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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系夫君日常—— by赵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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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替姑娘拭泪,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迅猛。
他一时手足无措,停下来,转而拉着桑桑的手,轻轻安抚,“怎么了?”
桑沉焉从不知藏着掖着,立时开口,“我们往后是要一辈子在一处的,是不是?”
纪明点头。
“再没有别的姑娘?”
纪明点头。
“再也不能不理我?”
捏着桑沉焉素手的大掌一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再没有了。”
纪明言语中的慎重和镇定,透过肌肤传到桑沉焉心房,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番郑重,登时多了几分气势。
抬高了声调,“那你可是承认之前,对不住我?”
这般快就开始娇气嗔怪,纪明笑笑,“你要我如何?”
桑桑哽咽一声,“我要好好想想,不能便宜了你。这些时日,可是害苦了我,我阿娘都给我说了亲事。要是你再晚些后悔,我可是就真的许给别人了。”
“宋府三公子?!”纪明佯装坦然淡定道。
“你怎的不担心,我可是好些人家都来谈话说娶亲的姑娘,可是紧俏呢!”
纪明:“宋三公子不是好人,我们桑桑断然看不上他。”
桑沉焉傻眼,“你……你,明哥哥,你背地里说人闲话,实乃不是君子所为。”
突然,纪明抬眼看她,眼神分外不安忐忑,令桑桑心下一惊,“明哥哥,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顿了顿,纪明方才再次说道:“方才我的话,你许是没听见。我再给你细细说来……”
而后,纪明说道阴山百姓,说道袁记酒肆娘子,说道谢将军,更是说道自己同六殿下结盟之事。说了许多许多,多的是桑桑从未想过之事,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
纪明问道:“约莫就在这月,月氏就要南下,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我不再是磊落君子,不再是于国于民有益之人,
你可还愿与我,守着崔府君祠前的约定?”
一番话说得是桑沉焉惊骇万分。她不过是个闺中姑娘,纵然对阴山如何,谢将军如何有所耳闻,却万万到不了这等地步。待镇定下来,心中除了惊骇之外,更有心疼,更有自责。
她努力措辞,想遍了脑中所有,却发觉没什么有力的言语。只能一把将双手环在纪明肩膀,盯着纪明眼睛说道:“明哥哥,你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我心中的明哥哥,心怀天下,即便是你此行不给他们便宜,月氏也会南下。如今这般行径,不过是不破不立,一切皆因官家不仁,明哥哥何错之有!”
纪明大笑,“好个不破不立!桑桑说得极好!”说着,将自己的头放在桑桑脖颈处。
一时之间,好好的家国天下的谈话,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
二人靠得极为亲近,你呼出的热气,再转个弯儿,落到我面颊,耳畔,亦或是鼻尖,末了,传入我肺腑,周身血脉。
先前只顾吵架,之后只顾安慰,万万没有在意,已然到了眼下的境地。桑沉焉面色通红,羞赧一笑,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好巧不巧,纪明动了动,散落的发丝挠在桑沉焉耳朵,忒是酥痒难耐,又听他喘着热气问道:“适才说道,我往昔对你不住,要好好补偿。好一会功夫了,可是想好了?嗯~”
桑沉焉心跳如鼓,避之不及,却无处可躲。那人还搂着自己的腰肢,紧紧得,没留一丝空隙。
纪明更进一步,“为何不言。”
三问之下,桑沉焉才猫着嗓子道:“没,还没想好。”
纪明上手,搓了搓她的脸,“往日作怪的精气神何处去了,从不知桑桑是这等害羞的姑娘。”
“没。”
桑沉焉继续往后退去。哪料,本就坐在纪明腿上,如何退地出去,一息功夫不到,被人拢了回来。
“你没想好,我可是想好了,要不要听。”
桑沉焉抚在纪明背后的手,捏紧了他的袍子,从指缝中透出的片片衣衫,被桑沉焉灼热的视线不断侵蚀,好似着火一般。
她仍旧不说话,只是捏着衣衫的手,越发用力。
纪明忽的凑近,将人掰过来,脸贴着脸,耳贴着耳,深深喘气,令人头皮酥软,
只听他道:“明年春我们就成亲。春暖花开,海棠遍地,是个极好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桑沉焉目光一滞,这个?
好一会儿才道:“戚夫人不会同意的。”
纪明轻笑出声,“莫要操心,我阿娘会同意的。”
先生的能耐,桑沉焉深信不疑,他说能就一定能,遂轻轻点头。
因她头靠在纪明肩膀,男子不能如何瞧见她的面容,是以纪明突然出声,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你不愿意?”
桑沉焉急了,扭头过来,厉声道:“为何不愿。”
话未说完,纪明倏忽凑上来,落下一吻。
“如此便说好了,再没得反悔的余地。”

◎你瞧,你如今就被我抢回来了◎
及至纪明的双唇离开, 桑沉焉仍就好似荡漾在碧波之上。眼前是一片迷雾,看不清,听不见, 更是不知归处。柔软温润,绵绵不绝。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巨大的风浪包裹, 只能顺着咆哮巨浪, 不断起伏, 不能自己。
少女愣怔地盯着纪明,一双杏眼压在远山弯眉之下,星辰璀璨,檀口微张, 喘气不迭。渐渐地,她双耳泛起粉色, 离得进了,又传到纪明脖颈。温热的气息,在你我之间萦绕不断。
干净整洁,简朴庄严的寮房, 登时变得委实不像个样子。
久久无话,桑沉焉依旧愣神。瞧得见纪他的眉眼,瞧得见他的莹润双唇……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嗔怪道:“明哥哥, 适才行径,远不是君子所为。你变了!”
纪明并不反驳,而是将人搂得更紧了,“君子?我早就变了, 你现在才得知, 有些晚了呢!如何?”
“不以为耻!”桑沉焉笑话他。
“耻?早就没了, 打从见到你开始就没了,现如今何处找补去?嗯……”说着,将人拦腰提上来,想让人离得再近些,冷不丁瞧见她衣裙上污了一块儿。
登时纪明焦急道:“这是如何了?”
桑沉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但见水红长褙子上,乌糟糟一块儿,像是茶水的污渍。
“我也不知何时弄脏的。”出门之际如斯慌乱,桑沉焉如何记得住。
“你就是这般衣衫不整出门的?”说着,纪明撩了撩裙摆,瞧见紫苏绣鞋上亦是花了好大一块儿,厉声道:“往后出门,切莫急躁。料想你这是在何处染了茶汤,瞧,这儿还有块儿茶叶呢。”
果然,绣鞋尖端,坠着珍珠的地方,还卡着斗大的茶叶一片。适才脸红心跳骤然退去,桑沉焉慌张低头。
这般没脸的姑娘,可不是自己。
又听纪明继续交代:“以后论是否出门,凡事万不要急躁。越急越做不成。你可是听明白了?”
桑沉焉不应。
纪明叹气,“身为姑娘,在外仪容礼节,最是重要……”絮絮叨叨,又道起了女论语。好似往昔绛雪轩的时日,半点不曾变过。
只不过,彼时她跽坐在先生书案一侧,而今,她坐在先生腿上。
蓦地,桑沉焉很想戳破纪明训人的夫子模样,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摇了摇,“明哥哥,今儿我这般急切出门,可是有用得很!你瞧,你如今就被我抢回来了,看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姑娘皓腕轻扬,带起阵阵女儿香,在纪明鼻尖周围四散开来。
教训的话,委实说不下去,纪明转头在桑桑面颊一侧,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好,抢回来就是你的了,永远是你的。”
二人又闲话许久,待出门已然是夕阳当空。甫一开门,戚夫人跟前的田妈妈陡然立在屋檐下,给二人行礼。
“公子,三姑娘,夫人且是等着呢。”
田妈妈一点惊讶和意外也无,如同再普通不过的守门,等着自家主子吩咐。而桑沉焉没料到,一点子准备也无就要见戚夫人,当即有些心慌,朝纪明看去。
这人适才在房内,很是不正经,可出了房门,昂然挺立在廊下,隔得这般近,桑沉焉感受着他的气息熊熊环绕在身侧环绕,再有,他颀长挺拔的身姿立在跟前,挡住了所有。
稳如松柏,沉如镜湖。令人很是安心。
此刻,他好似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安,悄悄递来一只手,扯了扯自己衣袖,示意将手递给他。桑桑明白,也不扭捏,当着田妈妈的面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被这人一把握住,还有些调皮,搓了搓手背,惹得桑沉焉险些笑出声来。
二人的眉眼官司,田妈妈只当是自己老眼昏花,瞧不见,起身在前引路。
不过是三五步路功夫,到得戚夫人小憩的寮房。正午时分,纪明离开之前,尚且还有好些人在,如今就剩戚夫人一人。她跽坐于蒲团之上,身前的矮几上寥寥几股香烟,一盏八宝擂茶,在幽幽传来的诵经声中,越发显得瘦削,气势,不容反驳。
待二人进了门,田妈妈也不上前伺候,关门退了出去。
顺着暗下来的光线,纪明撩袍跪于青砖之上,扑通一声响彻寮房。桑沉焉见状,也跟着跪下来。
戚夫人并不转身,也不去看二人,只是盯着袅袅上升的青烟愣神。
纪明开口:“母亲,儿子令母亲失望了,都是儿子的不是。”他看向戚夫人,见她仍旧是一动不动,许久才继道:“母亲身处纪府当中,孤身一人担着一族宗妇的责任,咽下支撑家业的诸多心酸,于此而言,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不能为母亲分忧,不能替母亲担着。
往后,万望母亲信任我,将这等庶务尽数交于我。往后的纪府,不论月洞门前的前院事务,还是月洞门后的后院事务,皆由我一手调停。
母亲,相信我就是。”
那一缕香烟灭了,戚夫人从一旁的匣子当中,缓缓取出碾子,慢腾腾碾香。窗外是火红的落日,屋内只余香炉还冒着热气。
一时无话,戚夫人许久方道:“即便如此,女眷花会茶会,内眷闲谈,也是你去不成!”
这等事情,一向都是夫人之间的往来,哪里有男子参与的可能。纪明自然说不上来什么。
他只能缓缓道:“内宅之间的交际往来,不过是看自家夫婿官职罢了,只要我立身为本,光明正大,不断前行,这有何难。”
戚夫人一声嗤笑,坏了刚碾好的一团。透过窗扉的晚霞,像是更亮了,映照在戚夫人发髻之上,莹莹光亮,刺得人眼花。
桑沉焉看着再次陷入僵局的母子二人,心口发苦,舌尖僵硬,一句话不能出口。扭动僵硬的脖子,瞧见纪明又欲开口,她凭借一腔冲动,拉着他的袖子,
“明哥哥,我不是个小孩子,虽然我许多事情做得不好,可我会学,会不断前行。我不是个事事需要人照顾的姑娘,我也能照顾你,也能做好许多事情,你相信我。”
桑桑打小就是个莽撞冲动的性子,这是桑府,纪府众人的共识。可是眼下,她虽仍就有些冲动,却再不是往昔的万事不挂心,变得沉着,冷静,思量,筹谋。
说罢,她朝纪明摇头。被她捏着的纪明右手,无声垂落。
不论是个什么,她想要的,想去争取的,亦或是想要放弃的,纪明都不会阻拦。未来的日子,她能如母亲期望的那般,那他便尽力相帮,若是不能,那便如方才所言,尽数他一人处理。
“好。”
得了纪明的话,桑沉焉粲然一笑,而后转头看向矮塌上的戚夫人,慎重道:“夫人,我知在您心中,我担不起纪府宗妇的担子,我也不是个聪慧机敏的姑娘,做不到如您这般掌舵纪府,风雨不动。
然,我心有所向。
明哥哥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耀眼之人,他如皎皎明月,皑皑白雪,立于山巅,行于风雨。此生,我能得此一人相顾一眼,已然是天大的幸事,更遑论期望他落在自己怀中。
可我虽不才,却很是坚韧,我想要做的,定然不畏艰难,毅然前往。
我盼望明月降落在怀,必定一生相随,誓死不负。至于宗妇之责,勉力为之,还望您教我。”
戚夫人合上香炉盖子,“教?如何教?你在明理堂多年,课业如何,在绛雪轩多年,学问如何?这些用我提醒你?”
话未说完,纪明突然出声,“母亲!”
戚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纪明,桑桑死死拉着纪明,不允他说话。
而后方听戚夫人继道:“我辛辛苦苦养到这般大的儿子,样样都好。若是得你这样的人做新妇,他白日公务回来,还得在花厅替你管事,调理府内一应事宜。
这样的日子,是个什么日子!
我不愿我儿经受这样的苦楚,我愿他好好的,寻个善于管家理事的新妇。
哼!偏生他不愿,你们都不愿,倒是显得我是个恶妇,不近人情。可是,我也不想啊!这多年来,纪府多少事,都过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过来了,万事向好了,到头来,我儿还要过着比我当初还要艰难的日子。
你让我怎么办。
我当初就不该不听母亲的话,一门心思嫁到京都来。
这偌大的京都,这规矩甚严的纪府有什么好的,都是窟窿,都是吃人的恶魔。
桑桑,你是个好姑娘,我也并非不喜欢你。只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儿,见得多了,累了,厌了……”
末了,戚夫人反反复复说道自己不该嫁来京都,不该做纪府的宗妇。她说得累了,一手靠在矮几上,饮了口茶,方才停下来。
说道最后,都是纪府家事,桑沉焉不好插话,只能默默靠近纪明,同他跪在一处。
纪明瞧见,偏头低声道:“无事。”
他言语之间,一副稀松平常模样,好像习以为常,桑桑心中霎时间涌出无限的心疼。明哥哥这般好,为何要遭受诸多困苦,戚夫人早年耀眼明媚,为何如今冷硬无情。
少女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半点掩盖不住,纪明报以一笑,抬手抚了抚她的胳膊。
待戚夫人的絮叨停下,纪明跪地上前两步,轻声安抚,“阿娘,我不是阿爹。我是您这多年来,亲手养大的孩子,脾气秉性如何,能力如何,皆出自阿娘。
难不成到了如今这般境地,阿娘还不相信自己不是。
阿娘若是信得过自己,就该信得过儿子才是。前些年,阿娘不是常说,儿子年岁虽小,可已然比阿娘厉害上许多。多年过去了,而今更是跟着六殿下筹谋天下,阿娘该是更放心才是。
纪府在我手上,一定再起,必定不负阿娘多年的教导。”

◎纪明通敌叛国◎
最后, 对于桑沉焉和纪明二人的话,戚夫人未置可否,只是陷入往昔回忆中, 不断晃动碾子。那香炉中的灰烬,碾得再平展不过, 也再破碎不过。
于他二人而言是陈年往事, 于戚夫人而言却是切肤之痛。
棒子打在自己身上, 以及打在别人身上,是不一样的疼。即便纪明身为人子,从小见着戚夫人的操劳,那也仅仅是见过罢了。
当不得切身体会。
如此这般, 二人只能小心伺候回府。到得纪府门房处,戚夫人并不理会她二人, 由着田妈妈等人伺候着,坐在轿撵之上,径直入内。纪明和桑沉焉跟着,待人在月洞门处换了小轿, 往正房而去,这才恭敬行礼作别。
纪明等戚夫人的小轿转过抄手游廊,再也瞧不见了,方将桑沉焉拉到抄手游廊一角落。此刻天色大暗, 光线无几,甫一站定,恍惚得瞧不见面容。
纪明很是平常地上前捏了捏桑桑的脸。
夜光下,隐隐可见少女面颊微红, 泛着莹润的光泽, 将这无人的角落照亮。
他轻声道:“过些时日可能有些不好的事儿, 你在家好生待着,莫要出门。要是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外头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再有,若是得行,回府之后告诉你爹娘,多多采采买些日常物件,后厨前院用得上的,过些时日可能有些乱。莫要担心,都会好起来的,过不了多久。
你等着我上门,寻你阿娘提亲就是,别的一概别管。”
饶是他一再强调莫要担心,但是桑沉焉的双眼,好似陡然笼罩迷雾,寻不到出路,找不到来路,害怕极了。她不禁反手捏了捏纪明的手,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他有着很好看的一双眼,怪自己学业不佳,寻不到合适的词眼来赞扬。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看着你,便能给你欢喜,给你温暖,给你力量。你想要的一切,仿佛都能得到。
他眼神坚定温柔,坦然说着这样令人不安的话。
纪明这番话于此时此地说与她听,不过是安慰,不过是不想让她有何伤害,桑桑再明白不过。可这样的事儿,如何能不担心呢。
不过明哥哥不想她担心,那便不担心好了。忍下内心深处涌来的不安,定下心神,桑桑方才道:
“好,我记得。年前,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好好待着,等你来看我。”
说道此处,她不由地想起议和前夕,也是同样的话——我等你回来。
人是回来了,却害得她多等了好些时日。一时之间,难过夹杂不安,齐齐涌上心头。她同纪明交握的右手,轻轻颤动。
见状,纪明又抚上另一只手,“放心,这是最后一战,再没有往后。今日在大相国寺,你说过,不破不立,眼下正是好时机。”
“好!”
桑桑一面点头,一面应话。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再说个什么。
这夜的分别之前,二人一道从月洞门信步至明理堂前的甬道,末了,在二府之隔的小门作别。
桑沉焉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很是不安,而纪明就驻足小门中央,任凭月光撒下,散落头顶,铺撒肩颈,冷冷清清,于清辉中挺立。
尽力使人安心。
及至桑桑走远许久,纪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往后退了两步。朝着落玉的月下倒影寒声道:“你去寻桑府的仆妇问问,今儿是谁在乱传闲话,到底是何目的。
再有,这些时日命人好生照料桑府一切,若是有人来,系数拿下。不论其他。”
眼下的落玉,已然不是早年的落玉。这些时日跟着纪明,行走在夜间,奔走于各家府邸,各处暗哨,周身的气势已成。而今得令,悄然拱手而去,好似不曾出现过。
且不论落玉如何调查,如何关照,且说纪明所言的过些时日。
还未过得几日,一军士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一袭战马,手持战报,从封丘门入城,径直入得宫中议事。这可是了不得,七月方才议和,几月时间,月氏再度来袭。
骇人听闻,四处不忿。
可是奇怪,朝中众人商议的,并非如何迎战,而是狂妄地替自己辩解、夸赞官家治下万国来朝,顺带找个替罪羊。
“我朝泱泱大国,北有六殿下和谢将军,南有大殿下,六十万禁军拱卫皇朝,戍守边疆……月氏不过是逐水而居的部族,何来如斯实力数次挑衅我朝?
……该当是有小人作怪,妄图颠覆朝纲……”
洋洋洒洒一番话,就差将去往北地议和之人说出。如此荒唐的言论,偏生多有应和。
纪明立在朝会队伍末尾,隐在一众青衣官袍中,微微一笑。
当真是极好,一步不差。接下来,该是有人上前说道当初纪太师在先帝灵前之言了。
果然,不知从那个旮旯冒出个红袍,气势高昂道:“若说诸多朝臣中,谁人最希望如此,臣心中倒是有一人。”官家并不出言阻拦,这人偏头看了看纪明的方向,又看了看前方二品大员处,那方一直从缺的位置。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先帝灵前,前纪太师所言?”
此言一出,垂拱殿众人鸦雀无声,静地可怕,只余呼啸的北风敲打窗户,呜呜怪响。
此人尤未满足,继续道:“先纪太师于先帝灵前,推福亲王世子承继大统。而今,当初的福亲王世子已是继位福王,在蜀地安然。陛下,此等勾结外邦,颠覆朝纲之人不除,国将不国!”
说罢,声泪俱下,好一副忧国忧民模样。
高座上的红袍官家许久不言,众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三三两两下跪请求除掉叛国贼。也不知是拗不过众臣,还是自己心中一直惦记这事儿,官家轻抬胳膊,指了指几乎从未早朝过的纪尚书的位置,
“纪府众人,押入大理寺,静待查明。”
本朝法令并不如何严苛,若是按律,该当是纪府男丁入狱,女眷扣押在府,由大理寺或禁军掌管。若是得了真凭实据,再行论罪责,发配,入狱等。纪府一案,且不说一点子证据也无,仅凭御史之言,径直押入大理寺,已然是不顾律法的行径。再者,甚也不论,连同女眷一道入狱,真真是荒唐至极。
听罢,纪明霎时间后背发麻,汗水直流。到底,他还是高估了人心。汤先生常说人心不可谋,他参了这多年,还是参不透。
人心不足,人心可怖。
此后的早朝,又议了什么,不甚重要,总归是不涉及阴山,不涉谢将军,不增兵,不支援。
待早朝散了,纪明立在末尾,缓缓而出。皂靴踏在金砖上,很是稳当,自家二月天的青砖远不能比。不知这耗费人力物力,千里之遥运来的金砖,能不能踏马。倘若能踏马,能踏几个来回。
他出得垂拱殿大门,早有禁军立在一侧等着。并未争执,连一句话也无,纪明束手就擒。
在去往大理寺的路上,行过梨花街,忽的朔朔北风加剧,浑浊的云朵集聚,大雪将至。果然,方到大理寺门口,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扰乱视线,惹得纪明抬头,眼前的“大理寺”几字,也瞧得不甚清楚。
突然,他想到那年冬,大雪,桑桑在绛雪轩堆雪人。伸出手,接下几颗旋转坠落的六角雪花,他喃喃道:
“桑桑,落雪了。”
再说早被围困的纪府。整个太师巷,连带着怀化胡同,一墙之隔的桑府,因着突然而至的禁军,家家噤若寒蝉,人狗莫敢出声。
绛雪轩前的碧波池,薄薄寒冰,封住一池春水,以待明日。销毁完最后一封信,落玉信步而出,侍立在廊下。仿佛纪明仍旧在内间念书,桑沉焉仍旧绕着那从芭蕉嬉闹。
他记得那个冬日,公子新得了考功司的信儿,心绪低落,很是忧伤。隔壁的三姑娘许是瞧见公子的伤心,那日几番邀请公子一道堆雪人。
他们二人,一人在廊下立着,看着庭院中的姑娘胡闹,一人在踏跺上来回蹦跳……他还记得,是自己亲自替姑娘寻来的铲子,捏了个不知该如何言说的雪人,丑兮兮立在芭蕉树下。
姑娘嬉笑转身,指着那丑人问道公子,“先生,可是好看?”
三姑娘当也知这雪人委实有些不成样子,问得小心翼翼。
立在廊下的公子略是思索,“倒也……别出心裁,很有特色。”
三姑娘不死心继续问道:“先生,当真如此么?你可别骗我。”
“世间万物,有人好美酒,有人图流芳百世,也有人愿种豆南山。皆是选择,出自本心。桑三姑娘,还是如幼时一样,天真烂漫,赤忱待人。”
念及此,落玉抬头凝望逐星小筑的方向,告诉自己,待一切落定,往后的公子,每一日都是如此欢喜。
禁军冲进来的那一刻,带起阵阵飓风,霎时间乱琼碎玉,平地而起。花了落玉的视线,更是为碧波池添了几分凄怆。
落玉上前,束手就擒,分外坦然。
如此坦然的,还有正房的戚夫人,东风楼的纪尚书,偌大的纪府,也就四房几个小的,有些害怕。不过他们见着自家爹娘,昂首上前的身姿之后,便渐渐安定下来。
除开纪府的仆妇,最为惊骇之人,反而是桑府褚夫人。她见禁军包围纪府,先是冷冷瞧了好几眼,那模样,活像是见了鬼,双眼瞪如铜铃。片刻之后想到什么,带着顾妈妈和一众小丫鬟,风风火火朝逐星小筑跑。
一路上跌跌撞撞,扶着廊柱前行。待进得逐星小筑楼下,并未瞧见两位姑娘,狠狠一拍大腿,骂骂咧咧上楼。甫一转过拐角,瞅见自家两个孩子,俏生生立在廊下,遥遥望向纪府的方向。
纪府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小径蜿蜒,可见红衣禁军手持长刀,四处拿人,查抄房舍,就地问话。各处管事妈妈,小厮管事,行事极有章法,乱中有序,沉稳慨然。
褚夫人偏头瞅了自家三姑娘好几眼,喝道:“嘿,你怎的不着急,我方才在门口瞧见禁军来得气势汹汹,很有派头,又见纪府女眷也这般受难,只当你是要疯了!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居然稳得住!”
桑沉焉淡定行礼,“阿娘,那日已同您讲明,这些时日很不安稳。况且,先生说过,让我好好在家待着,莫要出门。他会好好的,先生从来不会算错。”
褚夫人有些不敢置信,转头问道桑钰嫣,“是你将人定在这儿的?”
桑钰嫣风雨不动,“阿娘,桑桑是真的长大了。”
褚夫人摆摆手,“哼,和着家中就我还是这般模样。”
桑沉焉:“那是阿爹对阿娘好,舍不得阿娘操心。是以,这多年了,阿娘还是小时候的脾气。”
“小兔崽子,敢笑话你阿娘我。回头等明哥出来,我告诉他你这几日不听话,未曾好好在家。”
此话落入桑沉焉耳朵,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脑中滑过,她登时惊呼,“阿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褚夫人张嘴想要怼人,待见桑桑异常慎重的面容,转而好好重复道:“告诉明哥,你不曾好好在家。”
是了,不好好在家。那日她匆匆赶往大相国寺,便是不好好在家。戚夫人替明哥哥相看之事,从六月就开始了。那日在大相国寺相看姑娘,要是明哥哥不落簪,就是空跑一趟的事儿,何来的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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