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敌国太子骗婚后by唐宋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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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蒙蒙亮。
姜桃一早爬了起来,要去里间查看傅染的伤势情况。
正好遇到刺桐来送药。
姜桃嗅嗅鼻子,有点疑惑。
“刺桐,这是什么药?”
刺桐被姜桃瞅得一怔,有点紧张。
“是给主……呃,表哥,是给表哥治伤的伤药。”刺桐想含糊过去。
“是吗?”姜桃接过青瓷药瓶,打开闻了闻。
没错,就是鹿活膏。
鹿活膏是对面凉国皇室中偶尔才用的极珍贵稀有的药膏,只在很多年前给大托上贡过一次。大托研究许久也没能参透其药中肌理。
“你从哪儿得的?”姜桃愈发狐疑。
她瞧瞧这个青瓷瓶,又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握在手中的这个触感,就好似自己曾经把玩过一样。
刺桐瞧了傅染一眼,赶紧往回圆。
“是,是昨日在山里遇到个扎红头绳的膳药童子,专门云游四方施医赠药,这就是那童子给的。”刺桐瞥见姜桃头上的红丝带,编排出灵感。
姜桃点点头,也是,世间高人多的是,像这种得道神医,确实经常会带弟子云游。
他们是最不管朝廷纷争之事的。不管哪国人,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人而已。
因此施医赠药从不分国度。
刺桐趁姜桃神游的时候,抓紧给傅染换了药。
姜桃瞅瞅空了的青瓷瓶,咬唇沉思。
“想什么呢?”傅染唤她过来,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咬唇。
粉唇从白齿下解放出来,果然被咬得红了一些。
傅染白净的指节在上面抚了抚,红白相映,看起来秀色可餐。
傅染眯起一双好看的眸子。
“下回想咬,就咬我的。”他在姜桃唇上来回摩挲着,慢慢悠悠说道。
“什,什么呀。”姜桃连忙看了刺桐一眼,红脸打掉他的手。
刺桐已经撤身老远,假装没听见的快步走开了。
“刺桐。”刚到了园子里,鸢尾招招手叫他。
“今日还一起出去找姐姐吗?”鸢尾对于姜桃交给她的任务很是尽心。
找姐姐?
刺桐黑脸。
姜桃和傅染联手给他挖的这个坑,看样子他是填不完了。
“怎么,又想姐姐了吗?”鸢尾站在刺桐跟前,抬眼瞧瞧他脸色,有些忐忑地咬唇。
早知道就不提起这个话题了。
刺桐是个有心的,每次提到姐姐失踪的事,他都会不高兴好一阵子。
鸢尾暗自懊恼。
双环髻上的粉色丝带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飘荡一下,落在她肩头拂上面颊。
刺桐视线随之望去,见她懊恼地咬起了唇角。
瞧着她咬唇的模样,刺桐脑海中突然没头没脑蹦出了傅染刚才对姜桃说的那句话。
他中邪似的浑身一哆嗦,连忙别开头躲开了。
“我看他是在那温柔乡里陷进去了。”说罢摇摇头。
“主子说了,他已在街上现了身,那霍大都督定会追查到底。”
寸剑不以为然地揪朵喇叭花,“不过最近可以安心养养伤,因为那大都督虽然要查,但恐怕会先被质子被杀事件牵连,没那么快顾及到这边。”
“所以,在哪里养伤都一样,不影响。”寸剑回驳了过去。
傅染已经事先嘱咐过他,盯紧乌宅中布置的事,不必时时过去他那儿。
第二日。
姜桃等了许久,都不见刺桐过来送昨日用的鹿活膏。
他只拿了些普通金创药给傅染换上了。
姜桃瞅着,皱起了眉头。
没一会儿,自己就寻了个由头悄摸出去了。
傅染翻了会儿刺桐拿过来的文书,发觉好一阵没见姜桃身影了。
于是收了文书唤过禾雀。
一会儿,鸢尾过来了。
傅染瞧瞧略显安静的园子,拧眉。
“她……她们呢?”
“公子,小姐带着禾雀姐姐去仙泽山了。”
鸢尾小心地瞧他一眼,有些不满道:“小姐担心公子的伤势,说是要去山里找膳药童子,碰碰运气。”她已经担忧好半晌了。
傅染一惊。两国交战在即,边境的山很危险。
他连忙束好衣衫要去找她回来。
“公子,没用的。”
鸢尾一见,也有点慌,忙拦住他,这边可不能再出差错。
“金虎和山矾都去叫过了,小姐拗得很,说不找到不罢休。”
说着,忍不住多叮嘱傅染一句道:“小姐对公子是真的好,公子可不能辜负。”
“所以,还是安心养伤吧。”
傅染镇定下来。
他侧眉想想昨天刺桐扯过的谎,一琢磨,有了法子。
傅染唤过刺桐,对鸢尾沉稳道:“你先下去吧。”
仙泽山里,姜桃一面四处搜寻膳药童子的身影,一面挠着脖颈。
入秋的野蚊子厉害得很,她已经被蚊虫叮了好几个包。
“小姐,实在寻不着咱们就回去吧。”
山矾拨开树枝道:“刺桐不也说了,是四处云游的膳药童子,哪还能一直住在这山林里。”
禾雀附和着点头。
“再看看这一带。”姜桃还是不死心,抿抿唇。
金虎二话不说,顺着姜桃指的方向便将身子横了过去开路。
树丛窸窣响起。
金虎和山矾拨开掩映的密叶,在丛林隐约处,看到两个系着红色丝带的揪揪忽得冒了出来。
“膳药童子!”山矾忙上前两步。
窸窣声再度响起,膳药童子好像往后躲了躲,而后传音道:“身外身皆为梦中梦。”
“施主不必再向前探究。”
“膳药童子,我是来求药的!”姜桃听得声音,也不管膳药童子在胡咧咧些啥,直接打断他道出主题。
两条腿跟着紧了几步,从高高的树丛中露出一个急迫的小脑袋。
“世间一切皆讲缘法。”膳药童子顿了顿,也切入主题道:“既然我与诸位有缘,那今日便将药方赠与诸位罢。”
“此后不必再担忧,亦不必再找我。”
姜桃努力拨了拨眼前丛草,觉得膳药童子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不过还没来得及多想,金虎山矾已经先一步到了膳药童子方才所在处。
只见一包药材挂在了树丛枝桠上,童子人已经不见踪影。
“小姐,拿到了!”山矾将药材递给姜桃。
姜桃兴奋地接过,不忘弯弯眼眸对膳药童子消失的方向道:“谢谢你,膳药童子!”
声音在林中打了个回响,窸窣风声又起。
姜桃缩缩脖子,这才想到有点害怕。
她忙拉了禾雀的手道:“咱们快回去。”
高高兴兴回了花房后,禾雀利落将药按照药方煎好捣碎。
等到傅染服下敷好后,姜桃方才放下心。
刺桐躲在园中金鱼草花丛中,见姜桃走远了,才直起身来,溜进里间汇报。
堂堂一品护卫,居然要陪主子的姑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真是疯了。
刺桐脸黑的和这夜色相差无几。
傅染已房里等着了。
只见刺桐扎了两个红啾啾,穿着件红背心,一副童子打扮,抱拳兢兢业业的汇报着刚才的情况。
臂膀上露出来的肌肉精建无比,配着这童子装扮和漆黑脸色,颇有种滑稽的违和感。
傅染听着听着,忍不住低低笑了。
刺桐一愣,先是皱眉,继而涌上些惊奇。
他见过傅染千百种笑容,冷笑,嗤笑,漠然的笑,恨笑。
多数是盘算的皮笑肉不笑。
还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发自内心地快乐的笑。
刺桐一下也顾不上憋屈了。
傅染扯下他揪揪上的红头绳,低头把玩。
这是姜桃的。像她的秀发一样柔软顺滑,拿起闻闻,一股熟悉的奶香味。
他愉悦地牵起唇角。
“还有什么事?”见刺桐直愣愣的仍未退下,傅染收了红绳侧眉问道。
刺桐回神,继续汇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墨公子让寸剑捎了句话来。”
“说主子在这里待够了,要记得回乌宅。”
这是对他还在这里表示不满了。傅染敲敲桌角。
“无妨,不必管他。”
刺桐应下,又道:“大托京城的消息也刺探到了。”
“大皇子桑川和二皇子桑渭,为了质子之事,皆主动站出来领罪了。”
“两位皇子保证,若是因为质子之事凉国对大托出兵,他们愿身先士卒,亲自领兵上战场,祭出自己手下的亲卫军。”
傅染闻之,眉峰一挑。
半晌,悠悠道:“所以,谁是此事之中那个渔翁得利的人呢?”
答案不言而喻:大托皇帝桑天。
桑天早已失了民心。
他不仅年老昏庸挥霍无度,且定下的赋税繁重,民间已对他多有不满。
不管是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罢,众人都盼望新皇帝能赶快即位,怎么都会比现在这个昏聩老皇帝强。
桑天这个老皇帝怕是想通过战争来消耗两个儿子手中的兵力。
若此战赢了,功劳声望自是当今皇帝的,还可以借此重新赢得民间支持。
因为驭民之术的要旨便在于愚民。
如何愚民?
自然是先将他们扔到水深火热之中,待他们受尽挫磨后,再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救民于水火。于是百姓就忘却前嫌只剩感恩戴德了。
若此战输了,亦无碍,凉国不可能吞得下大托,大不了献上些赔偿。
还正好可以趁战败拿两个儿子祭天,从此再无威胁他皇位之人。
傅染想到这些,眸光瞬间锐利厌漠。
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这大托皇帝也是如此算计儿子的。
“之前在万家搜到的奇怪符号,你带着上京一趟。”傅染吩咐刺桐。
“是。”刺桐领命后,迫不及待扯掉身上红背心下去了。
外间厢房,姜桃眯着眼斜卧在床边。
禾雀给她涂着蚊子包,姜桃时不时皱皱眉倒抽口气,娇娇得很。
蚊子包被她挠得红肿透亮,一涂上药就刺刺的很痛。
禾雀一面不省心地数落,一面将她手放进被中。
见姜桃手凉凉的,又道:“小姐快暖暖身子,今日去林中这一遭,仔细吹了风。”
姜桃见禾雀唠唠叨叨不放心的样子,忍不住抽出手捏住了她的嘴巴。学着傅染捏自己嘴巴的样子。
“禾雀,我没事。”她侧侧头,乌黑的眸子滴溜转了一下,趁势讨娇道:“喝口果酒暖暖身就好了。”
禾雀打掉她的手掌,瞧她眼巴巴的馋猫模样,没忍住噗嗤笑了。
“就会讨价还价。”
禾雀虽这么说着,还是拿了果酒来,让她喝了几口暖身子。
姜桃满足地舔舔唇,指着旁边那坛问道:“咦,这是小德子新送来的吗?”
酒坛上有着漂亮的麒麟雕花,以前没见过。
禾雀晃晃酒坛,道:“是先前那位墨公子送的。”
“说是感谢咱们的款待。”
“我瞧着很是精致,想着拿来给小姐尝尝鲜。”
禾雀倒了一小杯递上。
姜桃以为会像果酒一样好喝,一口气喝下。
而后辣得连连给嘴巴扇风。
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小姐!”禾雀连忙给她顺顺背。
“禾雀,我的肚子要着火啦。”姜桃已然头晕起来,摸着肚皮委屈控诉。
禾雀忍不住偷笑。见她双颊爬上了红晕,了然道:“看来墨公子这酒比果酒容易醉人。”
“小姐快躺下吧。”
姜桃被辣酒冲的也忘了蚊子包带来的不舒服,老老实实躺下钻进了被窝里。
“对了禾雀,今日有没有寻到生意呀?”姜桃晕晕乎乎还不忘关心她这个花博士的行情。
禾雀轻柔的拍着被,安抚道:“小姐,这事不急。”
“我听山矾说,城里那鬼宅的主子又出现了,今日还上街逛了花楼。”
“听说若是在花楼里找不到可心的姑娘,他还准备去大街上强抢民女呢。”
“小姐生的这样俊俏,可得小心。”
“所以生意活计这事,咱们不着急找。”
姜桃听着听着,醉意袭来,她咕哝着翻个身,握个粉拳道:“我不怕,我有阿染哥哥。”
声音越来越小。
禾雀掩嘴,帮她掖了掖被角,悄悄退出去了。
傅染在窗外勾勾唇,也好心情的回房了。
没一会儿,姜桃果然如傅染所料地醉游到了里间,开始摸索她的鹅绒团子。
傅染早已将鹅绒团子放在床侧,见姜桃乖乖地爬上来了,便拎起它划着弧线往床里面放。
逗猫似的,引逗的姜桃也追着鹅绒团子软绵绵躺在他里侧了。
然而很快姜桃的手又开始推打起来。不知梦到了什么。
“花楼里都是登徒子,走开!”她皱起眉头咕哝。
傅染抓住她乱拍的手,撑起半个身子拧眉瞧她。
解恨地捏住她的鼻。
“谁是登徒子,嗯?”
盯着她圆张的小口,琢磨着要如何报先前被骂之仇。
窗棂微动,突然间,一个身影打破寂静翻了进来。
“不是登徒子,不是膳药童子,那要不要我把你是另一个子的事情告诉她啊?”
墨牟整整衣衫,好整以暇地问道。
傅染警觉地扯过被子将姜桃掩住,而后坐起身冷冷睨向墨牟。
“另一个子,什么子?”悠悠问话间,软剑已经厉厉荡了出去。
“童子鸡的子呗。”墨牟旋身躲开,仍不忘揶揄。
傅染出招更紧。
“干嘛,好心来看你,还要被你打。”墨牟二指夹住软剑,冲傅染不满。
傅染将手探向怀中。是没骨钉。
墨牟见状,连忙乖乖将软剑卷回来,不再废话:“我就是来送个药的,马上走。”
“不过呢,你也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
“大托这边已经在整军了,马上又有仗要打咯。”
“你的网既已下了,可别因为美人而忘了收啊。”
墨牟意味深长的理理衣角,放下鹿活膏,感慨着走了。
傅染沉脸。
他说过,他不喜欢被别人掌控操纵的滋味。
想到过往种种,傅染拳头无声握了起来。
这时姜桃突然翻了个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咕哝道:“鸡?什么鸡?”
“不许吃我的松子鸡!”
傅染松了拳头,侧身安抚着轻拍她的背,将人又给哄睡过去。
待姜桃重新睡稳后,傅染咬牙。
“要吃也是吃你,谁要吃你的松子鸡。”
唇角撒野出气般在她额头咬下一个漉漉的啄。软玉温香,像浅尝了一朵沾了露水的芙蕖。
芙蕖带水,喉头却愈发干的厉害。
滋味很好,接下来吃哪里呢?傅染舔舔唇角,眯起桃花眸子。
他将眸光盯在了姜桃娇艳欲滴的唇上。
慢慢靠近。
靠的越近,奶香味就越浓。
春波潋滟,心神荡漾,背上的汗毛仿佛开始鼓噪着跳起舞。
就在马上尝到滋味的时候,姜桃的脑袋突然在他颈窝蹭蹭,含含糊糊道:“白哥儿,你身上有草药香,我好喜欢。”
白哥儿?
傅染心中荡起的春波霎时变成了噬人的漩涡。
娇滴滴的唇是如何说出这般带刺扎人的话的?
方才想偷香的旖旎一下子被浇灭了。
傅染一把拉下她缠住自己的软臂,坐起身在床帏里晦晦盯着她琢磨。
上次是晋哥哥,这次又是白哥儿。
她这张小嘴儿里的这些个哥到底都是谁?
傅染再次握紧拳头磨磨后槽牙。
在天边露出鱼肚光之时,傅染方才将姜桃送回了她的房间。
寸剑在房顶打个暗号,傅染随后便去了乌宅。
“事情办妥了?”傅染问道。
来报消息的是寸剑,说明事情定是成了。
果然,寸剑拉开墙角一道幕帘,抱拳道:“质子尸体已经拿到了。”
“并且也按照主子先前的吩咐,在都督府留下了质子假死逃脱的痕迹。”
傅染看着尸体。
傅昭看起来面色祥和,像平时一样安静无言,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看来霍凌霄将尸体养护得很是悉心。
傅染背过身,打开窗望望天空道:“找个好地方溶了吧。”
寸剑领命下去,在墨牟处拿了化尸粉。
傅染和傅昭的交集,起于于凉国的冷宫中。
「那时傅染六岁。母亲消失后不久,他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冷宫里。
那天他穿着一双小棉鞋,在地上捡叶子。
他在落叶堆里扒拉着,小心避开藏在落叶堆里的灰砾瓦片。
傅染将圆圆的叶子一点一点挑出,兜了满怀,拿已经磨破了的袖角仔细擦拭着。
风吹来,庭廊空空荡荡,呼号着惨厉的回响。屋檐上年久失修的瓦片摇摇坠落,砰的一声,碎在落叶中。
这样的情形傅染早已在懵懵懂懂中习惯了。
他警觉地将脚往回一收,避开了溅过来的一角碎瓦。
小棉鞋上裹着的树叶被蹭掉,一个咧口的破洞又重新露了出来。
傅染低头瞧瞧,抽出手小心的将破旧鞋面擦了又擦。
上次应付那头没成年的野猪时,就是因为没有鞋子,才让他的脚跟被咬伤。
那次搏杀后,他躺在床上好多好多天。
那个叫爹爹的人很满意,墨先生却很生气。于是墨先生派人天天撬开他的嘴巴灌苦汤。
很苦很苦。
傅染不愿再尝的那种苦。
所以他要保护好他唯一仅有的这双小棉鞋。以避免下次在冬日里赤脚作战。
傅染从怀兜里挑出一片韧性极强的叶子,再次小心的将破洞包裹上。
然后将剩下的圆树叶一个一个叠起来,很快叠成了一堆小岁饺的模样。
他记得,母亲最爱吃的便是岁饺。
冬日是团圆的季节,傅染踮着脚,将叠好的岁饺尽量摆向更高更高一些的墙缝中。
他听墨先生说,人走的越高,念想便越远。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既然人走的越高,念想便越远,那么他把母亲爱吃的岁饺摆的更高更高一些,是不是自己的念想就能远远的一直飘到母亲跟前去。
傅染仰起灰扑扑的小脑袋,看着高高的,深深的,似乎望不到头的宫墙。
待有一天他能将岁饺摆到宫墙顶上了,母亲是不是就会回来?他是不是就不用被一直关在这里,时不时与不同的野兽搏杀了?
傅染不确定,但他是这样期盼着的。
“咚”地一声,从天而降一个红苹果砸到傅染的脸蛋上。
“呀,对不起。”宫墙顶上突然冒出一个玉冠束发的小脑袋。是七岁的傅昭。
他嗫嚅着道歉,声音怯怯的,清澈的眸子涌上丝惊慌。
这是一种长久在皇宫中受欺负看冷眼的条件反射般的兢战。
“你为何能爬上墙头?”傅染捡起苹果,揉揉脸颊追问。
“我,我……”傅昭为难害怕地向他身下看了一眼,而后哎哟一声,直接被人使劲一推,跌入了这边的墙内。
“有人推你?”傅染扶起傅昭,略显严肃地拧起小眉头。
“没,没。”傅昭摔得眼泛泪花,闻此连忙摆摆手,不敢答。
“可能是外面的天梯倒了,所以我才自己跌进来的。”傅昭接过傅染递过来的苹果。
傅染小手用力一拉,顺势将傅昭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的手好有劲儿。”傅昭有些惊奇。
傅染神气的一仰脑袋,道:“那当然啦。”
“常与野兽搏杀,自是如此。”
“与……野兽搏杀?”傅昭吃了一惊。
傅染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问道:“人活着,不都是这样吗?”
那个叫爹爹的人,傅青虎,就是这样跟他讲的:
人的一生就是与野兽为伴,所以要学会如何厮杀,如何将自己磨得锋利,成为一把带毒的好刀。
“我与金霓,青兕,蜜獾,野猪均有过搏杀。”傅染破烂的衣袖在寒风中显得褴褛空荡。
傅昭瞧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人活着可以为千般万般,但绝不是这般。”稚嫩的面庞涌上些与年龄不相符的忧愁感慨。
迟疑了下,他伸出手,拉过了傅染的手掌问道:“……你会怕吗?”他摩挲着傅染小小手背上的伤痂。
傅染抿抿唇,抽回手道:“不会。”
“下回,我就要和鬣狗搏杀了呢。”
傅昭点点头。“你好勇敢。”
然后望望湛蓝湛蓝的天空,带些迷茫地小声道:“……我是不是也应该勇敢?”
去大托做质子,他一直很怕。
“你见没见过鬣狗?”傅染的问声唤回了傅昭飘远的思绪。
“你说,我能赢它吗?”脚趾在小小棉鞋里不安地搓了一下。
傅昭在怀里摸索了摸索,摸索出一支毛笔。
他将毛笔在舌尖沾了沾,对傅染道:“我听闻鬣狗最怕老虎。”
“来,我给你在额头画个老虎王,这样你一定能赢。”
湿润的笔端触在额头上,凉丝丝暖兮兮的。
傅染摸摸额头,沉默半晌,鼓起口气垂眸道:“其实,我有点怕。”
傅染闷闷,“怕被鬣狗咬死。”那样他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别怕。”傅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看这天空,多蓝多漂亮。”
“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
“因为天空会收留我们。我们的灵魂就像坐着小船一样,一下飘到天上,从此整个人也就如同天空一样干净透亮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埋进土里。”
“那便求死不能啦。不仅肉身会消散,连灵魂也会在地底一点点朽烂,被蛇虫鼠蚁完全啃干。”傅昭小小年纪,却对死亡感慨有声。
傅染听得似懂非懂。
“哎哟小祖宗哎!”宫墙顶上忽的又窜出一个脑袋。
掌事太监鼓噪着尖厉的细嗓子,指挥着众人将云梯翻进来。
“您过了这年就要去大托做质子了,这个时候可不能乱跑!”他急匆匆对傅昭耳提面命。
“咦,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掌事太监打量打量像小叫花一样的傅染,皱眉。
“起开起开,等我把殿下送回去再来审你!”兰花指一挥,急急带着傅昭走了。
傅染悄悄拉住傅昭的手,在他掌心塞进一颗叠好的小岁饺。
“可以帮我放在宫墙顶上吗?”
傅昭将岁饺藏进袖口,点点头道:“嗯!”
傅染笑了,傅昭也笑了。」
傅染已经记不起,当初他俩那样带着希望的笑容,此后还有没有在自己脸上出现过第二次。
不过,他记得,岁饺摆在了最高最高的宫墙顶上,母亲却再也没有鲜活地回来。
额头上画好了鬣狗最怕的老虎王,自己却依旧差点被它撕碎入腹。
那个说着要回来审问自己的掌事太监,连同搬云梯的众人,在某日突然齐齐横尸在了空荡荡的庭廊前。
如此种种,恨意如何不翻腾?
傅染将思绪从回忆中收束,关上了窗。
无论如何,这边的事已经布局的差不多了。
他以指节敲了敲桌角。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以身作饵,等鱼上钩。
傅染眯起眸子,闪出狠戾的光。
傅染从乌宅回来的时候,禾雀鸢尾等都已经起来收拾着花房了。
刨地的刨地,插枝的插枝,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傅染驻足瞧了一会儿,推开栅栏门进来了。
“松子,来,吃虫。”禾雀扫好园子,又到矮窝棚前喂家禽。
“白哥儿,不要抢,你的玉米在这儿!”禾雀扬起手,在大白鹅面前肃容,假意要打。
“嘎嘎!”大白鹅不满地抻起脖子冲禾雀叫了两声。
禾雀在它脑袋戳了一下叉腰道:“白!哥儿!”
“你是只鹅,怎么老学鸭鸭叫?”禾雀妥协地将玉米粒往旁边挪了挪,刮脸笑话它。
什么,白哥儿?
傅染听着这吵闹,神经一触,转过头去。
他仔细打量着一直以来被他尽力淡化忽视的鸡鸭鹅们。
“你叫这肥鹅什么?”傅染停下脚问。
“白哥儿呀。”禾雀直起身,“公子也想喂吗?”顺势将碗递了过来。
傅染不由自主地接过。“这肥鹅不是叫大胖吗?”他听姜桃都是这么叫的。
禾雀笑了,“小姐给它取的名叫白哥儿。”
“后来吃胖了,大家才调侃叫它大胖。”
白哥儿仿佛能听懂似的,听到这话,脖子一抻,玉米也不吃了,轧轧叫着就要来扭人。
傅染轻松捏住它的肥嘴,眯眼瞧着。头一次没有嫌弃家禽身上有味。
而后笑了,桃花眸子肆意的弯起,笑的痞里痞气。
“原来这些哥,全都是畜生。”傅染好心情的慢腾腾道。
“公子快放开,小姐看到,要生气的。”禾雀连忙过来解救鹅嘴。
傅染难得的没有继续作恶,松了手,继续好心情的转去花园浇水了。
白哥儿还想扑上去咬它,被禾雀一把拢在了怀里。
“阿夭!”就在这时,栅栏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激动的声音和激动的身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禾雀不满地望过去,接着“吧唧”一声,不可置信地松了手起身。
白哥儿咣一下栽倒地上,委屈的轧轧两声,扇着翅膀抬头看她。
禾雀不可置信地捂嘴,眼里霎时涌出不可置信地泪花。
然后奔向房间颤着嗓子大喊,“小姐,公子他……晋哥儿他回来了!”
房中窸窣一阵声音,然后房门打开,“你说什么?”
刚梳洗好的姜桃似乎还没搞清状况。
“阿夭!”然而进来的人影已经先一步朝她奔了过来。
姜桃睁大眼睛,懵懵张开手臂,被人影一把抱在怀里。
“晋哥哥!”姜桃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紧紧抱住姜晋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