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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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虽仍纤瘦却不羸弱,个头也长了些,瞧着大约五尺有半。
与四年前……似乎已大不一样。
崔英不知怎的竟叫他这一眼瞧得莫名心虚起来,下意识便转移话题道:“公子可是受我大伯之托,唤我进院去见荀老?”
裴君慎颔首,沉声:“正是,崔大人正和荀老在后院饮酒作诗,姑娘进院后往南走,穿过庑廊便会见到人。”
崔英听罢眨了眨桃花眼,略有不解:“公子不与我一同进去吗?”
话落她便见男人身形微顿,目光越过她看了眼那匹绑在大槐树下毛色发亮的骏马……
崔英一下就明白了,这人虽一身布衣未着华服但却并不是荀老弟子,而是前来寻医问药的访客。
嘶,又丢人了。
她暗暗攥紧袖袍下的双拳,又咬了咬后牙槽才勉强忍住心头那股尬意道:“抱qian——”
“好。”不料崔英声音刚起,男子却忽然应声,面容严肃地自省道:“方才是裴某思虑不周,姑娘请随我来。”
他说完便一手背于腰后一手作出“请”的手势,身姿挺拨,不卑不亢,瞧着极有气度。
崔英顿时就把话音咽了回去。
她在这个时代活了近两年,又是活在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之中,见过的青年才俊绝不在少数,可迄今为止一眼就让她感觉到惊艳的却只有此人。
如此绝色,自然是能多看两眼就多看两眼。
“那便有劳公子了。”崔英抿唇忍笑,双眸一弯,从善如流。
荀老在白萝村买的这栋宅院大而雅致,门扁古朴,只简简单单的写了“荀宅”二字。
崔英尚未进院,仅站在院门口时便闻到一阵清浅药香。
待进入院中,她果然看见一排排的药架,马齿苋、黄芩、决明子……不过大多是些常用药材,并无什么特别。
崔英稍松口气,兴许这位荀老除了脾气古怪之外和她先前看的那些名医们没什么差别。
八成不是给她开通经活络的方子就是开益气补血的方子,若是这样,她回家后跟大伯和伯娘说清楚这些方子无用就是。
庑廊外侧长着一排错落有致的青松,许是荀老买来宅院后才开始栽种,如今松树长得还不算高,只有长势极猛的那几株方才勉强盖过裴公子发梢。
嘶,怎么会有人连后脑勺都长得那么完美?圆润饱满,弧度优越,让人瞧着总想动手揉一把……
“崔姑娘,到了。”
就在崔英欣赏男人背影之际,男人却脚步一顿,忽地转身向她说道:“崔大人和荀老就在竹林亭中,裴某尚有公务在身,便不再过去拜见二位了。”
“哦,多谢公子。”崔英说着急急垂眸掩下自个儿的垂涎之色。
裴君慎却一抬眼就瞧见了她的绯红双颊,不过他并未往他处想,只以为崔英是女儿家的羞赧,微一颔首便径直越过其身,大步朝来时路走去。
崔英侧身,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唉,真是可惜,若非她已有婚约,定要追上去问问他家住何处……
“英儿——”
竹林亭中,饮酒最少的王氏最先发现崔英和裴君慎的身影,远远望着便觉二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王氏不忍打扰这对壁人,直到裴君慎离去才起身穿过竹林来唤崔英。
“伯娘。”崔英闻声迅速压下自己不正经的小心思,迎上去做最后的挣扎:“荀老与大伯饮酒作诗正是开怀的时候,英儿是否不该扰其雅兴?”
“傻孩子,这些年若非休沐你大伯可是滴酒不沾,今日为你才破了回例,若不让荀老为你把把脉,岂不是让他白费了这些心思?”
王氏说着挽住崔英,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似是安抚:“莫怕,伯娘和大伯都在呢。”
崔英:“……”
抿唇微笑,硬着头皮上。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听天由命吧。
二人穿过竹林,崔英习惯性地飞快扫了眼竹心亭。
除了大伯外,亭中还坐着两人,那位满头鹤发的潦草老头想必就是大伯口中的荀老。
另一中年男子却不知是谁,身着素朴青衫,头着雕花檀木簪,这会儿正提着酒壶激昂澎湃地朝着天空大声念诗,身量瞧着似与她差不多高。
酒桌旁边的小几上还燃着香,很像方才在那位俊俏郎君身上闻到的味道,却又不如方才闻到的好闻,这儿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也更厚重,崔英不太喜欢,越靠近就越觉得脑袋昏胀。
王氏带她拾级而上,及至亭中便朗声道:“英儿,快见过荀老。”
她话音刚响,激昂诗声戛然而止,中年男子回过身来望了眼王氏和崔英,不容崔英见礼便爽声对荀老道:“师父,徒弟方才所言不虚吧,崔大人今日这坛酒没那么容易喝啊!”
“哈哈!”鹤发老头笑着仰头饮尽杯中酒,手一摆便道:“既如此,那今日就由子甫你来看诊如何?”
“荀老,您一刻钟前已然应允为英儿治病,子甫和内子可都是人证。”崔霁一听这话瞬间放下酒盏,双手一抄,神情瞧着有些不悦。
“哎呀,嵩明老弟急什么,我既答应了你难道还会赖账不成?”
荀老乐呵呵的,说完又小口小口地饮了杯酒,然后接着悠哉悠哉地道:“子甫跟我学医十五载,我这身本领他至少学去了三层,且就让他先诊诊脉,若他无策,我自会出手。”
见荀老做出这番保证,崔霁这才无话,算是默许。
荀老言罢便眯起双眸观其行,见其未出声反对,便转头乐呵呵地朝崔英招了招手:“崔家小六是吧?来,坐坐坐,别站着。”
“是,六娘有礼,见过荀老。”崔英默不作声地围观了这场交锋,这会儿嘴角虽挂着笑心中却忍不住腹诽:她又不是小白鼠,怎么还被人拿来练手呢?
这时荀老又朝举着酒壶的罗子甫招了招手,晃着酒盏道:“来,为六姑娘诊脉。就当是为师考你,若你能治好六姑娘,为师便将荀门手札的第二册 送给你。”
“师父此言当真?”罗子甫闻言立马将酒壶甩到桌上,双眼放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徒弟若治好六姑娘,师父您可不许耍赖。”
荀老啧了口酒,指着崔霁道:“刑部尚书在这呢,我若耍赖,改日你就去刑部告我。”
“告您徒弟自是不敢。”罗子甫说罢转头看向面色不虞的崔霁,正经拱手作揖道:“不知草民可有幸,请崔大人帮草民做个见证?”
崔霁为人素来严谨认真,今日能放下面子来求荀老,是因他与荀老相交多年,熟知荀老秉性,更知其才能。
可罗子甫此人医术平平,如今有幸能得荀老亲自教导,他不珍惜机会竟只顾着讨要手札,此等心性,如何堪用?
崔霁本就不虞的面色眨眼便又沉了沉。
只是他不好拂了荀老的面子,也不想让英儿今日白来这一趟,默然片刻,到底还是端起酒盏饮下半杯酒,算是应了罗子甫的请求。
王氏见状及时出声打圆场:“罗大夫,今日不止嵩明会为你见证,我和英儿也为你做个见证,他日荀老定不敢耍赖!”
“甚好!多谢崔大人,多谢夫人,有夫人此言草民必定竭尽全力为六姑娘治病!”
罗子甫看起来好像并未瞧出崔霁的不耐,得了应允后当即就在酒桌上清出一块干净地方,又不知从哪掏出个脉枕放到了桌上,继而正襟危坐道:“六姑娘,请将右手放到脉枕上。”
崔英:“……”
好家伙,变戏法么这是。
她慨叹着伸出右手,身体也略向前倾了倾:“有劳罗大夫。”
罗子甫微点了下头,随即便在崔英手腕上落下三根手指把脉,同时又问诊:“听崔大人言,六姑娘自两年前受伤坠湖,醒来后便忘了前尘往事,可否属实?”
崔英:“属实。”
——“除坠湖之外,六姑娘的头可还受过其他撞击?”
——“这……我不记得了,不过当时大夫诊治过,说我头上并无外伤痕迹。”
——“这两年来六姑娘看过几位大夫?”
——“少说也有七八个。”
——“他们为六姑娘开过哪些方子?六姑娘可有所好转忆起过片刻往事?”
——“不曾……他们开过许多方子,有些我吃了便昏昏沉沉,有些吃了却又格外精神一整宿都睡不着,后来父亲见我身子越发消瘦还日日咳血,才叫我停了药。”
——“……”
——“………”
两人一问一答,单是问诊把脉便耗了将近两刻钟。
而待把完脉,罗子甫又沉吟好半晌才看着荀老斟酌道:“师父,徒弟愚钝,六姑娘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流利有力,并无任何不妥。”
“可她又确实忘记了前尘往事,故而徒弟猜想,许是六姑娘当初坠湖前不小心伤过头,又或许是坠湖时呼吸不畅致使经脉不通、进而导致大脑淤滞,最终使她失去记忆。”
“嗯!嗯!”荀老一边饮酒一边听罗子甫讲述病情,听罢就一脸赞许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医治?”
罗子甫又是一阵踱步沉吟。
但这回比方才快了许多,不过片刻他便从先前写的那些诗中随意抽出一张纸,继而扬手翻面,俯身提笔,蘸墨写方。
众人见状皆侧眸望去,崔英亦站起,侧身观其写方。
可不知是她起身太猛还是闻香太久熏花了眼,崔英只觉得她刚刚站起就右眼一跳、身体不受控制般地软乎乎地往前一趴——“英儿!”
而随着王氏一声惊呼,一只大手横空出现搂住崔英的小腹,微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
咦?俊俏郎君?他为何去而复返?
哦不对,幻觉,一定是幻觉,定是这竹心亭中燃的香有问题……
她绝不会那么倒霉,绝不会短短一日间便在如此绝色面前连丢三次人……
彻底失去意识前,崔英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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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远方有薄暮,长安城中飘出袅袅炊烟。
霞光院难得有客,且听闻来人还是六娘的未来夫婿,厨房里的厨子厨娘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手艺,将一道又一道好菜流水似地送往宴客厅。
与此同时,一辆刻着崔氏家徽的奢华马车亦缓缓归来。
其中静坐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崔霁长子,崔瑾崔伯安。
崔伯安今年二十有三,去年秋试一举中第名列探花,且因其在高中之前便协助大理寺侦破过两起刑案,新帝李玄贞当殿便任其为大理寺丞,命其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
其职责听起来不可谓不重大。
因此上任前夜,崔伯安还破天荒的失眠了小半宿,连用了两回宵夜。
可第二天一上任他便明白自己委实是多虑了。
且不说压在他上头那位连寺卿都要礼让三分的铁面少卿裴君慎。
单说他那五位同僚就一个赛一个的难缠,短短一年便将他磋磨得形销骨立……
不行!今日定要再多用些晚膳!不然若继续瘦下去他长安四公子之首的美名岂不是不保?
随着马车停靠,崔瑾霍然睁开双眸,不待车夫通禀便气势磅礴地跳下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向府门。
小厮崔达早已见怪不怪,紧跟着追下马车,一边小跑一边不忘安抚车夫:“莫慌,少爷就是饿了。”
不料这厢崔瑾右脚刚踏进府门,尚未来得及吩咐人让厨房送晚膳便叫门房小童先叫住了——
“伯安大人,嵩明大人吩咐,您若归家便立即去一趟霞光院。”
小童话音脆生生的,脸庞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叫崔瑾倏地一阵心慌。
“为何?我母亲可知晓此事?”
“当然晓得,贵客还是夫人和嵩明大人一起迎进家中的呢。”小童奶声奶气地回道。
闻言,崔瑾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去一半,原来是家中来了客,不是父亲又要训他。
“来者何人?你可认得?”
小童摇摇头:“不认得,贵客是头回来咱们府上,不过小人偶然听见了福伯交待厨房的话,要他们多做些好菜来待客,不可怠慢了咱们府上的未来姑爷。”
未来姑爷……?
崔瑾拢着官帽的手轻轻摩挲了下帽檐。
能让父亲请去霞光院做客的府上未来姑爷,不是年前与二堂叔家中八妹妹定亲的太常博士王行翦,就是马上要与六妹妹成亲的大理少卿裴君慎。
崔瑾料定是裴君慎。
否则父亲唤他过去作甚?
他与王行翦那迂腐之徒可说不到一块去。
啧,事情好像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崔瑾顿扫腹中饥饿,转头交待崔达:“给赏。”话落便又抱着官帽昂首阔步地赶去霞光院。
“是,公子。”崔达一边应着一边急急忙忙地从荷包里倒出两块碎银递给小童,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再一抬眼就见公子走错了路。
“公子!”崔达飞快小跑追上去:“去霞光院沿着庑廊直走便是,不必拐弯——”
“……”崔瑾背影一顿,悬在半空的右脚熟练倒退。
就在崔瑾归府之际,淮柳阁中晕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崔英也终于悠悠转醒。
王氏就在她身边守着,见她眼睫一颤一颤地缓缓睁开,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轻声呼唤:“英儿?英儿?”
“嗯……伯娘……”
崔英气若游丝地哑着嗓子应声,杏眸无神地眨了眨,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找回思绪,她记得……她好像在竹林中晕倒了。
头还有些胀痛,崔英身上没什么力气,尝试了好几次才将手抬到自个儿脑门上按了按:“伯娘,我昏了多久?”
问完她就又闭上了眼,不然总觉得绣在床幔上的那些金丝牡丹像是要往她身上长。
“快有两个时辰,英儿,是伯娘不好,你旧伤新愈,伯娘不该急着带你去见荀老,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竟又扯动了你的伤口……”
王氏很是自责,不知是她和英儿之间的缘分浅还是怎的,每次她想为英儿做点什么时好像总会先伤到她。
崔英闻言揉着脑门的手指微顿,她昏倒和肩上那道刀伤有什么关系?
虽说这会儿她仍头昏脑涨的不太有精神,但进行一些简单的逻辑思考还是没问题的。
崔府的马车或许外观上有奢华与朴素之分,内里却没有一辆是不精致舒适的。
今日车夫赶马车也赶的很稳,她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若当真扯动了伤口,想必只可能是因下车时摔倒的那一下。
可她又不是瓷娃娃,就算扯动伤口流了点血也绝不至于晕倒。
况且晕倒前罗大夫刚为她诊过脉,明明说她脉象稳健有力。
想来想去,还是那竹心亭中燃的香嫌疑最大……
崔英眉心紧锁,强撑着睁开一道眼缝:“伯娘,我的伤可是罗大夫为我医治?”
“那倒不是。”提起此事,王氏方才还郁结的心瞬间就明媚起来,一脸姨母笑道:“英儿,今日是裴家二郎救了你。”
“他少时曾跟在曾医令身边学过医,略通岐黄,当时救下你之后啊,他竟忘了亭中还坐着罗大夫和荀老,自顾自便为你诊了脉、验了伤。”
崔英听得有些糊涂:“……裴、裴家…二郎?”
说的不会是那位为她引路的裴公子吧?他他不是走了吗?
难道他当真去而复返?难道她昏倒前看到的那些都不是幻觉?
崔英混沌的大脑陡然清醒,眼眶里差点溢出泪:噫呜!老天爷她到底做了什么孽!今日这脸算是丢尽了啊啊啊啊!!!
“英儿,你竟这般感动?”
王氏却误会了崔英“双眸含泪”的意思,略一沉吟便通情达理道:“你刚刚醒来本不宜走动,但好在霞光院就在旁边,伯娘这就去霞光院里守着,待裴家二郎和你伯父用完晚膳便叫人来与你送信。”
嗯?崔英一听顿时警铃大作:“不、不是伯娘,我未有此意……”
王氏闻言却露出一副“我是过来人我都懂”的表情来,“英儿不必害羞,裴家二郎救你于危难之中,让你免受皮肉之苦,于情于理向他道声谢都是应该的。”
“更遑论你二人之间的关系与旁人不同,就是传出去也无人敢说你们闲话。”
她说完又转身嘱咐谢嬷嬷和簪秋:“先去厨房取些英儿能用的吃食来,待用完吃食一炷香后再喂英儿吃药。”
谢嬷嬷和簪秋垂首应是。
都交待妥当了,王氏转头递给崔英一个“等伯娘好消息”的眼神,然后才离开淮柳阁回霞光院里探消息。
碰巧出阁门时,还看见了刚过垂花门的大儿子崔瑾。
崔瑾瞧见王氏,本就疾行的步伐又加快了些,瞧着险些便要跑起来:“母亲——”
他远远便喊着,王氏闻声笑盈盈地劝他:“慢些慢些,莫走这般快,当心你父亲见着了又要训你。”
崔氏一族规矩繁杂森严,崔霁这一支乃是嫡系中的嫡系,他们享有家族荣耀的同时亦要承担家族兴盛的责任,因此崔霁对崔瑾总是异常严苛。
“母亲,这不是有您在吗?”走到王氏跟前,崔瑾急急止住步子行了一个问安礼,然后接着道:“父亲若为难孩儿,还请母亲略施援手。”
王氏笑他:“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走吧,今日当着裴家二郎的面,你父亲想必不会与你计较。”
果真是裴君慎。
崔瑾双眸刷地闪过亮光,这下可有好戏瞧了,他倒要看看“以铁面闻名寸步不让的裴君慎”和他“以严谨著称心细如发的父亲”究竟谁更胜一筹?
崔瑾兴冲冲地和母亲一起进了霞光院。
然而世间万象,悲喜各不相通。
这厢母子二人的心情各有各的愉悦,那厢崔英却被王氏临走前的那两句话干得大脑宕机,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是“你二人之间的关系与旁人不同”?
什么是“就是传出去也无人敢说你们闲话”?
没错,她是垂涎过裴公子的美色……
可即便如此,他们二人也仅有一面之缘,哪里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那裴公子与另一位“崔英”是旧相识?
崔英衾被下的手蓦地握紧,侧眸看向簪秋,试探开口:“裴家二郎……你可曾见过?”
伯娘前脚刚走,谢嬷嬷后脚便去了小厨房取吃食,这会儿正是套信息的好时机。
簪秋单纯的很,闻言便拧着帕子道:“不曾见过,咱们安平没几户姓裴的人家。像裴公子那般气度,奴若是随姑娘见过定不会忘,想来他应不是安平人。”
崔英:“那长安呢?四年前……我不是来过长安么?”
簪秋抬起头,拿着浸过热水又拧得半干的帕子走到床边:“四年前奴年纪小,娘亲怕我不知轻重冲撞长安贵人便让我留在了安平,只让姐姐一人随姑娘来了长安。”
说罢,她拿起帕子为崔英擦拭额头虚汗。
簪春,簪秋的亲姐姐,崔英跟她相处的时间很短,仅有两月。
但她了解簪春禀性,也是个敦厚良善之人。
只是可惜如今不在长安……
罢了,只好等嬷嬷回来再换个法子问问嬷嬷。
若他只是普通故交便罢,她“落水失忆”一事并无不可对人言。
只是伯娘方才那番话着实让人心生不安,万一这裴公子真与“崔英”有什么情感纠葛……那可就不好玩了。
崔英默默祈祷,让簪秋扶着坐起,半倚着床柱翘首以盼地等待谢嬷嬷归来。
小半刻后,谢嬷嬷一进门就看见六娘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急忙端着吃食走到床边,忧切道:“六娘可是饿了?”
崔英摇摇下巴,像个小可怜一样的眨巴眨巴眼:“嬷嬷……我与裴公子,从前认识吗?”
谢嬷嬷一怔,随后缓缓摇了摇头道:“姑娘和未来姑爷今日应是第一次相见。”
哦,第一次相见,那就是不认识。
崔英放心了。
半秒后。
“什么?!”
“未来姑爷!?”
崔英忽然惊呼,瞳孔不可置信地缩了缩。
而卧房外,刚迈上最后一阶木梯的裴君慎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崔小英: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脸皮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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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淮柳阁中清风流淌,扬起来人衣袂。
裴君慎负手而立,垂眸静思:此时打扰恐不利问询,可若就这般躲着,又仿佛是那门外偷听的登徒子。
于是他侧身,意有所指地瞧了眼落他半步的崔伯安。
收到眼神的崔瑾:“……”
得,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局他破。
悄无声息的后退两格木阶,崔瑾忽地吸气扬声:“六妹妹?六妹妹——”
一边喊一边还重重地踩了几下木梯。
屋内崔英听到这两声语调上扬的呼唤,果然飞快收敛下情绪,深吸口气道:“嬷嬷,你去门外迎迎伯安兄长。”
入长安半月以来,崔府中来淮柳阁探望崔英次数最多的人除了伯娘王氏外便属大堂兄崔瑾。
每日归家后只要得空、时辰又不是太晚,他便会提着东西来看崔英。
东西大多是吃食,有时是宝春酒楼的招牌葫芦鸡,有时是朱家铺子的奶酿鱼汤,偶尔也会带些从西市寻来的精巧小玩意儿。
像哄小孩一样。
谢嬷嬷说四年前便是如此。
那时“崔英”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同辈中第一个主动亲近她、愿意带她出门游玩的人也是崔瑾。
崔英下榻,让簪秋帮她取了帔子来披在肩上,又略整仪容令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然后才走出屏风提气道:“伯安兄长,你今日——”话音戛然而止。
她眼睫一闪,看着紧跟在崔瑾身后的裴君慎,双颊倏地升起两坨红。
老天呐!这一天为何如此漫长?刚才她那两声哀嚎没有被听到吧?
没有……应该没有吧,听伯安兄长方才的喊声想是才刚上楼梯,这么远,他们肯定听不到。
崔英思绪百转千回,直到说服自己“他们肯定没听到”之后才慢慢镇定下来,走上前向裴君慎福了福礼道:“伯娘将在竹林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今日多谢裴公子相救,日后公子若有用得着六娘的地方,六娘必定竭力相助。”
“这岂不是巧了?六妹妹,今日裴少卿来此恰有一事相询。”
崔瑾在一旁瞧着,听罢此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三言两语便将裴君慎的身份跟来意和盘托出。
崔英闻言,刚刚才消的红晕蹭地一下又爬上脸颊:“裴、裴少卿?”
她说着目光在崔瑾和裴君慎两人间来回游移,面露懵懂,假意不知。
崔瑾眼中含笑,好整以暇,神色间多少藏着点看好戏的意思。
裴君慎却一脸正色地看向崔英回以揖礼,“见过六姑娘。”
而后便接着方才崔瑾的话道:“裴某确有一事相询,不知姑娘可方便与裴某叙话?”
叙话?崔英微怔,默了一瞬才明白其话中深意,沉吟道:“书房就在对面,去那里叙话……裴公子以为如何?”
裴君慎颔首:“有劳。”
崔英又回身看向谢嬷嬷和簪秋:“你们就在房中等我,我说完话便回。”
两人齐声应是。
崔英便带着裴君慎和堂兄崔瑾去了对面小书房。
屋内尚未燃灯,仅有稀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地面,崔英借着微光在门后左侧的存物箱盒中拿出火折子,轻吹出火苗先将箱盒旁边的火烛点亮。
“兄长,你与裴公子先坐。”
崔英边说边朝书房里面走,用火折子把屋内烛灯一个接一个点燃,动作有些缓慢。
书房内顷刻间灯火通明,书案上翻阅半数的《崔氏族志》和散落地面的《刑狱私密手札》《刘公探案记》等书亦赫然映入裴君慎二人眼帘。
崔瑾今日也是头回进这小书房,瞧见地上那些书不免有些惊讶:“六妹妹,你何时对刑案之事有了兴趣?”
崔英闻言阖上火折看向二人:“碰巧看见书房中有,我心生好奇便随手翻了翻。”
淮柳阁书房中这些书大部分都是福伯命府中小厮去书肆中买来的,因家中两位大人皆是查案破案的官职,小厮想着六娘子兴许会有兴趣便特意备了几本。
但也不多,仅有四五本。
不曾想竟全被崔英翻找了出来。
倒是那些长安小娘子们爱看的谈情话本,时至今日一个个的都还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架上。
崔瑾听着很是开心:“如此甚好,从前六妹妹胆子小,在街上碰见两人吵架都叫我换条路走,这般看来六妹妹忘却前尘也不全是坏处,至少胆子大了不少。”
“许是忘却过往使我心无所念了罢,既无所念,自无可惧。”崔英说完笑了下,见二人仍未就座,便又将他们引至窗边矮几前落座:“兄长,裴公子,请——”
裴君慎颔首,俯身落座。
崔瑾见状便撩袍坐于其右侧,从案几上本就备着的笔墨纸砚中抽出宣纸,接着研磨提笔以充笔吏,撰写询问笔录。
崔英见状便坐在他们对面,开门见山道:“你们有何要问?直说便是。”
裴君慎沉声:“六姑娘,在此之前裴某希望你能答应我,今日我们所谈之事,除了我和伯安之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