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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 by春溪笛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26

这对于许多考生来说是件非常艰难的事,对三娘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一来全场就她一个女考生,考官想不注意都不行,二来——二来她的脸皮也不算太薄,她去年就把自己的作品集人手送了一份,不仅玉真公主收到了,连李隆基都收到了。
对于三娘这种行卷行到皇帝头上的厚颜行为,李俅他们大受震撼。
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这么做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李隆基虽然没给她什么点评,却还是示意李林甫通过了国子监那边递上来的应试名单。
李林甫知道李隆基现在不怎么想处理朝政,一心只想听好听的话,那自然是什么事都顺着李隆基的心意来处理。
一个女娃娃而已,就算放进朝堂来又如何?
对于这种威胁不到自己相位的人,李林甫态度一向是和善得很,何况这小娃娃和自己女儿还是个知交好友。
在众人或观望或默许的态度中,三娘开始了属于她的第二场考试。

第69章
今年科举还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礼部侍郎韦陟认为光凭考试中的临场发挥不能体现考生应有的水平,所以提议让考生在应试时提前把自己的作品集上交到礼部,每人可以在作品集中展示自己的十篇代表作。
也就是传说中的“纳卷”。
这样既可以让考官有可靠的依据来综合考察考生们的真实水平, 且那些没有门路投卷的人也有机会可以让考官看到自己的过往佳作。
当然了,每年纳上来成千上万篇“代表作”,即使纳卷了考官也不一定会看, 有门路可走的话广泛行卷还是必须的。
但总归让大伙有个念想。
第二场诗赋试开始后,没有监考任务在身上的阅卷官们便聚集在一起悠然品读这届考生交上来的作品集。
甭管以后这一举措能不能起到好效果,作为推行的头一年,他们总归还是要把事情落实下去的。
这不, 大伙交叉欣赏着礼部南院近千卷的考生作品集, 不时把自己觉得不错的诗文拿给同僚们欣赏,瞧着都很尽职尽责。
韦陟这个纳卷倡议者手执书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 只在底下人把一致觉得不错的作品集呈上来时他才会认真地看几眼。
倒不是他瞧不起这些考生, 而是他身边从小就围绕着许多文采出众的文人墨客,等闲诗文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得等其余阅卷官筛选过一轮他才有兴致读上一读。
与此同时, 考生们也在曙色初露时拿到了自己的考题。
首先是诗题,《桃始华》。
三娘一看就知道了,这是出自《礼记·月令》里的句子,讲的是仲春之月的月令特征: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 鹰化为鸠。
《礼记》把春季分为孟春、仲春、季春,二月便是仲春。
往年春闱一般在孟春举行, 诗题时常在“孟春之月”的月令里面出,今年因为改元有诸多事情要忙, 又得给足考生准备韦陟提出的纳卷事宜,所以今年便挪到了二月,也就是《礼记》所说的“仲春”。
这种应试诗的要求和应制诗差不多,要求押韵、要求对偶、要求用典,技巧必须纯熟,词句必须优美,内容必须足够积极向上,有条件的话最好还要赞美大唐的繁荣昌盛、吹嘘圣人的英明神武,表达自己对生于大唐、长于大唐的庆幸与感恩,以及自己愿意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
简而言之,这类诗赋基本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和马屁。
押韵也是有要求的,比如今年的诗题是《桃始华》,那么写诗时就应该在桃、始、华三个字中挑一个字作为韵脚。
在这种种限制之下,想要写出叫人眼前一亮的诗着实不容易。何况这次的题目并不难,她们可是刚在帖经试里考过《礼记》来着,大多数考生应当都知道怎么破题。
大家都能准确破题,反而更难显出水平。
好在三娘当初五六岁便曾在宫宴上写诗,这种应试诗她写起来简直是驾轻就熟,几乎是看到以诗题脑中就出现好几种写法、几十上百个备用典故。
她认真地拟写好草稿,才开始研究今年的赋题。
赋这东西比诗更爱炫技,从它诞生之初起就堪称雕词琢句的典范,你不写十句八句对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写赋。
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兴起的“骈体”,那更是全文都以四六句式为主,几乎每一句都两两相对。
今年的赋题是《天得一以清》,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恰好呼应了李隆基极力推崇老子、推高《道德经》地位的举措。
“天得一以清”一段,本质上讲的是“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天不得“道”会崩裂,地不得“道”会塌陷,王侯将相行事要是不合于“道”也会倾覆。
就像河谷不能保持水流充盈会枯竭一样。
看到这个题目,三娘可就精神了。
别的题目她可能没把握,这题对她来说简直是送分题!
要知道三娘从小与李泌、贺知章、玉真公主等人打交道,一个两个全都是修道爱好者,以至于她不仅对《道德经》倒背如流,对其中语句的理解更是远胜于许多读书人。
出别的题她可能还会偏题,出《道德经》里的题她是绝对没有半点问题的!
三娘二话不说提笔写起了草稿。
考虑到自己这个唯一的女考生本来就很惹眼,三娘哪怕写得再快也不打算第一个去交卷,而是逐字逐句把自己的草稿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犯忌讳以及没有更好的典故可替换,她才坐直身子把写好的两篇诗赋誊抄到答卷上。
到了下午,终于陆续有人交卷了。
三娘便也趁此机会把答卷交了上去。
她想着难得来考一次试,又溜达到廊下准备蹭顿吃的再走。这可是朝廷悉心为考生们准备的考试餐,来都来了,怎么能空着肚子回去!
三娘走到廊下分食处,才发现已经有个年约三十的中年士子已经在那儿领蒸饼。两人四目相对,很有些惺惺相惜。
他俩在廊下坐定,互通了姓名。
其实三娘的名字在考生之中早就传开了,便是她不说对方也知晓。
对方则是姓吕名諲,乃是河东人士,幼年既孤且贫,所以养成了节俭勤勉的好习惯。这有免费的饭可吃,他当然是选择吃饱再退场,正好省了一顿饭钱。
三娘觉得吕諲还挺励志的,与他一同吃饱喝足以后便与他称兄道妹起来。
结果等到她与吕諲相携走出礼部贡院,才发现外头有驾极其华丽的马车在候着他。
原来他少年时因为长得一表人才,被同乡首富给相中了,不但把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了他,还卖力散财帮他扬名铺路。
瞧,不远处那个掀开帘子看过来的美貌女子便是他爱妻程氏了。
三娘:?????
……穷人竟只有我自己!
要说穷,郭家其实也不穷。只是三娘压根不知晓她祖父准备把洛阳那边的产业留给她,平日里又总是想法多多,一不留神就把钱都花光了。
兜比脸干净,说的就是她这种人了。
三娘积极上前与那位有钱的漂亮姐姐打招呼,只聊了一会就成为了对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约好日后要多多往来。
吕諲被妻子接走,三娘也被家里人簇拥着归家,耐心等待第二场考试放榜。
顺便备战第三场。
第三场考的是试策,按照往年的惯例应该一共有五道题。
策问题一般分为明经策和时务策。
明经策大多是搬出往圣先贤的名言问考生对此有什么看法?又或者更高深一点,把两部经典中相互矛盾的观点列出来,继续问考生你怎么看!
比如说《周易》里面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意思似乎是君子应该终日心存警惕、小心谨慎;结果《论语》又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意思似乎又是小人才会小心谨慎、时常忧虑。你认为它们矛盾不矛盾?
这时候就要考验考生们有没有深刻理解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而时务策则更务实一些,大抵是问“治国为什么要以农为本”“应该怎么让君王纳谏”之类的。
比起前面两场考试,策问题往往光题干就有百来字,换个不学无术的人去考怕是连考题都记不下来,更别提去分析题意了!
三娘在国子监读书时经常去其他科蹭课,国子监所有的夫子她都认识,这几年没少从诸位夫子那儿搜刮了不少往年真题,还央着贺知章他们给她出了许多模拟题来练手。
只要能通过第二场,她对第三场还是有把握的。
就等第二场考试出结果了!
由于试策这一场的字数实在太多,还全都是主观论述题,因而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和时间,第二场诗赋试会刷走一大批人。
最终约莫只有一两百人能获得三试资格。
也就是说考完前两场试,留下来的人就只剩十分之一了!
这让考生们都有些紧张,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恨不能第二天就是放榜日。
礼部南院内的阅卷官们同样很忙碌。
诗赋题虽然比策问题字少些、规整些,读多了还是脑仁疼。
何况他们遇到自己格外欣赏的答卷后还要命人去把对应考生的作品集找出来,结合他们的过往佳作给个综合评分,这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哪怕考生总数少了一大半,第二场的阅卷工作仍然比第一场要繁重许多。
就好像同一种口味的饭食吃个十遍八遍可能还不会腻,吃个千八百遍那简直是味同嚼蜡。
看着看着他们都快不认识“桃始华”三个字了。
只偶尔看到叫人眼前一亮的好诗好赋,才能让满心疲倦的阅卷官们稍微振作起来。
幸而第二场的阅卷时间十分充裕,不至于要他们把两千多篇诗赋一口气看完。
到第三日傍晚,阅卷工作快要收尾了。
负责跑腿的小吏捧上最后十份答卷摆到过来做最终统筹工作的韦陟案头,殷勤地禀报道:“这便是最先交上来的十份答卷,依您的意思给您留着。”
韦陟作为这次贡举的主考官,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干点活,所以特意让人把最先交的十份答卷留下来给他批阅。
他相当随意地箕踞而坐,拿起第一份卷子看了起来。
这位考生还真是个快枪手,不仅交卷交得快,字更是写得龙飞凤舞,一副后面有狗撵着它们跑的潦草模样。
韦陟摇了摇头,知道这个考生约莫是没什么把握能考上,所以准备来个以快取胜。
扔到一边。
接下来的第二倒是写得可圈可点,就是赋有点偏题,大概是没能领会“天得一以清”的含义。
明知道圣人有意抬高李家老祖宗的地位,居然还不好好读《道德经》,可见是个没眼色的,不当官也罢。
继续扔到一边。
韦陟如是扔了几份,终于遇到份比较顺眼的卷子,一看名字,吕諲。
他把吕諲的卷子放到案头,边命人去把这考生的作品集拿过来边拿起下一份答卷。
这一看,两眼登时亮了起来。
这字他有印象。
韦陟展卷细读,只觉这答卷上不管是诗还是赋都写得意气扬扬,其文辞之美、韵律之雅,当真叫人越读越喜欢。
韦陟反复读了几遍,当即叫人把剩下几份答卷分给其他阅卷官去评议,说是自己看了这两篇诗赋便看不上其他的了,平白让后头几个考生遭了无妄之灾。
其他考官闻言都很好奇韦陟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卷子,赶忙齐心协力把最后那几份答卷批阅完毕,围过去让韦陟把他手头那份答卷拿给大伙传看。
二月十五日清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濛濛细雨。
长安城里的考生们在这场春雨中迎来了诗赋试放榜的日子。

第70章
第二场的放榜牵动着无数考生的心, 有的人很清楚自己考完这场就该黯然归家去了,却还是不死心地在那黄纸写成的榜单上一行行地找自己的名字。
三娘对自己的第二场结果自然也是关心的,只是家里人不让她亲自出去挤, 她只能在家里等着绕梁她们去礼部南院外候着。
结果天才刚蒙蒙亮,已有人急匆匆跑来报喜:“头名!这次又是头名!”
后面还跟着还几个跑得慢的,扼腕地看着那最先跑到郭家报喜的人拿了赏钱。
碰上这样的大喜事, 郭家自然不会吝啬,特意来报喜的人哪怕不是第一个到也依然给了赏。
以至于一声声的报喜把左邻右里都给惊动了,大多对这老郭家生了个出息闺女既羡又妒。参加贡举能考过第二场诗赋试已是难得,何况还拿了头名?
这只是第二场的结果, 郭家也没有大摆宴席, 只自家人多添了几个菜作为庆祝。
饭后,郭家祖父喊三娘到他身边坐下, 放下手中的酒杯殷殷说道:“我知晓这第三场试策肯定难不倒你, 只是最后到底给不给你进士出身还是看圣人他们的考量。不给你,你莫灰心;给了你, ”郭家祖父沉吟良久, 叹着气说,“你也莫太欢喜。入仕之后为难的事多不胜数,你看你祖父我这厚实的脸皮,便是当初在外为官那些年锤炼出来的。”
三娘笑吟吟地说道:“我会多跟阿翁学的。”
郭家祖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三娘道:“若是试过了还是不行,大不了我学阿泌他们隐居去,或者和萧戡那家伙仗剑天涯也不错。”
三娘只是优先考虑实现自己的状元梦想, 要是实现不了她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她本来就是觉得这样很棒、那也很棒的人,有机会的话她还挺想体验不同的人生来着!
比如她朋友们的人生规划都很不错。
像李腾空的目标就特别明确, 她压根不打算嫁人,只想隐遁世外潜心修行。她几个姐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择得良婿, 她依然老神在在地每日读书、抄经和入定,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偶尔会被三娘搅扰清修)。
李泌更干脆,二话不说直接躲山里去了。
萧戡时不时溜出京师去京畿诸县晃荡一圈,回来跟他们感慨没碰上什么行侠仗义的机会,总想找个机会悄悄远行。
李俅依然孜孜不倦地想当大唐商贾背后的男人,甭管赚多赚少,只要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产业都要去掺一脚。
至于李俨,他却是没得选的,他生来就是皇长孙,没意外的话以后会当太子乃至于登基为皇。
三娘觉得自己这次要是没考上,大可以找萧戡他们结伴出去游历,等到将来李俨继承大宝再来试试。李俨怎么都得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给她个机会的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李俨梦中那场动乱不再发生。
即使太子李瑛没有遭遇李俨梦中的厄难,许多事还是一一应验了,比如寿王妃杨氏还是出家为女冠了,父夺子妻之事不知会不会如梦中一般发生。
前些年也确实出了个安禄山。不过在安禄山犯错被押送到京师之前,李俨仗着皇长孙的身份到李隆基上面说自己梦见了“禄山之乱”,着实不知这禄山到底作何解释,只能询问李隆基这位执掌天下的天子。
李隆基起初也不知这“禄山”何解。他让李俨细说梦中诸事,得知乱从范阳起,乱兵先攻占洛阳、后直取长安,只觉李俨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他们大唐两京哪有那么容易被攻下来?
后来安禄山因为延误战事被押送到京师,张九龄力主依军法处死此人,李隆基才想起早前祖孙俩说起过的“禄山之乱”。
李隆基起初怀疑是张九龄早前便和太子李瑛提起过安禄山,以至于太子李瑛让皇孙假借解梦来他这边敲边鼓。
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至于,这安禄山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裨将而已,哪里值得张九龄和太子李瑛这般大费周章?
张九龄劝杀纯粹是他那根深蒂固的儒家想法作祟,他本来就对胡人看不顺眼,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直都极力阻挠朝廷重用胡人将领。
皇孙李俨这边的话,大概只有他真的做了那样的梦可以解释了。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范阳那边有这么一个人?
李隆基年纪越大越相信神鬼之说,越想越觉得李俨的梦是先祖降下的启示。
古人都说祭祀先祖的时候讲究“抱孙不抱子”,意思是一般会用年纪小的孙子当做方便先祖附身显灵的“尸”。所以李俨作为他的皇长孙,能获得先祖的警示就很正常了,这是古来有之的惯例。
李隆基只是想开始享乐,而不是想败坏大唐基业。想要享受快乐人生,当然得是在大唐江山安稳无忧的前提下!要是被人像狗一样撵出长安,哪还有什么脸面享乐?
他二话不说命人把安禄山给处置了,还喊李林甫来讨论范阳这地方要怎么安排才能尽在朝廷掌握之中。
李林甫并不清楚李隆基为啥突然关心范阳那边的事,不过这不妨碍他逢迎李隆基。
所谓的范阳,其实就是古时的幽燕一带。河北九州都归范阳节度使管辖,这地方占地广阔、胡汉杂居,有肥沃的土地以及还算广阔的海岸线。
李林甫一开始的提议是“以胡制胡”,胡人最懂得怎么压制胡人,所以边将任用胡人就不错。
汉将的话要么不好使,要么想法太多,时间久了怕是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胡人想法简单,只要给得足够多,他们应该没那个脑子造反!
李林甫边说边观察李隆基的脸色,察觉李隆基对这个提议似乎不太满意,他又麻溜地改了口,说是一味任用胡人当然也不保险,应该让勤换节度使与节度副使,尽量让他们相互制衡。
还真别说,要论玩心眼玩手段,着实没多少人玩得过李林甫。
制衡办法什么的,对他来说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一番讨论之下,算是把关于边关节度使的安排敲定下来了。
三娘虽不至于对这些内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却也知晓了朝廷这些年来的种种安排。
既然安禄山已死、太子安然无恙,一切与梦中已经截然不同,她自然是放下心来全力应试。
只要尽力争取过了,便是不成功也不会有太大的遗憾。
翌日一早,三娘便在家人的目送下踏入考场,迎接今年科举最后一场试策。
策问这种东西其实很考验阅历和辩才,按照三娘的年纪,这本来应该是她的短板才对。但凡事都有例外,她就是那个最大的例外。
首先辩才这东西,三娘从小就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连李隆基这个皇帝都遭受过她的“十万个为什么”攻击。
所以这种主要考验理解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的主观题,对三娘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其次是阅历这玩意,她虽称不上把全天下的书都看了个遍,可秘书省那些藏书确实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书上有的人事道理她都读过。
至于书上那些没写的,她也见识了不少。
主要是李白、杜甫他们的游历经验给了她极大的启发。
他们出游可谓是贯彻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都是先从家里薅一波出游路费,接着每到一个地方就奉行“哪里有朋友,哪里就有我的家”的原则,跑人家家里连吃带喝还兼免费住宿。
你看李白到嵩山找元丹丘玩耍,便是接连写诗夸元丹丘牛逼,元丹丘待他情深义重,元丹丘让他把嵩山北面的颍阳别业当自己家。甭管元丹丘说的是不是客气话,他反正是信了!
三娘与杜甫他们探讨了几回,彻底悟了。
只要你脸皮厚还嘴甜,畅游五湖四海都能拥有回家般的享受。
三娘不仅学会了,还积极付诸实践。比如她说过要去虎牢关找王昌龄后来就真的去了,屁颠屁颠跟着王昌龄在汜县玩耍了好些天,不仅见识了虎牢关这一著名战略要地的别样风光,还了解了县尉的具体工作内容。
这次成功的“四海为家”实践活动令三娘颇有成就感,每逢节假日便要找个亲朋好友祸害——哦不,拜访一下。
就像王维的弟弟王缙在洛阳一带为官,她这个学生和小伙伴们去拜访师叔不过分吧?
反正这些年她把能扯的关系都扯了个遍,成功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虽不能像李白他们那样花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到处远游,却也达成了环长安洛阳周边游的巨大成就。
要论眼界和见识,她还真不比许多常年闭门读书的考生差。
眼前这些策问题对三娘来说简直是闭起眼睛都能写。
不过她还是认认真真把五道考题都抄了下来,并且按照前两场的答题习惯先写好草稿再誊抄到答卷上。
即使是这么谨慎小心,她还是比大半考生完成得快。
她照例等到有人交卷才不动声色地混入“提前批”里面离场。
这次她没有去吃考场准备的廊下食了,因为她和萧戡他们说好了考完第三场要聚一聚。
出考场时又碰上了吕諲,他这次也没在考场里吃饭,不过他……打包了一个饼子揣出考场。
勤俭节约这事儿,当真是刻进了他骨子里。
瞧见三娘,吕諲还和她感慨说他妻子今天不许他吃饱再出来,说是一家人要一起好好庆祝他顺利考完三场。他拗不过妻子,只能遗憾地揣个饼子离场。要是他留下来吃的话,可以吃三个!
三娘:?
都说越抠越富,就你这股子抠劲,你们家不富谁富。
正说着,三娘也瞧见了候在场外的朋友们。
令她意外的是不仅萧戡和李俅两个活跃分子来了,连李泌、李腾空两个沉迷修道、偏爱清静的家伙都来了。
三娘本就喜欢热闹,瞧见人来得这么齐自是高兴不已。
她挥别自己的新朋友吕諲,开开心心地跑过去与她的老朋友们会合。
即使她这些年交的朋友多不胜数(主要是她碰上谁都想上去唠两句),心里最亲近的还是这批幼年时期最先交上的好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预定好的酒楼准备大搓一顿。
等远离了礼部南院,李俅才和三娘说道:“大哥也来了,不过他不好露面,所以在妙香楼那边等着我们。”
妙香楼开在崇仁坊,崇仁、平康两坊都挨着东市,大多都是酒楼酒肆等娱乐场所,达官贵人时常流连其中通宵达旦地宴饮。
崇仁坊相对来说还是干正经营生的,顶多只是有人唱唱小曲儿,平康坊那边则大多是些声色场所。既然是朋友相聚,还有两个女孩子在场,自然没人会选平康坊。
三娘等人抵达妙香楼,果然见到了早早等在雅间中的李俨。
她们都是七八年的老朋友了,私底下没那么多讲究,很快便围坐在一起边闲聊边等着酒菜上桌。

李俨已经十六岁, 瞧着俊秀挺拔,凭着这长相确实能得李隆基的青眼。
李隆基此人极其以貌取人,张九龄病逝后旁人推荐卿相, 他都会问一句“可有张九龄那般风采”。
充分诠释了他那人在的时候猜来猜去、人不在了以后又分外惦念的帝王心思。
李俅向来多话,庆贺完三娘顺利考完三场,就把话题转到李俨的婚事上头。
李唐家向来早婚早育, 只是早几年他们年纪还小,去年又碰上宁王李宪去世,所以李俨的婚事也就耽搁下来了。今年忙完了改元事宜,礼部便腾出空来筹备皇孙的婚事。
李隆基给李俨定的是窦家女儿, 也就是他生母的娘家。当初李隆基生母死得不明不白, 一大家子人都被流放到岭南,还是他登基以后才追封了生母, 并把几个舅舅扒拉回来。
窦家乃是关陇大族, 哪怕当初遭逢大难,底蕴还是摆在那里的。何况李隆基一直追念生母, 对窦家向来多有优待。
李隆基命人安排李俨娶窦家女儿, 足见他对这个皇长孙有多满意。
三娘听了这桩婚事也觉不错,窦家几个小娘子她都见过,个个都长得很好看,属于她在宴会上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存在,更别提她们有着窦家悉心培养出来的学识与眼界。
得知好朋友喜得良缘,三娘由衷为李俨高兴, 倒了盏米酒向李俨祝贺。
得益于贺知章他们的培养,她如今已能喝不少酒了。私底下也会邀萧戡他们一起练酒量, 与其将来一不小心被人灌醉,倒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只要她能把其他人统统灌倒, 酒桌上就没有什么人能为难她了!
其他人也纷纷举酒向李俨道喜。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李俨最初举起杯时动作还有些缓滞,后来也跟着他们喝了个痛快。
到夕鼓响起,他们才各自散去,赶着回宫的赶着回宫,赶着回坊的赶着回坊,哪怕崇仁坊这边入夜后依然灯火通明,他们也是不能随便在外过夜的。
如今李俨兄弟俩都随太子李瑛住在东宫,离崇仁坊倒是不远。
他们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夕鼓走回嘉福门外,李俨突然止步看向高高的宫门和往两边延伸开去的宫墙,有些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似是喝醉了,又似是根本没醉,连旁边的李俅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俅问:“哥你怎么不走了?一会东宫也要关门了。”
虽然他们已经进了外门,但东宫晚上也是要闭门的,他们总不能在嘉福门外露宿一宿吧!
李俨“嗯”地应了一声,迈步走进嘉福门,沿着点着宫灯的小路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显见是还保留着一丝清明。
李俅跟着他的兄长往前走,直至遇到岔道兄弟俩才终于分开。
等回到自己所住的院落,李俅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倚着廊柱仰头看着天上慢慢显现出来的月亮。
年少的时候遇到艳若骄阳、皎如明月的人,谁敢说自己没有揽之入怀的心思。
只是那也只能暗自想想而已,一来他们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二来困入宫墙非她所愿。他们是看着她如何一点点努力生出羽翼来的,如何能去当那折断她翅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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