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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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簪秋摇了摇头,拿起棉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崔英红疹未消的脸,小声说道:“许是大夫人在跟嵩明大人置气,奴昨日听见他们好似吵了一架,不过奴没有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昨夜崔英忽然病发,霞光院里往外放的消息是“崔英不慎误食了鱼虾之物”,所以阖府上下,算上崔英在内也只有六个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瞧着簪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崔英并不打算揭露此事,想了想便从她手中拿过棉帕道:“我自己来吧,你去帮我叫伯娘来,我想与伯娘说会儿话。”
簪秋却不依,又从崔英手中将棉帕夺了回去:“不行姑娘,荀女医特地交待过,说您脸上的红疹未消,擦脸时必须要小心着些,不然若是擦破了红疹,恐是会留疤。”
“啊?”一听会留疤,崔英瞬间不坚持了,怂怂道:“那你来你来,擦完再去帮我唤伯娘。”
不过她话音刚落,卧房外便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卧房门就被推开,崔英透过屏风便看见王氏轻步朝床榻这边走来的身影。
思及心中所求,崔英眼睫微闪,清了清声唤人:“是、是伯娘吗?”
屏风外,那道身影听见崔英的声音时瞬间加快了步子:“英儿?英儿你醒了?”
王氏话音难掩欣喜,然而当她穿过屏风看见躺在病榻上的崔英是脚步却又忽地顿住,踌躇不前道:“英儿你……你醒了便好,伯娘去唤荀女医。”
崔英瞧着王氏模样目露惊疑,不由急声劝阻:“伯娘,此事让簪秋去便可,我有事想与伯娘说。”
王氏顿了顿,好半晌才像做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点了点头:“好,英儿说罢。”——人却仍站在屏风旁,不肯再前进一步。
而此时簪秋正好为崔英擦完了脸,遂起身向王氏见礼,而后便端着水盆退下,去了外头寻荀女医。
崔英黑眸轻眨,待簪秋关上房门后才故作委屈地轻声开口:“伯娘,您……您是不喜欢英儿了吗?”
王氏一听果然中计,连忙走上前安慰:“这是哪儿的话,伯娘怎么会不喜欢英儿,你莫要胡思乱想。”
“那您方才为何离我那般远?英儿这病瞧着是吓人了些,但又不会传染,您不必害怕。”
崔英说着垂眸,活脱脱一个小可怜的模样。
这下可心疼坏了王氏,急急坐到床边表示态度,解释的话也脱口而出:“伯娘只是不想再给英儿带来无端灾祸,此次英儿受得这番苦全是伯娘之过。”
原来伯娘是在因昨夜之事自责。
崔英听见此言,眉心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恼怒。
真要论错,此事错的只有崔嵩明,与王氏有什么关系?
然而如今她不该也不能说出这话,否则,昨夜受得这番生死之苦就全都白费了。
默了默,崔英深吸口气,而后才紧咬着后牙槽为崔嵩明开脱道:“伯娘,此事不是您的错,大伯……”
“他只是不想让那些污糟事脏了您的耳,而且为了伯娘,我不怕受这些苦,只是没想到您竟还是知道了。”
“傻姑娘!”王氏听见这话恨不得使劲点点崔英的脑门让她清醒清醒。
但因崔英脑门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红疹,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下手,只恨铁不成钢道:“罗子甫此人是太过污糟,但伯娘知道此事顶多便是恶心他几日,哪值得你以身犯险?”
话落,王氏昨晚好不容易压进心底的气瞬间便又上了头:“崔嵩明那混蛋也是,为了区区小事就伤你,他怎么不砍自己一刀让我心疼、来转移我的视线呢!”
崔英:“……”震惊,伯娘的思想觉悟好牛,方才伯娘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她还以为伯娘是一点都不怪崔嵩明,没想到只是单纯的对她心生愧疚而已。
不过这厢王氏还没气完,话落不等崔英说什么便接着道:“亏得瑾儿察觉不妙冒险去我房中叫醒了我,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在他逼你吃下胡麻饼前赶到。”
“他事后竟然还半点不知悔改!罚了瑾儿去跪祠堂!行,这府上没人管得了他了,英儿,等你下月初八与裴家二郎成了亲,伯娘便启程回琅琊,让他一个人过去吧!”
崔英:“……??”
半秒后:“!!!”
等等!等等!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了!成亲?成什么亲?什么成亲?
这婚期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是谁定下的?为什么她一丁点都不知道!!
崔英眼睫闪了又闪,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张嘴问:“伯、伯娘,您方才说下月初八……我就要与裴君慎成亲?”
王氏一口气骂了崔嵩明许多,这会儿气总算消了些,闻言便道:“是啊,昨晚裴家二郎亲自过府来与我们商定的日子。”
提起此事,王氏面上全是对裴君慎的满意,忍不住称赞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英儿,裴家二郎昨日亦忙了半宿,其实商定吉日的事今日一早再来登门也不迟,没曾想他竟一忙完深更半夜地就跑来了咱们府上,想来对你必是顶顶上心的。”
“咳!咳咳!”
崔英忽然捂着唇剧烈咳了起来:惊!大惊!
她本以为裴君慎在小书房等不到她就会离开崔府,可他不仅没离开竟然还光明正大的登门造访!
那她昨晚看到的那抹红衣难道真的是裴君慎?那、那放在头枕下的解药难道不是她凭借自己超强的意志力偷、偷、吃的吗?
崔英面色一白,心神瞬间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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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须如此迫不及待?◎
昨夜那些如隔着一层海水般模糊的记忆此刻忽被狂风卷成汹涌浪潮, 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崔英大脑中的警戒线。
而王氏见她这副急咳又面色煞白的模样,却以为她是发病伤到了身子骨,急忙起身去外间为她倒了杯温水。
“来, 英儿,喝口水顺顺气。”
听见伯娘急切担忧的声音,崔英匆匆敛神, 低着头接过杯盏小小地抿了几口水, 同时暗暗平复心绪:不是真的, 这些画面肯定不是真的……
就算出现在霞光院偏厅的那抹红衣是裴君慎, 但这能证明送她回淮柳阁的人也是他吗?
不能啊!
退一万步说, 即便是裴君慎把她送回了淮柳阁,他也未必就能发现了她藏在头枕下的药。
总之她记得她昨晚意志很是坚定, 一直想着吃下解药后才能松懈。
如今既然她好生生的醒来, 头枕下的那颗药也不见了, 必然是吃了无疑。
至于到底是她自己吃的还是别人帮她吃的……此事重大,无凭无据的,不可轻易做决断。
她不能自己吓自己,还是稳妥些好。
“咳。”这般想着,崔英又轻咳一声, 垂眸抿水润了润嗓子。
不料这一垂眸, 她竟发现自己手中捧得杯盏就是数日前被裴君慎顺走的那只——崔英心一跳, 眼睫又是一阵急颤。
因着少了一只,这套杯盏自那日被谢嬷嬷收走之后便没再在她眼前出现过, 早被锁进了库房!
如果说崔英方才还心存三分侥幸,眼下看见这只杯盏, 那三分侥幸便只剩下半分。
“英儿可还是难受?”
王氏一直关切地瞧着崔英, 就见她虽慢慢喘匀了气可小脸却是白了白, 心里不禁一阵担忧。
恰好此时,房门外传来簪秋的敲门声:“姑娘,大夫人,荀女医到了。”
王氏立即扬声:“快请女医进来。”
崔英闻声遂也敛了敛神,即便昨夜真叫裴君慎发现了什么,她现在也必须要稳住心神,绝不可再叫旁人发现什么端倪。
是以在簪秋领着荀女医往床榻这边走来时,她便清了清嗓子轻声回王氏的话:“伯娘,我方才只是一时未能喘上来气,这会儿喝了些水已经好了。”
王氏嗔她一眼:“你说好了不算,得荀女医为你诊完脉说你好了,那才是真的好了。”
崔英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乖乖垂下眼眸,等荀女医为她诊脉。
解药虽能解急毒,但她因吃下毒药对身体造成的亏损还有这浑身的红疹却仍需要大夫对症下药,慢慢调养。
崔英思索间,荀女医急步穿过了屏风,甫一到里间,她匆匆拱了拱手向王氏和崔英见礼,而后便大步跨来床边,俯身为崔英诊脉。
王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她入长安五年,荀女医为她们崔府女眷诊病也有五年。
这五年来荀女医的性子一直如此,凡事以病人为先,于礼节方面则常有疏漏。
起初她和崔府其他女眷瞧着她这性子确实略有不悦,甚至头一年还换过回女医,但后来却发现旁人诚然对她们恭谨,医术造诣却远远不如荀女医。
两权相害取其轻。
跟荀女医药到病除的医术相比,她不算恭谨的态度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于是后来,王氏便又亲自将荀女医请回了崔府,再未换过其他女医。
这厢王氏念起过往,那厢荀芜荑则在这片刻间为崔英诊好了脉,起身道:“从脉象看,六姑娘已无大碍。”
“只是既然六姑娘食不得鱼虾之物,那如今不慎食之便犹如食下剧毒,对身子自有亏损。”
“近些时日定要仔细调养,少动气少走动少心急,我会为六姑娘开两副方子,其中一副为外敷,用来治六姑娘皮肤上的红疹,一副为内服,用来为六姑娘调理身体。”
崔英听罢朝荀女医颔了颔首:“多谢荀女医。”
荀芜荑闻言顿了顿,若说谢,合该她向崔六姑娘作揖致谢才是。
她原以为这趟入狱必死无疑,不曾想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理寺和刑部不仅洗刷她冤屈还了她清白,竟还将她夫婿早在两年前便已平冤的消息告诉了她。
从此以后,她的女儿便再也不用躲在阴暗无光的地窖里苟活。
她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然而纵使心中思绪万千,荀芜荑却终究是性情内敛之人,说不出太冠冕堂皇潸然泪下的话,半晌还是仅略拱了拱手就转身下楼写方子去了。
荀芜荑没在崔府久留,写完药方之后又向簪秋和谢嬷嬷交待了一番熬药敷药的注意事项,她便提着药箱回了城外白萝村找女儿和父亲。
昨夜淮柳阁乱糟糟地忙做一团,荀小满自然不可能无梦安睡。
只是她比众人醒得都晚些,从谢嬷嬷房中出来时正好瞧见荀芜荑和荀老在院子里煎药。
夜深月明,荀小满半梦半醒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看见娘亲顿时就边跑边哭地扑进了荀芜荑怀中。
荀老乍然瞧见跟女儿小时候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时,脑子不可避免地懵了懵。
但他没懵多久,很快就想明白这其中曲折——
当年阿芜离家一年说是外出云游散心,他便信以为真,没曾想女儿胆子竟这般大!竟敢瞒着他生下满毅的孩子!
“姑娘,荀老当时的神色可精彩了!”
“既对荀女医的大胆感到惊忧又怕我们把秘密听了去,生生忍着不敢发作质问,后来还是荀女医主动向荀老解释清了原委——”
辰末时分,淮柳阁卧房外间,崔英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簪秋向她说起荀小满的去处。
“得知荀女医的亡夫已经平了冤,荀老立刻就在我们眼前表演了一个大变脸,越看小满越欢喜,还扬言要让小满继承他的衣钵,五更天一到他便带着小满回了白萝村,说什么要教小满认药……”
听簪秋说到此处,崔英眉眼不禁弯了弯,想来经此一遭荀老应当是想通了。
他此言与其说是要小满继承衣钵,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荀女医服软、在向荀女医认错。
这厢簪秋还在继续说:“……小满才不想跟荀老回白萝村呢。”
“她心里惦念姑娘,本想等姑娘醒了再走,耐不住荀女医也想让小满先跟着荀老回家,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前还让我转告您,说她只要有机会便求荀女医带她来府中看您。”
崔英听罢笑了笑:“无妨,我知道她心中还挂念着我便足够了,萍水相逢,同食三餐已是缘分,无须强求太多。”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毕竟是要回家的,在这个时代的挂念还是越少越好。
簪秋闻言点了点头,遂不再说荀小满之事。
其实她与荀小满相处不过几日,感情并不深厚,只是这几日见姑娘待荀小满极好,她才多说了几句劝解姑娘,免得姑娘因小满不告而别而伤心。
如今姑娘既想得开,她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默了默,簪秋悄悄看了眼四周——
方才大夫人回了霞光院继续收拾东西,娘亲这会儿也还在院子里为姑娘熬药,如今这卧房之中只有她和姑娘两人,正是和姑娘说裴少卿秘密的时机。
与此同时,崔英也发现了簪秋明显观察左右的小动作。
她忍俊不禁,不免轻咳提醒:“咳咳,瞧你这模样,东张西望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想偷偷做点什么呀。”
簪秋听着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语气却郑重:“姑娘,您给奴一点时间,奴会学好的。”
这下倒是让崔英怔了怔,簪秋从来就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怎么忽然想学这些?
不过她顿了顿,却并未劝说什么。
如今她在这里倒是能护着她一些,但终有一日她会离开,既如此,簪秋确实该学着成长、学着保护自己。
思及此,崔英敛了敛神问:“那你方才是想与我说什么?”
簪秋小声,悄悄凑到她身边说:“是与裴少卿有关之事……姑娘,奴昨夜亲眼瞧见裴少卿往您嘴中喂了东西。”
崔英闻言心神倏震:“……”
救命!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原本她还心存半分侥幸,这下好了,真相揭晓,那半分侥幸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英想着攥紧手心,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伯娘和大伯知道吗?”
簪秋忙摇了摇头:“不知,奴起初与姑娘想得一样,以为裴少卿会向大夫人和嵩明大人邀功请赏呢,可裴少卿却只字未言。”
“奴在一旁瞧着便也没说话,后来奴想了想,裴少卿许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身上有救命宝药,这样的宝药千金难寻,万一别人知道了想去抢怎么办?”
“不过奴觉得此事还是要告诉您,裴少卿虽不想宣扬,但他毕竟救了姑娘,所以姑娘……咱们是不是应该备份谢礼送去裴府?”
簪秋通晓的人情往来不多,但上回“裴君慎送金疮药、崔英便回了谢礼”的事她默默记了下来,便想着这次这么大的恩便更应该回一份礼。
而崔英听罢簪秋这番话也稍稍松口气,她方才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就要暴露了,没想到簪秋却以为那药是裴君慎的药。
至于裴君慎……他没向别人谈及此事许是想以此来拿捏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回报。
想了想,崔英便对簪秋道:“你说的没错,是应该给裴少卿备份礼,但裴少卿既不想让他人知晓,这份礼我便会在私下准备,你也要保密知道吗?”
簪秋立马点点头:“姑娘放心,奴嘴巴严得紧,保证连娘亲也不告诉。”
崔英闻言连连嗯了声,又给簪秋舀了碗鸡汤喝:“我吃饱了,你多吃些。”
对让簪秋保密这件事,她是绝对放心的。
过去两年在安平,崔英有不少“蠢事”都是让簪秋陪着她做的,若簪秋想要卖她,她估计早被人当作失心疯关起来了。
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心神尚未安稳,外头却忽然传来谢嬷嬷敲门提醒的声音:“姑娘,裴少卿来看您了,正在楼下偏厅静候。”
崔英一惊:“……”
他这时候来作甚?
就算想要“回报”也要给她一点准备时间吧!
何须如此迫不及待?
与此同时,正在楼下偏厅等待的裴君慎不知为何竟莫名打了个冷嚏。
幸而此刻偏厅内只有他一人,这副失仪的模样才没叫旁人瞧去。
但裴君慎还是以袖掩鼻又轻咳了两声来做遮掩,暗道了声万幸。
万幸——六姑娘并不在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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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矮几,相对而坐。
裴君慎今日原本有许多公务要忙,誊写卷宗、上书奏折、率人寻尸, 以及清算清康坊之案的幕后主谋等诸多要事待办,可他只在公务堂坐了不足半刻心头便升起一股浊气。
聪明如他,当即便果决起身匆匆赶回了崔府。
对面, 崔六姑娘素发杏衣, 头戴帷帽, 将她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藏在薄薄的面纱之下。
裴君慎略略瞧了一眼, 而后便敛起神思, 垂眸看着眼前的热茶道:“裴某多有叨扰,此行只是想看看六姑娘是否已安好, 不想竟还劳烦六姑娘费心招待。”
其实起初裴君慎赶来崔府只是想知道崔英醒了不成, 若醒了, 他便可安心回公务堂办公。
然而等他到了淮柳阁,听到崔英身边的嬷嬷说她正在用膳,他便又起了新的念头——既然来了若转头就走岂不是无礼?
合该见她一面再走。
崔英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裴君慎,所幸她可以以“遮掩红疹”为由戴上帷帽,有这一层面纱遮着, 她便是有些小心绪也不用担心叫裴君慎瞧出来。
但这帷帽有好处就有坏处, 如此一来, 她看裴君慎自然也看不真切。
譬如此时,她便猜不透裴君慎此言是否另有深意, 只能轻轻颔首道:“多谢少卿大人挂念,六娘已无大碍。”
话落默了默, 崔英还是决定主动出击:“昨夜裴公子大恩, 六娘没齿难忘, 不知裴公子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物件?或者是特别想要做的事?”
“只要六娘能做到,必定竭尽全力。”
毕竟是救命之恩,裴君慎又主动替她了保守秘密,所以即便崔英猜到他是另有所图,但其实心底深处还是感谢他的。
不然她早在昨夜就一命呜呼,还谈何报恩?
裴君慎闻言微怔,倏然抬眸又看了一眼崔英。
他有些惊讶,但不是惊讶崔英这番话,而是惊讶于她竟又叫他“裴公子”。
自那日在淮柳阁崔伯安点破他的身份,她便再没有像今日这般轻轻柔柔地唤过他。
她礼敬他时便叫他“裴少卿”,使小性子生他的气时便是“裴大人”,当真气狠了又或是决意疏离他时她便连他的姓氏都不愿宣之于口了,只唤他“少卿大人”。
仿佛她也只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非他的未婚妻子。
裴君慎原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往日之因造就今日之果。
他早在八年前便明白——世间从无两全法,一旦做下选择,人生便没有后悔的机会。
可时至今日,他听见崔英这声恍若初见的“裴公子”,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悔意。
他和她之间本不必如此生分……生分到他不过喂她吃了回药,她便要想方设法的还了他的情,一副绝不肯欠他分毫的模样。
想到此处,裴君慎长睫不禁垂得更低,俊朗面容间难得可见得露出些许落寞。
可惜崔英戴着帷帽,未能看见他这副模样。
见他久不回应,还以为他是没想好要让她做什么,便贴心道:“此事不急,裴少卿日后想好了再与我说,您只需记得,我心里承着您一份情,无论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会去做。”
裴君慎:“……”
听见“裴少卿”三个字门面色顿时又沉了沉。
“倒不必等到日后。”
他突然开口,嗓音低沉而稳重:“有件事,裴某现在便想与六姑娘商讨。”
崔英一听,面纱后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何事?”
本来裴君慎约她昨晚夜会便说是有事相告,这会儿再听他如此正经的语气,崔英自然而然便以为裴君慎真要与她说什么要事。
没曾想她念头刚起,那厢裴君慎却用极其正经的语气说了件极不正经的小事:“六姑娘与裴某不日便要成婚,你我二人之间是否应换个称呼,不该再如此生分?”
崔英:“……”
默了默,又默了默。
忍了好一会儿,崔英才将“这厮莫不是在与她开玩笑”的念头压下去,好脾气道:“我在安平老家时,父亲与族中兄妹皆是唤我六娘。”
话落顿了顿,见他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这称呼并不满意,便又咬了咬唇道:“来到长安后大伯和伯娘则爱唤我英儿,我也曾听谢嬷嬷说过,当初我尚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常唤我英英——不知裴大人想唤我什么?”
裴君慎闻言轻抬了抬长睫,知道崔英这是有些生他的气了。
于是“聪明如斯”的裴大人顿时又沉沉将眼睫垂了下去,暗自思衬:不过是件让他们关系变得亲近些的小事,她竟就如此不情愿,想来那日他对她说出那番话后她对他的钦慕便全成了厌恶。
可如今既已惹了嫌恶,那就万万没有后退的道理。
默了默,裴君慎薄唇微紧,谨慎试探道:“不知六姑娘可否允裴某唤你……阿英?”
六娘太过生分,听起来与六姑娘没太大分别;英英倒是极为亲昵,但玉秀县主早亡,他不想日后每每唤起便惹她愁思;他也不想唤她英儿,旁人都叫,这称呼便就显不出有何特别。
是以他便想唤她阿英,既显亲近又唯有他一人可唤。
只是裴君慎也怕崔英会拒绝,问完以后,不止薄唇崩紧,眼眸也紧紧盯住了崔英的帷帽面纱。
而面纱之后,崔英听见这声恍若隔世的“阿英”却是一怔。
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她的爸妈当然也像玉秀县主一样爱叫他们的宝贝女儿英英,毕竟没有比叠词还更黏糊亲昵的称呼了。
但她的同学朋友还有实习时候的同事都爱叫她“阿英”。
听他们叫的多了,有时候爸妈也会开玩笑似的唤她两声“阿英”,通常老妈这么叫她之后还会故作惊讶地夸赞道——“哎呀,真不愧是我生的女儿,就是漂亮。”
崔英忍不住红了眼眶。
刚刚经历过一番那么累的生死挣扎,她好想让爸妈抱抱她,想让他们跟她说这些事都是一场梦,还想他们笑话她怎么胆子这么小。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醒来之后只有担忧惊讶防备,还有永无止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算计。
崔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变得湿润。
她庆幸有帷帽做遮挡,却又不得不匆忙敛神忍下这股酸涩之意,哑着声开口:“但凭少卿大人喜欢。”
裴君慎听见这声回答和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心底倏地慌了慌——不过一个亲近些的称呼而已,她竟委屈哭了不成?
思及此,他眉心顿时蹙起,原本想让崔英改一改对他称呼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如今这般称呼也好,至少能让随时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怒。
但既已惹哭了她,裴君慎便不打算将方才好不容易讨到的称呼再还回去,只是决定尽快回大理寺不再待在崔英跟前碍眼。
沉思片刻后,他起身作揖:“多谢六姑娘应允裴某的不情之请,大理寺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我便不在此叨扰六姑娘了,六姑娘好生歇息。”
许是想给崔英留下适应的时间,裴君慎并未立即改口。
崔英闻言却是一惊,顿时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他:“你这就要走?”
裴君慎颔首:“是。”
崔英起身:“你这趟来当真没有旁的事情要与我说吗?”
她起初以为他是迫不及待来要“回礼”,但他没要,她主动提了他竟还只说了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打发她。
那便就应该是为了昨夜“相告之事”前来的吧?可他为何也不提?
若不是为了这两件事,他又为何急匆匆的赶来见她?
正想着,就听裴君慎又清声解释一遍:“裴某前来当真只是想看一眼六姑娘是否安好,如今你既安好,我自可放心回大理寺。”
“……”崔英微怔。
她险些忘了,裴君慎是君子,他曾说过他会“珍她重她敬她护她”——若他当真别无所求,昨夜与今日之举,也许就是他在践行自己的君子之道罢。
想明白了,崔英便也不再纠结,只问道:“那裴少卿先前留信说的“有事相告”是什么事?”
裴君慎闻言微默,他想对她说的事原是有两件。
一件事成亲吉日的择选,一件事便是她先前为之生气的清康坊之案。
但眼下显然不是说清康坊之案的时机,至于前一件事……
裴君慎想着轻叹口气,旋即又向崔英拱手致歉,沉声道:“钦天监选出三个良辰吉日,先前相约原是想请六姑娘择日。”
“但昨夜事出紧急,裴某便自作主张与崔尚书和崔夫人择定了九月初八的吉日,还请六姑娘海涵。”
此事王氏先前已经跟崔英说过了。
三个吉日分别是本月二十九、下月初八和十月初六。
她私心里当然想要定在本月二十九,尽早逃离崔府,她便能尽早出门寻找能人异士。
可她如今起了一身红疹,单是消疹便要耗上四五日时间,彻底好全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本月二十九出嫁定然来不及,所以九月初八倒的确是个合她心意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