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女性野心家—— by道_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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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笑笑一边打电话,一边抬头瞄了几眼。
这种开疆扩土的题材天然能激发热血,尤其是主演不仅扮相贴,气质更是贴得很,鲜红的抹额绣着云气纹,勒在她光洁额头,马尾高高束起,扬在烈烈风里,她抬手挥剑,眼底是广袤美洲大地——
“将士们,这是女皇至死都念念不忘的疆土!”
“夺下它,以告女皇在天之灵!”
无数英姿飒爽的女兵登岸冲锋,血色染满大地,而汉家旌旗却高高扬起。
谭笑笑眼前一亮,盯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帝,“宝贝儿宝贝儿,这位女皇好蒂啊!”
“当然了,那可是第一位女皇的嫡亲重孙,史书盖章最像女皇的人。”
电话里传来闺蜜比她更激动的声音,“我跟你讲,女皇绝对是天选之女,自她之后,大汉六代明君,一代更比一代强,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她活着的时候大汉只存在亚洲,和一年三熟的沃土,她死后不过百年,咱们的大汉便占了全世界。”
“这叫什么?”
“这叫天选!”
“要是没有她,指不定咱们现在还要学那什么这言那言的,还有各种少数民族的语言。”
“幸亏有她,咱们只用学汉语就够了。”
“对对对!”
“她真的太厉害了!”
作为同是女皇的铁粉,谭笑笑对女皇的事情如数家珍,“我觉得最逆天的是她是华夏史上第一个女皇。”
“据史书记载,在她之前,女人是没有继承权的,更不能在朝当官,只能当男人的附属品,困在一方小院子过日子。”
“最恶心的是那个时代的男人居然可以三妻四妾!!!”
“三妻四妾生的孩子不能跟女人姓,还要跟男人的姓!”
“这不是明抢吗这不是?”
“他们哪来的脸?!”
“他们又没有生育能力,哪来的自信三妻四妾?”
“抢女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我呸!”
“算盘打得两千年后的我都听到了。”
“幸好女皇上位了,要不然能把我恶心死!”
“烂黄瓜什么的最恶心了!”
谭笑笑一边吐槽,一边看电视。
这部电视拍得的确不错,审美在线剧情在线,尤其是女主演的女帝,简直能让取向正常的她弯成蚊香。
“我想到周末做什么了——”
谭笑笑鸡血上头,“就做她的视频!”
“生了?”
女皇靠在引枕上,身体已不复从前,但当听到孙女成功诞下子嗣,她的精神还是好了很多,“生了便好,我大汉江山后继有人了。”
这些年大汉王朝飞速发展,人口暴增,女人们踏足各个行业,尤其是医术。
女人远比男人了解女人的身体,也远比男人更细心,更能体谅产妇的痛苦,有这么一群女人夜以继日的钻研,生育对女人来讲已经不再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只是仍有些艰难,要吃些苦头。
“母女平安,是位漂亮的小翁主。”
女官笑容可掬将小包袱抱过来,递到女皇面前让女皇瞧一瞧。
女皇年龄大了,眼睛已有些模糊,只看到是个雪白的小团子,伸着胳膊在那响亮地哭。
“唔,这精神头像她娘。”
女皇笑了笑,“朕记得她娘刚出声的时候,也是哭声响亮,生龙活虎。”
“陛下的嫡亲孙女,当然是生龙活虎,天生龙女的。”
女官笑着说着吉祥话,“您瞧,小翁主的眉眼不仅像太孙,还更像您呢。”
“对啊,像陛下。”
“尤其是这眉眼的走势,简直跟陛下一模一样。”
女皇笑眯眯听着吉祥话,忽而想起鲁元生孩子时的场景。
那时的鲁元受了好大的罪,才勉强生下一双女儿,女官们向她道喜,说她后继有人,但当刘邦回来时,女官们的说辞便会换一种——
“哎呀,小翁主的鼻子像陛下。”
“哎呀,小翁主的嘴角像陛下。”
“哎呀,小翁主笑的时候简直跟陛下一模一样。”
其实未必。
因为那时候的刘邦是天子,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所以小翁主像他,蹭一蹭他的天子之气。
而现在,她位尊九五,小小翁主,自然是要像她的。像她了,日后继承大统的底气便足了些。
——陛下是最像女皇之人,才情模样无不相似,假以时日必会成为如女皇一样的千古一帝!
女皇轻轻笑了起来。
小翁主闹了一会儿便开始啃手指,啃得口水蹭了满脸,女官连忙把小翁主抱在一边,让乳娘带走去哄。
刘琦长舒一口气,掀帘从内殿里走出来,“大母,我替你看过阿姐了。”
“阿姐现在状态很好,就是有些累,喝了女官们喂她的药,现在已经睡了。”
刘琦走上前,上前揽着女皇胳膊,“大母,您就放心吧,阿姐不会有事的。”
“现在不是以前,医术比以前好多了。”
“大母放心。”
女皇笑眯眯,伸手拍了拍刘琦的手,“趁你阿娘没回来,大母再替你阿娘做一件事。”
刘琦眼皮微抬,“大母,您要坐什么?”
女皇依旧和蔼,但眼底却闪过一抹狠辣,“替你们斩草除根。”
——刘泽父子始终是个隐患,她容他们活到现在,已是看在妹妹吕鬚的面子上格外开恩,如今她时日无多,自然要亲自料理了这俩隐患。
她的女儿,当是后人交口称赞的明君仁君,她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落在她女儿头上。
“大母,我去!”
刘琦瞬间明白女皇用意。
女皇轻摇头,“这样的事情不能脏你们的手。”
“绛侯呢?让他去吧。”
——屠戮刘氏子弟的事情,还是周勃做起来顺手。
她没有对周勃清算旧账,便是让周勃替她做这些脏事。
刘琦皱了皱眉,“大母,我已经长大了。”
“这跟长大与否没关系。”
女皇十分好脾气,“是这种事情不能脏了你们的手。”
“召史官与宗室重臣。”
女皇道。
女皇固执己见,刘琦只好颔首,“喏。”
史官们与宗室重臣很快赶到,女皇靠在引枕上,沉声交代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事情,“燕王之父兄,不思报国,意图谋逆。传朕诏令,杀之悬于城楼,警戒后人永不再犯。”
“诺。”
吕鬚颔首,丝毫不意外自己这位女婿的结局。
——以阿姐的杀伐果决又极度护犊子的性子,怎会留着刘泽让皇太女来杀?
阿姐崩逝之前,必会杀他们父子以绝后患。
是日,刘泽父子被诛。
是日,刘姓宗室男子荡然无存。
而华夏史上的第一位女帝,也即将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可她仍硬撑着,撑着精神不肯咽气——她在等自己唯一的女儿,皇太女。
一年三熟的沃土上的人口不比中原之地少,皇太女在那待了十年,才让那些地方归心大汉。
但从那回来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去了南方,她想造船,她想让她的母皇出海看一看。
可女皇却知道,她已经出不了海,更看不到传说中的美洲之地了,她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再看一眼她的女儿。
“皇太女还朝——”
斥卫声音响彻云霄。
女皇扶着老黄门的手,上半身微微前倾,“朕的皇太女回来了?”
“母皇!”
皇太女快步从殿外走进来,骑装尚未来得及换,一身的风尘仆仆,“女儿不孝,女儿回来得晚了。”
“回来便好。”
女皇拍了拍皇太女的手,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你回来了,我也就安心了。”
“珺儿给你生了一个孙女,我们大汉后继有人了。”
女皇靠在引枕上,声音越来越轻,“我没什么可交代的,朝政一切都好。”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从前。
那一年她还很年轻,提着饭菜去芒砀山给刘邦送饭,刘邦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她瞧了一眼,便噗嗤笑了起来。
“笑什么?”
刘邦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问她,“嫌你男人了?”
“对,我就是嫌弃你。”
她一手撑着脸,乐不可支,“刘季啊刘季,我若是你,断然不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刘邦不屑,“你就吹吧。”
她没搭理刘邦,而是抬头望天,天上的云气一层又一层,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四处传播,说刘邦头顶有云气,于是无数人来投刘邦。
——刘邦的困境顷刻瓦解。
再之后,是她被项羽所抓,等她回来,刘邦身边已有了娇滴滴的戚夫人,那么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人,竟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对手。
仔细想想实在可笑,可又在情理之中——那时的她依附刘邦而活,便要仰刘邦鼻息,争刘邦之宠爱。
可是啊,她这个人天生不会讨好人,硬生生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她要帝后临朝,她又不满帝后临朝,她要当皇帝,她又不满只自己一个女人当皇帝,所以她打破常规,推出一个又一个的新政,扩了一份又一份的疆土。
她的功绩终于盖过刘邦。
有臣子甚至上书请奏,让她封禅泰山。
她去了。
——毕竟那是始皇帝去过的地方。
她作为立志要与始皇帝齐名的女帝,自然也要去。
“你们要好好的,照顾好我们的大汉。”
女皇轻轻一笑,缓缓闭上眼睛,“不要让它,再被男人抢走了。”
是日,女皇崩,天地同悲,万物失色。天下为之恸哭。
甚至远在万里之遥的一年三熟的沃土之地都为女皇披麻戴孝,是女皇发现远离海外的他们,让他们从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走向有田可种,有衣可穿的华夏时代。
——女皇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天。
而现在,他们的天塌了。
这个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王朝,建立前所未有制度的女皇,竟然真的离开了他们。
天地同悲,万物失色。
是日,皇太女在女皇灵柩前扶棺登基。
是日,女帝立长女刘珺为皇太女,次女刘琦为梁王。
又数年,大船造成,扬帆起航。
一位女帝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缓缓登上大船,抬手一挥——
“女皇不曾做到的事情,由朕替她完成!”
“终有一日,汉家旌旗会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作者有话说:
新女帝: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为汉土!!!
我要大声说一句:啊啊啊啊啊,我不想学英语!!!学渣学英语可太痛苦了!!!
“大母大母, 原惠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小孙女在外面听了些市井流言,回家便问自己的大母。
“原惠太子?”
叶姬微微一愣,手里的笔慢慢停下。
她太久不曾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久到她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但当小孙女扯着她的衣袖抬头问她, 那些沉埋在历史长河里的记忆突然向她涌来。
——原来她竟还记得他。
一个极度温柔, 却又极度薄凉的一个人。
初见刘盈时她正来喜事……哦, 不对, 那时候喜事还不叫喜事,叫月事,叫不吉利的事情, 来了这个东西,是不能往贵人面前去的, 怕把自己身上的晦气沾到贵人身上。
当然, 那时候的她也没有资格到贵人面前伺候,她是偌大宫城里最低微的小宫人, 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若没有意外,她将会如千万个卑微小宫人一样,在宫里夜以继日做活, 悄无声息死去,死后一张草席, 扔在乱葬岗便是她的归宿。
可日子总是充满意外,比如她撞见刘盈。
“唔,你是受伤了吗?”
她身后突然响起陌生少年的声音。
不曾去势的少年音与小黄门完全不同, 而在宫中出现的少年, 则必非富即贵。
她吓了一跳, 连忙转身回头,揪着自己的裙子,俯身拜在少年面前,“不曾、不曾受伤。”
“可是我看你衣服上有血。”
少年似乎有些好奇,“你都受伤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重的活?”
“你的上峰是谁?她怎一点也不体恤你?”
慌乱中,她有些不知如何接少年的话。
但理智却告诉她,少年对她并无恶意,甚至话里还带了些怜悯,若她应对得体,少年便是她的青云梯。
——她挣脱终日奴役的日子来了。
于是她颤颤巍巍抬头,眼睛里蓄满泪水,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在旁观宫女与小黄门的对食中知晓如何激起男人的怜悯,她颤着声音开口,像极了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
她果然赌对了。
少年将她带走,她成了少年身边的人。
——皇太子的侍女。
一朝登天,自然招惹不少嫉恨,风言风语接踵而来,连皇后身边的人都过来敲打她,让她安分些,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她太清楚皇后对太子的掌控,太子妃绝对不是她这种人能够奢求的,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必然出自吕氏一族。
但吕氏一族现在并没有适龄的女郎,哪怕以后有了,但她与太子有先来后到的情意,太子是念旧且心软之人,不会让她在未来太子妃身上吃太多的苦头,只要她熬住了,熬到皇后崩逝,熬到太子掌权,那么未来的皇后以及储君之位,仍是她与她儿子的。
她伏低做小,满口应下。
她并非敷衍,而是真的不敢生事,眼下陛下对太子的不满越发明显,她若与太子闹出什么丑事来,必会成为别人攻击太子的把柄,所以她压制了自己想攀龙附凤的心,对太子终日以礼相待。
而太子显然是一个极好的人,他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他想要的是温暖,那种他从未在陛下皇后身上得到过的东西。
她觉得太子的想法幼稚而可笑。
——废太子的事情越闹越凶,皇后应付前朝与陛下已是应接不暇,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太子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
可太子不理解。
他只想要爱,很多很多爱,父皇的,母后的,甚至戚夫人与刘如意的都可以。
——只要能温暖到他的东西,那都是爱。
身为上位者不去追求权力,却只想要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可笑太子的天真,更艳羡他的天真。
——那是一种典型的被保护得很好的人才会生出来的荒谬缺失,若是连生存都是一种奢望,又怎会追求一种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
不切实际。
但她不会抨击太子的行为,恰恰相反,她还会好言宽慰,让太子越来越离不开她,她的地位越发稳固,想要的便更多,她想要太子登基为帝,想要自己成为下一个皇后,想要在太子百年之后,自己大权独揽。
——权力,多么迷人而又诱人的东西。
她如此着迷。
可她所有的希望,在天幕出现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太子竟死在皇后前面!
而在皇后崩逝不过月余时间,太子一脉被功臣列侯屠杀殆尽。
她再一次清楚地发现,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并非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
皇后在,他的太子之位不可动摇,皇后不在,他的位置顷刻间便会被别人取代。
然而可笑的,太子并不这样认为。
“叶姬,你慌什么?”
太子依旧温柔,伸手捏了一下她鼻尖,“我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母后难道还会废我不成?”
“可——”
“没有可是。”
她攀附的太子信心满满,“母后不是阿武,断然做不出废我的事情来。”
“你且看着吧,只要我与母后说几句好话,母后仍是我的好母后。”
太子胸有成竹,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已悄然到来。
又或者说,他被皇后宠坏了,觉得无论自己做出了什么事,只要他服个软,认个错,皇后便会郁气尽消,仍会不遗余力支持他。
可是他忘了,皇后也是人,也有人的喜怒哀乐。
她会疼,会难过,会与正常人一样——也会受伤。
皇后没有再见太子。
无论她怎么恳求,皇后都没有再给太子一个机会。
皇后的心腹审食其按剑将他们挡在门外,如一堵永远无法逾越的墙,让皇后与太子永远隔开。
太子开始慌了。
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被皇后抛弃,仍在不断安慰自己,安慰她。
“不会的。”
太子握着她的手,不住摇头,“我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母后废了我又能立谁呢?”
“母后不是阿武,没有那么多儿子供她选择。”
“她只能选我,也必须选我。”
“对,就是这样。”
太子像是被自己说服了,慌乱的目光开始变得坚定,“母后只是与我闹脾气了,不是对我彻底失望。”
“我哄哄她就好了。”
“只要哄哄她,母后依旧会对我言听计从,听之任之。”
可是太子又忘了,此时的皇后已经推出女子可为继承人的新政,皇后的确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但皇后还有一个女儿,一个比太子乖巧比太子听话百倍的鲁元公主。
作为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太清楚皇后的选择——太子再无可能稳坐储君之位。
“不!”
“母后不会废孤!”
宣政殿外,太子大闹,“必是你这等奸佞小人拦着孤,不许孤见母后的缘故!”
“可是你忘了,母后不是嬴政,孤更不是扶苏!”
她拽着太子的衣袖,不想让太子撕破最后一丝储君体面,可此时的太子已听不进旁人的劝慰,铁了心要闯宣政殿。
殿门缓缓被打开。
殿内坐满功臣列侯与诸子百家。
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太子被废。
刘盈不再是太子,他从储君殿里搬出来,搬到一处狭小僻静的宫苑,终日呆呆望着天,至死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被皇后娘娘所废弃。
“母后怎能废了我呢?”
“我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啊!”
“母后一定是被人蒙蔽了。”
“对,一定是这样!”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冲向宫门,“我要去找母后——”
“噌——”
卫士们长剑出鞘,挡在他面前,“请贵人回殿。”
他被废去太子之位,连个王位都不曾落到,卫士们对他的称呼变成模糊的贵人。
他不甘心,终日酗酒。
喝得醉醺醺,又提笔给皇后写信,一边写,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母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母后,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可皇后不会再听到了。
皇后对他的母子情分早已消磨殆尽。
而今他仍活在世上,并非因为皇后不忍毒杀亲子,而是因为皇太女尚未成功诞下子嗣,一旦皇太女顺利产女,则他性命无存。
可他依旧不懂这个道理。
他依旧沉迷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终日浑浑噩噩,幻想有一日皇后娘娘回心转意,再来看他一眼。
或许是天家子嗣天生便有神龙保佑,这一日竟真的被他盼来了,他又一次喝得醉醺醺,在宫苑里又哭又笑,可这一次没有宫人来劝他,只有周围一阵安静。
在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环境中,有人缓步而来,目光徐徐落在他身上,可他已醉得太狠,已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在笑着,哭着,一会儿叫母后,一会儿又骂母后。
“母后,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好?”
“不好!”
“我才不要你这种母后!”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你心里只有权势,只有地位,哪有我的位置?!”
“戚夫人那种女人才配称为母亲。”
“她那么温柔,那么和煦,永远不会对我发脾气。”
“她怎么不是我的母亲呢?”
“她怎么不是我母亲!”
“我想要戚夫人那样——”
刘盈声音戛然而止。
恍惚中,他看到他的母亲淡淡看着他,面上不悲不喜。
刘盈愣了一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飞快爬起来,飞扑到皇后面前,但他尚未触及皇后的衣裙,便被审食其抬手拦下。
“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
男人声音冷冽,带着威胁味道。
刘盈缩了一下脖子。
他似乎的确被审食其吓到了,又或者说,他不安着自己方才的话被皇后听到,好一会儿没敢说话。
但面前的皇后依旧没有表情,他这才敢小心翼翼抬着头,看着皇后眼睛,“母后,真的是您吗?”
“您真的来看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咬了一下自己胳膊,很疼,于是他笑了起来,“不是梦!”
“母后,您真的来看我了!”
“我就知道,您不会不要我的!”
“母后,您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脏兮兮,且一身酒气,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一向勤快,总会及时给他换洗衣物,不至于让他一身呕吐物见皇后,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便冲她大喊,“叶姬,快,快给我准备衣服,我们能出去了!”
他那么欣喜着,以为自己终于能重见天日。
可皇后的视线却从他身上移开,径直落在她身上,“你是一个聪明人,知晓该怎么做。”
她心口忽地一紧,顿时明白皇后的用意。
——皇太女有孕,她也得有孕。
可她知道,这个有孕不过一种陪衬。
若皇太女能顺利产女,她的孩子必死无疑,若皇太女产女不顺,她的孩子便会成为皇太女的孩子,成为这个王朝未来的继承人,但是她,却永永远远消弭在历史长河。
“奴婢遵旨。”
她深吸一口气,俯身缓缓向皇后拜下,“但求娘娘饶殿下一命,殿下……终究是娘娘的孩子。”
她的话似乎让皇后有些意外,皇后深深瞧了她一眼,轻轻笑了起来,“你倒忠心。”
“旁人都走了,只有你还愿意守着他。”
的确是守着的。
她虽功利,可也知晓知恩图报,当年他拉她出泥潭,而今她会陪他到最后一程,就当还了他当年的恩情。
当然,还有一个颇为重要的原因——
娘娘是重情之人。
她陪刘盈的这段时间,足够让她未来青云直上。
她又一次赌对了。
他们的日子变得慢慢好起来,劣质的酒水都成了佳酿,可刘盈却一反常态,对未来再无希望——自始至终,皇后不曾与他说过半句话。
“母后不会再原谅我了。”
他彻底消沉,与酒水为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直到那一日,皇太女领着一双女儿出现,隔着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圃,静静看着烂醉如泥的刘盈。
“去,叫叔叔。”
皇太女吩咐小翁主。
小翁主们胆大得很,哪怕面对自己从未见过的醉鬼,她们也会好奇地小跑到刘盈身前,扯着嗓子对着刘盈喊,“叔叔!”
刘盈哆嗦了一下,瞬间从醉梦中惊醒。
眼前的小女孩儿玉雪可爱,他揉了揉眼,扶着身后的栏杆慢慢坐起身,“你们是谁家的女郎?”
“这里可不是随意乱跑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儿身上,眸光一点点软了下来,“你们跟我阿姐长得有点像。”
“盈儿。”
皇太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盈身体一僵,不敢置信般回头,“阿姐?!”
“你、她们、她们是你的孩子?”
刘盈看看皇太女,又看看好奇围着自己的小女孩儿,“她们已经这么大了?”
皇太女颔首,伸手抚弄着小翁主的发,“叫叔叔。”
“叔叔!”
小翁主们又甜甜唤了一声。
“哎,哎!”
刘盈又惊又喜,想伸手摸摸小翁主,但手刚伸到一半,他又连忙收回手,面上有些尴尬,“舅舅一身酒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这后知后觉发现,小翁主们对他的称呼并非舅舅,而是叔叔。
刘盈愣在原地。
“你们去玩吧。”
皇太女声音温柔,“阿娘与叔叔说几句话。”
小翁主们如快乐的小鸟儿,追逐着在院子里跑开,“好哎,去玩喽~”
身后小宫人搬来小秤并软垫,皇太女款款在刘盈面前坐下。
时隔多年,她已变得刘盈不太敢认,不再是过去的畏缩怯弱,而是真正有了身为国之储君的举轻若重。
——那是被权力滋养才会有的雍容威仪。
刘盈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他局促扶着栏杆,声音不自然得很,“阿姐,你,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而他曾经心心念念的母后,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再问。
此时的他比任何都清楚,母后已彻彻底底放弃他。
至于父皇,那便更不必说,他本就不得父皇之心,废了他,是父皇期待已久的事情。
如今唯一不曾放弃他的,大抵就是这个在乱军之中救过他性命的长姐。
“盈儿,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你会觉得戚夫人与如意待你更好?”
皇太女并未回答刘盈的话,而是直接问出自己的问题,“他们与你说三两句好话,便是待你好吗?”
“阿姐,你如今已坐拥一切,当然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刘盈面上闪过一抹怨怼,“母后待你何其亲厚,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废我立你,你当然会觉得母后好。”
“可是我呢?”
“母后对我可有过一丝丝疼爱?”
“我被父皇训斥时,母后说父皇说得对,要我勉励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