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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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两京文选》仍由东宫负责刊出,按李隆基的意思就是“子承父志”。其实《两京文选》本就是由李俨他们建议故太子李瑛弄的,如今倒算是物归原主。
李泌近来在东宫做事,新一期的《两京文选》刊出时他也第一时间拿到了。
他自然也读到了贺知章的新诗。
李俨与他聊起来时,李泌说道:“凭着这两首《回乡偶书》,后世定然会记得贺监。”
李隆基如今也是爱读《两京文选》的人,时不时还因为上头的文章问起作者其人,以至于连李林甫偶尔也会读上几篇文章。
免得接不上李隆基的问话。
比如此时此刻,李隆基就和李林甫聊起了贺知章的新诗。
贺知章都致仕了,李林甫自然只会夸他好。
他也确实觉得贺知章这诗写得挺好,至少连他都能读懂,而且读完后还觉得余韵悠长,可见贺知章写诗确实有一手!
李林甫夸起人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听得李隆基顿觉自己慧眼识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待贺知章十分优待。
相比于贺知章的功成身退,李白在长安的处境却并不怎么好。
送走了贺知章,他在长安说得上话的人越发少了,他自恃是天子近臣,和李隆基说话从不避忌,得罪了不少人。
常年在御前伺候的高力士更是把他各种狂妄话都听了进去,对他很是不满,便拿着李白为杨玉环写的《清平调》中的“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说事:你看他把你比作赵飞燕,分明是轻贱你啊!
赵飞燕的下场可不太好,最后被废为庶人并自杀。
人家文人都是夸班婕妤的,哪有夸赵飞燕的?大多可都是骂赵飞燕是祸水!
文章这种东西,解读的角度是很多的。经过高力士这么一分析,杨玉环对李白也生出几分埋怨来,每次李隆基生出想给李白授官的想法,她便想办法拦着。
加上李白为人太过张扬,在前朝也没多少情真意切的朋友。
至于那些宴饮时把酒言欢的酒肉朋友,事到临头又有几个是信得过的?
短暂的风光过去后,李白发现李隆基召见自己的次数越发少了,那些自己曾经自得不已的礼遇,竟是说收回就能收回。
想起自己曾经傲气十足地对待那些来结交自己的人,李白梦醒时经常心悸不已,感觉自己作了场噩梦,宫禁中有过的那些快活好时光宛如过眼烟云,转瞬间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不属于这里。”
天宝三载的春末,李白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他爱交朋友,爱开怀畅饮,当一个地方的人让他觉得无一相知、当一个地方的酒让他觉得难以下咽,他便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
既然天子身边的人他都得罪光了,天子也不再把他当可以欢畅闲谈的友人了,他又何必留在这里惹人生厌?便是他强留于此,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自己向往中的那类人。
李白再三向李隆基请辞。
李隆基还是很欣赏李白的诗才的,听说他要走后颇为不舍。见李白确实去意已决,他也只能将李白赐金放还,让李白继续去当自由自在的青莲居士。
这一年李白四十四岁,妻子许氏已经离世多年,儿女托付给族亲抚养,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天宝三载的第一声蝉鸣响起那天,李白去了趟蓝田县,喝了三娘今年新酿出来的杏花酒。
“你就这么走了吗?”三娘忍不住挽留,“要不你留在蓝田县好了。”
李白哈哈笑道:“我都与圣人说要离开长安了,若是待在京畿的话,保不准要被治个欺君之罪。”
这话虽是开玩笑,却也不全是假的,想抓他小辫子的人可不少,他不能在这时候给人递话柄。
既然说了要走,那便走得干脆一些,省得碍了旁人的眼。
三娘见李白去意已决,只得说道:“你写了什么诗文记得给我寄一份,到时候投到《两京文选》去,兴许能多得一顿酒钱呢!”
李白闻言欣然答应。
至此,三娘又送走了一个朋友。
萧戡见三娘心情不佳,便邀她休沐日到辋川那边钓鱼去。
还提前挖了许多蚯蚓。
结果休沐时李泌他们也过来了,纷纷捡了个现成的,在湖边排排坐当起了钓鱼佬。
有这么多老朋友相陪,三娘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一行人凑一起钓上了不少鱼,恰好瞧见裴迪乘舟来寻王维玩耍,三娘便一个劲朝裴迪招手。
等船驶过来了,她们便蹭裴迪的船到王维别业去。
由于她们人数众多,弄得人裴迪本来意境十足的小舟愣是往下沉了沉。
三娘还给裴迪介绍她们都钓上了哪些鱼,并热心地告诉裴迪哪些地方最适合这个季节去垂钓,好叫他和王维闲暇时也能过过钓鱼佬的瘾。
钓鱼本是隐逸者的乐事,可裴迪听三娘这么一说竟感觉平日里风光宜人的河岸突然热闹起来了。
隐逸有隐逸的好,尘世也有尘世的好。
裴迪便领着三娘她们去吵一吵王维的耳朵。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伙吃鱼都吃得挺欢,唯有萧戡有点儿气闷的。他亲自挖了那么多蚯蚓,这些人倒好,一个两个全都坐享其成,好意思吗!
等他转头看见三娘笑意盈盈的眉眼,心里头的气闷一下子又消散了大半。
算了算了,不就是几条蚯蚓吗?下次他还能挖更多,把整个蓝田县的土全翻一遍都行!
吃饱喝足后众人各自散去,回长安的回长安,回县城的回县城。
回县里的路上,萧戡还和三娘批判那几个姓李的:“这些家伙用现成的蚯蚓,钓上来的鱼竟没有我多!”
三娘一听便知晓他在较什么劲,顺着毛捋道:“钓鱼这种事还是需要运气的,你的运气一直挺好。”
萧戡闻言登时骄傲起来:“那是当然!”
他运气一直都非常好!
当然了,要是那几个姓李的别老跑蓝田县来就更好了。
可恶,他们这些当储君的以及当储君谋臣的,为什么这么闲啊!
天宝三载的冬天, 吏部和礼部都忙于筹备今年的各种考试。
不仅在职官员们要参加吏部考核,养精蓄锐三年的天宝元年进士们也要参加“过关”考试,而礼部也要筹备开春的科举考试。
反正都挺忙碌的。
三娘本来已经不用和同年们一起“过关”, 不过她跟着崔县令回京献修成《蓝田县志》,很快让人记起她的任期也算满了。
虽然县尉这个职位可以干个十年八年,不过三娘这样的人才还是很抢手的, 没看到崔县令都要调动到肥差上了吗?这么个能给衙署上下送政绩的好下属,谁会不喜欢呢!
只是对于让三娘出任何什么官职,众人不免又来回讨论,最后是曾经在国子监给三娘当过老师的大理少卿极力争取, 才把三娘的去处敲定下来。
万事俱备, 只需要三娘去吏部走个过场了。
三娘:?????
不是,她没说想离开蓝田县啊。她才在地方上干了三年, 怎么这就要任满离开了?
结果她那位在大理寺当大理少卿的老师痛心疾首地给她来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明法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大理寺?你心里是不是连一点点师生情义都没有?
三娘:“……”
不是啊, 怎么就上升到这种程度了?而且怎么她的去处就定下来了,她还没参加考核呢!
大唐官场的潜规则竟恐怖如斯!
三娘还不晓得自己看得的只是冰山一角, 实际上想把她提前预定的衙署远不止大理寺一个。只是大理少卿仗着自己曾给三娘当老师, 又跟宰相那边有点关系,才把她给抢了过去罢了!
城南郑家,郑莹正在拜别母亲。
她母亲如今在里学给孩童启蒙, 算是有个正经差使在身上,左邻右里都对她母亲十分照料。
谁家没孩子呢?哪怕自家孩子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纪,以后总是要成亲生娃的, 到那时候自家娃儿可就落到人家手上了。
你不敬着人家当老师的,人家哪怕不给你家娃穿小鞋,光是冷淡一些便能让你家娃不好受了。
自古以来孩子都是家长们的命脉,采薇学堂给优秀学员分配的这桩差使可以说是大大地提高了兵嫂们的地位。
自从结交了不少或开朗或彪悍、且境况还和自己差不多的朋友, 郑母柔软的性情虽不能说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眼泪却比从前掉得少多了,整个人焕发出与从前全然不同的面貌。
听闻三娘要带郑莹去大理寺, 郑母是一百个支持。不过临到分别, 她还是拉着郑莹的手叮嘱道:“你此去长安若是遇着好儿郎,大可带他回来见见我。若是没遇上好的, 也回来与我说一声, 我在家中给你张罗。”
郑莹闻言笑应:“好。”她的想法和三娘一样,遇着好的便嫁了,遇不着便不嫁,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知道郑莹是要与三娘一起出发的,郑母便没有留她,只一路送她到巷口。
郑莹狠了狠心, 没有回头看伫立在巷口目送她远去的母亲,径直前往郭府。
郭老爷子与隔壁的钟绍京都提前回京去了, 三娘则是留下准备交接完手头的县务再走。
狄县尉他们已经设宴给她送过行了,蓝田县的县官班子这次换了俩, 走的是三娘和崔县令,其他人还得再熬熬。
熬资历这种事每个人都是要经历的,后台特别硬的人除外。
郭·后台特别硬·三娘打算趁着天色还没亮赶早离开,免得县中劳师动众。
不过送行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从郭府大门打开一条缝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水中,在整个蓝田县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三娘一行人出来后街上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连不良人齐齐出来维持秩序都不好使。
三娘只得无奈地与来给自己送行的街坊邻里多说了一会话,并保证道:“长安离蓝田县不远,我会经常过来的。”
得了三娘这句允诺,众人才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送行队伍从城里一直挤到了城外,还有人想偷偷往载着三娘行李的车马上塞蓝田土特产。
狄县尉也起得挺早,登上城楼看着底下壮观的送行队伍,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当年他祖父在地方上任职,走的时候甚至有人为他立生祠,逢年过节潜心供奉。
只是狄县尉出生得比较晚,这些往事只能从叔伯们口中听说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亲眼见到这一幕。
自己离任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民望吗?狄县尉想到自己来得比三娘还早,做的事却还没有三娘一个任期多,顿时生出几分紧迫感来。
三娘走了,三娘留下的许多决策却还需要人继续执行下去,他应当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狄县尉暗自下定决心,目光又落到了三娘……的身后。他的一双儿女今年已经满十五岁了,搁平时应该留在家里议亲才是,这会儿却屁颠屁颠跟着三娘走了。
唉,儿大不由爷,女大也不由爷,估摸着一时半会他们家这双儿女是要不回来的了。
狄平今年刚满十五,因为娘胎里带来的病根,身体始终比妹妹稍弱一些。不过他的长相集中了父母的优点,那与生俱来的孱弱并未削弱他的俊秀半分,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添了几分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文。
等到远离了长长的送行队伍,狄平才和三娘说道:“兴许回了长安,反而没有在蓝田县自在。”
三娘道:“我省得的。”
她也不是一到蓝田县就什么事都能作主的,后来的话语权都是赴任后一步步拉拢其他人的结果。
就算一开始到了大理寺还说不上话,多琢磨琢磨总是有办法的。
三娘转头朝狄平笑了笑:“不是还有你阿耶写的戏文吗?大理寺可是你曾祖待过的衙署,正好拿出来让长安城也热闹热闹。”
狄县尉写的几出“神探狄梁公”如今已经是蓝田县社日必备的社戏,老百姓们都挺爱看,只是还没有传入长安而已。
这不,她把狄家兄妹俩都薅来了,正好让她们把自家先祖的威名发扬光大。
既然是为了教化百姓、增强长安民众的法治意识,那么适当的改编和夸张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狄平这几年个头猛长,差不多要比三娘高了,不过他们这会儿都骑在马上,三娘那匹马要比他的马高一些,他看三娘的时候要微微仰起头。
此时朝阳初升,春日明媚的晨曦落在三娘眉眼上,叫她长长的眼睫仿佛都镀上了淡金色的光晕。狄平抬眼看过去,耳根不由得染上几分薄红。
平时他听三娘教诲都是极认真的,这一刻对上三娘含笑的眼睛,心脏不知怎地竟怦怦地乱跳起来。
大唐不管男女成亲都早,他虽才十五岁,却也到了快要说亲的时候了。兴许是离家时父母跟他提了几句,所以他心里竟朦朦胧胧也生出些男女意识来。
狄平正兀自失神,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拍向他脑袋。
他转头看去,对上萧戡不太友善的目光。
狄平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
萧戡追根究底:“你傻愣愣地看着阿晗做什么?”
狄平道:“我没有。”
他心下有些羞赧,惭愧自己怎么会对着三娘失了神,他跟妹妹可是正儿八经拜过师的。
思及此,狄平又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萧戡看着狄平那模样,心底不知怎地生出几分警惕来。
他可太了解狄平这种眼神了,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想和三娘交朋友,包括李俅那家伙都是这样,时不时趁着三娘不注意盯着三娘直看。一个两个都想霸占三娘身边的位置!
真是岂有此理,他才是三娘最好的朋友!
偏偏这家伙还是三娘带回长安的,接下来有的是机会和三娘待在一起。而他回到长安就要住回公主府去了,不能再像在蓝田县那样经常去三娘家蹭饭。
一直到回到公主府,萧戡都还郁闷得很,连新昌公主和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
新昌公主问:“你小子怎么了?”
萧戡对上自家阿娘也没藏着掖着,闷闷不乐地把自己的想法跟新昌公主讲了。
重点就是,那家伙可以住到阿晗家去,他不行!
新昌公主:“……”
你都想住到郭家去了?!
新昌公主道:“你觉得很难受?”
萧戡点头。
新昌公主问:“那你说说你为什么难受?”
萧戡道:“我才是阿晗最好的朋友,他们一个两个都想和我抢阿晗。”
新昌公主谆谆善诱:“你这就受不了了,那阿晗以后成亲了怎么办?要是有人把阿晗娶走了,他们以后不仅会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她丈夫还可能不让阿晗继续和你当朋友。”
萧戡立刻跳起来:“不可能!”
他和阿晗都认识十几年了,阿晗怎么可能因为半路跑出来的家伙和他绝交。
新昌公主道:“为什么不可能?谁肯让自己妻子身边有像你跟阿晗这么要好的异性好友!”
萧戡登时得意起来:“我和阿晗确实很要好。”
新昌公主:“……”
她这傻儿子到底随了谁哟!
新昌公主露出勉强的微笑,摆摆手说:“行了,你沐浴更衣去吧,好好洗干净身上的尘土。”
萧戡边嘀咕说“我身上没尘土”边听新昌公主的话回自己住处了。
等他冲完澡换完衣裳出来,就看到他弟萧复在那练剑。
萧戡看了一会,对自家弟弟不吝夸奖:“你再长两三岁,应该就能和我切磋了。”
萧复得了亲哥的夸赞也并没有骄傲自满,收起剑与萧戡闲聊起来:“大哥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吗?”
萧戡想到在蓝田县的这三年,心中不免又有些失落,接下来不能每天带着不良人到处巡看了,更不能去找三娘说自己的发现。
想着想着,萧戡又想起新昌公主刚才的怪话。
他把新昌公主的话学给自家弟弟听。
阿晗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选那种家伙当丈夫,更不会因为那种家伙和他绝交!
听着亲哥愤愤不平的话,萧复已经感受到了自家阿娘的心力交瘁。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开窍的人啊?
可别糊里糊涂地等到心上人被人娶走了才后悔莫及!
萧复忍了又忍,终归还是没忍住点破他哥眼前的迷瘴:“大哥你难道没想过自己娶阿晗姐姐吗?”
萧戡愣住。
自己娶?
自己娶?
这句话在萧戡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对啊,他为什么不自己娶阿晗呢?
这样他阿娘说的跟阿晗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的人就是他了!
第106章
三娘回到家, 自然先去拜见长辈,没想到她阿耶郭子仪也在,是趁着回京述职的机会多等了几日, 准备见了她再走。
瞧见自家阔别多时的阿耶,三娘眼前顿时亮了,第一时间跑上去喊人。
郭子仪常年戍守边关, 脸上多了几分风霜的痕迹,不过身姿依然潇洒而英挺。三娘已经不是能扑上去让阿耶抱的年纪了,心里却还是对郭子仪颇为亲近:“阿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子仪笑道:“没几天。”他抬手摸了摸三娘的脑袋,比划了一下她的个头, 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来, “我们家阿晗长高了,做起事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在军中还见过几个从你们蓝田县征召来的兵, 精神头和别处的兵就是不一样。”
大多数人心里只要有点儿盼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便都会不一样。
三娘没想到自己送出的兵还能送到自家阿耶手里, 她忙拉着郭子仪问了许多话, 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下回她去蓝田县的时候也能给对方家里人讲讲。
郭子仪一一给她讲了,又让她把在蓝田县中的举措整理出来,上书朝廷看能不能推而广之。
谁家县官没有家眷,谁家县官的家眷不识字不会算数?都成官宦人家了,家中总能出那么一两个能出面教学的人。这样的举措若能推广开去, 对于军中兵丁来说无疑是颗定心丸。
左右这事儿也不费多少钱,甭管文官们同不同意, 武官们肯定是会赞同的。到时候各地的兵丁家眷都能得到照顾,各地兵丁打起仗来岂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倒不是说此前朝廷就不抚养兵丁家眷, 事实上征兵时在财帛方面还是没有亏待她们的。
只是时人讲究父母在不分家,钱帛送到家中也是由公中分配,能落到兵丁家眷手头的还不晓得有多少,采薇学堂的实惠却是切实落实到每个兵丁家眷头上的,等闲没人敢冒籍顶替。
父女俩对坐讨论起具体细则,等到王氏来喊她们去吃饭时三娘已经把奏章内容给拟好了,只需要吃过饭后润色一二就好。
郭子仪这次也是没待几天就走了,不过给三娘留了一批人,都是训练有素、猿臂蜂腰的青年汉子,说是三娘平时可能用得上。
自从知道女儿想走一条与旁人不同的路,郭子仪便没把她当闺中娇娘来对待,选人也是选些三娘可以带出去的。当然,照顾到三娘本身的喜好,这些青年汉子除了体格不凡,脸也长得颇为不凡。
于是萧戡整理好心情,耳朵红红、耳根红红地找到郭家,就发现三娘门口守着两个俊秀汉子。
萧戡:???
见他想径直往里走,两个俊秀汉子还伸手把他给拦下了。
萧戡:?????
好不容易惊动三娘进去了,萧戡赫然发现屋里坐着两排英俊青年,都在认真填写自己的发展意向以及研究相关考题。而绕梁她们正坐在那儿当主考官!
萧戡:??????
“阿晗呢?”
萧戡上前忍不住问绕梁。
绕梁已经习惯了萧戡动不动跑来找三娘,闻言也没瞒着,如实答道:“在书房呢。”
萧戡没急着去找三娘,而是追问:“这是在做什么?”
绕梁道:“郎君给留了批人,我们正考虑把他们安排去做什么好。”
以前她们人手不够,很多事都是让萧戡差遣不良人去办的,如今有了自己的人手倒是会方便许多。
三娘不是任人唯亲的人,只要跟着她干活的,她都会妥善考虑众人的意愿和能力来给他们分派差使。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场内部考试。
至于有些实在是大字不识的,已经自己选好站岗之类的活了。
萧戡心里咯噔一跳,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是郭子仪留给三娘的。
他头一次感觉到浓浓的危机感,赶忙转道去书房寻三娘道明心意。
自从那天被弟弟萧复点醒,萧戡辗转反侧好些天,终于把事情想清楚了:他不想阿晗嫁给旁人,他不想变成“外人”。
一想到以后自己可能再也不能继续找三娘玩耍,萧戡已经开始难受起来了。如果他和阿晗成亲,那他就是阿晗的丈夫,阿晗想去哪里他就陪阿晗去哪里,就像他跟着阿晗去蓝田县一样!
萧戡大步迈入三娘的书房,嘴里急急喊道:“阿晗!”
三娘正等着阅卷呢,没想到先等来了萧戡。她招呼萧戡坐下,奇道:“你怎么跑这么急?”
“急吗?我没急。”萧戡矢口否认,抬头对上三娘望过来的眼睛,忽地觉得喉咙发干。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再亲近不过,只是他们从前都是没开窍的小孩儿,所以即使偶尔挨得有些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会儿他嗅着书房中熟悉的熏香,都感觉没来由地口干舌燥。
三娘见他突然涨红了脸,以为他是跑急了,忙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喝点水顺顺气再说话。”
萧戡觉得耳朵也有些发痒,三娘的声音像在他耳道里胡乱地挠。
他猛灌了一杯茶,压下浑身上下莫名的燥热,忍不住又喊了一声:“阿晗。”
三娘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今天的萧戡为什么这么古怪,就好像有些手足无措似的。
“你碰上什么为难的事了?”
萧戡喉咙发紧,磕磕巴巴地道:“是很为难。”
三娘清亮的眼定定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萧戡耳根更红了。
“阿晗,你嫁给我好不好?”
萧戡鼓起勇气把话说了出口。他平时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这一刻却紧张得心如擂鼓,而且还有千百个小人在鼓面上来回蹦跶,令他的心跳变得杂乱无章。
即使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萧戡还是努力把自己琢磨了好些天的话说了出口。
“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还是想问问你。”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们去嵩山别业玩,捉了许多萤虫,准备把它们放进灯笼里做萤虫灯。你发现很多萤虫被抓进灯笼里去后就不发光了,便决定掀开盖子把它们全都放走。”
“你说,它们还是飞在天上自由自在地发光比较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你若是嫁给旁人,可能需要侍奉公婆,可能需要生很多个孩子,可能需要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可能有许许多多的不自在,可你嫁给我就不一样了,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连子嗣都不用操心,以后你想要孩子便要孩子,不想要我们就不要,反正我又不喜欢孩子!”
说到不要孩子的时候,萧戡还很有些兴奋。
家里没有孩子,没有旁人,只有他和阿晗!
萧戡只是不喜欢读书,不代表他脑子笨,实际上他聪明得很,只是性情有点混不吝而已。这会儿为了说服三娘嫁给他,他可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全了。
萧戡甚至凑过去给三娘分析,说是要是将来李俨登基了,她们君臣之间出现那什么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局面,三娘就可以急流勇退,他们夫妻俩一起泛舟五湖、遁迹天涯!
三娘过了老半天才从萧戡越说越远的畅想中回过神来,听他竟都想到了“狡兔死走狗烹”上面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萧戡道:“我想的全是好的!”
狡兔死走狗烹这事儿坏的是李俨,和他的想象有什么关系!
三娘在蓝田县待了三年,从高中时的十四岁长到了十七岁。按照地方上的规定,女子满了十五岁就要登记在册开始议亲了,换成在长安其实也差不多。
这次她回来便听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催促。
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官员来说稳定的家庭关系也是个加分项,许多私生活问题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攻击点,没事还好,有事人家就能拿来当把柄。
相比于嫁给不熟悉的人,萧戡倒是知根知底,连新昌公主她都见过许多回。
新昌公主的身份也算不得什么问题。
大唐的爵位是一代代往下削的,比如太子的孩子封郡王,其他亲王的孩子就只能封郡公了,这样一代代地削下去,很快就会出现大量边缘化的皇亲国戚,名义上算是李唐宗亲,实际上血缘纽带已经非常薄弱,想出头还是得靠自己努力。
连皇子都是这样,公主就更不用说了。
萧戡虽然是公主的儿子,但只要他不继续娶公主加固和皇室之间的血缘关系,到他这一代基本就没什么优待了。
所以萧戡说的自由自在还真不是假话,他就是个半野生状态的皇亲国戚,还是醉心游侠事业坚决不准备入仕的那种。
只是人生大事这种东西,三娘本来是没准备这么快解决的,以前她也从没想过要和身边的什么人结为夫妻,骤然听萧戡提出这么一桩事还有些在状况外。
三娘抬眼打量起萧戡来,以前他们经常一起练武,所以萧戡身量如何她是清楚的,只不过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她都没认真观察过萧戡的长相。
当一个人你看个背影、听个足音都能知晓是对方来了,对方长什么样其实便不那么重要了,这会儿两人坐得有些近,三娘能很直观地看清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有些灼热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