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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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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归家时, 裴叔一打眼便瞧出他脸上的红晕有些不正常,但裴君慎却说是叫寒风吹的,让裴叔不必担心。
末了, 又让裴叔传话——“我今日便宿在前院, 你去告诉夫人一声。”
裴叔一听惊讶不已:“大人, 您与夫人……真闹脾气了?”
裴君慎闻言冷冷瞥裴叔一眼, 绷紧薄唇:“没有。”
话落却再不搭理裴叔, 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
裴叔:“……”
这哪里像没有的样子?
裴叔不由摇头轻叹,无奈地捋着胡子去了后院通禀。
青玉陪崔英用完晚膳离开时正巧碰见前来通禀的裴叔, 若说先前试探崔英之后, 她对裴君慎的怀疑便从三成升到了八成, 那么此时裴叔跑这一趟,则让青玉的怀疑瞬间升到了九成九。
于是这天夜里,一道矫捷纤瘦的黑衣飞出裴府,一路飞檐走壁,直奔皇宫。
次日是腊月初八, 百官休沐, 裴府厨房的厨娘早早便熬起了腊八粥。
昨夜裴君慎没来后院, 崔英难得心情舒畅的睡了一个好觉。
睡得好,醒得自然就早。
寅初时分, 天还黑着她便醒了过来。
不过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又在床榻偷享了半刻自由才掀开衾被, 叫浸着些许凉意的空气彻底激醒她的精神。
窗外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既然已寻得些许可算天象之人的消息, 崔英便不再像之前那般热衷出门, 那自然也就不用特意选衣裳。
她打开衣柜,目光随意落在一件杏黄色绣牡丹暗纹的冬装上。
就它吧。
崔英洗漱换衣,片刻后坐在梳妆桌前拿起金簪随手挽了个发髻,便趁四野无人轻手轻脚地迈出房门。
万籁俱寂,谢嬷嬷和簪秋她们都还睡着,她站在廊下,仰头望向漫天飞雪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须臾,她唇角不禁弯起,露出一抹自由又开怀的笑容。
终于有希望了。
和从前那些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日子相比,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于她而言,都胜过这世上最甜的蜜糖。
崔英提起裙摆,忍了许久才没让自己笑出声,但她可以奔跑,尽情的在这无人庑廊、在这寂静花园、在这漫天盛雪里奔跑。
白雪茫茫,夜色如墨,她的身影仿若蹁跹起舞的蝴蝶,一路又跑又跳地穿过漫漫长夜。
及至将要跑到前院,崔英才轻喘着气停下脚步,待气息平稳了些,才尽量稳重地迈进垂拱门,来到想要离开静思院就必须经过之地——裴君慎的书房。
今日不必上朝,眼下这时辰裴君慎应该还没有起身。
她这般安抚着自己转过庑廊,不想刚一转过拐角,却见裴君慎书房内灯火通明,房外还守着一个小公公。
崔英双脚顿了顿,一时间觉得自己进也不时退也不是。
谁来见裴君慎会带着一个小公公呢?皇帝?还是寿安长公主?
无论是谁,她都不是很想见,可眼下她人已至此就不能擅自离去。
然而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忽然打开,裴叔微微躬身,正在送一位背着药箱的老者往外走。
崔英见状双眸一紧,当即再顾不得其他,步伐飞快地跑向书房。
她这么一跑,书房外众人自然都听到了动静,裴叔循声望去,不禁讶异:“那是……夫人?”
老者闻言不由捋着胡子眺望来人:“这便是慎儿的妻子?”
说话间,崔英已快要跑到两人跟前。
此时裴叔瞧清来人面貌,立即垂首向老者回道:“正是。”
话落之际,崔英停下脚步,顾不得瞧那老者便着急问裴叔:“夫君怎么了?为何请了医者?”
裴叔忙又回:“夫人,大人无碍。只是染了风寒,方才曾医令已为大人诊过脉,开了方子。”
崔英闻言稍松口气,这才稳稳心神看向裴叔身边的老者,向其拱手作揖道:“多谢医令大人。”
曾医令听罢捋着胡子爽朗地笑了两声,摆摆手道:“不必如此拘礼,快进去看看慎儿吧。”
崔英颔首,道了声“失礼”便转身跨进书房。
裴君慎躺在书桌旁的软塌上,他身形颀长肩宽有力,软塌却窄小,此刻不管怎么瞧都显得他有些可怜巴巴。
崔英走到软塌边,俯身低望,便见他这会儿眉心紧蹙、双眸紧闭,脸上还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模样瞧着甚是难受。
“夫君?”她趴下来,轻轻在裴君慎耳边唤了声。
“嗯……”裴君慎喉咙微动,乖乖应声。
人却明显不太清明,一手紧紧攥着胸前衾被,一手垂在榻上三五不时地便会虚虚抬起,对着空气不知道在抓什么。
崔英心口缩了缩,急忙抬手握住他这只乱动的手。
于是裴君慎这只乱抓乱动的手瞬间就安分了,只是攥崔英攥得很紧,仿佛只要他一松,就会失去什么要命的东西一样。
不过崔英此刻无暇多想,见他终于安生,就向前倾了倾身,抬起另一只手去探他的脸颊——很烫,比他们屋子里烧得那两樽铜火炉都要烫人。
好好的怎么会染上风寒?
她的心莫名悬了起来,又抬手摸了摸裴君慎额头上那块打湿降温的棉帕,便发觉这棉帕底下竟然都快干了,这是烧到多少度?
可是如今没有量体温的东西。
哪怕崔英再着急,她也别无他法,只能按照这个时代的法子一块又一块地换棉帕,给裴君慎物理降温。
裴叔方才随曾医令一起离开了,裴府中没有药,眼下这时辰药堂亦皆未开门,他只能再跟曾医令跑一趟,去太医院里拿药。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大半时辰。
外头飘着雪,天色迟迟未明,崔英每隔半刻就要给裴君慎换一次棉帕,直到软塌边上的那桶水由温变凉,她才直起身想去厨房提一桶热水。
可裴君慎却不肯松开她。
她刚掰开他后一根手指,前一根手指就又执着地箍住她的手背,如此反复,不止不休,生怕她跑了似的。
崔英叫他磨得没脾气,一个病人,这会儿发热烧得昏昏沉沉的,这时候就算跟他置气,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耐着性子哄裴君慎,既然抠不开手指,崔英便伏身贴到他肩上,用另一只能随意活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低声诱道:“夫君,我去打盆热水,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裴君慎这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生。
他起初真以为自己只是被寒风吹得太狠才会有些风寒之症,不想夜越深脑子就混沌的越厉害,可即便如此,他仍想强撑着,想着睡一觉就好。
不料往软塌边上走时却浑身发软,不慎撞到书案,公务奏折并着厚厚一叠卷宗瞬间散了一地。
动静太大,在外守着的裴叔急忙冲进书房来看,这才发现裴君慎的额头早已热得不像话。
然而半夜三更,外头药堂早就关了门,他们府中又未养府医,裴叔只能叫自家大人给他写上一道“夜行令”,然后便匆匆赶着马车去曾医令府上求医。
曾医令乃是当今圣上的御用太医,哪怕他是裴君慎的半个老师,若想给裴君慎看病,也要求得圣上许可。
于是二人只得又跑一趟皇宫。
幸好李玄贞彼时仍在批阅奏折,尚未就寝。
守门的莫公公一听是裴君慎病了,片刻不敢拖延,急匆匆进殿向圣上汇报了此事。
这才没怎么耽搁时间,可就算如此,裴叔带着曾医令回到裴府时,裴君慎却还是不省人事地昏睡了过去。
曾医令诊脉后又为他扎了几针,终于勉强让他恢复些许意识。
但也只能让他支撑片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跟曾医令说上几句话便又昏沉地阖上了双眼。
其实方才若崔英没有凑巧过来,裴叔也会去后院请她。
裴君慎不喜旁人贴身伺候,没有裴叔,那能在裴君慎身侧照顾的也就只有崔英了。
可万事太顺着裴君慎,此刻就显出了弊端——裴叔不在,书房外无人伺候,崔英就只能自个儿去厨房提热水。
哪料到裴君慎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呢?
即便崔英轻声柔语的哄着,他也仍是紧蹙眉心,丝毫不给面子地迷糊低哼:“不、不要,娘子……不要离开……”我。
裴君慎的声音低不可闻,崔英凝神静听了好一会儿却只听清一声不要。
她顿时轻叹口气,再接再厉:“夫君,你坚持坚持,自己待上片刻好吗?我发誓,打完热水我立刻就回来。”
边说边不太放心地摸了摸他额头上的棉帕,不过片刻功夫,那块棉帕竟就染上些许热意。
“会……会、回来?”
听到这儿,裴君慎紧紧握着崔英的那只大手终于有所松动。
而他的力气一松,崔英动作飞快,瞬间便抽出自己的手,利落起身。
裴君慎脸上的神色却顿时变得着急又不安,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然眼皮太过沉重,努力了好半晌却始终没能睁开。
崔英生怕再被他抓住,这会儿哪怕心软也断断不敢靠近他,只撂下一句:“别急,等我回来。”
话落便提起水桶,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厨房离静思院不远,崔英心里着急,跑得又快,不过半刻钟便提着热水赶回静思院,还吩咐了厨房伙夫每三刻钟便往静思院前院送一回热水。
然而当崔英气喘吁吁地提着热水赶回书房,却发现半刻钟前还好生生躺在软塌上的裴君慎不见了。
她心神一紧,放下热水便转身跑出书房寻人。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没一会儿便能覆盖脚印。
先前裴叔和曾医令他们的脚印早已不见踪迹,就连崔英离开时的脚印这会儿也叫大雪浅浅盖了一层。
裴君慎的脚印便特别好找,不止歪歪扭扭还毫无章法,从院子中间斜跨进庑廊,看样子可能是往后院去了。
崔英急忙顺着脚印追上去,很快便在小花园中看见倒在雪地的裴君慎。
她呼吸微滞,飞快扑到裴君慎身边抱住他:“夫君?夫君?”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我好惨,娘子会心疼吗?
崔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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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半背半拖好一会儿才把裴君慎带到房中。
幸好她近来身体力行地带着大家一起修缮了裴府的水榭花林, 恢复了些许体力,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拖动她这不省心的夫君。
铜炉里的银骨炭滋滋冒着火气,热浪扑面而来, 崔英轻轻喘息后深吸一口气蓄力,这才绷着呼吸背过身,小心翼翼地屈膝弯腰, 将裴君慎放到床榻上。
“……呼!”放完人, 她长长吐出口气。
然后才转过身, 爬上床榻伸手去捞放在里侧的衾被。
而裴君慎这时终于恢复一丝模模糊糊的意识, 他强撑着睁开双眼, 正好看见鬓发微散轻轻喘息的崔英,“娘子……”
昏黄光晕下, 他轻喃出声, 同时毫不犹豫地用身上仅剩的力气攥住崔英手腕, 将她往身上一拉——
“唔!”崔英扯被子扯到一半,手腕突然失力,柔软唇角猝不及防就撞上了裴君慎坚硬的胸膛。
衣衫上冰雪融化的凉意和他身上如火炉一样炙热的体温同时渗进崔英的皮肤。
冰火两重天,她又气又无奈,只能抬起下巴望向身下这个不知道到底是醒着还是昏了的男人, 一字一顿地念起他的名字:“裴君慎, 都生病了, 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不过这回躺在床榻上的裴大人是真听不见了,方才那一拉已经耗尽他最后的力气。
感受到禁锢在手腕上的力气渐消, 崔英眼睫轻闪,动了动手, 没想到很容易就把自己的手从裴君慎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夫……君, 你又昏睡了?”
她挑了挑眉, 手指顺着他的手臂一点一点的往上跳,滑过胸膛与脖颈,最后落在他苍白而消瘦的脸颊,轻轻戳了戳。
毫无动静。
崔英顿时又恼又笑。
方才在书房时,他若能昏睡得这般安生,她也不用提心吊胆地飞奔着去找他,生怕他出了事。
大雪皑皑,天色到这会儿竟都还暗着,屋中计时的红烛却已燃到卯时。
不知道裴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崔英从裴君慎身上爬起来,给他盖上了被子后便出门去偏房中唤醒了簪秋,让她去前院书房帮她把那桶热水提到后院来。
簪秋这才知道姑爷病了,心下不由腹诽:谁让姑爷好生生的非跟姑娘置气,这不就是现世报?
虽不知道自家姑娘和姑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簪秋早就在自家父母的熏陶下坚定认为夫妻吵架定是男人的错。
不过腹诽归腹诽,该做的活她都是认认真真得做,得了崔英吩咐后立马便手脚麻利地跑去了前院书房。
崔英则回到卧房继续守着裴君慎。
约莫卯正时分,在厨房伙夫送来的第二桶水也变凉时,裴叔终于带着从太医院抓来的药回了府。
只是煎药也需要一些时间,崔英便让簪秋又去厨房提了桶热水,三五不时地给裴君慎换额头上的棉帕,偶尔还给他擦擦手和胸膛降温。
裴君慎这场病,一病就是半旬。
头一天几乎一整天都意识不醒,全靠崔英半强硬半诱哄地掰开他的嘴巴,将药灌进他身体里。
晚上那回实在叫不醒,裴叔和簪秋他们也都不在,崔英便大着胆子、不甚温柔地一手捏着他下巴迫使他薄唇微张,再一手用汤匙舀起汤药一点一点地往他嘴里送。
他因为昏睡不怎么能吞咽,所以尽管崔英捏他下巴的举动不怎么温柔,但喂药时却是格外小心谨慎的。
她生怕不小心呛着他,这半碗药竟生生喂了三刻钟才喂完,累得两只手又酸又僵。
好在最后效果不错,比早上跟中午那顿喂下去的都多。
喂完药后不久,从宫里下值的曾医令奉圣谕又来为裴君慎诊了一次脉。
脉沉而迟,但迟中又偶有力跳,想来寒症已有所缓解。
曾医令捋着胡子站起,嘱咐崔英道:“从脉象上,慎儿已好了不少。”
“不过今晚尤其重要,切要仔细些,万不可让慎儿再发热,不然若反复起热,恐怕要换一副药力更重的方子。”
崔英从小在崔医生的熏陶下长大,虽未随父亲从医,但对风寒发热这些病症多少也有些了解,闻言便点点头:“您放心,我会看好夫君的。”
——定不会再让他乱走。
默默在心底补上这一句,崔英便与裴叔一起将曾医令送至廊下。
“回去吧。”曾医令一出门便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远送。
裴君慎身边此时的确离不开人,崔英便也没再客套,朝曾医令颔了颔首便回房继续守着她那不省心的夫君去了。
夜深寒重,临近子时,长安城今日这场雪才将将停了下来。
崔英不敢阖眼,屏退众人后索性从衣柜中拿出氅衣,披在身上,趴到床头守着。
她甚至还将自己和裴君慎的手腕用腰绳分别绑到了两端。
这人真的很不听话。
明明答应她好好在书房里等他,结果不过短短半刻钟,他竟然就把自己折腾到小花园。
也不知道在雪地里躺了多久……
若是她回来得没那么快该怎么办?本来病得就重,再在雪地里冻上一时半刻,那身子骨弱些的说不准一不小心就没了。
这般想着想着,崔英就忍不住来气,不由恨恨抬手戳了戳他病殃殃的苍白脸颊:“大骗子!每次都说话不算话!”
“……”裴君慎的大脑刚刚恢复一丝清明,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耳边便先传来了自家娘子气哼哼的责骂。
他默了默,干脆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他想知道娘子到底对他有哪些不满,竟让她连个借口都不想找,就那般直白地告诉他——她不愿与他生儿育女。
可崔英却没再说什么,毕竟裴君慎如今病着,她说两句撒撒气也就算了,难不成还真做什么“趁人病要人命”的泄愤事吗?
只是她一不说话,这屋里就静了下来,除了烛火跳跃的微弱燃烧声,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赛一个安静的呼吸。
不过,也有不同。
崔英有事要做,每隔一刻她都要抬手探一探裴君慎的额头,以防他再次发热。
裴君慎才是真正难熬的那个,明明醒了却不能睁眼也不能有任何动作,没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浑身疲乏又酸硬。
然而即便如此,裴君慎却还是不想睁开双眼。
只要不醒,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短暂的放弃那可怜的自尊,与娘子待在一起。
他贪心,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他也眷恋这一时半刻的温存。
好在上天某些时候还是眷顾裴君慎的,崔英白日醒得早,这一天又累心神又紧,待到丑时那会儿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住。
最后一次探了探裴君慎额头,确认他体温正常后便将脑袋一趴,她便枕着自己跟裴君慎搭在一起的半截手臂沉沉睡了过去。
成亲三月,裴君慎早就将自家娘子睡着时的模样、呼吸全都印进了心里。
不肖须臾,他听着她均匀安静的呼吸频率,便知道她已经睡熟了。
硬生生挺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身子总算能得到些许放松。
裴君慎悄悄睁开眼,目光最先落在崔英微微锁着眉心的睡颜上,而后才看见自己手腕上系着娘子曾用过的一根腰绳。
他顺着那腰绳望去,很快便寻到另一端是系在娘子的手腕上。
裴君慎瞧着不禁勾起唇角,抬手另一只没被系绳的手,动作轻柔地在崔英眉心抚了抚。
“……嗯?”崔英不太舒服地嘤/咛一声。
若在以往,有人这般触碰她,她早就神色机敏地醒了过来。
可这三个月来裴君慎日日偷偷摸摸地与她相拥而眠,她早习惯了他的气息,也认定了他的气息是安全的。
是以这会儿,她只迷迷糊糊地轻吟一声表达不喜,便又鼓着腮继续睡觉。
裴君慎看着她这副可爱模样,喉间不禁溢出一丝低笑。
只是刚笑完,他幽深如潭的黑眸却又渐渐冷了下来。
娘子这般照顾他、守着他,分明是在乎他的,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连个搪塞的理由都不愿意给他?
次日,崔英醒来时窗外竟又飘起了雪。
但天色比昨日要好些,至少瞧着亮堂,不像昨日那般阴阴沉沉。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爬上的床榻,身边也早已不见裴君慎的身影。
不过待看见手腕上被解开的绳子和搭在屏风上的氅衣,崔英便猜到他应该是恢复了意识与些许体力。
计时的红烛将要燃尽,眼瞅着便要到辰时,崔英起身,走到屏风前拿下氅衣披到身上。
此时簪秋和翠梅已侯在廊下,听到屋中有动静便敲响房门道:“姑娘,可要奴进去伺候?”
崔英闻声打开房门,先让两人进屋说话,又问簪秋:“姑爷去了何处?”
提起此事,簪秋顿时气得皱起小脸:“姑爷又去前院了!”
崔英不懂她为何这般愤慨,眨了眨眼便道:“耳房里备热水了吗?帮我端一盆过来吧,我先洗漱。”
簪秋应是,忍着气去了耳房。
崔英趁机问翠梅:“小秋这是怎么了?”
岂料翠梅也与簪秋同仇敌忾,忍不住为崔英打抱不平:“姑娘,姑爷怎么能这样?您辛辛苦苦照顾了他一天一夜,结果他身子刚好竟又要宿在前院,被子都抱过去了两床!”
崔英:“……”
她终于懂了,原来这俩姑娘都觉得她“失宠”了,在为她抱不平呢。
不过崔英并不在意,既然裴君慎已经没有大碍,那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独占卧房的爽快!
但心里爽快归心里爽快,面子上该表现的也要表现。
为了符合裴府上下对她“失宠”而抱不平的想象,崔英适当的表达了一些委屈与不满,故意置气,连着五日都未去前院与裴君慎打照面。
直到腊月十三,裴君慎病体稍虞,回大理寺上了一天值后,她才在后院里再次见到脸黑如锅底的少卿大人。
夜里,裴君慎终于又留宿在后院。
红烛暖帐,软玉生香。
裴大人每冲撞片刻便要迫着崔英睁开她雾蒙蒙的水眸与他对视:“娘子,听说我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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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不要再过来。◎
不知是太过生气还是想要证明什么, 裴君慎今日每回都比以往要久,他不过才两次,崔英便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后来他抱着她走出浴室, 两人刚躺在床榻上歇了没一会儿,他就又想欺负她,崔英果断手脚酸软地从床榻上爬起, 跑去床尾翻开箱笼, 当着他的面翻出了避子药。
从前都要避着他裴君慎, 便是累了也只能忍着, 虽说她自己也欢愉, 可再欢愉都要有个度啊,不能不要命的狠来。
好在如今不必忍了, 他若是不高兴……那就不高兴去吧。
崔英才不管他, 头一仰, 便将药丸塞进嘴里。
果然,裴君慎在事后好不容易温和一些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静静坐在床榻,衣袍松散,长睫落下一片阴翳。
崔英阖上箱笼起身, 瞧见他这副神色便与他一样摆起了冷脸:“少卿大人若是不喜, 那便回前院去睡吧, 反正如今这屋里也没有您的被子。”
她之所以愿意纵他两回,不过是想为他今日在大理寺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做些补偿, 毕竟这件事的源头的确在她这儿。
崔英料准了青玉会告诉李玄贞,也猜到了李玄贞会旁敲侧击寿安长公主, 只是万万没想到——寿安长公主还没来找她求证, 这谣言却先传遍了大理寺。
而裴君慎今日来后院, 自然是弄清了此事的前因后果,知道谣言是从他娘子口中传出去的。
“为什么?”好半晌,他仰起头,黑眸望着崔英自嘲轻笑:“娘子若只是想让我回来,不必如此行事。”
“……”这厮怎么还装上可怜了呢?
崔英杏眸微压,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倒打一耙。
不过眼下不是跟他计较这些小脾气的时候。
她深吸口气,解释道:“世上没有不透风墙,裴大人,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会被蒙在鼓里,永远猜不到——寿安长公主究竟是为何伤害柳、张两位姑娘吗?”
裴君慎闻言微怔,片刻后,才垂下长睫轻咳一声:“娘子……此事我未想隐瞒,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清楚。”
崔英走到他身边,点点头道:“嗯,可以理解。”
没有充足的证据,此事说出去给旁人听,旁人顶多会将这事当作是件茶余饭后的热闹,没几个人会当真。
就连崔英,哪怕当时裴君慎给过她暗示,她也只当寿安长公主是与裴君慎有仇,哪里想到竟然不是有仇而是有情呢?
毕竟在她的价值体系里,像寿安长公主和裴君慎血缘关系这般近的表亲那就是纯粹的亲人关系,却忘了在如今这时代,表亲关系可以合法成为夫妻。
说起来此事还要感谢沈姝,若不是她每次外出都要给她补一补长安八卦史,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寿安长公主对裴君慎的真正意图。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真是恨,她或许帮不上裴君慎什么忙,但如今却可以替他迂回一二。
这般想着,崔英坐到裴君慎身侧,神色认真道:“过会儿你还是回前院睡吧,如此,寿安长公主才会真的相信你不行。”
裴君慎:“???”
堂堂大理寺少卿大人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自家娘子说不行。
原来既不是真觉得他不行,也不是娘子故意说出去激他回后院的由头,而是想以此作饵,打消寿安对他的觊觎。
此计若成,或许当真可保娘子最近这段时日的平安。
既如此,裴君慎自然会好好配合崔英行事,只是这一配合,他生气跑去前院想让娘子给他一句解释的念头便只能搁置。
不过……搁置便搁置罢。
夜深月明,窗外寒风瑟瑟,连续宿了三夜前院的裴大人孤零零地翻了个身,不由想起前几日他独自养病的光景。
那日他算着娘子将要醒来的时辰离开了后院,原以为再不济,娘子也会来前院看一看他,谁料足足五日,她竟只在第一日问了问他的行踪,此后竟再不过问他任何事情。
仿佛只要他不过去找她,她便永远都不会想起他。
一想到此,裴君慎就愈发睡不着。
须臾,他霍然起身,披上氅衣便悄悄摸去了后院。
崔英此时早已入睡,今晚守夜的人是翠柳和谢嬷嬷,这会儿两人正在卧房旁边的耳房打盹。
其实只要裴君慎不回后院,崔英从不让她们守夜,都是让她们回房就寝的,只是谢嬷嬷认规矩,不肯回去,顶多是在耳房里歇一歇。
裴君慎了解自家娘子的性子,也了解娘子身边人的性子,是以便没有走正门,而是悄无声息地翻窗跳进了卧房。
从前崔英住在淮柳阁时他都能做到无人发觉,更何况如今是在自己府中。
只要他想,便是夜夜来卧房找崔英,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只是窗开之时,寒夜冷风不可避免地会涌入房中,而本在床榻上安眠的崔英,在这股冷风吹拂过脸颊之际倏然睁开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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