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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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许是山脉悟道,有逆天理,那条小龙到底还是缺一分机缘,或是旧伤太重,如此多大妖在旁护道,仍无法探得那一线生机。
天上风雨之势更盛。
再拖延片晌,只怕龙脉气机还是要彻底断绝。
小火沸腾般的精神煎熬下,少元山上倏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似垂死之人临终时痛不欲生的哀鸣。
山脚处刚成活的一排树林,以肉眼可见之势枯萎下去,随即又被卷入湍急的泥流之中。
煞气以比之前更凶猛的姿态,紊乱上涌。
可山上已无能出手的大妖。
白重景双手下垂,收回视线,零散的长发上挂着细小晶莹的水珠,沉浸在无力与阴郁之中。
他身侧那佝偻着脊背的老者嘴角带着凉薄的冷笑,终是走出洞口,迈进雨幕,颤抖着伸出一手,指向少元山的峰顶。
白重景失声叫道:“阿冲!”
山巅之上,被一众大妖围在中间的活尸傀儡,倏然软倒在地,身形迅速腐朽,直至化为一架白骨。
与此同时,山底阵法中间的那枚妖丹,妖力得以暴涨。
都城的百姓们听见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盖过了天地间的晦暗风雨,在他们心中威严喝道:“生死在前,寸土莫让!”
众人莫名感觉一股悲壮的情绪涌上心头,放肆痛哭,嘶吼着道:“生死在前,寸土不让!”
随着禄折冲那枚妖丹释放出炙盛的光芒,彻底碎裂之际,万民一齐驱动的法阵,缓缓将喷涌而出的又一波煞气往下压去。
虽然龙脉境况危矣,煞气变得更为凶戾,不好掌控,最终只沉落回些许。
少年有所感知,望向山腰处,脸上漾出一个微笑,越笑越是欢快,最后咧着嘴角,右手往上一抬,迎着猛烈的风雨,将那庇护众生的苍劲神木再次拔高一寸。
人境那边忽而飞来一道好似轻烟的白光。有如流星散落,破开雨幕,急坠在地。
等他化为人形,众人才高声惊呼:“先生——!”
“先生,您出关了?”
少年也是眸光大亮,夸张叫道:“哇——白泽诶!”
他说着瞅一眼林别叙,改口道:“哇——有内丹的白泽诶!”
白泽却是偏头看向山腰处,雨水袭打中的禄折冲,对着他略一颔首,拂袖化为白泽原形,仰天咆哮一声,吐出嘴中妖丹,祭向山中那道深壑。
柳随月等人面色一怔,看着这一幕,被雨水打花了眼,也打乱了心神,只能嘶哑喊道:“先生——!”
狐狸绷紧了脸,片刻后实在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滑回树下,跑向再次沉睡的白泽,将万生三相镜按在他胸口,一边调用妖力,一边感受着他微弱的气息,痛泣道:“先生,你别死啊——!你死了我爹也要打死我!”
狐主飞跃过那道长渊,瞬转至白泽身侧。
少年摸摸鼻子,与身旁的赵鹤眠对视一眼,小声道:“我可不是诅咒啊……现下俩白泽都没妖丹了啊?”
正被他提及的林别叙上前半步,握住倾风的手,与她视线交汇时,笑问一句:“如若真有来世,你如今会愿意随我做天地间那颗淌游的沙砾吗?”
倾风坦率地笑道:“仔细一想,也不是一件多坏的事。”
林别叙跟着笑,许是眼中蓄着雨水,眼神也变得极为的柔情,轻声说:“既然如此,那就别留余憾吧。”
他取过倾风肩上悬挂着的那半枚妖丹,两手掐诀,祭入山脉,音色微沉,又说道:“倾风——出剑!”
“山河剑——”
倾风高举右臂,在空中召出两把社稷山河剑。
山河剑面世之后,头顶的晦暗风雨霎时间小去三成。煌煌剑光显耀四方,堪比旭日,同时一股暖流驱走了晦暗风雨直入众人骨髓的萧瑟寒意。
“以剑祭道——散!”
林别叙深吸一气,两手掐诀,唇间轻吐敕令,将这两把凝聚了两族气运传承、得过龙脉一屡气息的神器,重归于天地。
沸腾的云海陡然凝滞,天地间倏地出现一抹柔和的清风,压过了潮水似不停拍打的乱流,又将泱泱下坠的雨水也悬停在半空。
天地翻覆的轰隆声,静止于一瞬。
世界陷入一种令人惊惧的无尽寂静。
丝丝缕缕的金光从雨珠中穿过,铺洒在少元山上,融入那些被暴雨打至凋摧的植被。
在这壮观绮丽的空前景象下,蜿蜒的山脉终于停止了崩裂,惨叫泣血的幼龙也挣得一丝喘息。
倾风感觉心脉处空了一块,失去山河剑的庇护,千疮百孔的身体有些难以支撑,陈年旧疾纷纷开始反噬,几个呼吸间,已经失去五感,即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光色。只有双足还坚强站立着,大脑依旧清醒。
倾风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漫无边际的混沌,不久后,神智也开始不断摇缠,正变得浑浑噩噩之际,突然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把,心神中出现了几声古怪的音调。
已经失去的视觉中,再次出现一抹浅淡的金光。明明灭灭。凝神细看,才发现是一双眨动的眼睛。
倾风与神识中的金色瞳孔对视良久,才恍然醒悟:“怎么?你是想要我身上的龙息?”
她这一声说得不重,甚至不如一滴雨水打叶的声音。
可无论是身侧的林别叙,还是对面的陈冀诸人,都是眼皮跳动,从她口型与表情中观出端倪。
又无从阻止。
陈冀颤声喊出一句:“倾风——”
倾风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到底还是找不到出口,最后只扯扯嘴角,循着龙脉的指引,慷慨向前迈步,跃入那道透不进天光的深渊。
她失重地往下坠落,本以为要直接落入煞气的雾海,陨身殉道,可很快身体一轻,像被一团浮云托举在半空。
一股股精纯得近乎凝成实质的灵力,围绕在倾风周身疯狂攒动,交错着从她身体中穿过,道道流光显得焦灼而不安,可始终寻不到关键的契机。
倾风看不见这一幕,只察觉到筋脉中不时有冰冷的触感滑过,将她破败不堪的伤势一寸寸修补起来。
视力稍稍回复些许,倾风努力地看,瞧见了几道微弱至极的光点,不明所以,下意识伸手触摸。
并无用处。
倾风受到龙脉情绪的影响,也变得惴惴不安,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燥急中,脑海中出现了林别叙的传音。
“倾风,你走过三百年的时光长河,也经历过霍拾香的人生百态,用你的道心,为这龙脉点灵。”
倾风循他指示,从记忆中将那些历练一一翻找出来。
起初还有些浮躁,总有股浓勃的哀痛萦绕心头,致使思绪屡屡飘散。到后面,那忧心如焚的龙脉受她安抚,终于沉入心神,随她广阔天地之间自由飘荡。
倾风沿着界南到刑妖司的路走了一程,又一路走过昌碣,来到妖境的都城。
她的身后多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与她紧紧相随,与她心意相通。
二人一齐走过那万古的长河,最后随着光色渐薄的红日走入险峻的高山。踩着回环的山路,来到山鼎之顶。
倾风没有回头,站在融融的风烟之中,听见一声低沉的龙吟。
她重新睁开眼,面前那些混乱的光流,已构成一条龙形的骨架,亲切地围着她游动。
倾风伸出手,按在幼龙的鼻尖。
幼龙空洞的双目中缓缓凝聚出琉璃般的光彩,最终化为一双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倾风的削瘦身影。
虚幻的骨架上长出血肉,血肉上又长出层层的金色鳞片。
它张开嘴,无声咆哮,从鼻间喷出一道和暖舒适的气息,钻入倾风的筋脉,紧跟着脑袋往下一弯,顶着倾风冲出深渊。
幼龙掠云腾飞,直入长空,那声龙吟带着无形的气浪,响彻九霄。
它疯狂游动,天地间的盎然生意朝它狂涌而至。覆盖着金色鳞片的长尾一次次朝着云层鞭抽而去,将弥漫天空的厚重黑云顷刻揉散。飘在半空的雨水也被砸碎成银潮似的的水花。
天光倾斜而下,一片堂皇。
沉寂的山底,传来阵阵喜极而泣的欢呼。
声潮似海,荡至万里。
险些颓然倒地的陈冀,也惊然挺身,目光追着幼龙身上那道衣袍鼓荡的身影快速移动,心脏快到极致,最后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山河剑的威能彻底消散,风声再起,雨水沉落。
那清朗的日光照在幼龙的金鳞上,反射出一场光彩绚丽的金雨。
禄折冲看着这浩瀚盛大的场面,竭力大睁着眼,想将广阔山河的每一寸都看一遍,记入脑海。妖丹破碎,最后一丝强撑的心念又消散,身上皮肤开始寸寸焦黑龟裂。
他屈了屈手指,带着无限的恨意,低低怨怅道:“我憎……此方天道。”
随即又笑了出来,泪水满面。
——这可人间,还算有点意思。
当白重景回头看去,这位曾纵横妖境数百年的妖主,已在一片沸腾的欢呼声中化为焦土。
白重景扑了过去,想将那堆齑粉拢到一处。可山上狂风烈烈,不管他如何遮挡,禄折冲仅余在世的这点痕迹也很快被风吹散,或是融化进雨水跟泥泞之中。
白重景抱着一件黑色长袍,喉结滚动,面色茫然不已。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心神也游离到不知何处,只觉得眼前诸事,皆是虚假。
直到一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头顶叫出一句:“阿景!”
白重景的眼泪决堤而出,悲伤得难以成言,跪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
“陈倾风——”
幼龙驮着倾风,安稳放在山道,自己则玩耍一圈,疲惫遁回山脉。
“陈倾风!!”
人群尖声呐喊,朝着她的方向蜂拥过来。
柳随月的声音最为清脆嘹亮,可速度比不上别人。方跑到一半,已被柳望松超了过去。
陈冀那双时常叫唤着酸软的老腿,此时健步如飞,竟是最先赶到的几人之一。
“你这逆徒——简直吓死为师!”
陈冀拍了拍倾风的肩膀,老泪纵横,一张脸上又哭又笑,皱纹全堆叠在了一起,抄起竹杖就要抽向倾风的屁股,被边上的张虚游等人急急拦了下来,并将他挤了出去。
“陈师叔,莫急!”
“陈冀你这人怎还是如此不讲道理?”
“倾风师侄辛苦了!这都清瘦了!”
“陈倾风,我的大护法你没忘吧?”
“倾风,乘龙是什么感觉?你跟它商量商量,也带我飞一次呗。”
“能多飞两次吗?刑妖司正缺银子呢。”
“陈倾风,你可真是英勇啊!我今晚睡觉怕是梦里都是你!”
倾风乐呵呵地笑着,脸上肌肉有些许僵硬,根本听不清众人都在叫嚷着些什么,只一个个点头回应。
她在人群中环视,最后在天光水光的交融之处,看见了清逸临风的林别叙。
二人远远相望。
陈冀顺着她视线望去,表情一黑,大叫出声:“快,快扶为师一把,为师站不住了!”
倾风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周师叔快一步代劳,殷切道:“此事我来,倾风师侄好好休息便好!”
“我才不要你扶。”陈冀嫌弃地甩开周师叔,叫嚷着道,“下山下山!林别叙那小子呢?你过来,你亲自扶我!”
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往山脚走去。
四时风月,满山开遍。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作者有话说: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辛弃疾
正文完结于理想主义胜利的美好一刻,祝大家的赤诚之心都能得偿所愿。
后期会小修一下前文,番外大概两三万字,主要是两境的日常。更新时间不定。争取尽快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