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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系夫君日常—— by赵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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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在祠堂上了香,算了卦,再沿汴河走上一截,乃时下小娘子小郎君,幽会的绝佳选择。
念及此,桑钰嫣颇为爽快道:“你去问问纪大公子,他若是能告假同你一道去,我也就许你一日的假。”
“多谢二姐。二姐,是我最好的二姐。”桑沉焉拍马屁。
“难不成,你还有别的二姐?”
“没,我是说比五哥要好上许多。”
话说此刻的桑正阳,正在桥县吃沙子。打小在京都长大的桑正阳,从未领略过书中所言的北地极寒。
从他第一日来了此处方才知晓,为何桥县县令,从缺许久。
桥县在阴山脚下,谢家军驻军所在。虽然所辖之地,极为广阔,却无甚产出,人烟稀少。怎一个苦寒了得。
新上任的县令桑五郎,抬眼看了看还算齐整的衙役,苦不堪言。如此这般,倒也有个好处,恶吏欺主之人,甚少甚少。不过一月左右,桑五郎便理清了前任县令留下的杂乱细碎,顺带见识了北地飓风,半夜哭嚎的凄惨景象。
某日夜半歇下,睡意朦胧中,桑正阳被“哐当”一声巨响,给惊醒。猛地翻身而起,见是外间的窗户落下一扇。
气得发蒙,自我安慰道:好在不是月氏入城。
这夜自然是毫无睡意。翌日一早,半梦半醒,又遇鸡鸣狗盗之事。
桑正阳指天大喊,这日子没法过了。
正当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之时,想起了离开之际,桑钰嫣给的信件。
诶,崔二公子的仇怨还没报,且是等什么呢。是以,桑五郎写信,派人送到谢家军中,交于崔道之。
崔道之不知是脑子忘在了战场上,还是被前些时日的恶战伤了脑子,当即便拉着黄衡,兴高采烈而至。
甫一进门,见着屋内隐约有个人,还记得在京都的君子之态,拱手行礼,“五哥!”
一句话也无,桑正阳起身,急急如闪电就是一拳,打在崔道之脸上。崔道之来不及闪躲,挨了结结实实一拳,踉跄几下,扶着门框方才站住。
一旁的黄衡看在眼中,默默等着崔道之站定,方才上前阻拦。
“桑县令初来乍到,有何话,好好说便是。”黄衡好言提醒。
此言在于提醒桑正阳,而今大家都是官身,切莫失了分寸。谢将军在此,六殿下也在呢。
好在桑五郎也不是甚恶徒,当即停手,大喝一声。
“谁是你五哥!我阿娘只给我生了两个妹妹,从来没有什么弟弟。你放干净些!”
崔道之错愕,顶着红透半边天的一张脸,望着桑正阳。
“我前些时日同二姑娘定亲,过不多日,待大战一了,当该回京都商议请期,五……桑兄为何如此说来?”
桑正阳同样错愕,崔府这样的人家,到底是如何教养出这等人物的。
可念起去岁崔道之的刻意接近,顾不上那多,当即厉声道:“你因何同我妹妹定下亲事,你不知晓,你敢说你全然不知!
你不过是吃着崔相公替你嚼碎的饭碗,再掉转头来装出一副圣贤模样罢了。你这样的人,何德何能敢日日诵读圣贤书,敢称呼自己一声读书人。
哦,不对,你而今跟着谢将军,算是半个谢家军。
就你目下这幅模样,回去问问谢家军,为不为你羞愧!
得了你这样的人来参赞军务,阴山百姓,为不为你骄傲!”
此话说得极重,说得桑正阳面容扭曲,说得崔道之面有愧色。而一旁的黄衡,只能心中发苦,细细听着。
此处不过是个极小的治所,素日里用于衙役安防巡查。拢共不过两间屋子,外间廊下,还候着桑正阳带来的几个衙役。
初夏的飓风,和着阴山独有的沙子,在空中飘舞哭丧,甚者,黄沙不断敲打在门扉上,细细碎碎的声响,窜入人耳。
叫人心中无端生起丝丝寒意。
桑五郎停下,许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分,一脸闷气,回身坐在。恶狠狠,替自己倒了杯茶,牛饮一口。
半分滋味也没尝出来。
负气将空空的茶盏一扔,落在地上,霎时间摔了个粉碎。碎裂的瓷片、不知是个什么的茶叶沫子,以及剩余的些许茶汤,洇湿好大一片青砖。
立时,外间候在廊下的衙役凶猛入内,“大人,可是有事寻我等?”
一个个魁梧似猛兽,往门口一站,顿时暗无天日,显得屋内三人,异常清秀。
到底是自家之事,桑五郎也不愿被人看了闲话,招手示意无事。
趁着这个空档,黄衡扶着崔道之站定,而后反手关门。
崔道之也很是上道,赶着关门的一刹那,撩袍跪地,哀声问道:“我自打来了阴山,甚少同家中书信往来。至于二姑娘之事,我实在是不知,还请桑兄悉数相告。”
桑五郎盯着他,眼中好似有万千火焰,熊熊燃绕,万年不绝。
“你当真不知?我朝探花郎,这点子抽丝剥茧的能力也无,你当我是个小孩儿,还是说,你觉得官家点你探花,是看走了眼。
你不知?你能摆脱崔相公,到得阴山来一腔报国,你不知你阿爹是个怎样的人物?
你不知?当初你来我府上,二妹跟你说了什么,你是全然不记得了,还是说你自觉到了阴山,离了父母亲族庇护,自己开创一片天地,我妹妹就能转头对你另眼相待?
你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得了好处之人,总是觉得这是凭借自己真本事得来的。
至于其他,万万是没有的。
而今桑五郎亲来戳破这脓包,崔道之无法再陷入美好的幻想当中。
他一时无法接受,却也从内心深处意识到必然是这样的。
许久,久到破烂的窗扉,积累下厚厚一层黄沙,原本就破碎的窗户纸,又开了几处眼睛。
北风哀嚎,声声凄怆。
随着滑过山坳而来的阵阵凄风,崔道之长跪不起。
“是我错了。待回了京都,我亲到府上给二姑娘致歉……”
念着自己前些时日方才去到桑钰嫣手中的信件,崔道之觉得讽刺极了。
阴山的阵阵凄风,到了京都,却成了拂过少男少女面颊的习习微风。
目下的桑沉焉,仅带了两个丫头,等在二府之隔的小门。她今日一袭紫苏梅花长褙子,很是端庄娴静。立在那里,只见缠绕不断的梅花,以及衣袍之下的点点鞋尖。
袅袅婷婷,微风轻拂,吹动裙摆。
今日乃是六月六,她同纪明约好,一道去崔府祠堂上香,末了,再携手同游汴河。
她早早到了,未见着纪明,并不焦急,安心等着。
先生总会来的。
天气渐热,蝴蝶翩跹,纪明姗姗来迟。
桑沉焉快步上前,“明哥哥,你可是来了,我等你许久了。咱们今日如何出门,坐马车,还是走着去?”
“崔府君祠在郊外,你如何走着去?”纪明低头看了看桑桑今日的装扮,笑着说道。
“那也可以骑马去。我有小马驹,之前明哥哥送与我的,好些时候不曾见过了。我们先去北郊马场,再去上香可好?”
虽然桑沉焉的骑术并不如何,可是她一直心念念要去骑马。
纪明温言提醒,“莫要再骑马。你莫不是忘了,上次你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还好是我在。不然,不定多么凶险呢。再说,你今日打扮得这般好看,骑马,岂不是有失风采。”
“真的好看?!”桑沉焉挑眉确认。
“嗯,像是九天仙女。”
嘴上说着情话,嗓音却是无比清亮,半点没有缠绵悱恻之感。
听罢,桑沉焉好似还不确定,半低着头,打眼去瞧纪明。他双眸深不见底,却又仿若情人喃呢,让人不经意之间深陷其中。
桑沉焉瞧得有些呆愣,半点不知自己这是如何了。
霎时间,只见纪明低头凑近了些,在她耳畔低声喃喃道:“今儿的崔府君祠,且是好多人呢。咱们坐马车去,早些去汴河可好?”
猛然凑近的面庞,桑沉焉来不及闪躲。他刀削的下颌,迎着春光的脖颈,微微滚动的喉结,突然展现在眼前。
尚且没听清他说个什么,桑沉焉傻乎乎点头。
纪明轻声笑笑:“瞧这傻模样,往后别被人骗了去。”
“明哥哥不会骗我的。”
“我自然不会骗你。”
如此这般,顾忌着戚夫人,二人像模像样地管纪府前院,要了两辆马车。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京郊崔府君祠便到了。
眼下的崔府君祠,算不上人山人海,却是随处可见待字闺中的姑娘,陪同而至的少年郎,间或一二新婚夫妇。连带着门前算卦摆摊,也都会特意喊上一句,“得如意郎君,得娴静新妇。”
桑沉焉戴着长长的围帽,和纪明并肩而立。走在前往崔府君祠的小径青砖上。裂纹丛生,平顺滑溜,步步皆是坦途。
无一丝波澜,无一丝磕绊。
待行过拥挤的人群,到得祠堂正门。不过是个极小的去处,满打满算不过三间屋子,中央的明间,供奉崔府君,两侧的稍间并未供奉。放眼望去,仅是偌大的崔府君,端坐中央,笑看苍生。
纪明和桑沉焉上前,跪在蒲团上,从一旁的老者手中接过香烛,合十胸前,默默祈祷。
桑沉焉素日里,并非寺庙道观常客,然,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里,她虔诚闭目祈祷。
她这样平凡的姑娘,能得山涧雪莲,皎皎明月看重,已然是三生有幸。
她愿意相信,这是上天的垂怜。
在她闭眼之际,一旁的纪明,悄然扭头看着围帽之下的姑娘。隔着围帽,只能迷蒙之间,瞧得见她紧闭的双眼,不断张合的檀口。
生在纪府,纪明从来便知晓,未来握在自己手中。
而今同桑桑一道来崔府君祠上香,祈求和和美美,三生缘定,只因父母之命无法抗拒,只因生在纪府,照看他的只有阿娘。
即便如此两难,他也要逆天而为,终得两全。
上了香,他们二人沿着汴河漫步,买下小贩手中的鹌鹑,糖果团子,冰饮子,以及小孩递来的花篮,还有许多许多。
人来人往的汴河,年轻公子姑娘聚集的汴河,这一日,在场之人皆知鸿胪寺少卿,纪府大公子,有了心仪的姑娘。
前些时日去过纪府花会,或者这些时日同戚夫人有所往来的姑娘、夫人们,作何想法,纪明且不去管他。
而今他出现在这里,就是答案,就是回应。
回程途中,纪明舍了自己马车,阔步同桑沉焉一道。逼仄的马车,二人并排而坐,隔了些许距离。
纪明握着桑桑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仔细端详,来回揉搓。
少女素手纤纤,如葱如玉。从前在绛雪轩研习卫夫人小楷之时,他怎的不曾发现呢。
如今,还不算太晚。
桑沉焉数度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是被纪明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桑沉焉面红耳赤,呼吸不稳,觉得纪明的呼吸之声太过。
“明哥哥,你这是作何?”
“哦,如今怎的这般胆小了?那日在绛雪轩,谁喂我吃荔枝来着?”
桑沉焉头埋得更低了,“没有的事儿,你莫要胡说。”
见她的头都快低得不能再低了,纪明也就不再打趣,左右往后的日子还多。
“好,是我胡说了。我来这儿,就是想着告诉你,过些时日,我恐是要远行。”
桑沉焉激动之下反手握住纪明,“去哪儿?”
纪明顺势将另一只手覆上来。
“这几日,阴山战报,月氏打算议和,议和之地,定在桥县。就是你五哥所在之地。那地儿乃边陲,同月氏接壤,且又有谢家军驻扎,很是得宜。”
桑沉焉焦急之下,靠近了些,纪明顺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安抚道:“莫要着急,我不会有事。不过是个副使,正使是御前红人王太尉。如此,你可是放心?”
王太尉,虽是宦官出身,却官居二品,身居要职,为武将最高位者。可见官家极为看重。
“有王太尉在,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可是你……还是要小心些……我,等你回来。”桑沉焉着急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你等,我一定回来。”
作者有话说:
珍惜51和52章
开始收尾了

◎小纪大人,做人还是做官,终究是有区别的◎
去往桥县议和的队伍, 因着正使乃王太尉,一路上走走停停,仅仅半月不到的行程, 活生生走了二十来日。
纪明虽为副使,却是个五品官儿, 在二品太尉跟前, 着实不能看。心中如何焦急, 也只能笑脸相迎。
某日,已然邻近阴山,在百里之外的宿县,王太尉听闻此地有个极好的去处, 特命队伍修整,自己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 去瞻仰佛光圣地。
纪明看着遥遥不绝的队伍,蜿蜒前行,积攒了好些时日的怒气,终究是忍不住, 别过众人,独自寻了个破酒肆,招手令酒家娘子来上一壶。
袁记酒肆,不过是个小摊, 酒家娘子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满脸愁苦,好似从未见过光明。她见着有人买酒,大笑三声。
那笑声透过破败不堪的小摊,顺着呼啸的北风, 传出去老远。
“公子, 您是买了带回去, 还是就在我这小地儿将就?”
纪明方才走进,脚步一顿,抬眼四顾,略是不适。无他,这小小酒肆,委实太过破败。四下走风漏气不说,连座椅也缺胳膊少腿。酒家娘子温酒的火炉,也是修修补补,新新旧旧。
补丁上连着补丁。
纪明念着,自己前些年来游学之时,尚且不是这般模样。而今不过才大战一年罢了。
很是感慨,纪明道:“就在此地享用。娘子且快上来就是。”
酒家娘子又是爽朗一笑,转头温酒。不消片刻,一盏温好的女儿红放在纪明跟前。纪明接过,笑道:“娘子还是这般为客人着想,一盏盏温好了再上来。”
“公子此前来过?”
“前些年来过一朝。当初……”说道此处,纪明心中涌出无限感慨。
彼时的袁记酒肆,虽说也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摊子,却是人来人往,行商游子络绎不绝。间或一二羌戎男女,月氏族人。
那时候的酒肆娘子,身旁跟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调皮可爱,拿着书卷问道过往游子,
“这是个什么字,是个什么意思?”
“你们口中的京都,在哪里,真的有很多酒肆么,比我阿娘的酒肆还好?”
“太尉是个什么官儿,大不大,厉害不厉害?”
纪明还记得,他当初告诉小男孩,“太尉是个极为厉害的官儿,是武将最高者。”
小男孩扬起手中的木剑,指向羌戎的方向,气势高昂道:“我将来也要当太尉。做天下最厉害的人。”
而今,这小孩儿不见了。
纪明猜到是为何,却是说不出话,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娘子,再来一盏。”
他声线高昂,悲悯天下,又带着破空而出的气势。混在遮天蔽日的黄沙中,好似一轮明月,使人终于能得见天日。
酒肆娘子无话,默默转身再次温酒而去。
待她回身,只见手上端着两盏。一盏送到纪明跟前,一盏置于对座。
“公子若是不弃,我同公子对饮如何?”
纪明也是有心如此,当即点头应下。
酒肆娘子抬着一条腿坐在长凳上,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用衣袖试了试酒渍,径直问道:“公子可是跟着议和使团来的?”
“正是。”
见纪明答得如此爽快,酒肆娘子一笑。拎起一旁的酒坛子,温也不温,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我见公子衣裳华贵,又是生脸,料想不是阴山人。又听公子言语凄凉,定当是个良心尚存之辈。这些时日,听说议和使团要路过此地,我这才有此一问。
还望公子莫要怪罪。”不待纪明答话,酒肆娘子又替自己倒了一盏。
“有些话,糊涂了才能说。公子别见怪。
议和,为何要议和?月氏小儿狼子野心,为何要议和。”说着,酒肆娘子指天大骂。
“我一家五口,我那才十二岁的小儿,都没了,都没了。
为何要议和。谢将军勇武,定当杀得月氏小儿,片甲不留。
京都是个什么打算?安居京都的都是些什么人?
当初月氏来犯,谢将军杀马度日,多少人饿得眼红,直不起腰了还在城墙上守着。
这些都是谢家军的本事,是别人的,我没什么脸面来说这些话。但有些话,我能说,我必须得说。就算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我还是要说。
当初我们一家五口,不过是几亩沙地,一年到头,吃饱的时候少,饿肚子的时候多。就算这样,那日听闻谢家军缺粮,外子带着家中仅剩的一点小米,领着我那小儿,去给谢将军送粮。
我记得,像是个雪夜。好大的雪,落在地上,跟一床被子也不差。开了门,院中还有月光,惨白惨白的。
他出门,我告诉他早些回来,灶上还有刚做好的炊饼,特意给他留上两个,就放在那木盆里。回来了好吃。
我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月亮又起来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你知道么,最后是我吃了那两个炊饼。
我还活着,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把他的那一份,我儿子的那一份,都活着。
可是活着真难啊!
没粮没地,朝廷还想要议和!哼!”
酒肆娘子轻蔑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命运的捉弄。
“连无知小儿都知晓,水草丰茂的六月议和,哪里有什么议和。不过是月氏的诡计罢了。”说着,酒肆娘子抬头拭泪,转头盯着纪明的眼睛。
是控诉,是哭嚎,更是无可奈何的凄叹。
“公子,使团议和是公务,我不耽误公子前途。
我只想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心上,不,这也是太奢侈了,哪怕是京都享乐的时候,念着我们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也是好的。
公子,这人活着,得要有盼头不是。
要不,活着与没活着有什么区域呢。”
话说道此处,酒肆娘子停下,默默走开。
纪明跟前的一盏酒,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吹来点点黄沙,贴着碗碟的裂纹而下,摇摇摆摆,落到最低处。
与瓦黄的酒盏映在一起,再也瞧不见了。
良久无言,只听风声。
纪明不知自己是怎样回来的,只知当夜,鸿胪寺卿裴大人,亲来探望,温言劝慰道:
“小纪大人,做人还是做官,终究是有区别的。”
余下的几日路程,纪明一直在想,他这辈子,是做个人,还是做个官。可是,没等他想明白,分析透彻,就已然到了桥县。
桥县委实太过穷困,连使团驻地也寻摸不出,无奈之下,王太尉率众入县衙安顿。只是这县衙,半夜又掉下一扇窗户,惹得王太尉大怒,命人将守卫仗责二十。
翌日一早,桑正阳偷偷寻到纪明,拉着他到那日的治所。方摆上两茶盏,又觉得不妥,打算将其收起来。
“算了算了,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个纪府大公子,哪能咽得下这等玩意儿。”
纪明上前制止,“都一样是人,有什么咽得下咽不下的说法。”
桑正阳见他很是认真,念着这人到底去过北地游学,当是真的不算什么。当即倒了杯茶。
“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柳树叶子也不差,你可是一定得喝。”
谁知方才放下,纪明便伸手,桑正阳一把拍开,“你也不怕烫。几日不见,怎的过得这般糙了。也不知我妹妹有没有嫌弃你。”
纪明气定神闲,“并无!”
桑正阳起身,“嘿,你……你好歹收敛一点。怎么说我也是五哥不是。”
“你寻我何事?”纪明并不理会桑正阳的摆谱。
无人搭梯子,桑正阳只有自己滚下来,“你听我讲,这事儿不能议和。”
纪明登时机警起来,四下看看。
桑正阳摆摆手,“放心,无人。我找了几个衙役在远处看着呢。这是桥县百姓都知晓的事儿。放心就是。”眼见纪明一副洗耳恭听模样,桑正阳细细道来。
且说当日六皇子带着人马粮秣前来,谢将军因失了一只眼,带着银质面具出城相迎,一路上有说有笑,很是得宜。如此没过了半月,一日夜间,谢将军手下王副将,带人夜间操练,生生逼得六皇子带队回城,在桥县安住。
说道此处,桑正阳解释道:“哪有什么安住,就是个名头罢了。你我皆知,六皇子外家乃北地商户,其间多少家资,难以分辨。
而今这阴山谢家军,全是六皇子外家养着呢。在桥县安住,以便往来罢了。”
纪明双眼泛红,“你说什么?!月前枢密院和政事堂才批了银子,怎会要商户养着?传出去,这是抗敌,还是造反!”
“明哥,大郎,京都众人如何,官家如何,政事堂如何,你也只晓,难不成,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你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不成!”
他知晓,他都知晓。
打从他往贺计相府上送去《北地山川地理志》开始,他就替自己安排下这样一条路,这样一条无人敢来的路。
只有这样人人嫌弃,人人都觉艰难的路,才会是他纪明的出路。
才会是纪府的出路。
而今,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条人人避之不及的路,原来这般艰难。
原来,偌大的京都,已然神鬼莫辨。
无根无基,区区蚍蜉,试图撼动天地。
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说:
关于虐不虐:只是要开始文案内容罢了,是有点伤心
关于收尾:尚且还有些正文,前文铺垫的矛盾都要解决罢了

又是浑浑噩噩几日, 终于到得议和这日。
这日一早,连天气都不同往日,朝霞满天, 神清气爽,颇有些京都才有的春日和煦, 微风习习。议和使团列队出城, 旌旗招展, 蜿蜒前行。
两国和谈,依着国礼,当是于边防重城之外,三唱三喝, 递来国书,方得入城。此番议和处处依着国礼, 却又不依着国礼,委实奇怪。
最为怪异之处,便是这立约之地,定在常秋河。
话说常秋河乃当日谢将军痛失左眼之地, 偏生月氏派来的议和主使还是当日大胜而归的左将军。甚者,常秋河并非寻常河流,只在夏日方有涓涓细流。河畔芦苇,水草, 各色水鸟,也是独夏日才有。
也不知这是何人选定之地,委实有些不太吉祥。
当不得祈祷和平顺遂的议和结盟。
纪明一行人等,还未入得河畔, 但见迎风摇曳的一丛丛芦苇一侧, 月氏营帐, 赫赫而立。沿着细水涓涓的常秋河,逶迤远去。一排排,一片片,人来人往,军纪严明。
打从月氏去岁得了羌戎领地,这才多少时日,已然在处处展现赫赫国威。
纪明料想,月氏当是刻意如此。他骑着高头大马,余光瞄了瞄一侧的裴大人。见他甚表情也无,如方出桥县之时一般,一时之间捏紧了缰绳,无声叹气。
恰逢裴大人捋了捋胡须,凑近了些,小声道:“小纪大人,瞧见了!”
纪明无声点头。
裴大人瞧纪明并无多少言语,笑道:“小纪大人,这才是为官之人当做的。上峰安在,我等来此是为了议和,切莫多生事端。好好归京方才是上上之策。
别忘了,还有人在等你。”
裴大人不待纪明回话,打马上前,跟着王太尉的轿撵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火红官袍,立于马上,迎风飞舞,纪明叹息,到底是上了些年岁,忒为沉稳,好似一点子也没瞧见月氏军帐的异常。
难道这就是裴大人口中的为官。
又见他到得王太尉的轿撵跟前,低头说话,满是应承附和。许是得了王太尉下令,裴大人扬手高声喝道:“即刻扎营。”
这副模样,同那日漏液前来探望自己,一脸关切的裴大人,没有半点一致,更是同之前替自己说好话,令自己有幸入百盛楼的裴大人,丁点相似之处也无。
做人还是做官,纪明有自己的想法。
当下安营扎帐自是不提,且说到得时辰,两国派人在常秋河畔,一唱一和,互道贺词,以表对和平安定的期盼。三唱三喝已罢,互递国书,核验无误,王太尉方才安步当车而出,同左将军会面。
不过是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邦交之礼,映在月氏左将军泛着光辉的盔甲之下,映在随行而至的精壮军士之下,显得分外可笑。
这哪里是议和,这是试探,更是显而易见的蔑视。
北风习习,烈阳当空。
纪明却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胸腔而出,浸染周身。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冷极了。前些年,他于北地游学之时,那个遇见康先生的冬日,四下透风的茅庐,仅仅一个小火炉,也不见有今日这般寒冷。
听见有人招呼自己,纪明往前,跟上队伍。
原来不知不觉间,王太尉和左将军已然坐定,相谈甚欢。
两人的笑声,随风飘散,越过月氏营帐,翻过旌旗。
国书的内容,早已拟定,王太尉如此跋涉,不过是博个名声罢了。至于结果如何,端看官家是如何想的。
横竖阴山还有谢家军。
本对王太尉不抱甚希望,可见他如此爽快在国书上盖了大印,纪明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往深渊沉去,像是压着巨石,被拖拽往下,不停往下。
远没有尽头。
议和使团任务告结,未到回程时日,王太尉兴致高昂,由众人簇拥,四下寻摸妙处而去。纪明不愿同去,扯了个幌子,说是留在此地同桑正阳叙旧。王太尉和裴大人并不疑惑,全当是真的叙旧,且由着他去。
某夜,纪明孤身一人,出现在桥县东城根下,一武器库旁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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