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by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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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张九龄被罢相的时候,贺知章曾去给他送行。张九龄见到他后叹着气说:“我为相这么久都没帮到你什么,真是惭愧啊。”
贺知章笑着说:“哪里的话?我蒙你庇佑良多。”
张九龄本人都听迷糊了,奇怪地追问道:“我庇佑你什么了?”
贺知章哈哈笑道:“因为你也是南方人,所以你当宰相的时候都没人敢骂我是南獠了。”
张九龄被他这话弄到哭笑不得,连罢相外放的伤怀都少了许多。
反正吧,绝佳的好情商足够让贺知章畅享舒适无比的盛唐生活!
钟绍京、张九龄他们年轻时都在朝中来来去去,只有贺知章始终都是长安钉子户,谁走他都不走,日子过得清贵非凡,一辈子可谓是再顺遂不过。
像钟绍京这样闲着没事就爱讽刺几句的事,贺知章是很少干的。抱怨和讥嘲不仅用处不大,还容易给自己招来祸端,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挖掘几个人才,叫他们能好好为大唐的江山社稷做奉献!
钟绍京也知晓贺知章的性情,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既然他要的羊汤索饼已经上来了,他便安心尝尝自己已经许多年没吃过的长安东市羊汤索饼。
三娘的芝麻胡饼还没烤好,闻着羊汤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
郭家祖父是最看不得自家孙女这模样的,当即把刚拿起来的筷子递给她,让她先尝两口解解馋。
三娘立刻说道:“一会我的胡饼也给您吃一半!”
郭家祖父说道:“行,我也尝尝这家胡饼烤得怎么样。”
三娘这才夹了一口索饼送进嘴里,只觉是自己没尝过的味道。倒不是说家里不做索饼吃,只是外头的吃食尝着总是格外新鲜。
等到三娘买的小号胡饼烤好,她就开始掰开分给每个人尝,贺知章他们说牙口不好吃不动了,她便只掰了一小块,剩下的够她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了。
一看就是个经常和人分食的小娃娃。
直到索饼和胡饼都吃完了,也没谁再提及那个侏儒的事。
接下来便继续遛弯。
三娘说要送贺知章他们回府,所以出了东市先绕过安邑坊,送贺知章到他宣平坊处的宅邸。出了宣平坊,又把钟绍京送到靖恭坊。这般忙活完了,她才终于过足了出门的瘾,快快活活地跟她祖父一块归家去。
等到了家中,她又想起那个被杖毙的侏儒。
她忍不住跟她祖父说道:“别人的宠爱真不可靠。”
看看那个侏儒看似受宠,实际上说打死就打死。
若说皇帝当真那么看重规矩与律法吧,他知晓这件事的时候不是还纵容地说“只要没人弹劾就没事”吗?说明他本来是不准备追究的。
想来不管是逗乐用的内廷供奉还是身份低微的捕盗官,与皇帝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开心的时候夸奖几句,出了事便眼也不眨地拖出去杖毙。
“阿翁,我不想当个可有可无的人。”
三娘一脸认真地望着她祖父说道。
郭家祖父沉默下来。
他知晓自己孙女是个早慧的孩子,可没想到她当真能想这么多。
世上哪有那么多无可取代的人呢?即便是当了官,你的位置也有总无数人盯着,就看着什么时候能把你取而代之。
后宫美人担心圣恩不再,满朝文武又能好到哪里去?若是时运不济惹皇帝厌弃,一辈子估计也就蹉跎着过去了。
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可有可无的,主家可以随意打杀买卖奴仆,君王也能随意处置王公大臣。
能遇到个还算靠谱的君王可真是太幸运了。
郭家祖父只能抬手揉着她的脑袋说道:“你还小,莫想这么多。”
三娘问:“那什么时候开始想呢?”
什么时候开始想?
许多人一辈子庸庸碌碌地过去,因为永远不会想到这些,所以反而活得分外开心。
倒是那些想得多的,兴许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就像屈子投江时所说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痛苦,即便是才华横溢、抱负满腔的屈原都受不了,将自己没入雪浪翻腾的汨罗江中。
郭家祖父无言以对。
三娘独自琢磨了一会,终究没琢磨明白,只能抛开这事儿跑去寻其他人分享遛弯的快乐。
听到三娘说钟绍京让她背了论语里的句子,郭幼明等正是进学年纪的小辈顿觉自己拒绝得可太对了。
看吧,果然让背书了!
就说了绝对不能接近这些家伙!
这些糟老头儿坏得很!
第15章
三娘度过了不一般的重阳节,还养成了每天早起和她祖父出去遛弯的好习惯。要是能遇上贺知章,三人就一块溜达,遇不上她也不失望,迈着小短腿把周围几个坊都溜达个遍。
重阳宴上的诸多诗文与趣事也很快传了开去,公孙大娘的舞、张旭的字以及顾况他们那两首诗传得尤其广。
尤其是公孙大娘的舞。
随着年纪渐长,公孙大娘已经很少受邀去别人家中演出。这下有这么多人写诗文吹嘘得天花乱坠,他们不得凭借文字感受一下公孙大娘舞姿之美。
至于顾况这个毛头小子的讽刺,大伙大都是一笑置之。
当今圣上李隆基曾经也酷爱公孙大娘的舞,听闻贺知章居然把半退隐状态的公孙大娘请出山,顿时也来了兴致,让人仔细讲讲宴上的情况。
但凡是皇帝想听的东西,底下便没有不知晓的,很快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起当时的场景。
听到席间居然还有个小娃娃,李隆基挑了挑眉:“你确定她是坐在越国公身边,不是贺爱卿身边?”
说起钟绍京其人,李隆基也算是印象深刻,因为他上次回京时张口就细数自己当初的功劳,叹气说自己怕是要老死在外地了。
李隆基能怎么办,只能把他调回京师颐养天年。
你说年轻时还好,身强力壮的时候鞠躬尽瘁为大唐江山社稷做贡献是应该的;可人家都这么老了,你还要把人撵出去,那就当真要落下个苛待有功之臣的恶名了。
得知钟绍京居然全程让个奶娃娃坐他边上,李隆基觉得还挺新奇的,叫人多讲了几句。
等知晓第二天钟绍京两人还跟那小娃娃去遛弯,李隆基更觉稀奇。
作为一个有口皆碑的圣明之君,李隆基有个很传统的毛病:喜欢神童。
当初他听说李泌七岁通读老庄之学,且说话很有些玄妙,立刻派人领他进宫亲眼瞧瞧。
俗话说得好,盛世出神童!
李隆基觉得吧,已经有了男神童,若是再出个女神童,传出去岂不是男女俱全的一段佳话?
听闻神仙座下可都是童子童女兼有的。
郭家这小孩才五岁,已经能把字写得规规整整,且连贺知章和钟绍京都对她另眼相待,想来颇有些不凡之处。
李隆基本想把贺知章唤来问问情况,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亲自过去秘书省转悠一圈。
这种突然出现某个官署悄然观察众人做事的行为,出现在李隆基这种皇帝身上非常合理。
像有次他闲着没事去翰林院遛弯,就曾碰上有人把朋友私自带进去,记得好像是叫孟浩然来着。
诗倒是写得不错,有“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之句。只可惜行事不够稳重,当着他的面还说什么“不才明主弃”,听得李隆基很是不满,直接把他撵回家去。
你都说我嫌弃你了,我不嫌弃一下岂不是很对不起你的期望?
左右这类想走引荐路子入仕的文人只是养在翰林院解闷逗趣用的,李隆基当然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留用。
你一没有赏心悦目的好相貌,二没有会夸人的好口才,留你下来做甚?
李隆基正思量间,已走到了秘书省。作为大唐中央图书馆兼国立图书编纂中心,秘书省最不缺的就是书。
贺知章也是个爱书之人,每逢当值时便手握书卷惬意翻阅,秘书省中不少书卷都垂着他标记阅读内容用的竹制书签,不少后进都会特意借阅并比对着他所写的感悟来读书。
贺知章在朝中干了三十多年,没捞上什么位高权重的好职位,书却读了不少,差不多算是把秘书省藏书翻了个遍。
李隆基挺喜欢贺知章的,主要是他这人很会说话,夸起人来花样百出,时常给你一种“错过这个人才你就亏大了”“我居然这么厉害的吗”的美妙感觉。
谁会不喜欢会贼拉说话的人?
李隆基不让众人声张,径自迈步入内,却见贺知章以手握着一卷书椅坐在那儿补觉,书案上还摆着个羊皮酒囊,显然是他自己带过来的。
李隆基上前拿起羊皮酒囊晃了晃。
一点声响都没有,空的!
这时有人在外头闹出点动静,贺知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朦胧睡眼一抬头,就瞧见李隆基似笑非笑地立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他的羊皮酒囊。
贺知章忙起身见礼:“陛下!”
李隆基哈哈一笑:“贺爱卿且坐,你我之间不必拘礼。”他自己撩袍坐下,叫人送些茶点过来。
贺知章主动告罪道:“老臣年迈体衰,白日里头难免精神不济,望陛下恕罪。”
李隆基并不在意。
贺知章告老还乡的奏章早就递上来了,是他想留贺知章在京师才一直没有批复。
他用起人来爱恶分明,觉得人好就会一用到底,谁说他都不太乐意听:觉得对方不合心意也会一撸到底,绝对不会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
你是人才又如何,大唐的人才还少吗?
你做起事来不尽如我意,我便把你撵出长安!你办不来的事,有的是人能办到。
面对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很少有人能不迷失其中。
李隆基就是个很懂得如何利用皇帝特权让自己过得舒心又惬意的人。
李隆基笑道:“是朕离不开贺爱卿,舍不得让贺爱卿归乡,叫贺爱卿劳累了。”他说完还吩咐人跑一趟自己的私库,开一坛贡酒把贺知章的羊皮酒囊灌满,再派人把剩下的送到贺府去。
面对帝王这样的偏爱,贺知章自然再三谢恩。
李隆基便笑着问他:“听说你近来认识了一个小小的忘年交。”
贺知章年纪虽然挺大了,却还是每天都在交新朋友。不过若说是小小的忘年交,那近来确实只有一个。他也含笑回道:“确有此事,是致仕寿州刺史郭敬之家的孙女,家住常乐坊,离老臣所在的宣平坊极近,平日里我们便约着一起在周围散散步。”
贺知章又给李隆基夸了三娘一番,说她聪慧伶俐,不仅学东西快,还极愿意下功夫,从前没人指点已能把《论语》倒背如流,后来从她祖父那得了他一张书帖后竟是每日勤学苦练,一手字可谓是进步飞速。
这样聪明又好学的小孩儿,谁看了会不喜欢?
只恨她不是自家亲孙女。
真羡慕老郭这个好运的家伙啊!
李隆基听完后顿时更感兴趣了。
自幼熟读老庄的已经有李泌了,再来一个自幼熟读《论语》的女娃娃,还真凑齐了一对儿神童。
李隆基道:“看来朕改日得见见这小娃娃,瞧瞧她是不是真像贺爱卿说的那么聪慧。”
贺知章立刻会意。
这是让他先叫郭家那边准备准备,哪怕是临时抱佛脚都要让三娘抱出点样子来。
这对三娘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贺知章自是不会帮她推拒掉。若能得天子一句夸,将来必然能有好造化!
贺知章回道:“三娘年纪尚小,不知能否应对得来。若是她在御前表现不佳,陛下且怪罪臣便好。”
李隆基道:“贺爱卿倒是当真把她当自家孙女维护了。”
贺知章坦然说道:“那是当然的,老臣恨不得天底下所有出色的后生都是自家晚辈。”
李隆基哈哈一笑:“若是天底下的人都像贺爱卿一样,大唐就不愁无人可用了。”
贺知章马上礼尚往来地回了李隆基一顿夸,直说李隆基励精图治爱民如子,要不怎么每年入京求仕的人才简直能从长安排到洛阳去?
很明显,李隆基非常吃这一套,离开秘书监的时候心情非常不错。
贺知章下衙归家后第一时间让人去了趟郭家,让郭家派人带三娘过府一叙。
第16章
神童这事儿,只要皇帝都召见了,就算不是特别神也得造出点神来,要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皇帝的小半天功夫。
这里头就涉及到皇帝和举荐人的政治需求了。
不过这次不是贺知章主动举荐的,他心里头也有点没底,便打算提前让三娘有个心理准备,顺便让自家夫人教导她一些入宫觐见的礼仪。
郭家祖父到底是外官,家眷对这些东西必然不算太熟悉,还是得单独教一教才行。
郭家那边听闻贺知章要找三娘,也不知为的是什么事,便让郭幼明领着三娘去贺府。
两个小孩子过去,便是耽误了时间也能在贺知章家住上一宿,不必急匆匆地往回赶。
三娘听说贺知章点名要找自己,马上兴致勃勃准备出门。在她的认知里,去她的“老朋友”家里是什么都不用带的!
还是王氏这个当娘的比较操心,愣是赶在他们出门前让人把备用物什都给带上了。
三娘熟门熟路地直奔贺家,第一时间得知了当今圣上要见她的消息。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有点不敢置信:“圣人要见我?为什么要见我?圣人怎么会知道我?”
贺知章听她一张口又是一连串问题,不由笑道:“自然是你聪明可爱,连圣人都知晓了。”
三娘知道当皇帝是很忙的,据传皇帝每天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了解她一个半大小孩的事哦。
她思忖片刻,很快凑到贺知章近前神神秘秘地猜测道:“是您夸我了对不对?一定是您在圣人面前夸我了!”
瞧见她那乌亮乌亮的眼睛,贺知章朗笑道:“是圣人先问起你的,我才顺嘴夸了你几句。”
三娘一脸“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小得意。
至于要面圣的紧张,那是一点都没有的,一看就知道她没有那种遇到考验就发挥失常的毛病。
贺知章也是知晓她这性情,才毫不避讳地在御前那么夸她。他给三娘说了两点需要重点表现的东西,一方面是书法,一方面是《论语》。
也不必特意去临时抱佛脚,照常表现出来就好。
对于把《论语》倒背如流这件事,三娘还是有点信心的。只是书法方面我有点拿不准,她有点纠结地说道:“我写的字还不好看,差好远好远!”
她指的自然是自己和贺知章那份书帖的距离。
贺知章乐道:“你才五岁,就想写得跟我几十岁的时候一样好,是不是太贪心了?”
三娘听贺知章这么讲,顿时又开心起来了。对哦,她才五岁,不必这么着急!
既然话赶话讲到这儿了,贺知章便让她提笔写几个字给他瞧瞧,好叫他能针对性地指点一二。
相比自己对着书帖练习,能得到书法名家当面指点自然更容易提升。
三娘端坐到书案前,凝神提笔、认真书写。
负责护送三娘到贺府的郭幼明全程处于呆愣状态。
怎么回事?他小侄女突然就要入宫面试!
怎么回事?突然就写起字来了!
还有,把《论语》倒背如流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们直接略过这一点不讨论?
难道五岁背诵《论语》是很寻常的事吗?
郭幼明整个人陷入巨大的迷茫之中,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当然不算太寻常,若是当真那么寻常,李隆基也不至于提一嘴说要见见三娘了。
书法教学结束以后,三娘收获了贺知章针对她的习字进度写的书帖,同时也感觉有点饿了。
贺知章便留她们叔侄俩用饭。
考虑到还要教导三娘觐见礼仪,贺知章还让人跑了趟郭家,表示今晚留三娘叔侄二人住上一宿。
没办法,过了黄昏坊门就要关了,随意在坊外逗留是要挨罚的。
君不见许多文人墨客出城玩,都要紧赶慢赶赶在这一重重的城门与坊门关闭之前回来。
三娘鲜少在外头留宿,感觉特别有意思。
贺家还有好几个她认得的小伙伴。
吃饭时几个小娃娃忍不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要不是三娘还有临时加塞的礼仪课要上,她们恨不得当场在来几轮小儿故事会。
饭后她们就一块学礼仪了。
本来都是些很常见的规矩,几个小娃娃做起来莫名有些憨态可掬。
三娘学得很快,到了后头贺老夫人还让她给小伙伴们示范。这让三娘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学得更加起劲,巴巴地等着贺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能把所有东西都给她教一遍。
等到礼仪课结束以后,她才感觉自己累得慌,一沾床就睡得老香,一点都没有别的小孩儿夜里择床的毛病。
第二日一早,三娘就起来跟贺家的小辈们玩耍了。几日不见,每个人都留心收集了不少值得分享的小故事,围坐在一起热闹得不得了。
郭幼明这个超龄的大孩子满脸生无可恋地混在里面。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小孩子玩耍用的是《论语》令筹,为什么他解释不出来的时候这些小家伙都用“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看着他?
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就要知道《论语》每句话怎么解释吗?有的人好几十岁了都还做不到,欺负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干嘛?
等从一群小家伙嘴里听说了“李泌”这个名字,郭幼明就懂了。
原来是你啊,李小神童!
你就是那个据说被许多大人物亲热地称呼为“小友”的神童李泌吗?!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神童不当,跑来陪小孩子玩游戏干嘛?硬生生拉高了三娘她们对十几岁少年郎的期待!
有这个功夫,你继续去张丞相面前混脸熟不好吗?
此时此刻,郭幼明的心情是郁闷而绝望的,对李泌这家伙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这大抵是自古以来学渣对“别人家孩子”的怨念。
三娘待在贺家玩耍了半日,才依依不舍地别过她的小伙伴们归家去。
回去的路上,郭幼明说道:“到别人家玩就这么高兴,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还不够陪你玩的?”
三娘说道:“兄弟姐妹是兄弟姐妹,朋友是朋友。“她说完还反将郭幼明一军,”八叔你不也经常出去找别人玩吗?”
郭幼明无言以对。
别看他比自家小侄女虚长九岁,真要辩论起来他还真辩不过这小娃娃。
到了家中,郭幼明把当今圣上可能召见三娘的事给郭家祖父讲了。
没一会儿,全家上下都知道三娘可能要入宫面圣了。这可是比去贺家赴宴还要紧的事,阖家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恨不能当场给三娘裁几身新衣裳。
倒是王氏不免有些担忧。她男人不在长安,大事小事都没人可商量,只能依着舅姑的意思办。事情涉及到三娘,她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这对三娘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
虽然说她是想让三娘去人前露露脸、争取以后能择个好夫婿,可这脸是不是一下子露过头了?也不知道三娘能不能受得住。
为人父母的总是这样,儿女不管有没有出息都忍不住要替他们操心。
等家里人的热乎劲都过去了,王氏才拉着三娘再三叮嘱她千万要小心行事,宁可不出彩也不要行差踏错。
三娘信心满满地道:“我学得可认真了,不会出错的。”
王氏还是颇为担忧地望着她,眼神十分地复杂。她对自己女儿的记性倒是很有信心,学过的东西她一般是不会忘的。
可就是吧,小孩子说起话来没那么多顾忌,很多时候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难让她在开口前先权衡利弊。就她这什么话都敢说的性格,谁知道她在御前会不会说出点什么忤逆犯上的话?
王氏说道:“你耶耶在那么远的地方,你若出了事他可救不了你。”
三娘道:“阿晗很乖的,不用阿耶救!”
既然三娘都这么保证了,王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不管王氏再怎么忧心忡忡,该来的还是会来。过了三日,宫中的旨意就下来了,让郭家祖父带着三娘进宫面圣。
既然不是让女眷带,而是让郭家祖父在,那其中的意义自然不一般。长安城中都是聪明人,一听说这件事马上开始传扬开去。
郭家这是也要出个小神童啊!
听说是贺知章举荐上去的,难道贺知章是个挖掘神童的专业户?
据传李泌当初也是他在御前夸过以后才被召见的。
只不过当时也是李泌自己表现得足够出色,才入了张说、张九龄等人的眼并得了当今圣上的夸奖。
不知郭家这个小娃娃能不能接住这份恩宠。
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三娘对众人的想法一无所知。
她知道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所以想去看看她们大唐至高无上的天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听闻想要当个为民办事、为天下办事的好官,光靠自己厉害是不够的,还要获得君王的赏识。
像孔子那么厉害的人,也是周游列国到处寻求圣明的君主。
她既然想考状元,当然得去问问皇帝本人要怎么样才是他想要的状元啦!
三娘怀着这样的想法积极地靠她两条小短腿走进高高的宫门。
很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
第17章
眼下是开元二十一年,意味着李隆基已经继位二十二年。他的继位之路并不平坦,他出生时整个大唐尚在他祖父高宗皇帝的统治之下,而他年纪极小时就被过继给已故伯父李弘当嗣子。
他那位伯父死于二十几岁的年纪,没有活到需要面对李唐皇室那么多腥风血雨的时候,还在死后被破例追封为皇帝。他过继到对方名下后有过一段挺平静的日子,直至高宗皇帝驾崩一切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生父遭废,生母被杀,李隆基在风雨飘摇中长大。
那段并不美好的日子养成了他性格里一些好的特质,也养成了他性格里一些不好的特质。
幸运的是在他登基后的这二十二年里,大多时候都算是好的特质在发挥作用。他勤理政务、任用贤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还为一度遭遇重创的李唐皇室生育了几十个皇子皇女,连皇太子李瑛都已经二十多岁了。
李隆基本人也接近五十岁了,他开始喜欢一些他这个年纪应该喜欢的东西,比如征集天下奇人异士的求仙问道,比如沉迷年轻而美好的肉体,再比如接受别人的奉承与吹捧。
这对李隆基来说是几种不尽相同却都能让他快乐起来的事。
比如这“神仙座下童子童女”的想法一冒出来,就牢牢地根植在李隆基脑海里头再也无法拔除。
天降祥瑞代表什么,代表老天对他这个天子的认可。
祥瑞可不仅指某种事物或者是某种现象,还能是天降人才为朝廷所用。
这件事很值得他特意抽出空来见一见这位让贺知章夸赞有加的郭家女娃娃。
须知唐代有极大的修史热情,李隆基也算是个遍读史书的人,翻开诸多帝王本纪,里头没少记载历代皇帝上当受骗的经历。李隆基一度连各地县令都亲自考核,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日后的记载里出现自己误把庸人当神童的笑话。
三娘随着她祖父入内觐见的时候,李隆基正拿着本奏章在看。瞧见那几岁大的小孩迈步入殿,抬起圆乎乎的小短腿时差点没迈过门槛,李隆基不觉有些好笑。
这么大一点的小孩当真能像贺知章说的那样通读《论语》吗?
三娘经过三天的练习,本已经把觐见礼仪熟记于心,没想到一切都准备妥妥当当的,事到临头却差点栽在宫中过高的门槛上。
她很有些郁闷,抬眼想瞧瞧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小小地丢了脸,结果一下子对上了李隆基那双带笑的眼睛。
这人是在笑她吗!
等等,这人莫非就是当今天子?
三娘立刻把郁闷收了起来,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随祖父入内拜见天子,明明还是圆滚滚的一小团,愣是一丝不差地把给李隆基行了礼。
李隆基笑着给她们爷孙俩赐座。
等三娘坐下以后,李隆基就发现她看起来更小了,不过她那双眼睛格外有神,叫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笑问:“听贺爱卿说,你把《论语》都背熟了?”
三娘老老实实回答:“对的,抄着抄着就背下了。”
她说话间忍不住抬起眼望着李隆基,想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一看才发现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不过许是身居高位且浸淫音律多年的缘故,李隆基身上带着股旁人没有的尊贵与风雅,整个人的气质称得上是相当不凡。
李隆基对上那乌溜溜的瞳眸,倒也不在意她多看自己几眼,只说道:“那我可要考校你一下了。”
三娘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一副要认真听题的模样。
李隆基也没为难这么大点的小孩,只挑了几句话让她接着背。
三娘应答如流。
李隆基听她一点都不磕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下背,顿时有些讶异。他出的这些题可都是临时想的,旁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可见她确实是把《论语》都背下了,而且不是那种需要从头背一遍才能找出对应句子的死记硬背。
“你记性从小就这么好?”李隆基挑眉问。
三娘压根不知谦虚为何物,点着头说:“应该是挺好的吧。”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人读书的话我可能记不下来,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有时候听不太懂。自己看书就能记住!”
听说在御前是不能撒谎的,撒谎是欺君大罪,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