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系夫君日常—— by赵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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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那日你不去寻崔二公子,阴山战事照样会起,朝堂各位相公也必然会如此抉择。
阿爹仅是个国子祭酒,能进得垂拱殿参与大朝会,而于家国大事,是一点子献言的机会也不曾有过,身为家中儿女,又能如何呢。
你我虽不是蝼蚁,可在崔相公这样的大人物跟前,与蝼蚁又有何异。寻与不寻,又有何区别呢。
你不必将这一切强加于己,惩罚自己,觉得无颜见我。”
说了半日,见她仍沉浸在无边悔恨当中,桑钰嫣更为急切。倘若是今儿再不了了这桩事,这夯货不定得憋到什么时候去了。
桑钰嫣当即调转话头,说起她心目中的桑桑是个怎样的姑娘。打算以此来激一激她。
有些事哭出来就好了。
“我们三姑娘桑桑,是个爱笑的姑娘,有惹人欢喜的酒窝,更有机灵古怪的脾气。她不应该沉浸在自责和伤怀之中,她应该笑,像是春日里的太阳,和煦温暖……”
桑钰嫣的嗓音一如既往清冷,偏生今日多了一份沙哑。
说着宽慰赞扬的言语,落在桑沉焉心中,却仿若混着碎石的清泉,又冷又疼。
她的二姐,样样都好的二姐,即将要进到污秽不堪的去处,让她怎么能开心,怎么能笑。
心弦蓦地断裂,嘣的一声,桑沉焉双耳发蒙,一双眼睛直视前方。
靠上前去,紧紧握住桑钰嫣的双手,好似过了今日就不能再说明白一般。
哽咽道:“二姐,是我冲动莽撞了,你莫要这样,是我错了,都是我不的不好……,全是我错了……我想着他到底是京都二公子,倘若是知晓自家阿娘的态度,便会歇了心思,再不济也能禀过家中长辈,得允再来……万不料他是个这般性子之人。
二姐,是我错了。往后我定当好好思量,细细想明白,而后再决定。”
泣不成声,泪珠滑落,滴溅在姐妹二人交握的双手上。
桑钰嫣抽出手来,轻轻安抚桑桑的后脑,“哭吧,哭上一场就好了,哭了便忘了,明日醒来我们都是爱笑的姑娘。”
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桑府灯火通明,不远处惠园亮如白昼,妖娆美人凭栏而眺,奇花异草争芳斗艳。那是当今花费数万金打造的太平盛世,万国来朝。
无人可见的角落,蝼蚁丛生。
待些许平复,桑钰嫣泣道:“待朝中定下章程,崔二公子许是即刻便回,也或许会待上些时日,但无论如何也不是长久之事。届时我归家崔府,家中就剩你和五哥。你们两个全是不着调的性子,我很是担心。
趁我还在家,你跟着阿娘还有我,好好学习如何管家理事,如何操持家务,可好?”
桑沉焉颤抖着应下。
“那可是说定了,没得再反悔的。”
往后的几个日夜里,逐星小筑南面窗扉下,终日可见二姐妹一块儿看账,打算盘,记录府中每日花销。
吵嚷好些时日的阴山战事,终于在正月廿一这日,定下章程。官家发旨,着大名府路宣抚使晁丞,帅龙翼卫前往支援,调北仓道粮秣、兵械增补,再有,京都官员前线督战。
就谁人督战这事儿,几位相公已然在政事堂吵吵好些时日,终是不决。眼看四方盯着不放,再不给个决断就要压不住了,这才堂而皇之提出,在大朝会上议了一议。
这人,需得身份贵重,以弥补去岁朝廷漠视之过错,又不能过于贵重,令谢家军生了疑心,权当是京都不信任谢家军。
大邺前朝诸多柱国人物,皆是对官家的性子知晓一二,谁人也不敢冒险。不在官家眼皮子底下,日日晃荡,红袍高座之人,焉能记得你到何时。
遂,最终点选了身份贵重,却又毫无根基的六皇子。
他生母仅是个美人,外家又是北地商户,偏生自己还从未在管家跟前露过脸,仅在司殿帅手下,顶了个拱卫思睿殿的缺。
思睿殿可不是甚好去处。此地在宫墙北面,毗邻后苑,坐落金水河畔,再往后,可就出了宫墙,是大邺皇家埋骨之地苍山了。
也不知是前朝哪个人物,能将他这般精巧的贵重皇子拎出来。
正月廿五,六皇子仪仗出城。
御道两侧云柳嫩芽新发,毛茸茸一团摇曳春风。偶落于泱泱御河,无一波浪。打宣德门起到州桥而终的御道,人影幢幢,旌旗招展,内外的锦袍侍卫,长刀在侧,拱卫一众官属前行。他们是跟随六皇子前往阴山的诸位官员,个个神态慨然。
一行人即将远离朝廷心脉,断然是再无升迁之可能。
然,在京都百姓跟前,文臣武将的体面还需维护。
最为打眼的,当属一马在前的六皇子。他一身铠甲,长剑在侧,玉冠束发。坦然地享受他人的言语和查探,俨然一副习以为常模样,毫无不适。
临街的分茶铺子,钱弗若素手一指,扭头嬉笑,“桑三,你说,他是不是很好看?”
不待人回话,钱弗若自顾自扭回继续看他,当真是不忍心错过一星半点。
那人眼下方从宣德门而出不久,只能遥遥望去,见得一二分神采。
“你瞧,都是铠甲,穿在他身上怎生这般精神,桑三,你来,站到这廊下来。你再瞧瞧他身后的那些人,听说里头还有好些人,是司殿帅副将呢,都是从刀兵之地出来的人,却是没他好看。”
桑沉嫣有些好奇,素来只会胡闹的钱三,怎的一点不认识了呢。
三五步上前,立在钱弗若一旁,顺着她高昂的柔荑,果见御道上一人。面容俊俏,神采英拔,只一双桃花眼,美目流转之间,颇有些独属于情人之间的喃呢之感。
桑桑抿嘴,“这是好看,这长相也忒不像话了。你莫不是眼瞎了!”
很是意外,钱弗若非但没同她计较,反而摆手叹息。
“你还未及笄,你不懂。就是这双眼才最好看。哎呀,你说我当初在明理堂念书,怎的不跟汤先生多学些诗歌呢。好生后悔,如今只会说好看,半点不能形容他的伟岸秀美!”
桑沉焉蹙眉,伟岸?秀美?
这厮约莫是撞客了,都是些什么词儿。
仪仗缓缓而来,喧嚣之声越发明显。
钱弗若手把围栏,反倒是安静不少。桑沉焉意外,“怎的,你莫不是真的撞客了,适才还鬼哭狼嚎的,才一盏茶功夫不到,又静如处子了。”
钱弗若拿眼睛腻人一眼,“你个夯货,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不知道,我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你说他好看!”桑沉焉一脸这人真坏了脑袋。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懂。待你及笄,你阿爹阿娘开始给你选夫婿了,我估摸着你才能明白一二分。”钱弗若说着,双手搅着锦帕。
桑沉焉着实不懂为何,这又是哪门子关系。
可不待她问话,御道的仪仗已然过了分茶铺子,往州桥去了。如此,钱弗若一步三回头,扭捏着回到雅间端坐。
这厮牛饮一口茶水解渴,找回往日模样,嫌弃起桑沉焉来。
“你不是跟着我表哥,在绛雪轩念了好些时日的书,他是怎么教你的,你恁事不懂。”顿住,珠花晃动间,略一思忖,“不对,我表哥可是不会教你这些,也不能教你这些。那成什么样去了。不像话。”
桑沉焉高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当初说好了的,谁有本事让先生收她为徒,另一人可是不能在背后嚼舌根的。而今你这般模样,可是羡慕我。哼!我告诉你,先生,也就是你表哥,待我极好,从不藏私,万万没有你口中所言之事。打从你自明理堂退学,我可是得了好几次汤先生夸赞呢。”
桑桑越是如此说道,钱弗若的脸色越发新奇,好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桑三,你老实告诉我,表哥除了教你念书,教你习字,还有什么?”
桑沉焉:“当然还有呢,先生带我去骑马,去看日出,去苍山之畔听风……”
钱弗若打断道:“就这?”
“还能有什么?”
仿若猛然想到什么,钱弗若撇嘴,“也是,我在想什么呢,当然是再没有什么的。”甩甩手,豪气干云,“哎,说这些难过的做什么,平白让自己不开心。桑三,我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知我之前使人给你传信,说的那个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么?”
桑沉焉点头。当时得了信儿,险些以为钱三要赶在二姐之前定亲呢。
“记得。你且是说过呢。怎的,商议这般久了,是要定亲了?”
钱弗若哼了一声, “谁要同他定亲,他一个庶子,又是家中四公子,不说祖业,就是家产也分不到什么。偏生还长得不好看,要我嫁过去,是喝风还是饮露。也是我阿爹太钻营了些,妄想巴结上吏部尚书。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正月十五那日,我花二十两银子,在太平桥找个花姑娘,让她去一街之隔的蔡家瓦子,寻尚书家四公子。
你猜这么着?”
桑沉焉凝神听着,不妨钱弗若噗呲一笑,“还真就给我找着了。”
钱弗若笑得开怀。
桑沉焉疑惑道:“这样,如此,莫不是又没了?”
“嗨!当然是没了。这样的人物,我可是不稀得嫁给他。”
不料桑沉焉像是才明白过来,愣愣问道:“太平桥的一街之隔……蔡家瓦子……那不是……”
那地方,可是京都有名的花街柳巷。杨柳腰,黄莺嗓,咏絮才,凡是世家公子所追捧的,无一不有。
“桑三,你真是长大了。都知道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了。”钱弗若盯着她傻愣愣的目光,笑得越发畅快。
桑沉焉横人一眼,“你不是也一般知道。”
“所以啊,咱们是明理堂的两个蠢货,一般模样,谁也别笑话谁。”
这可是叫人沉不住气!
“钱三,我跟你没完。当心我去寻谏议大夫,告诉他,你先前两门亲事是如何没了的,我看你的好日子能到什么时候!”
心知她不过是气话,也知晓她定然不会去揭发自己,钱弗若一点子没放在心上。
继续笑,笑够了又牛饮一口,“哎,我且是有两天好日子过呢。放心,莫要担心我,这几月我阿爹,应当不会再给我寻这些不要脸的亲事了。”
“谏议大夫放弃了,改用你四妹妹去巴结了?”桑沉焉分外疑惑。
“四妹妹虽说是妹妹,可到底是邱姨娘的孩子,身份上差了些。我阿爹用她去笼络一般寒门且是罢了。”
桑沉焉本也是这般想的,可见着钱三毫不在意,她反倒怀疑起自己来。问了句蠢话,又得了否定。桑沉焉委实不知该如何解释钱弗若话中之意。
许是瞧见她的疑惑,钱弗若凑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也知我阿爹很是巴结,他近来得了个消息,北地眼下有些不稳,好些为谢将军鸣不平的,朝廷打算开恩科……”
这话令人震惊,桑沉焉没能忍住,猛然扭头,两姑娘的脑门碰在一处,霎时间阵阵呜咽。
见状,在雅间内候着许久,一直无所事事的几个丫头,纷纷上前护着自家主子。好一阵拾掇。
待歇过气,钱弗若不顾仪态,用手指着被紫衣护着的桑沉焉,“好你个桑三,我好心告你消息,想着你归家告诉你五哥。你居然反过头来害我!”
“我那是不小心,谁想要害你了……不过,谁让你靠得那般近的。”桑沉焉避重就轻。
“我不管,反正是你磕着我了,我允你做个小玩意儿补偿我。”
都是快过命的交情了,钱弗若也不过是喜欢同人吵吵两句,断然没有捏着不放的。
挂念着适才的恩科,桑沉焉囫囵吞应下,“不过,你且是得告诉我,你这个消息何处来的。倘或不可靠呢?”
钱弗若:“你是不相信我。也是,我没得什么让人信任的。可是你不信我,你也要相信我阿爹的一腔钻营之心啊。他前儿才巴结上文渊阁秦学士。秦学士的话总是能信的吧?”
文渊阁大学士,秦忠,人如其名,忠厚,勤恳。而今已是近古稀之年,是朝中仅有的年迈且受官家看重之人。
这消息太过震惊,倒不如说钱三自己偷听得来的实在。
桑沉焉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嗓子,颤抖道:“谏议大夫,你阿爹,要是真有这功夫,倒也用不着使自家姑娘,去巴结诸位大臣。”
钱弗若散去三分气势,嘿嘿一笑,“这不,我也是不信么。想着你阿爹是国子祭酒,不定有什么消息呢。来告诉你一声,咱们二人之间,也算是互通有无,礼尚往来。”
见状,桑沉焉登时挺直腰板,“那什么,小玩意儿,你莫要等。我是不会给你做的。”
“桑三,一码归一码,你莫要胡搅蛮缠。”钱弗若怒斥。
“是你诓我在前,我何错之有!”桑沉焉怒目回视。
几月未见,这二人才消停不到两个时辰,亲亲腻腻说了几句话,这就又反了天了。
护卫在自家主子身后的丫鬟,早已习惯,顺手招来跑堂,让人上些瓜果点心。末了,丫头们竟然相互使起了眼色。
钱弗若率先破功,呵斥自家丫头,“绮兰,你眼皮子是抽抽了不是!”
听罢,桑沉焉闷头笑笑。
钱弗若又是一声哼。
“钱三,说罢,这要这消息有何用?”
“若是真的,那我阿爹定然不会在这几月给我定亲,依他的性子,需得等春闱选官之后去了。如此,我也好好过上几月舒坦日子。”
见她不似作假,桑沉焉点头应下。
而她心中却是对这个消息很是怀疑。京都虽也是议论纷纷,却远没到恩科的地步。
二人又闲谈一番,各自归家。
回府途中,桑沉焉越想越是心绪不宁。
恩科,春闱,平民心。
这会不会是先生的机会,会不会是他等了多年的机会。
快到桑府门口,桑沉焉掀开帘子,用尽了力气方稳住嗓音,吩咐车夫。
“再往前走,去纪府西南角的角门。我要去拜见先生。”
◎纪明暗自叹息,真是个败兴的小丫头。◎
恩科这样难得的消息, 本非人人可知。而今因着提议这事儿的秦大学士老来昏头,不仅相干之人知道了,不相干之人也知晓了。
这相干之人, 说的乃是刑部侍郎宋知奕府上。他家中长媳是秦大学士曾孙女,又有个三公子, 缘风寒错过上次春闱, 恩科的消息也就跟长了翅膀一般, 飞到宋三公子宋禀耳中。
宋禀,和崔道之并称京都二公子。名声,学识,相貌, 无一不好。
哪知这消息转了好几个来回,传入宋禀耳朵之后, 他一点子光明在前的模样也无,蹙眉沉思。招来小厮低语,不过思索半日,就风风火火出现在绛雪轩。
“纪兄, 此千载难逢之机,还望兄长审慎考虑。恩科的消息,现下只在政事堂议议,待定下来, 再明发各处,如何也得二月初去了。三月中旬便是春闱,我朝地广物博,如何来得及……”
后头的话, 无需多说。不过是能赶来京都恩科之人少, 得进士头衔的仍旧三百人, 这等算不上光明伟岸的话语。
宋禀借着点心入口的功夫,悄悄瞥了纪明一眼,心知他不会在意这等取巧之处,遂调转话头,
“兄长,我知你一心为民,关心百姓社稷。可,诚如纪兄当日在康先生跟前之言,不论抱负如何远大,先得入仕,有了官职在身才是。
空中楼阁,幻影泡沫。
兄长,小弟我实乃替兄长不平啊!”
宋禀刚入绛雪轩之时,纪明乍然听闻恩科,心中激荡,许久不能平复,朝着宋禀长揖到底。
深深拜谢。
不论今次结果如何,他都感谢宋禀特来相告之恩。
随后,听他说道时日紧迫,各地举子不能依期赶来,纪明心中不知怎的,略有些不适。念着他的大恩,未曾表露罢了。
再次,听他说起“不平”,此话显然是对纪府的过往和现状了如指掌,也有一丝议论官家之意。
二人是好友,纪明却也不得不为自家考虑。如今的纪府可是一步都不能错。
纪明止住他的话,“宋兄不必如此。而今如何,往日如何,全赖官家圣裁。官家圣明,朝政得当,政通人和。”
宋禀面上一噎,心中不快,不过转瞬之间就恢复笑意。
“纪兄此言甚是,是小弟着相了。不过此间消息,兄长千万放在心上才是。”
纪明起身长揖致谢。“多谢宋兄相告。”
宋禀回礼,“前些年在北地,有赖兄长多番照看,小弟一直记在心上。而今总算能帮上兄长一二,兄长莫怪小弟多有叨扰就好,哪敢当兄长如此大礼。”
“说起北地,我已有好些时日未曾收到康先生来信,也不知贤弟是否有先生消息?先生近来可好?”
宋禀一脸错愕。他一介外室弟子,如何知晓。
“兄长这就是取笑我了。小弟我还算不上康先生座下弟子,如何能得先生日常挂念。”
此话一出,纪明心中的怪异之感愈发明显,轻轻整理衣袖,向宋禀投去一眼。
这人一如既往,还是当年在北地所见模样,半分不改。
怎的平白有些不熟悉了呢。
纪明细细打量他,“这是哪里话。康先生不过是因我是汤先生弟子,这才多问了几句……”
而后一番闲谈,纪明躬身送人出门。
见人已然出了月亮门,纪明转身吩咐落玉,“找熟识之人打听打听,这些时日秦大学士府上,再有宋侍郎府上,尤其是三公子,可是有个什么。”
落玉领命而去,不在话下。
却说宋禀出门,坐于轿撵之上。开了暗屉,取出块紫苏饼,一口全下去,朝着空中斜视一眼。
叹气,适才到底是他沉不住气了。
纪明是何等人物!想他当年还在北地康先生茅庐外,听学之际,日日听先生夸赞纪大公子,一叶知秋,深谋远虑,心思谋略远胜于常人……一腔赤忱,毫无阴私。
恩科,如斯大事,对于纪明而言,有多重要,但凡寻个明白纪府旧事之人,都全然明白。
也怪他自己,胜利在望,太冲动了些。
险些将自己给搭进去。
宋禀反省自身的功夫,轿撵已出了纪府门前槐树大街,拐进一侧的太师巷。
这狭窄悠长又无甚特别的巷子,只因处在三朝相公,三朝太师的纪府角门一侧,生生得了个太师巷的雅称。
念及此,宋禀心中越发堵得慌,掀开帘子,换换气。
不期然间,见一马车在前,四周无甚装饰,连马匹也是再寻常不过。未见徽记。
宋禀正想使人前去,着人让道。
话未出口,马车停在纪府角门,只见唐草纹绣鞋于轿凳上轻点,而后一二八少女,袅袅婷婷探出头来。身着桃红短襦长裙,外罩紫苏莲花褙子,柔荑轻掀车帘而出。衣裙飘飘,俏丽修长。映照悠长无声的小巷,恰是海棠仙子飘然而至,落下凡尘。
宋禀瞧得入神,又见她欢快叩门,“里头是哪位妈妈看门,我来拜见先生。”
嗓音中也透着一股子春已将近,万物复苏。宋禀听着,竟是忘了放下帘子。
一时又闻角门内回话,“三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外头风大,可是别给吹着了。”
内间不知是纪府后院的哪位妈妈,很是慈爱,忙不迭上前开了门,将外间的姑娘迎进去。
宋禀生生瞧着人进门,再也瞧不见了,才放下帘子。
怪道,原是桑府三姑娘。
桑沉焉这厢揪着裙摆,快步进门。草草同守门的婆子道声好,便急冲冲往绛雪轩而去。
恩科这样的消息,一定要快些送到先生手上。
刚踏进绛雪轩前的踏跺,还未入得门去,桑沉焉喊道:“先生可在,学生来给先生请安。”
欢快的嗓音飘过候在廊下的落玉,穿过半开的窗扉,钻入纪明耳中。
他不知她因何如此说话,却是将她话语中的愉悦和欢喜,分辨得明明白白。心中突然涌出的惊喜,叫纪明双手一抖。
险些握不住书册。
不及他如何,少女从敞开的门扉进来,“先生,我今儿有个好消息,特意来告诉先生。”
她一手推开半掩的门扉,一手提着裙摆,身后光芒万丈,双眼灿若星河。好似从月光中走来,又似从纪明心中走出。
他侧头迎上她的笑颜,“什么好消息,这般开心,快快说来。待你说罢,我也有个消息要告知。”
桑沉焉在纪明书案一侧的蒲团落座,“先生有何好消息?当然是先生先说,我怎敢在先生之前呢!”
“无碍,你先。”
桑沉焉摇头,“不行,此前先生曾说,我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子,今儿也不能坏了,我仍然要做先生心中极好极好的学子。”
聪慧机敏如纪明,能言善辩如纪明,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你既然当我是先生,先生的话,自该听从。先生让你先讲,便是你先。”
今日的先生,许是太过开心,喜形于色不说,又允她打破规矩。迟钝如桑沉焉,也略觉得眼下的纪明有些不对,自以为无人知晓地挑眉看人一眼,并未发现什么。
不好再拒,桑沉焉收敛一脸随意,慎重道:“先生,我听闻朝廷打算开恩科。说是为了平息北地民心。去岁之事,北地好些官僚、举子、豪绅,都替谢将军不平呢。”
纪明一顿,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都好到一块儿去了。
虽然未一眼不错地盯着桑沉焉,可仅是余光一瞄,纪明也瞥见她如何也压不住的欢喜雀跃。
不忍她失望,纪明权当自己并未知晓恩科之事。蓦地转头去看她,双眼迸发光亮,急切道:“这等朝政大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果见她笑得双颊布满彤云,满脸讨赏,“先生,你说我厉不厉害。这等大事,现在约莫还未出得政事堂呢,我就知晓了。先生,我厉不厉害。”
双瞳剪水,又透着股清泉石上的自在。
纪明好似又听见了自己抑制不住的心跳。
噗通噗通,一声声,快得能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想,或许这恩科,是官家给北地官僚百姓的解释,也是他纪明给自己的解释。
万难当前,莫敢回头。
不自觉地,纪明喃喃道:“真厉害,桑桑是世上最为厉害的姑娘。”
从胸膛而出的气音,过于缥缈,饶是离得如此近,桑沉焉也听不真切。
“先生方才说了什么?”
眼神迷蒙,全是求知。
纪明暗自叹息,真是个败兴的小丫头。
“先生夸你呢。说你很是厉害。”
少女惊喜。“当真?”
“千真万确。”
“那我这个消息,先生开心不开心?”桑沉焉该是觉得纪明有些气虚,连说话都不太清晰,是以不禁凑得更近了。
独属于少女的幽幽体香,再次传来,照旧在纪明鼻尖萦绕。
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没有落荒而逃,而是任由自己沉浸在如斯美景中。
颇有些魂不守舍,“开心。很是开心。”
桑沉焉像是得了赏的皮猴子,“先生能开心,真好。我就想见着先生开心。巴望着先生永远开心。”
这话令已然有些迷糊的纪明,越发迷糊了。
他情不自禁低头去瞧她,可三姑娘半垂眼,托着腮。瞧得见她上下翻飞的眼睫,瞧得见她素手纤纤,却瞧不见她心中所想。
遂,纪明哄人,“待恩科之事明发四处,我去礼部递上状子,我们再去骑马可好。”
恩旨明发,递了状子,他纪明就真的迈出去了。
虽说到得官家眼中之前,结局如何不定,但,念在北地民心之上,念在民怨之上,
官家应当会给他一个出头之日。
届时,一道骑马,一道赏月……好多好多,全是一道。
纪明脑中正描摹美景之际,忽听三姑娘疑惑道:“为何要等,以先生高才,当是不惧怕才是。为何要等,我们明儿就能去骑马!”
委实无话,纪明再次叹息,
好个败兴的三姑娘。
◎这个未来里,定要有隔壁那个姑娘。◎
恩科的圣旨, 来得比想象中早些,二月初一便明发各处。
只因六皇子一行还未到得阴山,月氏就冒着化雪的春风, 卷土重来。月氏原不过是个逐水而居的小小部落,去岁新得了羌戎, 疆域拓展, 紧邻阴山, 东靠吉海,势力大涨。
从原本的草屋茅棚,一跃而起,有了草台子宫殿, 有了文武班底。
也有了问鼎天下的豪气。
得胜之际,人心最为膨胀。
如此, 首领拓木,将羌戎的宫殿、各处官邸搬来使用,连在朝文武官职也有样学样,不仅分毫不改, 更是大肆封赏。手持纯金马鞭,高指阴山,
“破阴山者,封上将军。”
不管朝中已有一位上将军, 也不管上将军脸色如何。
此话一出,隔日便挥师南下,剑指阴山。
大邺朝堂,对战之事, 军民安抚之策, 恩科何时, 诸如此类,尚还在政事堂商议。蓦地闻此军报,一个个上了年岁的相公,险些稳不住头顶的官帽。
如此这般,恩科的圣旨顺利发往各处。
既然是晓谕各处,纪府再世如何避世,也得了消息。
纪尚书长居不出的东风楼,灯火通明,戚夫人所在的正院,不断跳动的烛火,彻夜不眠。虽然同居一府,却没多少往来的四房,也点了一夜的烛火。
暗流涌动,水面无波。
翌日一早,纪明破天荒去明理堂告了假,同汤先生言语一番,惹得汤先生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捻着胡子连连道好。
那笑声穿过空旷的明理堂东侧三间房舍,再透过洞开的窗扉,叫一旁等着上学的桑正阳、纪翀、纪翼几个,恍惚中觉得汤先生已然疯魔。
后见纪明出来。这人今日分外精神,圆领广袖岩纹褐色长袍,兽首银缘带銙,原本佩戴玉珏的位置,被带銙的金丝流速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