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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 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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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县衙里头就有人敏锐地注意到这么一件事:天气转冷的第一天,狄县尉的身姿仿佛更挺拔了,连平时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脸庞,都在那身簇新冬衣的映衬下显得英俊了几分!
主簿就纳闷了,总感觉狄县尉以前不长这样啊。
说起来狄县尉比三娘早到一年,所以去年冬天狄县尉就已经到蓝田县了,大伙还是看过他穿冬衣的模样的。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主簿年纪虽然不小了,却还是有颗爱美之心,这一点从他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花白长胡子就能看得出来。他悄然走过去问狄县尉:“你这身衣裳不错,哪儿买的?”
狄县尉一向都是妻子给什么他就穿什么,哪里知道哪里在哪买的?
“都是内子准备的,我也不知晓。”狄县尉回道。
主簿有些失望。
不过回到家后,主簿也从自家老妻那儿知晓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主簿夫妻俩和和睦睦地过了大半辈子,喜好上自然是挺相像的。
比如都爱俏。
得知两家今冬的衣裳都是郭少府身边的丫鬟云锦选的料子、挑的款式,只能感慨郭少府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考上状元的人,连身边的丫鬟都有这般本领。
主簿妻子道:“今年我要回趟娘家,多置办两套新衣不过分吧?”
主簿闻言也立刻道:“今年有许多需要我露面的要紧事得办,我多置办两套新衣也不过分吧?”
夫妻俩觉得双方的需求都极为合理。
儿女都已经长大了,也都各自成家,他们夫妻俩操劳了大半辈子,只是多做几身衣裳而已,谁又能说什么?只能怪自己没在授衣假前多和郭少府那边走动走动,要不然就不用费这个事了。
很快地,其他几家女眷也成为了郭府常客。她们虽没让孩子拜三娘为师,却也叮嘱自家儿女多和狄平、狄安往来。
只要交情好了,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三娘从小就喜欢人多,倒不在意其他人多塞几个孩子过来。
人情这东西一般是有来有往的,眼下多熟悉熟悉,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办也方便。
十一月初,过了大雪节气,蓝田县才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入睡前还只是小雪细细碎碎地飘,夜里雪就大了起来,早上醒来后满院子的树都裹上了白雪。
萧戡这厮还一大早跑来邀三娘一起上屋顶巡逻一圈,说是看看这些上头有没有被雪压塌的风险,须得防范于未然。
没有的话也要顺手把雪给扫了。
上房扫雪这事儿以前都是家里的仆从操心的,萧戡压根没管过。
他昨天晚上听底下的不良人提了一句“早上放晴了说不定要扫雪”,顿时就记在了心里,天没亮就兴致勃勃跑过来看看三娘这边的雪是不是没扫。
一看雪还在,萧戡马上拿着把扫帚豪气干云地爬到屋顶上,仿佛自己要上阵杀敌一般。
入了冬,只要碰上雪天,那就得“逢雪必扫”。谁都不知道短暂的放晴过后会不会继续下雪,这要是碰上懒人的话指不定连续几场雪下来,你家塌啦!
三娘以前也不需要操心上房扫雪的事,不过她小时候爱玩爱闹,没少爬上屋顶玩耍,走到上头简直如履平地。
难得萧戡有这个“雅兴”,三娘便站屋脊上指挥他从哪里扫起、扫到哪里去以及扫帚该怎么挥才好使。
萧戡可谓是指哪打哪,相当听从指挥。
还听得相当兴高采烈。
看得萧家仆从都瞠目结舌。
他们家这位混世小魔王什么时候拿过扫帚?
借着扫雪好生活动的一番,三娘早饭吃得特别香。结果她才刚吃饱喝足,就听人来报说李俅到了。
太子的儿子一般都封郡王,李俅如今也是个郡王了,出行可以摆出挺大的阵仗。但他这次是一个人过来的,看起来是城门刚开就出城,神色很有些匆忙。
李俅进门后见萧戡竟坐在那儿吃饼,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萧戡回他一个“你瞅啥”的挑衅眼神。
李俅懒得与他计较,屏退其他人与三娘说道:“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想让阿晗你帮忙。”
三娘见李俅神色凝重,也坐直了身体,追问道:“什么事?”
李俅道:“阿耶入冬后病倒了,兄长他一直衣不解带地侍疾,情况也不太好,我想你写封信帮忙劝劝他。”
有萧戡在场,李俅没有细说其中情由,可三娘是何等聪明一个人,一听便知晓李俨可能是钻了牛角尖。
要知道在李俨那个“梦”里,太子李瑛和武惠妃去世的时间也是紧挨着的。
眼下武惠妃去世了,太子李瑛也病倒了,难道这意味着哪怕许多事情已经与“梦”中不同了,最后还是有可能走向同样的结局?
那场倾覆之灾还是会发生吗?
那老天给李俨的警示又算什么?
她来到蓝田县以后遇到了许多人,他们都扎根于这片土地勤勤恳恳地努力生活,虽然可能没什么大志向,却也没什么大劫难。如果有朝一日梦中之事成真,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三娘抿了抿唇,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也不一定能劝得动他。”
李俅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你只管写,成不成总要试试再说。”
三娘点头,命人取来笔墨给李俨写信。
萧戡对李家兄弟的事不感兴趣,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饼,说了声“我先去巡逻了”就大摇大摆地走人。
李俅道:“这家伙倒是从小到大都很自在。”
三娘也觉得是这样,当初李俨所说的梦境只有她、李泌以及李俅知晓,萧戡是不知情的。事实上若是李俨当年年纪再大些,连他们几个恐怕都不会告知。
只有小孩子才会认为年纪差不多的几个朋友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也正因为当初她们年纪都还很小,所以才阴差阳错地结下这么多年的情谊。
三娘自然是希望太子李瑛和李俨都能支撑住,倒不是她真觉得自己是东宫党羽,而是换太子这种大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引起动荡。
她很快把信写好交给李俅。
李俅也没看,径直出门上马回长安去。三娘在信里写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信是三娘写的,那就够了。
只要知道不是只有他们兄弟俩在支撑,他哥应该就不会这么容易丧失希望了。
李俅紧赶慢赶,赶回了东宫。听人说李俨还在太子那边侍疾,他便直接找了过去。
早几天太子李瑛还是半昏迷半清醒的,昨夜下了场雪后就高热不退,一直没再睁开过眼睛。李俨也没睡过几个好觉,身形消瘦了许多。
正巧太子妃过来接替李俨了,李俅便强行把他拉走。
到了屋外,天又簌簌地下起了雪。
满天细碎的雪花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
兄弟俩在长廊下静立良久,李俅塞给李俨一封信,什么都没说便转身走了。
李俨捏着手中的信好一会,才低头看向那什么字都没写的信封。
他站在原地许久,才游魂似的走回自己住处,打开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入眼就是熟悉的字迹。
自从那日妙香楼一别,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三娘了。
不能见,也不能想。
可这一刻所有的回忆瞬间奔涌而至,一下子冲垮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挣扎,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真无能啊。
即使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茫然无助的小孩了,他还是想寻求她的支持和安慰。

傍晚的时候萧戡又过来找三娘蹭饭, 和三娘说起李俅的不靠谱来。
东宫的事怎么好拿来跟三娘讲,且不说三娘不是学医的,管不了太子的病也管不了李俨的心病, 就说三娘已经入仕了,和东宫走得太近也是不太好的。反正吧,李俅这人做事太不讲究了!
三娘道:“若是照着圣人之前下过的诏令, 我与你们公主府也是不能走太近的。”
李隆基当初曾下令禁止过官员和皇亲国戚、僧侣方士往来,公主府也不是三娘她们这些官员非正式不能踏足的地方。
不过这种禁令一般都是最初那几年起作用,后来就渐渐松泛了。而且新昌公主和玉真公主对她都挺好,小时候是见了面就给赏赐, 后来更是帮忙举荐——她若是一考上进士就断绝往来, 倒显得有些忘恩负义。
更何况她和萧戡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萧戡这家伙本身就游离于勋贵圈子外的存在,他从不应邀参加各种宴饮场合和娱乐活动, 从小就爱埋头练武, 且还有个行侠仗义的梦想,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派出去办事的家仆打得鼻青脸肿。
做起事来相当地六亲不认(勋贵圈子和世家大族一样大多都是姻亲关系, 公主的儿子娶公主是非常常见的情况)。
久而久之, 也就没多少人邀他去玩了。
萧戡能和她们当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着实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三娘说“不能走太近”当然是开玩笑。
萧戡听后虽然还是对李俅很不满,却也没再拿东宫来说事。
三娘真要因为要避嫌就和李俅他们断了往来,那就不是他认得的三娘了。
哪怕不能时常见面,他们几个也依然是真心相交的好友。
就比如那个跑终南山隐居的李泌,只要他来了三娘肯定还是会热情招待。
只这么一数, 萧戡就更郁闷了,三娘的朋友可真多。
这还不算那些动不动就邀三娘喝酒写诗的家伙!
萧戡吃饱喝足, 一脸郁闷地走了,弄得三娘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知道萧戡这人有什么事都是睡一觉就好, 便也没去琢磨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很快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离得最近的大节是冬至,和过年一样有足足七天假期。
这是因为冬至是各家准备过冬物资的日子,过了冬至就是数九寒冬,鱼鲜之类的就比较难得了,所以趁着大伙都会冬至集市囤积需要的食物和日常用品。
这么难得的冬日假期,要是天气不错的话,长安城中不少人也会到城外的别庄歇息几天。
三娘便准备趁着这个冬至为后来的农贸会铺垫铺垫,趁着冬至集市的热闹人气票选出蓝田县的四时特产和各里巧匠,争取做到村村有名产、店店有能人!
在唐一代,村和店指的其实都是村落。
村子大多坐落于乡野,大体上以农耕为主;而店则大多坐落于交通主干道上,最初只是不少店家依着驿馆做买卖,给供商贾落脚点以及仓库,后来吸引过来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村落。
这种以店为名的村子很多都是商业性质的聚落,自然比寻常村子聚集了更多的能工巧匠。
蓝田县的地理优势是个极大的优势,只要摸清了蓝田县的优势所在,就不愁没办法把蓝田县发展起来!
三娘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走访,对各村各店的情况早已心里有数,今年冬至准备再主动加个班把这些事给落实下来。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十几年后要遭遇什么动乱,大伙兜里有点余钱也能逃亡。
乱世里的人那能是人吗?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那是有依据的。
真乱起来,连人肉都能给你做成军粮。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肯定是能跑就跑,能保住身家性命就保住身家性命。成年男丁大多都已经被征调去服兵役了,剩下的人不跑能做什么?
只要人还在,总有重新过上太平日子的希望。
三娘自然是希望大唐能一直繁荣昌盛,但也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趁着眼下还是河清海晏的好时节,多琢磨点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帮大伙掏掏长安富人们的钱袋子!
倘若真有起动乱的那一天,不管是长安洛阳的朋友也好,蓝田县的百姓也罢,她希望她认得的人都能好好的。
当然了,最好就是别出乱子,否则她阿耶到时候肯定是要在第一线拼杀的。她们便是顺利逃到安全的地方,祖父祖母和她阿娘肯定也会辗转反侧。
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三娘忙忙碌碌到冬至,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妥。
往年的冬至集市都是百姓自发聚集起来做买卖,今年也是从假期前一天开始就办起了大集。
都不需要三娘怎么鼓动,沿街的商铺已经自发地张灯结彩,联合举办起了各类赛事,比谁的货好,比谁的款式新,比谁更物美价廉。
赶集么,不就图个热闹和方便?这种可以一口气货比许多家的便利,对于想要采购过冬物资的百姓来说可太有用了。
农贸集市另一个更重要的用处是百姓们会把农产品拿出来卖、换点钱过个好冬,三娘提前让县中商户列了个需求清单,以便百姓能尽快将手头的货物卖出去、开开心心去赶集。
要是对自己的货物有信心,还可以参加由县中各酒楼布行联合举办品评大会,赢取丰厚的奖金以及高价收购机会!
今年蓝田县冬至大集的花样还挺多的。
即使县衙已经派人下去宣讲了,第一天来的人还是有许多人并不知情。不过这不打紧,来一趟就晓得了。
这日康丽娘跟着丈夫到县里逛集市,首先当然是陪着张猎户到常合作的酒楼送猎物。
拿了钱才好买东西嘛!
等她们到了酒楼便发现楼里分外热闹,竟是在举办别开生面的“鸡蛋品评大会”。
有个五十出头的大婶正在酒楼搭起的台子上展示自家的鸡蛋。
先夸它色泽泛着红晕,对着光看更是带着分外通透,一看就是好蛋!
再说那生蛋的鸡,那可都是在竹林里放养着长大的,每天吸收日精月华、吃竹虫饮竹露长大,可比那些整天关院子里不放出去的鸡康健多了!
康丽娘听得直乐。
别管这蛋好不好吃,光听这婶子在台上自卖自夸就觉得很有意思。
鸡蛋这种东西,各个酒楼都是可能用到的,办个这样的评选倒也不算太稀奇。
只是这样的新鲜事往常是没有的,许多人便都被吸引过来观赛。
鸡蛋怎么选出好坏?!
自夸只是第一环节,等第一轮报名的人陆续上台讲完自家鸡蛋的妙处,便有人端出现场煮好的水煮蛋给老饕们品尝,让受邀到场的老饕投出最好吃的鸡蛋。
有资格来当评委的当然是在酒楼里花钱最多的常客。
他们可以先欣赏蛋切开时蛋黄的大小与形状,再取一块片好的蛋尝尝口感,最后根据蛋的编号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
获得最多票数的“蛋魁”将会被酒楼以高于市价十倍的价格收购!
不仅前三都可以获得不同等次的高收购价,其他获得票数的鸡蛋也能以双倍收购价。
即便没有得到任何评委投的票,酒楼也会以市价返还消耗蛋量的钱。反正这活动不会让参与者亏本就是了!
这也是三娘给划出的底线,酒楼本来就拿这个当噱头吸引了顾客,总不能还要让百姓自费参赛。
几个鸡蛋对商户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对百姓来说可是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几次的宝贝!
张猎户把猎物送到后厨,出来时就瞧见康丽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邀请落座,正在认真观察托盘里那几只切成两半的水煮蛋。
张猎户:?
张猎户走过去一问,原来是个药铺老板认出了时不时进城卖药草的康丽娘,知晓她味觉灵敏,要她一起来参加这场鸡蛋品评大赛。
康丽娘自己有医术在身,丈夫又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倒是不贪这几口鸡蛋的便宜。只是这种新鲜事是以前闻所未闻的,任谁碰上都会想一块玩玩!
两人新婚没几个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康丽娘有兴趣多待会,张猎户便坐在旁边等她评选“蛋魁”完再走。
这样的活动当天有好几场,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趣味。
三娘是只负责划线、不参与组织的,所以当天只是在集市上晃悠了几圈便没什么事了。
倒是萧戡带着不良人们在集市里到处巡逻,时而抓个扒手,时而逮个骗子,忙得不亦乐乎。
临近傍晚,他还抓了个人贩子扭送到县衙。
休假期间,五位县官还是要轮流当值的,今儿便轮到三娘待在县衙值守一天。
得知还有不长眼的人贩子敢跑蓝田县拐卖妇女孩子,三娘暴脾气登时上来了。
正好她挺久没活动筋骨了,不由和萧戡轮流拿这人来锻炼拳脚。
反抗是被允许的,不反抗的打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三娘和萧戡就喜欢有能力反抗的对手。
只不过能打得过她俩的还真没几个,她俩可都是正儿八经地由武师父指导着练大的!
经过他俩你一轮我一轮的殴打,那人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身上甚至没有半块好肉。
虽然三娘两人下手不至于死人,可是真的太疼了。更可怕的是她俩打了一轮又一轮,打累了就换对方上,简直没完没了!
逼得这人贩子都忍不住说出了几个同伙常待的地方。
求求你们了,改打他们吧!
三娘得知这人贩子居然还是团伙作案,跨县跑过来准备趁着冬至大集人多好好干一票,更气了,马上让萧戡安排人手分头去逮人。
崔县令闻讯而来,看到的便是浑身上下已经惨不忍睹、仍在被三娘一次次打趴的人贩子。
他一个读书人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望向三娘的目光都变了。
……真不愧是武将之女,严刑拷打这种事做起来眼都不眨一下!

贩卖人口这种事, 早在秦汉时期就是大罪。
尤其是汉朝有段时间蓄奴问题猖獗,朝廷便推出买卖同罪的处决方式,拐卖人口的家伙有罪, 你明知道有人是拐卖来的还敢买,那你也有罪,你俩一起享受车裂、齐登极乐吧!
唐律关于贩卖人口倒是有好几种规定:如果是把良家子强行贩卖去为奴为婢, 那会判处绞刑;可如果是诱骗拐卖的,罪行会降等处理。而如果只是把人卖去当妻子、当儿孙之类的,那就更轻了,只需要徒三年。
也就是关起来干三年苦力活就好了。
就这样的量刑着实不算太重, 毕竟要是赶巧碰上大赦之类的, 他们马上就可以各回各家去了。
正是因为量刑这么轻,所以这些人才会铤而走险, 决定趁着冬至大集弄几个妇人小孩换钱花。
干成了, 歇三年;搞砸了,牢里蹲三年。两个结果对他们来说都没差!
何况集市人那么多, 走丢几个人压根不会有人发现。
至于县衙的那些个不良人?这些家伙从前也就是些游手好闲的闲汉, 平时懒懒散散,上头没命令绝对不会干活。
也是巧了,这批人贩子刚送了批“货物”去别处,已经许久没踏足蓝田县。他们的“同行”也不会好心地提醒说现在的蓝田县变了样,所以他们竟是大摇大摆地过来准备干票大的。
这人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抱走人家一个小女孩,被抱着剑到处巡逻的萧戡逮个正着。
谁能想到这个穿得格外骚包的家伙会是蓝田县的不良帅啊!
其他人见同伙被抓, 还是心存侥幸,觉得可能是那同伙自己倒霉。既然折了一个人, 他们就更得快些下手了,赶紧找机会干票大的就跑!
于是他们都没跑, 当晚齐聚在某个老地方讨论接下来的作案计划。
白天他们观察过了,蓝田县的不良人是勤快那么一点,不过这些家伙衣着十分显眼,想避开还挺容易的。
来都来了,哪能空手而归?
就在这些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次要几个“大货”几个“小货”以及把人往哪儿卖的时候,萧戡领着人连夜把他们给逮回县衙。
幸好蓝田县衙的领导班子关系都不错,处理起县务来也快,基本是来多少人判多少人,不存在虚占着牢房的情况。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判了刑的。
这次一次性逮了个还没判刑的人贩子团伙,为了防止他们在牢里串供,三娘让人把他们分散在好几个不同的牢房里头。
要不是年初李隆基刚大赦天下,把牢里的犯人给一键清空了,蓝田县的大牢还真塞不下这么多人!
人是抓了,怎么判定还是个问题。
都说捉奸抓双、拿贼拿赃,除了最开始抓的那个人贩子算是人赃并获以外,剩下的那些家伙都还没来得及在蓝田县犯案。等他们回过味来要是死不认账,县衙这边也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好在那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家伙已经招供了一部分,至少已经说出他经手的“货物”卖去哪儿了。
萧戡道:“人先关着,我带人去把这些被卖的人弄回来。”
三娘道:“好,你小心点儿,不要横冲直撞,必要时看看那边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忙。”
三娘做事那可是贯彻“出门靠朋友”原则的,要不然她来到蓝田县后也不会费那么大功夫和同僚们打好关系。
见萧戡一脸不以为然,三娘又跟他分析了可能遇到的意外,光是他自己的话当然可以自保,可他的目的是带回被卖的女人和孩子,那就不能只顾着逞英雄了,须得一击必中,否则对方狗急跳墙可能伤害她们。
别人讲这么多,萧戡是不耐烦听的,三娘讲他就直点头,认真表示自己知道了。若是新昌公主在这儿,怕是又该生闷气了:自己生的孩子怎地就那么听别人的话?!
事实上便是新昌公主不在蓝田县,也还是被萧戡气着了——
因为不良人还要负责盯着冬至大集,所以萧戡没带他们去办这次外差,而是匆匆回公主府点了批人,招呼都没来得打又匆匆走了。
等新昌公主得知此事,他儿子都已经出城了。
新昌公主和次子萧复埋怨:“你看看你哥,冬至不回家也就算了,回来也不多待会!”
萧复年纪不大,为人却很老成,得知他哥点了哪些人出门以后给亲娘分析道:“大哥应该有要紧事要办,喊走的都是稳重可靠的人。您不是总想大哥能找份正经差使吗?”
新昌公主听后心里好受多了。
萧复道:“您若是想念大哥,可以去蓝田县置办个别业,得空了过去住几天,也让大哥陪您吃吃饭说说话。”
新昌公主哼道:“我会想那臭小子?”
说是这么说,新昌公主却还是认真考虑起儿子的建议来。
三娘并不知道长安城中发生的这些事。
以前萧戡经常过来蹭饭,现在萧戡突然一走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冬至这几天她手头上事情不少,也就是只是吃饭时会感慨一下。
萧戡那边还没回来,这伙人贩子只能逐个击破,能问出多少是多少。能干这行的,嘴大多都挺硬,也不怵进衙门。
你抓了我,我不承认,你压根拿我没办法;可我要是承认了,把以前干的事抖露出来了,那我可能要被判绞刑。你说我能承认吗?
崔县令就住在县衙的后衙,这几天虽然在休假,却也还是时不时到前衙看几眼。
见三娘拿着卷宗在那里琢磨,崔县令劝道:“从前的事怕是追究不了了,你也莫太劳心,该歇息还是得歇息。”
三娘道:“我每天都吃好喝好,夜里也睡得很香,这不是闲着没事瞎琢磨。”
崔县令知道年轻人都有用不完的劲,听三娘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狄平、狄安两小孩过来了,你一句老师我一句老师地喊,时而给三娘倒茶,时而给三娘拿点心,整个县衙都被他们弄得热闹起来了。
三娘被他们这么一闹腾,也没心思逐句分析卷宗上的内容,起身对他们说道:“走,我们去牢里看看。”
对人贩子“严刑拷打”这种事,也就刚抓到人三娘脾气上来了才会那么干,要是对后头那些人都有样学样就不太好交待了。
她自己还好,绝对不会徇私枉法、屈打成招。可这事儿要是成了惯例,焉知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些滥用私刑的人?
官府不能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否则迟早会失信于百姓。有些东西想失去很容易,想重新树立起来可就太难了!
狄平兄妹俩没到过牢房,兴致勃勃地跟着去了,结果才进去就被那臭烘烘的味道包围了,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几分。
犯人吃喝拉撒都在牢房解决,还天天被拉去干苦力活弄得浑身汗臭,散发出来的味道可不就格外令人难以接受吗?
事实上县里多抓点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一些最苦最累的活就不用征调百姓去干的,这段时间都是这些囚犯被撵去参加劳动改造。
这会儿已经定罪的囚犯都已经被拉去服苦役了,只剩下那群人贩子团伙分散在各个牢房里。
目前倒是还算老实。
三娘带着两个学生看了一圈,赫然发现鼻青脸肿的人贩子不止一个,看起来个个都鼻青脸肿。
“怎么回事?”三娘忍不住问引路的狱卒,“你们也严刑拷打了?”
“没有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出手!”
提到这事儿,狱卒话可就多了,眉飞色舞地和三娘分享起这几天牢里发生的事来。
原来那几个人贩子里头有个人说漏了嘴,说起他们以前干过的一桩丰功伟绩,说是本来自己不想骗的,结果那女人太笨了,他们只好连女人带孩子一起笑纳了。
结果同牢房里有个人听着听着就暴怒了,这伙人拐卖的不就是他几年前丢了的媳妇和儿子吗!
其他犯人一听,这家伙居然是人贩子,顿时都帮那个人一起上去围殴。
对于牢房里这种互殴,狱卒一般是不管的,只要不闹出人命、不吵着狱卒睡觉,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
第二天那些犯人一宣传,大家都知道这伙新入狱的犯人是人贩子了。人贩子可太可恨了,他们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犯罪)养家,结果家被偷了,这让人怎么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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