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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棠—— by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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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病酒逢春(九)
待宋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江面上的夜雾中?时,叶亭宴才?像是?泄力一般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方才那一口气憋得太足,如?今乍然松懈,他又无意?苦撑,干脆顺着船壁滑坐下去,落薇随着他一同坐下去,懒洋洋地倚靠着,开口道:“还以为你心中多有把握,怎么如?今就没力气了?,难不?成方才?一击即中?的模样,是装给他看的不成?”
叶亭宴没有反驳:“惭愧,惭愧。”
落薇转头看他,轻声道:“这么多年来,其实你是?没有变的。”
叶亭宴一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嗯?”
落薇出神地道:“我方才看你,忽然想起了?从前,想起在许州、在荆楚,你只身闯营杀了?鬼教?头目,拼着得罪世家与豪商的风险开粮仓赈济灾民……那时候我瞧你,总觉得这世间不会有任何能难倒你的事情。”
叶亭宴苦笑道:“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些。”
落薇应道:“是?啊,所以天狩三年?之后……我总是反反复复问自己,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死?去呢?他还没有时间履行我们从前许下的诺言、建立不?世的功勋,甚至没有死在战场中、死在为理想舍身的道路上,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会死?在宵小之徒的手?中??”
叶亭宴瞧见她的眼圈竟然先红了?,不?由得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温言道:“我这不?是?没有死?吗?”
落薇重重点头:“后来我重新认识了?你一遍,这才?发觉……你原来也是?个凡人啊,会迁怒、会猜忌,会心神不?宁、自我怀疑,也会方寸大乱,我从前只看见了你持箭退敌的模样,如?今却发现,你也会怕的。”
叶亭宴问:“你失望了吗?”
落薇抱住他,摇头:“我很高兴,你也不要……一直做英雄。”
他跪坐在她?的面前,同她?紧紧拥抱,刚想开口,又忽而在她?的裙摆处瞧见了一抹血色。
是?谁的血?
叶亭宴忽而回想起了方才常照口中的一句话。
“幸亏我高看了你们一眼”。
适才?他心忧如?焚,竟全然忘了?其中的关键——这场预想中?的避退,本应发生在渡口处,她?顺着他的布置救下了?苏时予,如?何能带着这个人蒙混过关,顺利地来到了?汴都的郊外?
倘若宋澜在渡口处就截下了?这艘船,渡口到大河水道狭窄,遭遇伏兵的话,他们便走不?了?这么顺利了?。
他明白了?落薇的不?对劲,从她?方才?开口时,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原来如?此,这个拥抱、这些言语,不?是?她?对他的安慰,而是一种寻求支撑的姿态。
落薇死?死?地抱着他,良久才?低哑地道:“他初来苏府时便寡言少语,纵然后来在科考中?一鸣惊人,也不肯领崭露头角的官职。他为人就是?如?此,从来不?肯叫别人觉得他施恩,宁愿被误会也不愿多发一语。”
“这些年来朝野上下多少人猜测我们不?睦,从我第一次寻求他帮助的时候,他就该拒绝我的。我不?会怪他,宋澜就算猜疑,也不?会要他的性?命,独善其身罢了?,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叶亭宴道:“可你是他的亲人。”
“是?啊,亲人,”落薇茫然道,“所以他才?下定决心,不?惜生死地潜在常照身侧,想为我们寻出他的破绽来,他已经……很好了?,只差一点点就会成功的,若非常照从前的脸已被毁去,如?今身死?之人就是?他了?。”
她?声音忽然发紧:“你知道吗,临死?之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件事……”
“当年?在暮春场,他打点上下之后,偏偏情难自抑,与随云见了一面。他告诉我,那一面十分仓促,他只是?想将从前没有送出去的香囊赠予她。可偏偏就那样不?巧,玉秋实在那个时候去寻了?随云,发现她?不?在画堂,他便问了?侍卫,挑一辆朴素的马车将她抓了?回来,二人从街边穿行,恰好撞见阿霏。”
“随云在阿霏假死之后才想清楚这件事情,更兼玉氏全族覆灭之事,她?早存死?志。兄长在常照眼皮子底下与她通信时便猜到了她的打算,从一起初,他们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刑场上那杯毒酒,他不是没有闻出来,却还是?饮了?。”
叶亭宴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感觉自己的肩颈处洇湿了一片。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竟然是?为了?将这件事告诉我。”落薇在他怀中?痛哭,“他告诉我,是?他们对不?起我、对不?起阿霏,叫我不?要愧疚……倘若能涤清朝野,重见河清海晏的一日,他们无论在天上还是?在人间?,都会心满意足的。”
他们在甲板上坐了许久,直至一轮明月升至正空。
落薇哭得有些累了?,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两个人在夜风中?说了?许多话。
叶亭宴同她讲了自己的羁旅遭逢,他在幽州养好伤后,先下了?江南,出手?整顿了?江南官场,又顺着江南往更南处去,在路上遭遇过山洪、地动,还见过一次天狗食月……
讲百姓靠天吃饭,春日祈雨、隆冬祈雪,逢灾逢旱便过得苦不堪言,甚至易子而食。偏生那里地处偏僻,官吏横行,有人跋涉千里往京都告状,连城门都未能进去。
他拜访了?各地诸侯世家,为官吏出主意修堤坝、带着被强占土地的民众去应天府击鼓鸣冤,用了?三年?时间?,深深地投入到这片土地中?去。预备回京之前,他终于?回了?幽州,拜见燕老将军,燕老将军得知他没死时哭得涕泗横流,问他为何不?早些来见自己。
那时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猜忌和恐惧始终是他的心魔。
落薇也认真告诉了?他这些年?来的布置,说她?在春祭时与民亲耕,遣燕家出京时亲自在高台上为将士们斟酒,压着宋澜和玉秋实的明争暗斗……他亲历过的事情,她?似乎也在奏折中?读过,有几封还亲自写了?批复。
说完这些,又说起年?少,落薇想起初次见叶家扶灵进京的三位公子,对三公子没有什么印象,倒记得宋瑶风红着脸送了?长公子——那位年轻英武的少将军——一枝月季花。
叶亭宴则想起她和他的父母亲一同夜宴,宋淇偷了?太?子册封时的顶冠,被宋瑶风追着打了一顿;大哥从边疆上表贺太?子受册,随信捎来他幼时最爱吃的鲜花糕。
老去逢春如病酒,如?今故人一半飘零,一半凋谢。
落薇见他伤神,抬头看向天际那一轮月。
从前的许多个夜晚,她?仰头看月,都不?曾想过还有与他“天涯共此时”的一刻。
同样一轮月下,宋澜提着手?中?染血的剑,颓然跪在乾方殿中?,抬头去看那尊被他摆在殿檐之上的神像。
神像巍峨,低垂眼睛注视着他和他脚边内侍的尸体,不?知是?悲悯还是?嘲讽。
成慧太?后站在他的身后,眼见伺候自己多年的内侍被杀,面上却毫无动容,只是?念了?一句佛。此时,她?再不?见从前的疯癫之色,甚至露出一个诡异笑容:“子澜,吾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罢。”
乾方殿门外便是?禁宫深深的夜晚,常照沿着红墙,穿过黑暗静默的小道出宫。皇后被幽禁之后,宫禁顺着皇帝的心意?,不?再如?从前一般森严,宫门竟然此时还大开着,台谏二院因着那些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等闲再不?敢置喙一句。
他掀起马车车帘向外看去,月光在他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身侧跟随的侍从凑过来,低声道:“宫中派去往南追捕的人,真的要撤回来么?”
常照便冷笑一声:“追也追不上的,做个样子便罢了?,留着他们也好,他越是?因此心力交瘁,越是?愚蠢。”
侍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那位借了三公子的身份,又能与皇后合谋,想来旧主应该是?……”
常照沉默片刻:“他都死?了?,他们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再说,他们与宋澜有何不?同,这些虚情假意的皇家人,总归都是?一样的。”
马车路过沉默的巷口,巷口深处的许多人家中?,有一盏灯还没有熄。
许澹坐在那盏灯下,心烦意?乱地写着一封长奏折,写着写着他忽然十分激愤,颤着手书了半句屈子的“举世混浊”,未写完便觉得不?妥,只得将它扔到角落。
角落中已攒了他十几封折子,有些不?曾送出去,有些是?被退回来的。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清凌凌地问他:“许大人,你心中?的藏书楼建在何处?”
花窗没关,于?是?那声音飘出窗棂远去了。
声音顺流而下,一路行至大河下游的金陵城中。
周楚吟正拉着周雪初训话,忽而听见柏森森一声兴奋的“原来如?此”,他顾不?得穿鞋,便从堆满医典的里屋跑出,大喊一声:“我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了?!”
周楚吟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周雪初十分配合地大喊:“是什么毒!”
柏森森没有回答,只是眉飞色舞地道:“天下奇毒、天下奇毒,怪不?得宋澜这样有恃无恐……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衰兰’一毒是他师兄所练,天下只有三颗,一颗失落,一颗藏于?深宫,一颗为灵晔所服……”
“所以她中的也是‘衰兰’?”
“非也非也……”
“那你高兴什么?”
柏森森道:“想要解她?的毒,需要掺了‘衰兰’的血做药引。”
他兴高采烈地冲回里屋,无意?间?碰掉了?一本古医典,那本古书封皮皱起,又被一双纤长的手捡了回来。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月亮之下,却是幽州高耸的城墙。
燕琅擦拭着手?中?的长枪,瞄了那双手一眼:“殿下手?上起了?好多新茧。”
宋瑶风低下头来,自己端详着道:“是?啊,练箭好难,我边疆的战士们日日勤操,更是?辛苦。”
她?站起身来,往窗前走去,边走边回忆:“我少时看过另一位幽州少将军的箭术……他初到京都,被一群世家子弟起哄,随手?一箭,便射穿了?铁靶。我心中赞叹不已,拉落薇同我一起习武,可是我不曾坚持下来,倒是?她?学有所成。”
燕琅正听得饶有兴趣,忽有小兵掀帐进来,哭道:“少主,将军今日不?好了?,请你过去说话。”
燕老将军已经病了许多时日,全军上下愁云惨淡,所幸消息不?曾走漏,北境尚没有什么动静。
燕琅仍了?手?中?的枪,奔到主帐前,还没进去,便听见大帐中传来沉痛的哭声,他腿一软,跪倒在帐前。
月光幽冷惨淡,照在他未卸的铁甲之上。
“少主,这是将军留给你的。”
燕琅抬起头来,接过了那枚沉重的军印,还有一个磨损的锦囊。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宋瑶风将手中的玄色披风盖在他的身上,沉默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玄色披风在边境的风中烈烈作响。
江上同样风大,邱雪雨抱着相同的玄色披风出来时,落薇被风吹迷了?眼,被披风裹起来的时候才?回过神。
她?抬手?将叶亭宴脸颊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眼泪擦掉,笑道:“看见阿霏,我忽然又想起一桩少年旧事来。”
很多年?前,东山上八月十七日的夜晚,落薇和宋瑶风在宅前遇见骑马飞驰的邱雪雨,当下便一见如?故。
中?秋虽过,但皓月正圆,那一日周雪初在京中?,被落薇带来一同赴宴,绫锦院的张步筠也恰好跟着她来为越国公夫人量体。
几盏酒后,落薇一时兴起,在园中?搬了?张檀木小几,称要与几人一同拜月结缘。
宋瑶风与她?一拍即合,张步筠为人羞涩,无有不?应,邱雪雨和周雪初虽然对这套把戏有些嗤之以鼻,道中?秋已过、拜月无用,但到底架不住众人的央求。
几个少女在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小食,又将酒盏添满了?,并排跪在月下。
落薇一本正经地点了?香,清清嗓子,闭着眼睛开口念道:“愿月神庇佑,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宋瑶风疑惑道:“是?不?是?有些不?对,这不?是?男子的祈愿吗?”
邱雪雨反驳道:“我听着甚好,女子也该有这样的愿望才?是?。”
落薇睁开一只眼睛,刚要说话,便在不远处的树后另瞧见一个少女的影子,她?悄声凑近些,却发觉是?玉随云。
玉秋实与薛闻名交好,说起来同陆沆、邱放和宋泠等人都有些不?合,因此玉随云远远瞧见众人,却没敢上前来。
落薇却管不?了?这么多,只是?热情招呼道:“随云妹妹,既到此处,甚是?有缘,不?如?同我们一起拜月罢。”
玉随云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她?连拉带拽地摁在了几人身边,她?心下欢喜,端正地跪好,双手?合十,跟着她们一起虔诚地祈愿。
“愿月神庇佑,貌似嫦娥,圆如?皓月,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靖和五年夏初,烈日?早至,中原以北大旱。
今春同去岁一般少雨,在初春那一场连绵春雨之后,竟再无半分甘霖降下。
可吝啬的天雨又与去岁有些不同——江南春旱自古有之,江浙之地水利发达、灌溉有道,总算能够将日?子?熬过去,等到夏雨来的那一天。
而?中原这一场大旱,显然要比江南惨烈了许多。
此时尚未至酷暑时节,已有河道龟裂,莫说农桑,便是日?常取用都变得不足起来。人?们似乎已经能预料到秋时颗粒无收的惨状,边境小城开始有民?众弃地而?逃,沿着大河往下游而?去。
许澹先前写折子便是为了尽述此事。
西北边境原本便不安定,明帝时举国力大败西韶后,轻徭薄赋,养民养了至少十年之久。如今西北垦荒不过两代,若弃地而?逃,未免前功尽弃,为今之计,朝廷当尽快遣人?、主持水利修筑才是。
况且他还另有一重隐忧,西韶虽败,北方三部联盟仍旧虎视眈眈,前朝国有叛乱,内耗靡费众多,虽有燕家出?京镇守幽州,仍要忧虑那些游牧民族铁蹄南下之患。
但靖和五年比过去的靖和四年繁事更多,朝野上下陷入一片靡靡之中,众人?忙着勾心斗角,显然无暇理睬他的奏折。
先是时,宁乐长公主病逝,后摄权揽政数年的玉太师因谋逆罪名落狱,满门皆斩。太师去后不久,帝后往谷游山狩猎,皇后忽生?重病,乍然从朝野之中消失。
有心人不难猜出其中的关窍,但满朝文武哪有一人?敢言?
玉太师死后,他一手提拔的边疆蒋文远在西境蠢蠢欲动,谷游山之变后,蒋文远出?兵逆乱,尽得西境五城。朝中老将李逢挂帅出征,不过三个月便平了蒋文远叛乱,元旦之前,李逢班师回朝,病逝途中。
皇帝极尽哀悼,抚恤千金,封赏子?侄。
这场叛乱离汴都太远,繁华富庶已久的京都一时并未受多少影响。
年末,街头巷尾流传起从前那首《假龙吟》来,有人?称自己窥见满月之日?,东山有真龙状流云现世,官府严查流言来处,却遇上靖秋之谏,只好无疾而?终。
靖秋之谏、碎玉案、杀蝉案,诸如此类的流言,兼之从?前的民?谣、神迹,在民?间流传越来越广。京都府终于深觉无法禁绝,只好私下告诫,不使?言论流入贵人?耳中。
不过皇后离宫后,皇帝纵情肆意、暴戾耽溺的一面日?渐显露,敢对他说这些?实话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他又?鲜少出?宫,不知内廷中是不是有人压下了巡查的禁军和亲卫,皇帝只知有流言,完全不曾想到已到了如此地步。
五年元旦,宋澜撤垂帘亲政,施恩天下,更是破天荒地初初亲政便给自己拟定了一个“昭”字为皇号。
历朝历代少闻君王在世时便打着拟定皇号为名为自己定谥的先例,民?间一时传为奇谈,因前朝有同谥君主,世人多称今上为“小昭帝”。
元月十?七日?,鼓院重启刺棠一案,犹如火星一般引燃了从前沸腾的流言,街头巷尾都在歌颂从前那位承明皇太子?的功德。
有些?胆大之人猜测会否是皇太子未死,如若不然,怎会有“真龙”“假龙”之争?
众人?皆道荒谬,听闻流言之人却越来越多。
五年二月,舒康长公主去国之藩。
三月,安平将军燕琅于宛城大破夜半偷袭的北方蛮夷,朝廷赏千金,拜安国将军。燕琅回守幽州,上表奏请后开始主持修缮城关的事宜。
三月中,刺棠案尚未审完,自入宫以来独宠三年、太师死时也未受牵连的玉贵妃因爱子?夭亡一并殁世,小昭帝一夕之间丧子失爱,连罢早朝。
辍朝第三日?,皇后的兄长、士林学子?之间素有清名的苏时予因莫名其妙的“谋逆”罪名被判斩刑。
行刑当日连绵春雨方歇,刑部骤生?大火,云梯过市之后,苏时予竟被人?当众救走,太学众生?对苏时予罪证不全便被处斩一事颇有微词,闻劫囚之事,还以为是哪个仁人义士仗义相救,私下里无不拍手称快。
得皇帝宠眷多时的亲臣叶亭宴也在这场风波中悄然消失,有人?说劫囚一事原本就是他的手笔,亦有人?道他被政敌常照设计陷害死于非命,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宋澜派常照搜了叶亭宴在汴都的府邸,只是那?里不出?意外地人?去楼空,花园中的树都被挖走了几棵,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留下。
后来朝廷还是在汴河水中寻回了苏时予的尸体,次日?许澹应邀到?太学授课,谈起此事,众人?义愤填膺,言语中颇有不满皇帝滥加罪名之意。许澹连忙制止,如今台谏尚不敢言,太学集天下喉舌,稍有不慎便会引杀身之祸。
于是众生吞声肃然。
数月之间,朝野内外祸事频出?,桩桩件件皆有头无尾,引人?无限遐思,史官无暇磨墨,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
然而?靖和五年的波折远远不止这么多。
三月末的某一日?,汴都雷声大震,然而?天公干引雷霆,一滴雨都未落。一夜之后,消息骤然遍布街头巷尾——昨日谷游山上崇陵太庙落了天火,缠绵病榻许久的皇后在火光中离世,年仅二十三岁。
这消息太过离奇,然而小昭帝亲自披麻前往谷游山,迎回了皇后的“灵柩”,摆明了是要世人?不得不信。
皇后出?殡时,汴都有方士称在夜空之东瞧见了凤凰涅槃的天相,有人?到?岫青寺求签,得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梧桐木有凤来仪”的签词。
四月,久病的成慧太后病逝。
短短一个春日里,天下大丧。
文武百官和各地世家公侯上表鸣哀,又?往汴都送祭,谁知宋澜竟借“不敬皇后与太后”之名发难,先是杀了一批内廷官员,再遣人?彻查,从?哀表中捡出四十二处用字之错,问罪群臣。
几年以来积攒之势终于烈火燎原,朝中风雨倒悬,典刑寺人?满为患,早朝上争吵怒骂声不绝于耳。
众人?猜测,这是皇帝对众人的一个试探,毕竟他即位时太过仓促,未得诸侯上表、百官拥戴,于是借机筛选,想要除去有贰心之人。
另有人?猜,今上为政之风向来如此,从?前不过是有太师和皇后大势,不得表露罢了,今后侍奉应肃、道路以目,想来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史称此事为“双凤大祭案”,然无论何种猜测,人?皆默认,小昭帝这般执着于问罪公卿,绝非是对母亲、对妻子?的哀恋,而?是难以压抑的猜忌之心——他要借此案,叫众人?彻底倒向自己。
于是许澹等人上书的折子无人阅览,堆在乾方殿中积灰。台谏缄口之后,朝中众人?醉心于玩弄权术、向皇帝表明心意的勾心斗角之中,随意拉出?一人?,酒肆间大谈的皆是阴谋、背叛、设计、离间。
夏初,天下第一道人?、曾为承明皇太子祝祷的紫微老道忽而?现身?金陵城中的映日?山上,称自己夜观天象,见帝星晦暗,隐失其辉。
他施法拨开迷障,发觉竟有天煞孤星借了东来紫气,伪装帝星,如今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想来不日?便有星辰携火坠地,真正的帝星将归位九天。
听闻帝都中的皇帝听闻之后大怒,先后往应天府派了许多兵将,就是没有寻到?老道的下落。
不过早在追捕这老道之前,金陵城中便已日?日?增兵,市井民众也不知道为何汴都源源不断地遣兵将来到?金陵城,他们好似在寻找什么人,但自始至终一无所获。
六月,关中以北有流民?来到?了汴都城下,沉溺在安平中太久的京都子?民?,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将乱的世道。
落薇坐在小舟的窗前,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宋澜已经上钩,将守军拨至大河沿岸城池中搜寻你我,我们手中的江南军队,终于已全数集结于汴都周遭,按理说,我们只消宋澜一个疏忽,便能尽快动手,在不伤及城中百姓的前提下直取禁中,可是……”
叶亭宴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曾料到,常照竟能将宋澜怂恿到?这个地步,今年中原大旱,我们再不动手,只怕宋澜激愤之下还会做出?别的举动。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流言和观星一事,确实是我们的手笔,可是它远比我们设想中更加顺利,顺利得让我有些?心慌。”
小舟一晃,他伸手护住面前棋盘上的棋子?,落薇则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其中定然少不了常照的推波助澜,虽说他将宋澜的朝局搅成了这个样子?,可难道他就心甘情愿地帮助我们、不求回报?”
叶亭宴隔着眼睛上蒙的白纱落下一子?:“六月廿日?,兵困马乏,虽说我不爱冒险,但不能再等了,与他见招拆招就是。若再等下去,中原动乱,就不好收拾了。”
他话音刚落,周楚吟便推门而?入,沉着面色将手中的信往案前一搁。
落薇捡起来看了一眼,也不禁变了脸色。
“六月初三日?,燕老将军病逝一事忽然泄露,北境三部星夜列军三十?万,陈兵幽州天门关前,燕军虽精悍,人?数却远远不及,安国将军连发了三封军报,请汴都增援。”
周楚吟念罢了,又?道:“闻讯之后,宋澜召回大河上下军队,集结汴都大营军十?万,赶赴幽州驰援,今日?他下了诏令,命各地公侯筹措粮草军械,共同击之。”
叶亭宴立即问道:“领兵的是谁?”
周楚吟道:“汴都老将隋骁与逝去的李逢将军长子?共同领军。”
“那?倒……”
“可是,”周楚吟一字一句地道,“常照请命为军师,与他们一起去了北境。”
落薇脸色大变,抬手一拍,棋局被毁,棋子?纷纷落地,如碎玉入壶。
“原来……是这样!”

第100章 君山焚尽(二)
这一场战争来得又急又快,不过十日之久,驰援大?军尚未到达,边境便增发急报两封。
这些年来宋澜对于全心依附皇后的燕家军始终有一两分顾忌之心,有意无意地通过增派将领、削减军饷等方式瓦解着燕军的势力。
当初燕氏父子离京北上时,大?军尚有十万,这些年来因各类诏令,大?军减了半数,燕家不得违背皇令,只得尽心尽力?地训练这剩余的五万军队。
他治下严明尽心,五万人的军队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久而久之,汴都便对北境的边防愈加放心,先后不下十个将领被遣入北境,企图分兵权。
燕老将军容下了一些骁勇善战之将,而只顾贪图军功、甚至贪污粮饷的小人,则被他想办法?处理了不少?——当初燕琅杀王丰世后回京请罪,便是在燕老将军默许下所为。
今年京中?多事,又逢中?原大?旱,燕琅年初时便冒着谋反的嫌疑私下增募兵士两万,又甘愿担着不孝的罪名,死死扣着燕老将军的死讯,未为他治大?丧,此举就是担忧北境诸部得知?消息会趁虚而入。
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是如何走?漏了出去。
周楚吟将一张军防图铺在桌上,图上遍插着北军的旗帜。
一侧的柏森森递了一杯凉茶给他,周楚吟接过一饮而尽,他嗓音微哑,不知?是因为暑热还是心急。
“小燕这些年来的布防,对付北军,原是绰绰有余。北方诸部虽比西韶地域广,骑兵又强悍,但北方诸部中?最强大?的兀儿回、查哈里、厄真三部,因利益争执不休,鲜少?能凝聚一心。这些年来,扰边之战多是由一部主导,是而从未成功夺我大胤的一寸土地。”
落薇接口道:“三部之间的龃龉始终是兵家大?忌,上次三部联合兴兵,还是靖和年初的宛城之战,那时我将燕氏遣往幽州,不过三月便破了联军。此后,我又派了许多细作出境,在塞北草原上离间三部的关系,但是……”
“是我疏忽了,总以?为此计已成?,现?在想来,三部这些年来破裂的和谈,极有可能是他们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厄真部从十多年前,便源源不断地往我朝派遣细作,有一些深藏禁宫之中?,连我和阿棠都查不出来。”她苦笑?一声?,“三十万军队……是他们?举国力?兴兵,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小燕未料到此事,自然猝不及防。”
周楚吟低头瞧着那张布防图:“燕军五万兵士,虽是精兵,可对上数倍敌军,太过冒险。汴都遣去驰援的军队,虽号称有十万之众,可是否足数尚不能论,汴都大?营这些年来疏于练兵,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纵是星夜驰援,也未必能增援多少?,况且常照在军中?,恐怕会想尽办法拖延进军。”
柏森森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那此去领兵,岂不是苦差?怪不得听闻汴都中?人纷纷推辞,最后只得叫老将挂帅,常照在这种时候自请为军师……”
落薇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虽是华族人,但已为厄真部所用,正是他们?最大?的细作,我虽发信要小燕提防,可若是常照拖着军队迟滞于路中?,我也无能为力?。况且数月之前,我与?他在丰乐楼打赌,他说若此局不胜,他要杀宋澜、杀我与阿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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