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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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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她默默吸气,垂眸颔首向崔嵩明见礼,礼毕后才稍稍抬起头问:“您深夜换我来霞光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偏厅内灯火通明,两盏青铜连枝灯照得屋中犹如白昼,崔嵩明坐在桌几旁,闻声抬眸,面色严肃地看着她道:“过来坐。”
崔英莫敢不从,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心谨慎地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不过到了桌几旁,她却没敢坐,低眉垂首,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崔嵩明便又道了声:“坐。”
崔英闻言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然后才捏着双手坐到崔嵩明对面的位置。
崔嵩明瞧出了她的害怕,解释道:“不必紧张,唤你过来是想请你帮大伯一个忙。”
崔英:“……帮、帮忙?”——这倒是给她整不会了,她能帮崔嵩明什么忙?
然而不及她细想,下一秒便忽听崔嵩明沉吟道:“数日前,你去大理寺找瑾儿可是骑得马?”
“可大伯记得,你似乎从未习过骑术……”
崔英心中一紧,倏然抬头解释:“大伯,那是因那匹马是簪叔从小养到大的,颇有灵性,所以我、我才敢骑着它去大理寺找兄长。”
崔嵩明听罢却摆了摆手,直白道:“无妨,只需有个向你伯娘交待的理由便可。”
作者有话说:
崔小英:???我要小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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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薄, 寒意顿时从脚底窜起,瞬间涌进四肢百骸。
崔英听见这话背脊瞬间僵硬,什么叫只要给伯娘一个交代便可……难道崔嵩明仅凭“崔英”从未习过骑术这件事便认定她不是“崔英”, 所以连试探都不试探便要直接取她小命吗?
满室寂静,唯有青铜连枝灯里的火油滋滋冒着热响。
此刻崔英便仿佛被放在这火油之上炙烤,心焦又煎熬。
幸而眼下崔嵩明的反应虽超出她所料, 可说到底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她究竟是不是“崔英”上,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不管崔嵩明做什么说什么, 只要她不松口, 他便无可奈何。
更何况她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思及此,崔英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轻轻眨了眨眼, 眸光里闪烁起不解之色:“大伯这话……六娘怎么听不太明白, 您要向伯娘交待什么?”
崔嵩明闻言却未答话, 身子微向后仰了仰,继而抚着胡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地道:“两年前,你落水醒来后失了前尘记忆又性情颇变,此事你父亲在信中提过,乃是疑点之一。”
“数日前, 你孤身一人骑烈马从清康坊至大理寺, 胆识心魄远胜从前不说, 从未习过骑术便能驾驭烈马之事亦令人匪夷所思……乃是疑点之二。”
“直至今日,你又在大理寺先于瑾儿发现画像异处, 却未言明,只是从旁敲打, 更可见你之聪慧, 与从前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此乃疑点之三。”
说到这儿,崔嵩明话音忽顿,旋即那双一直映着青铜连枝灯火光的眼睛瞬间锐利且极具压迫感地盯向崔英,厉色沉声:“故本官怀疑有人偷梁换柱!你不是英儿!”
崔英听完这番话心头猛地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消失了。
纵使她曾在深夜无人时在心中演练过千万遍被人戳破身份的场景,纵使这两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问起,我只需咬定我就是崔英”。
可如今真被崔嵩明一字一句的戳穿,她却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她是崔英,但永远不会是“崔英”。
她说服自己咬定“我就是崔英”,但从未想过真要做“崔英”。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永远不会。
但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她必须在找到回家的办法之前保住自己的命”这一基本要素之上。
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所以她现在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有可能谋得一线生机……
偏厅内不知安静了多久,似乎无比漫长,但也可能只有一瞬。
崔英蓦地松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一边吸气一边故作惊疑道:“大伯您在说什么?我不是英儿那我是谁?”
“忘记过往一事又不是英儿的错,可既然忘了,我便只能学着接受,父亲在信中说我性情颇变……可这又有何不可呢?”
“都说婴儿出生时如白纸一张,身边的人教导她什么她便能学会什么,我前尘记忆尽失或许就是上天想给我一次重新学习的机会,如此一来,性情自然会与以往有些不同。”
“至于骑马之事,您当真是误会了。”
“方才我便说了,那日我骑得是簪叔从小养到大的一匹老马,有段时间不知何故它脾气确实有些烈,但早就好了,如今脾性温顺得很。”
“那日我虽骑着它赶去大理寺但并未用到什么御马之术,从头至尾都只是伏在马背上拉着马绳而已,顶多就是在路口处为它指一指路。”
“您若是不信,改日有空大可以去问问裴少卿,那日后来是他送我到沈府的,簪叔养得那匹老马,都不用有人领它,它自个儿就会跟上来。”
一口气说到此处,崔英也顿了顿,抿抿唇,端起手边的乌梅浆小小饮了一口,似乎是说话说得口渴了。
但她的余光却在悄悄打量崔嵩明听见她这番话后究竟是何脸色,结果却发现他认真严肃的脸色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满意和赞赏?
等等,是她眼花了吗?
崔英这会儿是真的疑惑了。
崔嵩明今天晚上的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
他方才那番推论说得如此笃定,到底是想诈出她不是“崔英”还是另有谋算?
然而崔英没工夫细想,对面崔嵩明见她抿完一口乌梅浆又抿一口乌梅浆,像是有些等急了,不由屈指轻敲桌几:“继续,今日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崔英闻言敛了敛神,放下杯盏沉沉叹气:“今日之事……大伯,此事英儿要向您认错,我确实比伯安兄长早发现一些那十数副画像之中的异处。”
“但并非是因我聪慧,而是因为有件事伯安兄长不知情,如果我早些将那件事告诉伯安兄长,他定然无需我提醒。”
“哦?”崔嵩明蹙眉轻疑:“何事?”
崔英:“您还记得那日您和伯娘带我去拜访荀老,回府当晚我便高热不退、烧了一天一夜的事吗?”
似是未料到崔英竟会提起拜访荀老那日之事,崔嵩明眼底忽然显露出一抹不甚自然的异色。
不过他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这抹异色一闪即逝,很快便被他掩盖下去,继而淡然颔首道:“记得。”
崔英没发觉他的异常,闻言便接着道:“那日我醒来之时便听见罗子甫和荀芜荑在外头争吵的声音,他们二人争锋相对,吵得很是激烈,完全不曾顾忌一门之隔离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后来簪秋出去告诉他们我醒了,荀女医进屋之后是有所收敛的,为我诊脉下了医嘱,可罗子甫却不依不饶,当着我的面便又高声跟荀女医吵了起来,似乎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
“直到伯娘过来他竟态度大变,不仅变得恭敬有礼,还拿出奇楠沉香向荀女医道歉,我那时还以为——”
“好了,不必再往下说。”
崔嵩明倏然出声打断崔英所言,方才稍虞的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那晚琰娘其实向他说过此事,还让他有机会与荀老说上一说,要对弟子严加管教些,不可太过放纵。
但他当时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以为琰娘是太过担忧英儿,还劝她莫要太过娇纵英儿,否则将来如何能同裴君慎一起撑起裴府门楣?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当日他错得离谱,竟险些酿成大过害了琰娘。
倘若他们今日没能查出罗子甫所掩埋的真相,只将他当作采花未遂的盗贼凶犯结案,那将来他出狱之后岂会放过琰娘?
一想到此,崔嵩明便有些后怕,也就无心再卖关子。
况且英儿今日的表现很好,早在她从容沉稳地开口解释他提出的那些质疑之时就已通过了他的考验。
故而崔嵩明端起放在他跟前的胡麻饼轻轻放到崔英眼前道:“罗子甫之案的真相,大伯不想你伯娘知道。”
“这胡麻饼乃是用鱼油混制,你只需吃一口,出事之后你伯娘这几日便会全心全意照顾你,届时自然就无暇顾忌及我与瑾儿今日办了什么案,也无暇关心刑部究竟对罗子甫判了何种狱刑。”
“如此便算是英儿帮了大伯一个大忙,也算大伯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大伯相助之事便尽管跟大伯提。”
崔英:“……”
一个呼吸后:“???”
救命!她担惊受怕老半天总算明白了!
这崔嵩明当真是老谋深算!此言一出,不管她是真崔英还是假崔英都必然要吃这口胡麻饼!
且如此一来,他即可验证她的身份又可验证她对王氏的孝心,这招走的……可真是步一举两得的好棋!
崔英暗暗咬紧后牙槽,愈发确定自己要早日逃离崔府的心。
此时崔嵩明见崔英端坐不动,又解释道:“英儿大可放心,既然查清罗子甫才是失踪案的幕后真凶,大伯早已命人连夜放了荀芜荑,若无意外,荀老和荀芜荑此时应当正在赶来崔府接荀小满的路上。”
“有荀老在,你必能安然无恙。”
崔英:“……”
安、然、无、恙个鬼?
倘若今日是这个时代的崔英在此,她过敏后当真救不过来死了人该怎么办?
这是谋杀!是赤/裸裸的谋杀!
可如今她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跟崔嵩明抗衡。
不仅不能抗衡,她还要微微弯起眼眸,露出一脸心甘情愿冒险的蠢笑来:“……原来大伯今日让我过来是为了伯娘,既如此,英儿愿意为伯娘犯险。”
崔英说罢,低眸捡起一小块胡麻饼放入口中咀嚼。
与此同时,偏厅外头忽然唤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还有王氏人未至身先至的喊声:“崔嵩明!你若胆敢做伤害英儿的糊涂事我明日天一亮就回琅琊!”
想来伯娘是来救她的。
崔英听着这声喊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偏头望向窗外明月。
多好的月亮啊,多好的中秋节,只是可惜……她已许久不曾与家人团圆。
呼吸似乎越来越紧了。
崔嵩明在算着时间,她又何尝没有计算时间?
此时吃下胡麻饼,距离她吃下毒药的时间刚刚好满三刻。
即吃即发,才最像是“吃不得鱼虾之物”的反应症状。
面色时而涨红时而苍白,崔英捂紧胸口,整个人猝然摔倒在地。
——“大人,大理寺裴少卿求见,说有要事要找您相商……”
在看见伯娘王氏踏进偏厅那一刻,崔英还听见了偏厅外响起崔府门房的禀报声。
视线渐渐模糊。
崔英闭了闭眼,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好像看见一角红色衣袂。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姗姗来迟但又很及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狗头?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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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与六姑娘商定婚期。◎
崔英又闭了闭眼, 而后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想看清偏厅门口是不是真的出现了一抹红衣。
可那抹红衣却像被人施了魔法似的,不过一眨眼功夫竟就飞到了她眼前。
嗯,果然是幻觉。
都怪这毒药的药效太强了, 早知道她就应该只吃半颗……“嘶!”
崔英想着忽然痛吸一口气,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的阖上,双手捂胸蜷缩成团, 试图积攒出些许气力好重新站起来。
她还要撑回淮柳阁, 她得及时吃下解药……
不料她正给自己洗着脑, 下一秒她忽然被人揽入怀中。
“唔。”感受着身后的怀抱, 崔英皱着眉心轻呓了一声, 动作幅度极小地蹬了蹬腿挣扎。
身后这个抱她的人怀抱不太温暖,凉凉的, 像是浸了一夜冷风。
她不想被这个人抱。
可崔英眼下实在没什么力气, 心里想着愤力挣扎, 身体却始终软软地贴着这人胸膛。
“六姑娘……?”
耳边似乎响起一道清润熟悉的嗓音,听起来很像是裴君慎。
崔英心下不免暗道了句糟糕,方才出现幻觉,眼下竟又出现幻听,她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终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崔英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放弃挣扎, 彻底倒在这人怀中。
与此同时, 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嘈杂又疏远起来——
她仿佛听见了伯娘在和崔嵩明争吵, 又仿佛听见了崔嵩明在训斥伯安兄长要罚他去跪祠堂,还仿佛听见了呼啸而寒凉的夜风和逐渐滚烫又剧烈的心跳。
最后这些声音又在瞬间消失, 如同孤舟沉入海底,如同浮木坠入深渊, 她的世界骤然变得安静而空旷。
崔英到底还是没撑住, 人沉沉地昏睡过去。
只是即便昏了, 崔英也昏得不太安生,她始终惦记着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做,一直不安地在昏暗中奋力挣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想起来到自己要在病发半个时辰之内吃药。
对,要在半个时辰内吃药,不然她会死的……
然而她的大脑实在太过混沌,即便意识到了这点,距离真正睁开双眼却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
仿佛有坐望不到顶的高山压在她眼前,每当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攀爬出来的时候,便总会发现头顶上又冒出了新的高山,她不得不继续攀爬,如此周而复始的反复,她很快便筋疲力尽再没有一丝力气。
就在她将要放弃之际,却有什么东西忽然钻进了她的身体,没一会儿就刺她一下、扎她一下,让她痛苦至极但又好像被这东西扎得清醒了几分。
片刻后,崔英的呼吸声似乎终于松快了些许。
而此时守在床边的裴君慎在听见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后总算松了口气。
他在抱崔英回淮柳阁的路上便听见她嘴里好像一直在低声喃喃着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太低全被掩盖进了风里,裴君慎听不太真切,直到将人放在床榻之上,他俯身侧耳,才终于听清崔英说得是个“药”字。
裴君慎沉思敛眸,他踏进偏厅之时正好听见崔夫人在和崔尚书争吵,话语间提及了崔英昏倒在地的原因——她自幼便吃不得鱼虾之物,既如此,或许身边备着解这病发之症的药。
而这样救命的药,通常不是贴身放着便是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
是以他很快便发现了那颗被崔英藏在头枕下的白色药丸。
只有一粒,又在枕边,裴君慎当机立断,一边唤人拿水一边将这粒药丸喂入了崔英口中。
簪秋早在看见崔英昏迷不醒又浑身冒红疹那刻就止不住心骇地冒出了眼泪,但一听见吩咐,她没有半点迟疑,立马就抹着眼泪去了外间倒水。
等她端着水回来的时候便见裴少卿好似正在往姑娘嘴巴里喂东西。
簪秋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裴少卿将那东西喂进姑娘口中后不久,姑娘紧喘地呼吸就变得顺畅了许多。
如此她便放了心,只当裴少卿身上藏着什么救命的良药。
王氏没跟崔嵩明争执太久,几乎是在裴君慎抱起崔英之时便紧随其后来了淮柳阁,只是她步子迈得不如裴君慎快,便落后了他们许多。
她踏进卧房的时候,裴君慎正在给躺在床榻上的崔英把脉。
王氏很是着急,可她知道此时干着急是没什么用处的。
眼见崔英这里有人照料,她定了定心神,立即下楼唤来自己的随身嬷嬷又唤来崔福,让他们一个去厨房准备热水以备不时之需,一个即刻去府门守着,只要荀老和荀芜荑一到便直接将他们带来淮柳阁。
崔嵩明也跟来了淮柳阁。
但因先前在霞光院时,王氏太生气给他下了不能靠近崔英的命令,所以现在崔嵩明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急匆匆地跑进去又急匆匆地跑开。
直到王氏从楼上下来,崔嵩明才急上前走了两步想与她解释清楚。
可此时王氏并不想理他,吩咐完随身嬷嬷和崔福后连看都未看崔嵩明一眼便转身上了楼。
好在众人来去匆匆,眼下院中已然无人。
崔嵩明面色悻悻,见状便兀自迈进一楼偏厅中坐下等待,想等王氏消了气再行解释,同时也想等一个崔英平安无虞的结果。
他虽有心想要试试英儿,但却从未想过真要伤害她,只是……他不曾料到她的病症竟会来得这般急。
唉!崔嵩明仰头望着皎洁月色,沉沉叹了口气。
约莫两三刻后,崔福终于带着荀老和荀芜荑赶到了淮柳阁。
荀芜荑刚从狱中出来,出狱后只在马车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尚未来得及整理仪容。
她此时鬓容凌乱,迈进阁中后似是没有注意到坐在偏厅案几旁的崔嵩明,竟径直从其身旁路过,风风火火地跑上了楼。
荀老因为这几日一直担心女儿,吃不好也睡不好,身子骨便弱了些,一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荀芜荑身后。
待他气喘吁吁地迈进阁门之时,便只能看见荀芜荑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不知为何,荀老扶着门框,看着那道背影莫名怔了怔。
许多年以前,他也曾这样火急火燎地赶着去病人家中救人过。
那时阿芜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给他做药童,在他屁股后头边哭边追,后来还向他埋怨——说他走得这般快,当心一不小心丢了女儿。
他那时候怎会料到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只笑着说阿芜聪慧,便是跟丢了阿爹,也会自个找到回家的路。
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戳。
这些年,是他不小心弄丢了女儿。
幸而阿芜聪慧,从不曾走偏自己的路。
这时崔嵩明看见来人则疾步从偏厅中走出,朝荀老拱手作揖道:“英儿病发,还请荀老出手相救。”
荀老闻声回神,默了片刻后才含笑道:“嵩明老弟不必着急,方才在路上崔福已将六姑娘的病症悉数告诉了我与阿芜。”
“阿芜自幼随我行医,如今医术恐怕已远胜我当年,老弟且放宽心,有阿芜在,六姑娘必不会有事。”
这几日荀老确实对崔嵩明心存不满,但所有的不满皆在今晚接女儿出狱那一刻便就化作了一缕风,早被这夜色吹得不见了踪影,故而此时对崔嵩明的态度还算和善。
崔嵩明听罢却并不放心,他对荀芜荑的医术不甚了解,顿了顿便执拗道:“英儿这病症发得很急,还是烦请荀老上去看看。”
荀老闻言顿时气得吹胡子,方才消散的风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回来,“急?有什么可急的?”
“当日我去刑部求见尚书大人的时候也很急,尚书大人可是连脸没露!再说了,如今早就是年轻人的天下,非巴着我一个老头子不放做什么……”
不过话虽这么说,荀老到底还是个嘴硬心软的,边说边甩了甩袖子,气哼哼地迈上了楼,独留崔嵩明一个人在楼下面色讪然。
崔福站在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出。
崔嵩明默了好半晌,才低咳一声道:“崔福,你也觉得我今日做得不妥?”
崔福:“……”
是不太妥,可这话他哪儿敢说?
默了默,他只能垂首道:“大人只是不曾料到六娘子的病症竟会这般严重,若是大人早些知道,想来大人定不会这般做。”
崔嵩明闻言颔了颔首,像是赞同崔福的话,但却并未说什么表态的话。
又过了片刻,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件别的事,背着手便迈出了淮柳阁。
只是刚刚走出两步,身后却传来裴君慎的喊声——“崔大人请留步。”
那声音并不高,却莫名叫崔嵩明双耳一震,脚步倏然顿住。
须臾后,他才转过身,抄着双手看向裴君慎道:“本官倒险些忘了裴少卿在此,不知裴少卿深夜造访,究竟是有何要事?”
此时裴君慎刚刚迈过阁门,阁门之外还有三阶木梯,依礼,他本该迈下这三阶木梯再与崔嵩明谈话。
然而眼下听见崔嵩明这番问话,他却定定止住了脚步,就站在阶梯之上与崔嵩明道:“崔大人不先问问六姑娘如何了吗?”
崔嵩明一怔,静了片刻后双目倏地一惊:“难道英儿——”
“无事,她脉象渐渐平稳,只是身上的红疹尚未消。”
似是猜到崔嵩明会说出什么不吉之言一般,裴君慎冷冷出声打断了他,而后沉吐口气道:“三日前,我曾入宫面见圣上,圣上当时问了我一件事,今日前来,我便是想与崔大人商定此事。”
崔嵩明微微缓神:“何事?”
裴君慎清声:“钦天监为我与六姑娘的亲事择定了三个良辰吉日,分别是月底二十九、九月初八、十月初六。”
“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六姑娘商定婚期。”
“崔大人以为——哪日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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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寅末时分, 天边泛起鱼肚白,黑夜渐消,白昼欲来。
中秋佳节, 朝廷允百官可休沐三日,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但大理寺和刑部因近日来案情繁重, 就算朝廷给了休沐, 他们也未能歇息半刻。
好在昨夜总算是勘破了困扰他们多日的少女失踪案, 压在肩上的担子一轻, 大理寺卿李承暨便在众人点卯前下了道令:今日除必须值守之人之外, 皆可归家休沐;次日轮值后,今日当值之人亦可多休一日。
卯时三刻, 裴君慎与跪了大半宿的崔瑾一同来到大理寺时, 正好碰见公务堂里三三两两结伴归家的同僚。
崔瑾见状不由心生好奇, 忍着双腿酸痛快步走上前拦住了一位兴冲冲出笼的同僚:“赵大人,这是出了何事?同僚们这是要去哪,难道又出了什么大案子?”
“忒!”赵寺丞听见这晦气话立马啐了崔瑾一口,吹胡子瞪眼道:“崔寺丞,您这是说得什么话, 今儿咱们休沐, 寺卿大人方才亲口下的令, 让咱们这些个不当值的全都归家歇着去!”
话音刚落地,方才与赵寺丞结伴的同僚见他落后了他们数步, 不由扬声催促他快些走——“赵大人,咱们若是去晚了, 丝竹坊可就找不到什么好位置了。”
“欸!来了来了!”赵寺丞闻言再不管崔瑾, 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追了出去。
丝竹坊?
这厢崔瑾听见这三个字双眼不禁睁了睁, 此地他略有耳闻,乃东市一音坊,在长安声起已有三年,每逢休沐,常有同僚前去此地饮酒听曲,消遣时光。
可这般消遣之事从来都是相约午后,哪有一大早便赶着去听那靡靡之音的?
崔瑾心下生疑,但赵寺丞此刻早已走远,以他今日这双残腿追是追不上了,只能等改日再问。
思及此,他便想与裴君慎谈谈此事之怪,不料一转身却发现裴君慎竟未等他,此时身影早已远去,想是去找了寺卿大人。
“……”崔瑾默了默:“罢了罢了,本寺丞公务繁忙,管那些个闲事做什么,先将昨日的证词录入卷宗才是正事。”
说着便迈着步子一瘸一拐地走进公务堂,总归如今公务堂里已不剩几人,他自然不必再遮着掩着,不然他堂堂探花郎竟被父亲罚着跪了祠堂,传出去多丢面子啊。
崔达见状急跟上前:“公子,既然寺卿大人下了令,您今日何不回府歇息?”
崔瑾摆摆手,低声说:“父亲今日定然在家想着法子求母亲呢,我才不回去蹚这趟浑水。”
与此同时,淮柳阁。
崔英是被院子外头叽哩咣啷搬动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她眨了眨略显空茫的杏眸,望了好一会儿床幔上的那朵金丝牡丹才终于清醒认识到——世界没有发生奇迹,她还是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长安。
“姑娘!”屏风旁,簪秋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崔英黑漆漆的眼睛在那儿一眨一眨,哭了快一宿的眼睛瞬间又溢满泪水。
听见有人在唤她,崔英登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侧眸看向双眼红彤彤的簪秋,弯了弯唇角挤出一抹笑来,嗓音嘶哑道:“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么。”
簪秋闻言连忙将热水放在面盆架上,接着迅速抹去眼泪道:“嗯,姑娘,奴不哭……”
她一边说一边抽噎,同时还不耽误浸湿给崔英擦脸的棉帕。
崔英见状不禁低笑出声:“好了,你快过来,我有事要问你,外头这么大动静是在做什么?”
簪秋吸了吸鼻子,拧干浸湿的棉帕走到床边扶起崔英:“是大夫人,她命人将她的东西从霞光院搬来了淮柳阁,说是在姑娘您成亲前就住在淮柳阁与您同吃同睡。”
“与、与我同吃同睡?”
崔英一听登时压了压杏眸:“为何?”
伯娘若与她一起住在淮柳阁,岂不是又多了个随时随地监视她的人?
她在这崔府原本就行事艰难,如此一来,恐怕就真的什么都干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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