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贵女起居日常—— by爱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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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道清接过他的话来:“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廉哥儿去打仗了……你们倒是将年少时候的志向相互换了。”
封道清顿了顿,咳嗽了一声,大娘子给他倒上一杯茶,他抿了一口,又说道:“若是过去我听你这样说,不知该多高兴……可如今咱们一家的处境变了,我想想我这一辈子,竟都在猜测旁人的心思,猜官家的,猜同僚的,我不要你、我不要你走上我的老路,就这样过一辈子。”
封烨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若我不为官,爹爹又抱恙,那弟弟……弟弟一个人在朝中……”
封烨道:“廉哥儿会有成算的,他比谁都清楚,咱们这一家子的命,只是暂时保住了,阿梁,”他忽然叫了大娘子的小名,大娘子抬起头来。
他继续说道:“阿梁,官家已经知道是咱们家放走了公主和三皇子。”
大娘子眼神凄楚:“他早晚是会知道的。”
封道清又说道:“廉哥儿是有主意的,咱们且等着他回来。”
大娘子微弱地点点头:“郎中说了,你是忧思过度,损伤了机理,你好生养着,万万不要再伤神了。”
魏嘉文喘着气抬起头,看到一条河,耳边王珏的声音响起:“这里河面狭窄,再行一行,便能够看到运送货物的大船,一只挨着一只,非常壮观。”
魏嘉文不说话,侧过身来盯着王珏的脸,半晌,说道:“你会不会后悔?”
王珏说:“不会。”
“可是你的爹爹一向支持二皇子,二皇子如今登基,他押对了宝,你的前途也会一片光明。”
王珏笑了:“光明么?尔虞我诈,叫做光明?”
魏嘉文道:“那么,我们走吧。”她招一招手,艄公应和一声,撑着船停在岸边。
两人走上了船,艄公问道:“贵人们往哪儿去?”
魏嘉文说道:“去渡口,我们要远行。”
艄公撑一撑手中的长杆,船便悠悠地飘远,河水哗啦啦地在脚下响着。
艄公的声音苍老:“两位往北走还往南走?”
魏嘉文望着河岸边的枯了一半的小草:“往南,去荆州,投奔我的哥哥。”
此去大约经年,魏嘉文想起昨日王珏对她说的话语:“嘉文,我们抛下汴梁的这一切,我们的爹娘不许咱们在一块儿,我们就去别处,好不好?”
她闭上眼睛,到了离开的这一刻,终归是有不舍的。
传言像瘟疫一样在汴梁城里散播开来,有说魏家姑娘与王家二郎殉情的,有说私奔的,还有人说在渡口见过他们,那魏家姑娘戴着帷帽,低声抽泣。
魏嘉文就像水汽一样蒸发掉了,连个口信都没给成清留下,成清赶到魏府,魏嘉文的娘亲沈娘子眼圈红红的,哀哀道:“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叫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成清赶忙上前安慰了几句,沈娘子拉住她的手:“好孩子,你可知道嘉文去了哪儿?”
成清道:“她什么也没和我讲,我心里焦急,慌忙来这儿瞧瞧,没想到娘子也什么都不知吗?”
沈娘子又哭了起来,一旁的丫鬟慌忙将帕子递给她。
有个穿鹅黄色衣裳的小丫头朝着成清挤眉弄眼,成清认出来,她是常跟在魏嘉文身边的。
待成清走近,那小丫头与成清耳语道:“姑娘随我来。”
她带着成清进了魏嘉文的闺房,拿出一个木头匣子,郑重地交到成清手里:“这是我家姑娘嘱咐我交给您的。”
成清将匣子接过去,慌忙打开,里边是一张地形图,其中,“荆州”二字用红圈圈了出来。
成清叹了口气:“罢了,她心里有成算就好,只是我在这儿,愈发孤独了。”
封道清命人将红杏的孩子伦哥儿接到家中,他歪在榻上,双手扶住伦哥儿的肩膀,对大娘子说道:“这孩子的娘大约是没命活着了,烦请你接纳他,万一我死了,给他一口饭吃,别让他饿着、冻着。”
伦哥儿扁了了扁嘴,好似要哭出来。
大娘子道:“我会给他吃,给他喝,让他穿的暖暖和和的,给他请先生,让他读书。可是更多的——我给不了,我给不了他心底里的关怀。”
封道清点点头:“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没有福气,不该奢求更多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伦哥儿跑了出去,玩院子中花盆里的泥巴。
封道清又道:“过两日,等我身子好些了,便去面圣,将这官辞了,爵位也不要了,咱们家在京郊还有些产业,再遣散些奴仆,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大娘子道:“你舍得吗?”
舍弃这些年来辛苦积攒的名利,舍弃他人的敬畏,舍弃这人人艳羡的仕途。
封道清笑了:“那日我晕倒时,脑袋里乱哄哄的,我看到了许多画面,年轻时的,年老后的……我醒来时,只觉得大梦一场,我这一病,辞官便有了绝好的理由,只要能将全家的性命保住,这又算得了什么?”
大娘子眼底沁了泪珠:“你是否怪我,怪我与先皇后走得太近,若不是如此,你又何必辞官……”
封道清道:“不怪你,不怪你……若我是你,我也会将公主和皇子平安妥帖地送出去。只是……江山如画啊,我再不能为我向往的盛世图景而奋力拼杀了。”
封道清喝了口茶水,喘了喘气:“廉哥儿回来后,他也会辞官的。”
大娘子道:“老爷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
九月九日重阳,封廉归。
彼时成清正在仓王庙登高,听闻此事,赶忙回到家中,带上昨日亲手做的蒸糕,那蒸糕上插着彩色的小旗,掺着石榴籽,栗子黄,松子肉,圆润地伏在碟子上。
成清提着食盒,来到封家等待封廉。
成清问道:“大娘子,封二郎何时归啊?”
大娘子笑道:“哥儿在宫里面圣,应是快了。”
成清又等了个把时辰,封二郎出现在眼前,他穿着黛青色夹棉的大袄,唇上隐约有青色的胡茬,他跪下来给大娘子和封道清磕头:“爹,娘,我已经辞官了。”
封道清将他扶起来:“好孩子,今上允了吗?”
封道清碰到了封廉左臂上的伤口,封廉吃痛地皱了眉头,说道:“爹爹辛苦了,今上已然允了。”
一家人赶忙让他坐下,又哭又笑:“咱们家可算是性命无虞了。”
在禁中,封廉说出要辞官专心照料父亲时,官家冷笑道:“怎么这样热闹,一个两个的都闹着辞官,哦,我想起来了,本朝有一个惯例,凡辞官的大臣,便不能追究他在任时所做的事情,封家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见不得光么?”
封廉不说话,只低着头。
今上在他身边踱步,忽而道:“你的父亲来辞官时跪了一日一夜,口中一直求我,直到夜里他咳出一口血来,与我说起在先皇面前他替我说过的好话。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罢了,就算你们家功过相抵吧,允了。”
封廉谢了恩典,刚要离开,今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一仗,打得挺漂亮。”
一家人围着封廉嘘寒问暖,封廉忽而道:“阿清近来过得好吗?”
成清刚要说话,卢氏接过了话头:“好,就是想你。”
封廉和成清都不好意思了起来,成清将食盒推到封廉跟前:“给你的。”
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盯着那食盒看,封廉打开食盒,里头整整齐齐地摆了六个蒸糕。
大娘子笑道:“咱们挑个日子,把两人的婚事定下来吧。”
封廉道:“娘!”
卢氏笑道:“二弟别害羞,过些时候,就让大郎去成府提亲。”
封道清忽然对大娘子说道:“你可知道禁中一位叫做秋画的妃嫔?”
大娘子起先摇头,而后道:“想起来了,数月前先皇后让我和她一块儿择一位小娘子做养女,择的就是这个秋画。”
封道清说道:“她如今成了今上的贵妃。我听闻她在今上面前,说了封家不少好话。”
众人听了,都道是佛祖保佑。成清临行时,大娘子追上她,回头看了眼这宅子,叹了口气:“如今这国公府是住不了多久了,改日将这块地卖了,将匾额还给朝廷。”随即又道:“好孩子,封家如今的处境,真是苦了你了。”
成清摇摇头:“我喜欢封二郎,这是我甘愿的。”
成清和封廉约好了,在监察院附近的汤包店会面。
封廉环顾着四周,笑道:“汴梁原来这样暖和,我在边关待着,便以为处处是寒冬。”
成清听着有些心疼,将汤包往封廉那儿推。
封廉夹起一只汤包,在皮上咬出一个小洞,娴熟地吮去汤包里的汁水。成清恍惚间觉得他从未去过边关,他一直一直留在汴梁城里,像活水一般娴熟地玩乐,而如今的封廉像是一盆被冻出薄薄冰面的水,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变了,可成清却说不出他哪儿变了。
封廉也知道他自己是变了的,他从前一夜酣睡,如今却总会惊醒,被梦境里滚落的头颅,断了的手脚所惊醒。他想要抱住成清,告诉她这一切是多么的可怕,可是他不想吓到她,于是他把话语敛住,静静地坐在这里,吃一只早就说过要带她来品尝的汤包。
“你在那儿,都没怎么睡好觉吧?”成清问他。
封廉点点头:“是。战场上不分昼夜。”
成清拿了一个香囊出来,香囊的尾部吊着一枚平安扣:“我手艺不好,你别嫌我,这里面的香草安神,你将它放在枕边。”
封廉的指尖抚过香囊上并不精致的刺绣,笑道:“这是什么花?”
成清有些生气:“这是兰花,你最喜欢的兰花!”
封廉认真的看着这枚香囊,终于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成清又和封廉说起王珏及魏嘉文的出走,封廉道:“他们平安就好。”
成清于是问他:“封二郎,你想要一辈子都呆在汴梁吗?”
封廉清瘦了许多,成清看到他的喉头微动,说道:“因着有割舍不下的人,才会一直呆在某一个地方。”他顿了一会儿,笑道:“你想去哪儿?我跟着你就是了。”
成清的眼神明亮了起来:“我不会要你彻底地离开这儿,毕竟这里有我们的亲人,我想要跋山涉水,去江南看一看!”
封廉思考了一阵子:“江南自然是好的,只是你的家人会允许你去吗?”
成清道:“大不了……便逃出去,就像嘉文妹妹那样。”
封廉笑道:“好啊,你若想逃出去,我便和你一起,不过,我想着有个更好的法子,让你不用这般为难。”
成清问道:“什么法子?”
“嫁给我吧,你若嫁了我,左右我也辞了官,我家在扬州府是有些产业的,我们便去那儿经商,你的家人也不会阻拦你。”
成清微张着嘴,盯着封廉。
封廉拉过她的手:“你想家了,咱们便时不时回来一趟,你厌烦了妯娌亲戚,我们便回江南。往后若厌烦了江南,就换一个地方,一切都依着你。”
封廉慢慢地靠近她,将她拥进怀里,一阵说不出的幽香钻进她的鼻子里,刹那间,成清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封廉的体温覆盖着她,成清听见了他陡然沉重的鼻息。
“阿清,好不好?”他这样叫她。
成清仿佛被下了蛊,她蹭了蹭封廉的衣襟。
“好。”封廉听见她这样说。
“姑娘这就将自己嫁了?”伐柯将眼睛瞪的大大的,这样问她。
“若放在从前,我是不肯的,可是封廉他去过了战场,我意识到,人的性命太脆弱了,相聚的时间也太短暂了。”
伐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封家如今正衰落着,姑娘肯嫁过去,也是动了真情了。”
陈氏听闻成清决意嫁人,特意寻了个时间来与她说话。
成清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晒着太阳,阳光透过她头顶的白玉簪子,落下一小块温柔的光。
见陈氏来了,成清站了起来,陈氏让人寻了两个软垫,放在屋前的阶梯上,拉着成清坐下来。
“你还记得从前,你年纪还小的时候,咱们常常在这儿坐一坐,说说话。”
“我记得。”成清说道。
“日子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要嫁人了,廉哥儿可说过,何时让他家里人来提亲?”
成清摇摇头:“未曾细说,不过应是快了。”
石阶上落了几片半枯的叶子,陈氏捡起一片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这片叶子生的规整。”
成清笑道:“是。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爱捡叶子了。”
陈氏慈爱地看着她:“清儿,我从未将你看作是我的继女,也许是我的年岁比你大的不多的缘故,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妹妹,这些年我扪心自问,从未愧对过我的心。”
成清的眼底有些潮湿,便道:“是,大娘子待我很好。”
陈氏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你时常宽慰我,你也该知道,嫁了人的女子有许多事情都是不如意的。”
成清略略低了头。
陈氏将手里的叶子举起来,阳光透过叶子上的虫洞,陈氏说道:“就像是这片叶子,离了大树,没了养分,便一日一日地颓靡起来,当然,若是廉哥儿待你好,一切自当另说,可是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不会改变的,”陈氏顿了顿,继续说道:“往后,你不会像如今一样无忧无虑了。”
第51章 九月
成清拿着封家拟好的帖子, 上面依例记载着封家三代男子的姓名,和他们所拥有的财产。
已经九月了,却还是偶有飞虫落在纸面上,成清轻轻一掸, 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虫子, 在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密达领着头, 用担子挑着“许口酒”, 酒罐用网袋盛着, 上面装饰着各色的罗绢花。
成家按例回礼, 将两只盛着清水、活鱼和筷子的瓷瓶放在密达送来的酒罐里, 这叫“回鱼筷”。
成府里热热闹闹的, 成清却感到有些恍惚, 神丝虚浮着, 成墨岑不时的叹气在她的耳边回响:“清儿是去吃苦的。”他这样说道。
陈氏便反驳他:“嫁了不欢喜的人,才是去吃苦的。”
大娘子坐在封府的屋中, 拿着一支笔勾勾画画,封道清问她:“你在看什么?”
大娘子苦笑道:“成婚那日的宾客不知该请谁, 如今咱们家不做官了, 好些人怕是不会来了。”
封道清说道:“给我吧,我来选,为官这些年,总还是有些真心朋友的。”
大娘子精挑细选,准备着彩礼。封廉将自幼佩戴的一枚玉锁添了进去。
封廉道:“我记得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娘去求来了这玉锁给我带上,才一天天地好起来。”
大娘子点了点头:“哥儿的手可好些了?不要到成婚的那天,举不起酒杯。”
封廉笑道:“已然好多了。”
子令和巧儿成日在院子里跑着,满头的汗珠, 陈氏着人给他们擦汗:“如今天渐渐地冷了,被风一吹,着了凉可怎么好?”
子令蹦蹦跳跳的与成清说话:“大姐姐,大姐姐,你成婚之后多久回来一趟啊?”
成清蹲下来,扶住他的小臂:“怕是很久才能回来一次,子令,你和巧儿会想我吧?你们不会将我忘了吧?”
子令摇头:“自然不会,我这样的聪明,记性怎么会差?”
成清笑了笑,替他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又拉住巧儿的手,话语间竟有些哽咽:“你们千万别忘记我。”
孩子们是不能理解成清的心情的,不过陈氏可以,她让孩子们到别处玩,对成清说道:“大姑娘,我嫁人之前也是有诸多感慨的,你别难过,封二郎那样好的人品,万万不会亏待你的。”
成清点了点头,陈氏将她拉进自己的屋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交到她的手里:“我从未与你说过,你的娘亲给了我一枚簪子,她病重之时将它交我,嘱咐我好好待你。”
成清打开锦盒,看着这枚簪子,一枝藤蔓从底下开始缠绕,在顶上开出一朵花来。
陈氏又说道:“如今你要嫁人了,就当这是她送给你的礼物。”
成清将簪子放好,抚摸着锦盒,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和娘亲的心是相通的,娘亲此刻一定在天上祝福着她。
老太太近来不太愿意见成清,成清去了好几次,都被婉儿拦在了门前:“大姑娘,老太太这几日眼睛不大好,每日都休养着,大姑娘过阵子再来吧。”
可是子令告诉成清,他将祖母屋里的窗户偷偷打开一道缝,却看见祖母这几日总是抹眼泪。成清于是明白了,祖母内心的骄傲,是不容许成清看到她哭的。
当晚,成清炖了些粥,盛了一碗给老太太送过去,婉儿照例拦在门口,成清叹道:“婉儿,你让我进去吧,”随即又提高了声音:“再不让我进去,我都要嫁人了,怕是很难见到祖母了。”
成清听到门内的叹气声,老太太说道:“你这丫头……罢了,进来吧。”
老太太看着精神不济,成清将粥放下,用勺子搅拌了一会儿:“应是不烫了,祖母快吃吧。”
老太太看着成清,成清问道:“怎么了,祖母?”
老太太沉默着,过了良久,说道:“多看看你,过不了多久,便不大能看到了。”
成清深吸一口气,顾左右而言他:“祖母喝粥。”
老太太捧起粥碗,两人不再说话。
烛火摇曳着,滚烫的蜡滴落在青瓷烛台上,把黑夜烫出一个又一个洞。
老太太喝完粥,成清把碗和勺子放好,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轻声说道:“祖母定要保重身体啊。”
老太太不说话,在成清转身离去时,缓缓落下一滴泪珠。
成婚的前一日,成家派了些丫头到封家挂帐幔。国公府的地还没有卖出去,不过匾额已然拿了下来,大娘子辟了间屋子给他们做新房。
红色的帐幔挂了起来,屋子里仿佛升起了一朵红色的云,衬得案几,椅子……一切都红通通的。封廉走到床前,抬起手来小心地挂上一枚同心结。
次日清晨,封家依例派人过来催妆,同时送来头冠和头饰。
成清盯着镜中的自己,被一层一层细白的粉覆盖,直到脸颊上所有细小的纹路都消失,除非大开大合地笑或哭,不然无人能察觉她的情绪。
鹿鸣给成清上妆,正画到唇时,成清按住她的手,道:“我听见乐声了。”
伐柯在一旁道:“果真是。封家人怎的来的这样早?”
鹿鸣加紧给成清上妆,又带好头冠,把边缘的穗子理好。
封道清和陈氏在门口迎客,将彩缎分发给封家来的人。
成清盯着脚下的一小块路,伐柯扶着她往前走,成清只觉得心里已经没有什么翻滚的情绪了,外面这样热闹,将她心中所想尽数压了下去,只余下空空一片。
成清走出府门,走上轿子,清晨的风微凉,钻进了她的袖口里。她坐上轿子,双手交叠在一起,刺绣摩挲着手心,“祖母是这样出嫁的,娘亲也是。”成清这样想着。
抬轿子的人忽然不走了,他们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向成家讨要点彩头。
一旁的小厮早已准备好了,一人发了一个红纸包。
轿子微晃着抬了起来,四周吹打着奏起乐来,仿佛在对她说道:“从此啊,你就要过着另一种生活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成清被搀扶着走出了轿子,阴阳生(风水先生)捧着个装粮食的斗子走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祝祷,从斗子里取一把豆子,撒在大门前,小孩子便哄闹着冲上前去,争着捡地上的豆子,捡到豆子的小孩兴冲冲地跑到娘亲跟前,娘亲笑说:“这下好了!将煞神压住了!”
成清小心地沿着地面上铺好的青毡行走,有个婆子走过来,手捧着一面鸳鸯镜,倒退着引导成清行进,成清跨过马鞍、一小堆干草和一杆小秤,直到她进了门。
成清坐在挂着帷帐的新房里,静静地等着,她知道封廉在大堂里进行着繁冗的仪式。她揉了揉膝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不知过了多久,封廉被人簇拥着进来,丫鬟婆子喊着:“新郎官来啦!”
成清抬头看去,封廉身着喜服,满脸泪珠,面上却是笑着的,成清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众人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催促道:“快拜,快拜!”,两人互相拜了,又坐在床上,女眷们将彩绢做的花果扔向他们。成清的脸上慢慢出现了笑意。
新郎新娘饮了酒,丫鬟将两只酒杯扔到床底下,只听见这丫头说道:“一仰一覆,恭喜新人,是大吉!”
周围的人哄闹起来,不多时,屋外的宴席也结束了,大娘子推门进来,使了个眼色,婆子叫道:“掩帐!”
红色的帐幔落了下来,众人皆退了下去。成清用脚尖点了点封廉的小腿:“你方才哭什么?”
封廉进新房前,成墨岑拉着他,说上了许多,说到最后,二人皆泪眼婆娑,成墨岑道:“你不走仕途这条路也好,往后好好儿行商,不要亏待我的清儿。”
封廉边抹眼泪边点头。
封廉不想让成清伤心,便简短说道:“娶亲了嘛,我心里太高兴了,所谓物极必反,便哭了出来。”
成清觉得好笑,往后坐了坐,拍拍封廉的肩膀:“好渴啊,帮我倒杯水吧。”
封廉依言倒了一杯,又道:“你的头冠这样重,我帮你拿下来。”
封廉将头冠拿下,当然,免不了拔了她几根头发,成清笑道:“你竟拔我的头发,小心我悔婚!”
封廉拉住她的手,沉沉道:“来不及了。”
天色暗了下来,烛火缓慢地烧着,成清忽然有些感慨,曾经那样的斟酌、犹豫、小心翼翼,终究被生命的无常所击败,只有待在对方的身边,心里才是踏实的。
“封廉……”成清钻进他的怀里,蹭了他一领口的粉:“以后不许再出去打仗了……”
封廉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去洗脸:“就算我有这份心,也没有机会了。”
成清将脸洗净,又吃了些糕点,两人对坐着,一时间无人说话。
封廉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成清喜服上的扣子,将领口敞开,在她冰凉的肩上落下一个吻。
成清轻轻颤了颤,拍了拍封廉的后脑勺,眼睛亮亮的,问他:“你看过些禁书吗?”
封廉道:“什么禁书?”
“男男女女痴,缠的禁书。”
“没有。”
成清笑了:“笨呐!看我的,应该这样。”她跪在被榻上,微微起身,环住封廉的脖子,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嘴唇,生疏而轻柔地试探。
夜色是一块没化开的墨,成清的一只耳环掉落在了枕头边上,烛光微微颤动,两人的眼睛里皆映着烛火,红色的帐幔被风吹动,扫着成清的耳廓。
成清伸出手来抚摸着封廉的脸颊,指甲小巧圆润,微微泛着光泽。
烛火燃尽了,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黑暗之中,只听封廉闷哼一声,然后道:“好痛。”
成清睁开眼睛看着封廉,他苦着脸,渐渐地趴下来,趴在了她的肩头。
第52章 十月
成婚第三日, 成家送来了油蜜蒸饼和彩色的缎子,成清这几日应付各路来客,身心俱疲,摸着彩缎和封廉道:“为何来看咱们的娘子们凡事都要往房, 事上说?边说边用帕子捂着嘴笑, 一个两个的就罢了, 谁能想到十个八个竟都是这样!”
封廉给她揉了揉肩, 安慰道:“你坐在那儿, 可以想些别的事情, 左耳进右耳出, 便很快就过去了。”
成清回过头来笑道:“我说昨日左娘子和你说话, 你愣了半天, 原是神游天外去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
封廉停了手,在她身边拉出个凳子坐下来, 笑道:“我昨儿看了个李太白《将进酒》的唐刻本,里头唯有饮者留其名的前一句, 竟与我一直背诵的不同。”
成清琢磨道:“古来圣贤皆寂寞, 唯有饮者留其名,不是这个么?”
封廉道:“唐刻本上写着: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我读着这两句,只觉得不愧是李太白,果然够狂!”
成清道:“这倒是有趣,你那些书分些与我看看,好让我也有东西可想。”
封廉有意逗她,便说道:“分给你?凭什么?”
成清幽幽道:“不分给我也成,今儿下午再有娘子过来, 她打趣房事之时,我便告诉她,你封二郎,那儿不行!”
封廉道:“我哪儿不行了?”虽说着,气势却去了一半。
成清捏住他的鼻尖,揉了两下:“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行!”
封廉笑着将她的手拿下来:“凡事都是由生到熟,你心急什么?”
成清耳朵有些红,道:“你讲荤话。”愣了愣,又说道:“将书分些给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封廉依言,报出一摞书来,同成清一块儿选着,两人得了趣,边选边讨论,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当晚,封廉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正准备睡下,却见成清坐在桌前,蜡烛上笼了层罩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封廉绕到她身后去,低下头来猛然说道:“你在看什么?”
成清身子一抖,皱眉道:“你别吓我!”
封廉笑道:“你看什么呢?”
成清将封面给封廉看。
封廉道:“原是本志怪书,大晚上的看这个,当心睡不着。”
成清的手撑着脑袋:“你放心好了,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
“我今晚不睡了,看这个看一晚上。”
封廉道:“你这样可不好。”
成清笑道:“哪儿不好?”
“对身子不好。”
成清道:“无妨,我明儿吃些补品。”
封廉拢了拢成清的头发:“对我也不好。咱们才刚成亲,我便独自入眠,实在是凄凉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