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女性野心家—— by道_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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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她又调整过来。
既然知道, 那便知道好了, 阿娘身为武周女皇,养个面首怎么了?
“不过是个男宠罢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平故作平静,“男子尚能三妻四妾,女子为什么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面首?”
“我惊讶的不是男宠。”
上官婉儿轻摇头,“我惊讶的是你的转变, 你对圣人的态度。”
“二娘,我知晓你与驸马青梅竹马, 情意甚笃,更知晓他待你情深义重,世间少有。”
“可是二娘, 世间男人尽可夫, 可母亲只有一个。”
“你不该为了他, 便性情大变,便这般对待圣人。”
众人齐齐看向张昌宗,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张昌宗尴尬一笑。
但毕竟是长袖善舞的莲花六郎,他很快调整好心情,轻笑着问周围众人,“若能承宠于圣人面前,乃是我六郎三生有幸。”
时下民风开放,公主们大多养面首,他自诩貌美,也曾想过走太平公主的路子谋个试图。
可太平公主的心思全在驸马薛绍身上,任他手段尽出,也不曾多瞧他一眼,到底是什么让太平公主改了性子,竟能将他推荐到圣人面前?
张昌宗眸光微闪,心思百变。
公主爱怎样怎样,与他无关,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会借太平公主的东风,得到圣人的宠信。
“我还有事,便不陪诸位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昌宗起身告辞,“待来日有了时间,再与诸君同乐。”
他辞别众人,直奔太平公主府而去。
——择日不如撞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公主圣人面前表现自己了。
“姑母欲举事,便有此等神迹天幕出现,可见姑母定能心想事成,位尊九五。”
武三思自动忽略男宠之事,而是抓着女皇两字大做文章,一撩衣袍,跪得十分痛快,“恭喜姑母得偿所愿,坐拥江山!”
武三思这一跪,殿内其他人也忙不迭跟着跪下奉承——
“不错,天佑圣人!”
“圣人万年!”
但武瞾却并未在意武三思与其他朝臣的恭维奉承,而是懒挑眉,视线抬头看向苍穹之上的景象。
那是一张极隽逸也极年轻的一张脸,像是夏日里挺立在一碧万顷荷田里的莲,清新雅致,嫩得能掐出水。
——的确是一张极为合她心意的脸。
“神迹?”
“天幕?”
武瞾悠悠一笑,“我若为帝,何须这些东西来凑趣儿?”
众人心头一凛。
武三思眼皮微跳。
——他这是马屁拍在马蹄上了?
不能吧?
姑母称帝之心昭然若揭,待寻个良辰吉日,便能改朝换代。
历来改朝换代无不有祥瑞诞下,如今天幕称姑母为女皇,更是祥瑞中的祥瑞,姑母当高兴才是,怎会话里颇为不屑?
——难道是因为天幕提了一嘴男宠?还把男宠的画像高挂在苍穹之上?
必是这样!
尚未登基,身边便已有男宠,这对于帝王来讲无疑是极损威严的一件事。
更别提天幕还把男宠的事情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姑母养男宠似的,似这样的“祥瑞”,姑母能开心才是怪事。
“祥瑞?”
果不其然,他听到姑母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不。”
“我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便是最大的祥瑞。”
殿内陡然陷入安静。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主动接话。
做了多年圣人的心腹,他们知道圣人的心思,更知道圣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女皇帝。
——否则他们便不会站在这儿,替圣人谋划登基之事。
可知道是一回事,再一次被圣人野心所震惊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如今的效忠的这位圣人,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圣人。
不,她才是最大的祥瑞。
天下有她便是祥瑞,而非有了祥瑞,她便可以借势登基。
她的野心,她的眼界,远非这个时代的他们所能比拟。
朝臣们谁也没敢接话,但武三思不同,他是姑母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又擅长阿谀奉承,短暂被姑母的话所震惊之后,他立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姑母所言甚是。姑母便是最大的祥瑞,何须天幕来凑趣儿?”
“这天幕着实——”
“张昌宗?”
但姑母的心思从来不可捉摸,她似乎并不在天幕的话,而是被天幕之上的少年所吸引,“莲花六郎?”
“唔,不错。”
武三思心头一惊。
——您该不会现在便想让这位俊俏小郎君在您身边伺候吧!
眼下大业未成,哪能沉迷男色?
您得先把李唐江山改为武周江山,牢牢攥在手里之后,才能去享乐啊!
可圣人的心思永远不是他所能猜度,他尚未来得及溜须拍马,便听到殿内响起圣人的声音,“此等皮相,倒也配在我身边伺候。”
“召公主。”
“……”
好的姑母,我这种俗人,永远跟不上您的思路。
上官婉儿只知道太平得了一个能口吐人言的铜镜,但铜镜之前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看到的圣人夺位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于是圣人铁腕手段镇压,再之后是圣人保护太平,李旦与李显却被折腾得很惨。
——相比于李显与李旦,圣人待太平不可谓不亲厚。
可太平竟为了一个男人便与圣人作对,甚至性格大变渴望权势?
——这不是一个合格政治家该有的思维。
“你若如此,圣人如何敢以你为继承人?”
上官婉儿道,“治国理政并非儿戏,以女子之身为帝更是逆流而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无论成功与否,其千百年后的名声绝不会好。”
“因为你挑战的并不是庙堂之上的官员,也不是李唐皇室的宗亲,更不是同一时代的所有男人。”
上官婉儿虽与太平是知己至交,但人与人岂能相比?
她因才学被圣人选中,在圣人身边伺候笔墨,拟诏发令,她比太平更能接触权力中心,更知晓权力之下的丑恶艰险。
她开心太平有野心,终于不再是沉溺于儿女情事的无忧无虑小公主。
若太平能为圣人的继承人,那么圣人的武周江山便不会在圣人百年之后便宣告灭亡,而是有一位新的女帝继续推行,或许千百年后,女人不再是今日模样,而是可以光明正大与男人一同读书,一起上朝,一起决策天下的命运。
她很向往那样的未来。
可太平的野心,却是为男人而起,为男人来对抗自己的母亲,乃至于为了男人想主宰自己甚至天下的命运。
——这样的野心,不如不要。
“你知道你挑战的是什么吗?”
上官婉儿声音缓缓,“你挑战的,是千百年来中原大地的传统,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与沉淀。”
“你只是一个人,却妄想以个人之力撬动千百年的历史与传承。”
“你知道你即将踏上的路有多难吗?”
“男人?”
上官婉儿摇头轻笑,“为了一个男人,你便要去做这一切?”
“二娘,你还是被圣人保护得极好的小公主。”
——连野心与参与朝政都是一时起意,甚至是为了保护她的驸马。
多么天真的小公主。
太平面上一红。
她与婉儿无话不说,是闺中密友,但似方才的这番话,婉儿却是第一次与她说,声音虽温柔,可措辞却严厉,几乎直白告诉她,收收你那为男人而起的野心,你这般爱重薛绍,又如何能做得了圣人的继承人?
圣人要走的路与你想象中不同,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是血流成河无所不用其极的血腥夺位。
玄武门之变?
不,女人若想从男人手里夺东西,其残酷与惨烈远胜玄武门。
玄武门之际,太宗面对的只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但是现在圣人面对的,是朝野上下,是九州万里,是千年来的历史沉淀,更是万世后的骂名污蔑。
——甚至无论成功与否,圣人都不会得到一个帝王该有的客观评价。
这条路,圣人能走。
但心中念念不忘薛绍的她,走不了。
太平张了张嘴,“婉儿,我——”
“我的公主殿下,您此时有了身孕,便该好好修养,而不是想一切有的没的。”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轻拍太平手背。
“不,我不是在想有的没的。”
太平摇头,固执己见,“难道有喜欢的人,便不能拥有权力了吗?”
“阿耶爱重阿娘,不一样执掌四海?”
“您的阿耶是男人,您是吗?”
上官婉儿莞尔。
太平微微一愣,“我不是。”
“这便对了。”
上官婉儿道,“世界对男人总是宽容,但对女人却是格外苛刻。”
“男人若借妻族之势起家,那是他白手起家,天生领袖。”
“女人若借夫族之势立业,便是她嫁了一个好男人,靠男人成事算不得什么。”
“您不是男人,便不能以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上官婉儿娓娓道来,“因为您在这条路上所遇到的,与男人所遇到的完全不同。”
“你不能有任何的软肋。”
“爱情,亲情,友情,都不可。”
“世间万物当握于你的掌心,受你主宰驱使,而非你受他们的影响。”
太平心头一震。
恍惚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她的野心并不纯粹,她的政治眼光甚至政治手段远远不及阿娘,莫说阿娘了,她甚至不及婉儿的皮毛。
所以这样的她,如何值得阿娘将万里江山拱手托付?
“我知道了。”
太平声音喃喃。
上官婉儿又笑了一下,“二娘,你不知道。”
“你若知道,便该知晓驸马是你通往权势之路的拦路虎,而你与他的孩子,更是你的绊脚石。”
“这、这怎么会?!”
太平心头一惊。
上官婉儿并未接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偏殿陷入安静。
苍穹之上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远到她几乎有些听不到。
在难熬的安静中,她看着婉儿,婉儿也在微笑看着她,于是她这一次终于明白,她与阿娘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阿娘没有什么不可割舍,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情所影响,阿娘是真正的掌权者,绝对的理智,绝对的清醒。
哪怕她偶尔犯浑,做出一些荒唐事情来,但那是为了彰显天子威仪,而非她真的昏聩。
——就如比她日后进献的男宠。
那些男宠或许真的很讨阿娘的欢心,阿娘也是真的喜欢他们,但娘更多的是借他们之势,向朝臣乃至天下宣告一件事——
男人皇帝能拥有的一切,她作为女性皇帝一样能拥有。
而非她要为先帝守节,要洁身自好做一个青史留名的皇后太后。
而她,割舍不了表兄,更割舍不了自己与表兄所生的孩子。
假以时日表兄以及这些孩子威胁到她,她能如阿娘一样以血腥手段镇压吗?
如阿娘对待她的兄长,她的侄子们。
——她做得到吗?
太平陷入沉默。
【当然,把张昌宗献给女皇,可能是太平公主做的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这位莲花六郎不是省油的灯,一朝得了女皇宠爱,便开始疯狂作妖。】
张昌宗饮茶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叫做太平公主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现在已经来到太平公主府,只是公主与驸马都不在家,他被公主府的长史亲自迎到花厅,对他的态度恭敬到不能再恭敬,典型的看了天幕提前讨好他的举动。
——这个时候再说公主后悔,他这些被奉为上宾的待遇还会有吗?
【作妖到哪种程度呢?】
【这么说吧,女皇后期想缓和李氏与武氏的关系,改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①。】
【李显有一个儿子叫李重润,非常受高宗李治的喜欢,甚至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高宗李治立为皇太孙②,如果不出意外,李显登基之后他便是未来的太子,甚至天子。】
天幕之上,出现李重润的身影。
少年风神俊朗,意气风发,于马背上拈弓搭箭,箭如流星,直入红心。
房州流放地。
“阿娘,阿耶,快看,那个人好像大兄。”
年幼的李裹儿抬手指天幕。
李显强颜欢笑,“好像是你大兄的模样。”
韦香儿眼皮狠狠一跳,心中顿觉不妙。
——张昌宗作妖而说起她的儿子,这可不是什么好意头。
【可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李显刚复位没多久,李重润就死了,死在张昌宗手上。】
【李重润与妹妹李仙蕙妹夫武延基议论张昌宗,被张昌宗告知女皇,女皇怒,责令杖杀③。】
【李重润死,武延基死,而在他们死后第二天,怀有身孕即将生产的李仙蕙也死了。】
天幕之上的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刚才还是意气风发纵马而行的少年郎,此时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与他并肩而躺的,是武延基。
“圣人节哀。”
武家人含泪安慰李显与韦后。
“不好了!公主出事了!”
小宫人惊慌大喊,“公主——薨了。”
“阿姐!”
“仙蕙!”
“快!快召太医!”
洛阳城。
武承嗣身体一僵,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儿子。
——他这个儿子好像叫武延基来着?
“阿耶,我要吃这个。”
武延基伸着一只小肉手,指着武承嗣手里拿着的东西。
“哦。”
武承嗣把手里的点心塞到武延基嘴里。
但半息后,他终于反应过来,爆发一声惊喝——
“张昌宗,老子要将你挫骨扬灰!”
“不,不可能。”
李显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神,双手抱着头,痛苦低喃,“阿娘,阿娘不会这般狠心……”
韦香儿缓缓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天幕。
与李显的悲痛嚎哭不一样,她只是静静看着天幕,不悲不喜。
张昌宗的茶瞬间喝不下去。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
他忙不迭起身,略整衣摆便向公主府的长史请辞。
方才颇为恭敬的长史此时目露凶光,抬手一挥,侍从将张昌宗拦下。
“六郎想去哪?”
长史冷声道。
“二娘以为,圣人真的喜欢张昌宗到这般地步吗?”
上官婉儿并不意外圣人为张昌宗而杖杀李武两家的继承人,她淡淡看向太平,提出自己的问题。
“喜欢?”
“不,阿娘未必有多喜欢他。”
太平慢慢摇头。
婉儿方才的话几乎一针见血点出她的缺陷与不足。
——与阿娘相比,她不够狠,目的也不够纯粹。
“张昌宗对于阿娘来讲,与一个玩物没什么区别。”
太平道,“可他代表的是阿娘的脸面,圣人的威严,世人妄议他,便是妄议阿娘。”
“所以他们两个必须死。”
尽管他们是李武两家的继承人,但这种身份不仅不会成为他们的保护符,更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皇太孙妄议圣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有何资格与皇孙相较?
圣人威严不可侵犯。
薛绍死在这上面,李重润与武延基也是死在这上面。
“没有张昌宗,还会有李昌宗,王昌宗。”
太平轻声道,“阿娘需要的不是男宠,而是一个能彰显她天子威势的人。”
“圣人召太平公主。”
小黄门高声唱喏。
“重润与延基都死在这上面?”
武瞾啧了一声,“可见这个小家伙的确招人疼,叫我都为他昏了头。”
武三思脸色大变,“姑、姑母?”
——武延基可是他侄孙子啊!
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下朝之际没少逗弄他。
“姑母,此等佞臣,断然留不得。”
想想自己得小侄孙,武三思壮着胆子道,“以臣之见,当——”
但下一刻,他的姑母打断他的话,天子威仪,不容置喙——
“当即刻将他召进宫,让他在我身边伺候。”
作者有话说:
武瞾:我要的是男宠吗?不,我要的是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我不太想写一个温情脉脉的女皇
无论是资治通鉴还是新唐书旧唐书,女皇都是一个铁腕皇帝,妥妥的霸王花,而不是温婉可人小白花。
她对臣子狠,对儿子孙子狠,对女儿狠,甚至对自己也狠,拖着快要生产的身体跟着李治去封神泰山,体质和毅力绝对是帝王界里的独一档。
所以我笔下的女皇,是藐视一切的铁腕女皇,是挡我者死的果决。有亲情,但不多,不会为了孩子孙子放弃权势~~
①:《旧唐书·卷七·本纪第七》:圣历元年,召还东都,立为皇太子,依旧名显。
②:《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德太子重润,中宗长子也。本名重照,以避则天讳,故改焉。开耀二年,中宗为皇太子,生重润于东宫内殿,高宗甚悦。及月满,大赦天下,改元为永淳。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懿德太子重润,本名重照,避武后讳改焉。帝为皇太子时,生东宫,高宗喜甚,乳月满,为大赦天下,改元永淳。
③:《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大足元年,为人所构,与其妹永泰郡主、婿魏王武延基等窃议张易之兄弟何得恣入宫中,则天令杖杀,时年十九。
《旧唐书·张行成传》:中宗为皇太子,太子男邵王重润及女弟永泰郡主窃言二张专政。易之诉于则天,付太子自鞫问处置,太子并自缢杀之。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大足中,张易之兄弟得幸武后,或谮重润与其女弟永泰郡主及主婿窃议,后怒,杖杀之,年十九。
《资治通鉴·卷二百七》: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
武三思愣在原地。
——明明知道张宗昌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佞臣, 明明知道他会害死的自己的孙子乃至侄孙,可还是要将他召在身边伺候?
姑母的心,就这般冷硬, 这般只顾自己享受?这般不顾子孙后代的死活?
精于曲意迎奉的人久久没有说话,武瞾懒挑眉, 斜了一眼尚在震惊中仍不曾回神的武三思, “怎么, 你想抗命?”
“臣不敢!”
武三思连忙回神。
是了, 姑母就是这个样子。
铁血手腕,杀伐果决,处处以自己为先。
呵, 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下一代的死活?
他早就不该对姑母抱有任何幻想的。
武三思肩膀微微一颤, “臣这便将六郎寻来, 让他在姑母身边伺候。”
——所谓的佞臣到他口中已经变成稍显亲厚的六郎。
“太平公主到。”
廊下传来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武瞾抬手。
武三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拱手垂肩退出内殿。
太平从殿外走进来, 俩人正好走对面,武三思见了太平,笑容堆满脸,殷勤向太平道, “二娘过来了?姑母念叨你好久了。”
太平素日不喜武三思,觉得他太过谄媚, 但今日听了铜镜的那些事,又被婉儿一针见血开导,她对武三思已不像过去那般抗拒, 见武三思向自己行礼, 便微颔首还礼。
千娇万宠的小公主甚少对自己有好脸色, 武三思有些意外,圆滑如他,眸光微转,不着痕迹向太平卖了一个好,手一指殿内,压低声音向太平道,“我受姑母之命,要将张宗昌带到宫中伺候。”
太平眼皮微抬。
——阿娘果然还是要张宗昌。
意料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阿娘要的是绝对的权势,绝对的生杀予夺。
天幕将张宗昌做的孽广而告之,她正好借张宗昌的存在昭告天下——
她才是这个王朝真正的主人,她的一言一行决定着九州大地的命运,而非天幕神迹。
天幕预警又如何?
她说张宗昌是忠臣好人,张宗昌便是忠臣好人。
——纵然是天幕,也不得越过她半分。
这便是藐视天下的圣人威仪。
她与阿娘,的确是差很远。
但她会以最快的速度追上阿娘的脚步。
太平抿了下唇,温和向武三思笑了笑,“多谢表兄告知,我知晓了。”
往日她最看不上的人,此时成了她需要拉拢的对象。
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便不能受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影响。
——没有讨厌不讨厌,只有有用与否。
阿娘最后立三兄为太子,是因为三兄与武家联姻,三兄登基,武家才不会被清算。
——三兄能做到的事情,她为什么做不到?
太平对武三思颇为温和。
一句表兄与道谢,武三思受宠若惊。
以前太平别说向他道谢了,连好脸色都不曾给过他,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双眼睛不再长在头顶上,终于能看到踩在地上的他,甚至还唤他一声表兄,向他道上一声谢?
——今日的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不敢承谢。”
武三思看了一眼太平,忙不迭道。
“也对,自家兄妹,倒也不需道谢。”
太平笑笑道,“表兄既卖我这个好儿,我便再告诉表兄一件事。”
武三思越发奇怪。
——今日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太平公主吗?
武三思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对太平越发恭敬,“二娘请讲。”
“说出来不怕表兄笑话,张昌宗此人曾向我自荐枕席。”
太平莞尔一笑,“可惜我那会儿年龄小,不曾理会他,而今想来,倒是我不知风月了。”
“二娘与驸马感情甚笃,眼里自然瞧不见别人。”
武三思付之一笑,“他去寻二娘,倒是寻错了人。”
不仅寻错了人,且毫无政治敏感,太平虽得宠爱,但从不沾染权势,只在府上与驸马同乐,鲜少过问政事。
纵然他能入得了太平的眼,只怕也难以平步青云。
——绣花枕头,不足为惧。
但当这样的绣花枕头有了圣人做靠山,那便不是绣花枕头,而是会无差别攻击人的一柄利剑。
——李重润与武延基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现在有天幕预警,他便是一步登天。”
武三思半真半假叹了一声,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向太平耳语,“只怕未来你我皆要受他的钳制。”
太平眼皮微抬。
——这是要与她结盟。
武三思虽看上去权势滔天,可也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虽是阿娘的侄子,但他的父亲与阿娘的关系并不好,甚至他父亲的死是阿娘一手导致,但凡姨母家的表兄不那么放荡无用,武家的这些人绝无出头之日。
但现在的出头之日,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无论是朝臣,还是李氏宗室,他已全部得罪,唯一的生路便是依附阿娘,一条路走到黑。
可阿娘待他又如何?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棋子罢了,一旦他失去棋子的作用,其下场是粉身碎骨。
太平笑了笑,“表兄多心了。”
“表兄才是阿娘的肱骨之臣,纵然什么六郎五郎来了,也越不过表兄。”
“不过表兄既然想去寻他,我便给表兄指一条路。”
太平笑眯眯,“天幕既然预警,以他之钻营,想来会再去我府上自荐枕席。可惜天幕后面的话他不曾料到,此时多半已被我府上的长史扣下,表兄现在去我府上,兴许还能救他一救。”
“既如此,我这便去二娘府上救人。”
武三思越发意外。
——今日的太平与往日大不相同。
武三思不着痕迹以余光打量太平。
太平向身后心腹侍女使了个眼色,“你陪表兄走一遭。”
“六郎是阿娘喜欢的人,万不能让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
“多谢二娘。”
武三思连连道谢。
“自家兄妹,何必客气?”
太平不甚在意道,“表兄快去吧,莫耽误了救人。”
武三思这才离开。
但在转身之后,他又飞快回头,往正在往内殿走的太平身上瞧了一眼。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竟能在有生之年与太平说说笑笑?甚至让太平以自家兄妹来自称?
——这位不曾经历过任何磨难的娇生惯养小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太平走入内殿。
彼时薛绍尚未惨死,阿娘的残酷手段尚未在她身上施展,她与阿娘仍是极亲密的母女关系,她上前揽着阿娘的胳膊,笑眼弯弯向阿娘撒娇,“阿娘让我好等。”
“我有一件宝物想给阿娘看,可惜现在没有了。”
“什么宝物?”
武瞾懒挑眉。
“喏,现在在那。”
太平抬手指天幕,“最开始只在我的铜镜里出现,但当说起张宗昌时,便突然出现在天上了。”
“但阿娘不必担心,铜镜之前说的话我全让人给记了下来。”
太平抬手,心腹侍女递上自己记录的东西。
武瞾略扫一眼,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登基也好,谋逆也罢,甚至有那些人谋逆,那些人心怀鬼胎,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唯一让她意外的,是自己的这个好女儿。
“薛顗是薛绍的兄长。”
武瞾瞧了一眼太平,好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