喷出火来,反应自然慢了一拍。
倾风的剑刃快要贴到他皮肤了,他才转过脸,两手交叉将长剑挡了出去。
犀渠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目眦欲裂,横布血丝,近乎有倾风半张脸的大小,看着阴森可怖。
倾风这一剑与水光相映,剑气锋锐似冲天的长瀑,长剑下卷起激荡风雷,咬紧的牙关间低沉挤出一字:“破!”
犀渠将全身妖力蓄于手肘,还是挡住了她这夺命的一剑,只是敌不过她这冲势,整个人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沿着湖面滑行,快被冲击上岸。最后连身形也立不稳,跌倒在地。
犀渠手掌往下一按,感觉妖力正被身下的湖水缓缓吸收,又被倾风那一剑反震出一道内伤,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只不过刹那的迟疑,貔貅这只巨兽已从天而降,一脚踩中他胸口,张嘴朝他撕咬而来。
犀渠狂吼一声,不知哪里蓄来的力气,两手抱住胸前的腿,将貔貅抛甩出去。然而手臂还是被貔貅的牙齿咬伤,露出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来。
貔貅停在半空,浑身金芒,照得这妖域的日暮之景亮如白昼,总算有空开口唾骂道:“呸?什么叫叛妖?你当小爷不是妖?白泽瞧不上你的做派,你这人定要受天道摈弃,早死去阎王殿里占个位吧犀渠!下辈子当牛做马偿还你的罪孽!”
倾风闷声不响,以气冲凌霄之势再杀去一剑。
湖边那棵能遮蔽半边天的琼枝巨树,随她剑气摇颤起来,叶片簌簌落下。卷在剑气之前,如千百片锋锐的刀刃,旋转着绞杀而去。
貔貅转过头,惊讶看着她道:“你的剑术,为何到了这妖域里,好像更厉害了?”
连他都感受到了那种郁勃的肃杀之气。
倾风:“废话!”
社稷山河剑起于少元山,剑意同是贯连少元山,白泽又悟道于少元山。
山河剑中的剑法,在少元山的妖域之下自然更为浩瀚磅礴。
仿佛此境万物都归顺于她,听她调派。
“领死——!”
倾风本以为这开山劈海一剑能利落拿下犀渠性命,是以不曾留力。
岂料环绕着她的气机陡然一散,朝着犀渠转去。
山上万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零落凋敝,气象萧条,生气流散,抽离出的灵气尽数涌入正低垂着头捂住伤口的犀渠。
“你们逼我的……”犀渠脖颈僵硬抬起,眼中是择人而噬的凶光,眼珠颤抖着转动,一时看向倾风,一时又扫向林别叙,张嘴喷出血沫,咆哮道,“你们非逼我至此!那就都去死!”
林别叙面色惨白,低下头闷咳两声,肩膀一颤,头顶的晦暝天色中陡然泄进外界的日光,妖域支离破碎,并在下一息彻底溃散。
倾风不假思索地收剑,脚下两个起落,转至林别叙身前,微微侧身,一面戒备着犀渠,一面用余光打量着林别叙。
就见后者俯下身,在手心咳出两口血,还强撑着宽慰道:“我没事。”
倾风被他咳得心头发紧,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只将手往后挥了挥,示意他快走。
“怎么回事?”貔貅惊骇道,“白泽的妖域岂会被他一只青牛反控?少元山的妖力怎可能对这蠢货归顺?”
他尾音刚落,便听见龙脉的哀啸声从天际处传了过来。对他们这些敏锐的大妖而言,那些带着戾气的妖力如同茫茫细针直刺脑海。
貔貅立即变回人身按住耳朵,可还是受到了那戾气的冲涌,气血一阵沸腾,将他皮肤烫得发红。
“少元山上,禁锢着赵鹤眠,吸取他身上妖力的阵法,自然不能远在禄折冲的都城。而是被藏匿在山脉附近的昌碣。想来禄折冲将此大任交托给了犀渠,阵眼在他身上。”林别叙缓过一口气,费劲地解释道,“犀渠将那股禁制的妖力,抽调了一半到自己身上。那是少元山上最为古老的巨木,生机已与龙脉相连。他这强行地抽调,龙脉的生机也叫他断了一成。”
若是平常,犀渠还没那么轻易能驱用那道阵法。偏偏林别叙的妖域恰巧与少元山气机相连,给了他大好助力。
犀渠咧开嘴角,冲着林别叙阴鸷笑道:“多谢先生救我——!”
他转了转脖子,身上骨骼发出“咔咔”的爆裂声响,健壮的身躯顷刻间又往上窜高了两分。
一眨眼已冲杀至林别叙身前。
貔貅与倾风同时出手,一个用剑,一个用掌,都没挡住犀渠那震荡山河的直白一击。
犀渠不过一个横推,二人仿佛被一座巨山正面拍下。
倾风撞上身后的土墙,疼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搅揉了一遍,险要晕厥过去。
貔貅皮糙肉厚,人也倒霉,恰巧撞上先前断过梁柱的前殿。
本就摇摇欲坠的楼房遭他又一次的重击,这回终于坍陷下来,各种青石瓦砾将他修长的身体埋了进去。
貔貅暴怒一声,从废墟里跳了出来,甩了甩头,将身上的沙砾抖落下去。朝地上连连“呸”了两口,抬手粗暴抹去嘴里的沙尘。
“白泽要杀我?白泽不是能测算天机,通晓古今大事,趋近大道吗?怎还会犯下这样的大错?”犀渠恣意大笑两声,又厉声嚎道,“看来你还是个假的!待我撕下你的外皮,瞧瞧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林别叙长袖一拂,人已挪转至远处的屋顶之上,盘坐下调息,中气不足地道:“我这人,不喜舞刀弄枪的,你还是继续与我师妹讨教吧。”
犀渠面上邪戾之气深重,歪歪头再次朝他扑去。
犀渠虽窃取了少元山上的妖力,可也因此变得有点癫狂,无暇思考,一心只剩血腥杀戮。
林别叙抬手掐诀。
他离开前往地上洒了把种子,此时那些种子深深扎根于地底,随着犀渠动作迅速攀升上来,在犀渠未曾察觉之际,已将他一条腿死死缠住。
分明是不算坚韧的野草,最大不过一指的宽度,犀渠那能拔山扛鼎的力气,居然几次尝试没能挣脱。
貔貅也不知那是什么宝贝,见犀渠被困,一颗心暂时从嗓子眼掉了回去,叫苦连天道:“你师妹怎么扛得住?禄折冲那祸害,给这孽畜那么厉害的阵法,不曾料到这蠢牛会发疯吗?!你这是什么草?能顶多久用?”
他说到最后一句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因为犀渠抬掌一挥,已将那些草丝拔去大半。
倾风拄着长剑起身,粗重地喘气,擦去唇角的血,指着犀渠道:“你要是这么不讲江湖道义的话,那我也不客气了。”
貔貅瞪大眼道:“你还藏掖着什么后招?想留到下辈子吗?”
倾风咽下嘴里的血,四肢虚软,内里已近强弩之末。想叫貔貅送自己个厉害点的法宝或是妖丹,便听见林别叙在上方叫了一声:“倾风。”
林别叙受妖域破碎反噬,面容难掩虚弱,神色却并不慌乱。
倾风与他隔空对视一眼,望见他眸光中的沉静,眉梢动了动,不知他想说些什么。
以为他是想劝自己不要再用那些自损的手段,拇指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扭过头没应声。
“犀渠调整阵法,将少元山的妖力转到自身,赵鹤眠身上的禁制已卸除大半,能将龙息勉强传至昌碣,可离城主府还是有些距离。我与他约好,他会再送你一道龙息,你以山河剑的剑势为引,将那龙息引到剑上。”林别叙轻笑了声,温声道,“可别叫犀渠抢走了,那你我今日,真是非死不可。”
倾风重新抬起头看他。
“什么龙息?”貔貅精神一震,大叫着道,“给我!给我!给我一道龙息,我也能斩杀犀渠!”
紧跟着一顿,又古怪问:“什么山河剑?”
“赵、鹤、眠?”
犀渠听见这名字,那出走了几万里的理智又奇妙地绕回来了,转了转眼珠,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道:“你算计我?”
施在赵鹤眠身上的禁锢,唯有禄折冲能解。但犀渠该知晓其中一些法门,有操控阵法的部分权柄,以防赵鹤眠与龙脉在山上生出异变,禄折冲鞭长不及。
犀渠这妖薄情寡义,生死之际哪会顾全大局?林别叙为他创出可乘之机,他怎忍得住不去动那阵法用以自保?
“怎么会呢?”林别叙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不大真诚地笑道,“不过只是巧合而已。”

(我此生潦倒,可我血不空流!)
倾风与林别叙四目相对, 与他交换了个自己也不大懂的眼神,心情可谓跌宕起伏。
脑子跟着转了几圈,想领会他的深意, 推测他全盘的打算,很快发现这不过是叫自己分神,索性放弃了。
不想在犀渠面前露怯,于是煞有其事地朝林别叙点了点头。暗暗忖量着应该怎么用剑势牵引龙息。
她也没亲眼见过那玩意儿,一口气还能用剑势来争吗?不会又是林别叙说的什么黑话吧?
犀渠见他二人默契对视,更笃定是他们设套, 筹谋良久只为助赵鹤眠篡夺他的边城,自觉被戏耍多次,新仇旧恨一并翻了上来,满心暴戾之气。喉结滚动着发出几道诡异的气音声。
“那你也莫妄想她能争得过我!”犀渠一掌凶狠拍下,失控中顾不上力道,手臂上刚止住伤口的再次崩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飙溅了一地。
他眼睛似也被那摊血渍染红,眼珠外突,表面覆盖上密集的血丝。扯断那簇碍事的草丝, 身形一荡,不知疼痛般地朝倾风急冲过去。
貔貅下意识大声叫道:“小心——!”
他那声音是混了妖力的虎啸, 倾风被他一吼,也是一个激灵, 抬起长剑挥出一个半月的弧形, 嘴快一步地喝道:“社稷山河剑!”
犀渠不大清明的思绪被她这石破天惊的声势往回拽了一把, 在原地顿住, 目光朝她长剑瞥去。
那剑身倏然渡上一层刺眼的蓝光, 从他的角度去看, 肖似海水拔高数丈,立成一堵水色的高墙。
犀渠不明真假,可今日实在被坑害过太多次,“谨慎”二字被不合时宜地锲入他的本能,当下心有余悸避开了她的锋芒。
倾风趁势后退,握着剑对前方虚空挥出两道山河剑的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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