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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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殿中坐下没多久, 殿外夕阳就不声不响地落了山。
好在长宣殿中的白苏姑姑做事向来妥帖周全,早在去椒房殿请人之前便命人点亮了长宣殿内的灯火。
而这方明亮又柔和的灯火,则恰好将寿安长公主这道“红梅映雪”衬得愈发有意境。
甚至让长安城素有才女之称的谢家二姑娘与王家四姑娘连番为这道点心做起了诗。
然而寿安长公主高高在上, 懒得应付这两人的酸腐气,意兴阑珊地听她们念了两首酸诗后便挥了挥手,敷衍道:“你们若是喜欢便多吃些, 如此, 本宫自会欢喜。”
大殿中倏然静了一瞬, 窗外寒风不知从哪道缝隙中钻了进来, 嗖嗖地, 只吹得长宣殿众人面颊一凉。
谢二姑娘与王四姑娘从小饱读诗书,又有才女之名, 心中自有傲骨。
方才一时兴起作诗乃是当真喜欢这道点心, 无论是意境还是口味皆合了她们的心意, 她们才有感而发。
谁料寿安长公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下她们的面子。
二人忍着心中愤愧垂首应了声“是”便飞快逃回席中,匆匆往嘴巴里塞下一小块“红梅映雪”,却突然发现方才还十分可口的点心这会儿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寿安长公主无暇在她们身上浪费眼神,见状轻嗤冷笑,视线很快便落向崔英。
方才皇后特意点人让崔氏坐到前头来, 倒是正合她意, 若坐得远了, 她如何能看得见崔氏有没有用点心?
寿安长公主凤眸微勾,很是满意的看了会儿崔氏低眉垂首地盯着一盘点心, 想动又不敢动,提心吊胆的样子。
她那份点心放的鱼油可比旁人多上好几倍。
寿安心情愉悦, 玉指轻轻捏起一小块红梅映雪放入红唇之中, 心情愉悦地欣赏起崔氏惴惴不安又无力反抗的模样。
好一会儿, 直到她将那一小块点心吞咽入腹,又在流云的侍奉下抿了口清茶润嗓子,这才似笑非笑地发难:“怎么?念玉县主可是不喜本宫的点心,为何一动不动啊?”
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热闹的大殿又叫这句话给冻住了。
孙皇后的面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圣上体恤她身子骨弱,这才召长公主进宫帮她操持今日宫宴,可如今寿安不仅帮不到她,竟还几次三番的在殿中惹人不快,属实是有些放肆。
无奈圣上素来看重他这位嫡亲的姐姐,她此时便是不喜,也不好落了寿安的面子,便看向崔英道:“六娘,你莫不是看这红梅映雪长得好看,不舍得用它?”
却到底还是给崔英递了由头。
只要崔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就不信,寿安还能非逼着人吃不成。
可这厢崔英听见孙皇后的话后却暗暗下定决心,旋即便捏起一小块点心放在鼻尖轻嗅,继而坚定抬眸道:“回皇后娘娘,六娘的确觉得这红梅映雪十分好看,不忍破坏。”
“但……六娘还有另一处疑思,不知该问不该问?”
孙皇后闻言不禁笑了笑,先前还真以为这念玉县主是个怯懦的,如今看来,恐怕也没传言中那般怯懦。
“本宫方才说了,今日就是家宴,不究对错,六娘便随意些,但问无妨。”
崔英轻轻颔首,嘴角扯起一抹忐忑弧度又迅速敛去,道:“谢皇后娘娘。”
“其实也并非大事,只是六娘闻到这点心中似乎有股鱼油味,但又怕是自己闻错,这才斗胆想请皇后娘娘派人去御膳房,问一问这“红梅映雪”是否用了鱼油?”
“鱼油?”听见此言,孙皇后本就不甚红润的脸色倏然白了白:“六娘,你可确定你在点心中闻到了鱼油味?”
崔英闻言立即又嗅了嗅自己手里的点心,神色紧张:“回皇后娘娘,六娘确定。”
继而又环顾四周看向众人:“难道……大家都没有闻到鱼油味吗?”
她这话一落,长宣殿众人纷纷捏起块点心放到鼻尖,尤其是王氏和沈姝,她二人皆知崔英不可食鱼虾之物,此时面色似乎比崔英都紧张。
寿安长公主见状凤眸倏地眯起,眸中厉色尽显。
亏她以为这崔氏真是个老实的,想着多留她几日让阿慎消遣消遣,没想到竟也是个表里不一的小贱人,耍心机竟耍到了她头上!
“不必派人去问了。”
她抬了抬下巴,垂眸睥睨,嘴角却勾着笑:“这道点心用得正是鱼油,且还是本宫特地带回长安的参海鱼油,此物乃是本宫随父皇南巡时意外发现的稀罕之物,食之对身子大有益处。”
说到这儿,寿安直直盯向崔英:“怎么,念玉县主以为这鱼油有何不妥?”
鱼虾之物乃是“崔英”生死之命门,被寿安长公主查到是一回事,可在这大殿之中将自己的致命弱点宣之于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谁知道真正的“崔英”还会不会再回来?
她不能给人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崔英唇线微抿:“我……”
犹疑之际,却听大殿角落里忽地响起“噗通”一声。
“囡囡,囡囡——”
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身边照顾她的年轻母亲顿时慌神,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朝着孙皇后的方向便又跪又拜:“娘娘,皇后娘娘,求您快请御医来,我家囡囡吃不得这般珍贵的鱼油!她吃不得!吃不得啊!”
孙皇后此时已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闻言却还是强撑着坐在主殿之上,急忙吩咐白苏:“快派人去请曾医令,再派人将此事知会圣上一声。”
白苏领命,当即便出殿找了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去办事。
崔英顿时攥紧手心,她方才如果没有犹豫就好了。
如果早些问出此事,那小姑娘便不会误食。
大殿侧位之上,寿安心头却憋起一股气,狭长凤眸冷冷扫了眼角落里那对坏她好事的母女,趁乱暗中招来流云,悄声向她吩咐了什么。
崔英此刻正在气头上,气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气寿安的草菅人命,不想余光却恰好看到“流云附耳听命”的这一幕。
她的指甲倏然嵌进肉里,掩埋在长睫之下的黑眸泛出丝丝寒光。
白苏办完事很快便回了殿中,那因误食鱼油点心而昏倒的小姑娘也被孙皇后的人带去了后殿。
孙皇后却还不能离席,眼下虽不是正宴,但她身为皇后,安抚好众人心绪乃是分内之事。
好在她方才只尝了一小块点心,并未多食,倒还撑得住。
只是的确不好受就是了,深吸口气,孙皇后忍着心悸道:“诸位,莫要惊慌,本宫已派人请了曾医令来,有他老人家在,刘大人家的女儿不会有事。”
曾医令乃是太医院院首,日日为圣上请脉,其名在众人心中如雷贯耳,孙皇后搬出他,殿中的骚乱果然平息了些。
再者对“鱼虾之物”过敏之人到底还是少数,难不受己身,人的记性便没有那么强。
众人心惊过后大殿中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有一个不可食“花生”的李家小娘子暗暗叮嘱自己一番:日后切不可再贪嘴。
而此时,坐在主位之下第一列的崔英却渐渐发现了孙皇后的不对劲。
虽然之前便听裴君慎说过皇后体弱,可先前她进殿时悄悄观察过一眼,皇后的气色瞧着明明还算健康红润,怎么如今才过去半个时辰脸色就苍白了这么多?
但……轮权势,整个长宣殿之中没有比孙皇后还高的了,她若是当真身体不舒服,应当会找理由歇着去吧?
这般想着,崔英便没多管闲事,继续安静而缄默地盯着桌几上的花果点心,假装发呆。
有了方才那一出,寿安长公主不好再对崔英发难,便只能偃旗息鼓,没坐一会儿便丝毫不给孙皇后面子的拂袖离去,连句礼貌的客套话都没说。
孙皇后秀眉难得竖起一道直线,圣上的这位嫡亲姐姐,当真是愈发放肆了。
又这般挨了三刻,宣政殿里的莫公公终于过来传话,让众位家眷随他一起去宣政殿候宴。
闻言,长宣殿中那些不善交际的娘子夫人们不禁松口气,晚宴乃是当今圣上与他宠信的几位臣子们的主场,她们只需安安静静地坐着吃席面便是,终于可以松快松快。
众人起身,随着领头的小公公有序地走出殿门。
崔英想要打听一下先前受伤的小姑娘是否安好,便没动,想着等众人都走了再赶过去。
反正她地图都背下了,不怕没人领路。
沈姝遥遥望了崔英一眼,见她不动,便想过来找她。
岂料中途却被姨母王氏拦下,低声警示:“别去,英儿的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而眼见众人散去,孙皇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搭住白苏的手便让其速速扶她去后殿。
崔英方才分神与伯娘对了对眼神,不想再回头就见皇后娘娘已不在殿位之上,而是脚步略显踉跄地走去后殿,她急忙跟上去:“皇——”
刚刚喊出一个字,杏眸中却忽地闪过一道寒光。
崔英目光倏凛,急呼:“娘娘小心!”她边喊边冲,却被两个宫女拦住。
与此同时,白苏再不犹豫,锋利匕首直直刺向孙皇后脖颈,好在孙皇后听到崔英惊呼,躲避及时,没叫白苏刺中要害,只险险被匕首划破肩臂。
两宫女本是不想让崔英惊扰皇后娘娘,不想竟遭遇这般大变故,当即惊叫出声,大呼“救驾”!
白苏一击不成,瞬间逼近靠着墙壁喘息的孙皇后,举起匕首又朝她胸口刺去。
电光火石间,崔英跑来抬脚猛地踹向她的腰骨,便见那匕首又蹭着孙皇后的衣襟险险划了过去。
她稍松口气,急忙扯了一把孙皇后,将其推向身后的两宫女。
没想到白苏却在这瞬息之间反攻过来,甩出匕首,飞刺进她的后背肩骨——“唔!”
崔英痛哼一声,视线瞬间模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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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宣殿外的金吾卫在听见呼救之际立即便提剑冲进殿里。
可此时殿中仍有半数未散的官眷, 惊慌间乱作一团,待金吾卫好不容易穿过人群之时,便见孙皇后已被宫女护着从后殿廊道里往外撤。
与此同时, 廊道中的白苏拔下鬓间银簪,抬脚便往外追。
主人吩咐过,定要在长宣殿官眷将散未散之际杀了皇后, 给玄元帝送一份大礼。
原本此事再容易不过, 都怪这不长眼的念玉县主突然冒出来坏事。
只不过眼下时间紧迫, 无暇取其性命, 待了结孙皇后之后, 她定要带这蠢人陪她一起上黄泉。
这般想着,白苏狠瞪崔英一眼, 忍着腰骨疼痛急急追往前殿。
岂料她正要走过这昏昏欲倒的蠢人之际, 脚下却突遭横扫, 狼狈趴地。
白苏顿时怒火中烧,刚要撑臂爬起,后背竟被人猛力压住——她心下一惊,登时攥着银簪反刺崔氏,这蠢人既不要命, 她便送她一程!
这招数于崔英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几乎在白苏反刺的瞬间, 她就循着本能利落夺下其手中银簪, 飞快扔到远处,又用最后的气力死死反锁住其双臂, 欺身压制。
金吾卫赶进后殿廊道之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刺客被擒的场景。
领队之人乃是金吾卫副使,见状眸中讶色一闪而逝, 迅速下令命手下从崔英手中押过刺客。
眼见后殿廊道之间的情形终于得到控制,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的孙皇后心神一松, 用仅剩的最后一丝气力道:“春杏,你去照顾县主。”
话落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阖,直直倒在另一个宫女春月的身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快!御医!快传御医——”
春杏春月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崔英双唇泛白,有气无力地抬眼望了眼孙皇后,没说话,只单手撑着地,慢腾腾地挪到墙边靠着。
她还在强撑,哪怕视线已经恍惚,哪怕大脑意识已经混沌到不能再混沌,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金吾卫副使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半个字都听不清,她也没有阖上双眼。
耳朵里响起断断续续地低鸣。
崔英抵着墙壁,难受地堵了堵耳朵。
金吾卫指副使有序指挥着手下,四人护送宫女和皇后娘娘回后殿寝房,两人押解刺客,待前殿官眷都离去之后再将其拉去大牢,另有两人留在廊道之中看顾念玉县主。
在询问多遍都没听到念玉县主应声之后,金吾卫副使便放弃了与她沟通的想法,又派一下属去皇后寝殿外寻宫女春杏。
方才他听得清楚,皇后娘娘在晕倒前让春杏照顾念玉县主,如今春杏因皇后娘娘晕倒而一时失了方寸,他身为金吾卫副使却必须要尽提醒之责。
片刻后,许是安顿好皇后娘娘后得到了金吾卫提醒,也许是忽然想起了皇后娘娘昏迷前对她的吩咐,春杏终于迈着急切的步伐回到廊道处寻人。
与此同时,前殿中也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却又极紧的脚步声。
金吾卫副使双耳一动,立即吩咐属下戒严,以防刺客同党。
然而待来人身形出现在眼前,副使一怔,旋即将剑归鞘。
此时靠着廊墙的崔英意识早已昏沉,呼吸也微弱的不像话,只有一双眼睛静静望着前殿,似乎是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其实她根本望不清来人是谁,只觉得那人身影极快,像飞似地扑来了她身边。
是裴君慎。
闻着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崔英眼皮瞬间重如千斤,再也无力眨动,紧紧闭成了线。
“阿英?阿英?阿英你醒醒!”
裴君慎顿时慌了,心里又空又怕,不管不顾地抱起崔英就往后殿冲。
“裴大人您不能进去——”
金吾卫副使想拦,长宣殿乃是皇后寝殿,裴大人这般横冲直撞不合规矩。
幸而李玄贞紧随其后赶到了长宣殿,见状及时吩咐莫公公道:“去给阿慎领路,带他与念玉县主去侧殿寝房。”
莫公公领命,一路小跑地追着裴君慎,他这辈子自打入了宫就没这般失仪过,可谁让裴大人是最受圣上宠爱的臣子?
哪怕在小的面前丢了颜面,他也得办好这躺差事,不能让裴大人在那些个言官口中落下话柄。
好在如今长宣殿中并不缺御医,方才刘大人家的小女儿晕倒,除了曾医令外还来了三个御医陪诊。
本是害怕殿中再有人身体不适,曾医令一人会忙不过来。
不想这会儿竟正好派上用场,刚刚为那小姑娘下好了药、施好了针,转头便听见皇后娘娘遇刺的骇闻。
诊到一半,外头又传来念玉县主为救皇后娘娘受伤的消息,圣上下令,命御医过去为其治伤。
曾医令走不开,只能在三人中挑了位医术稍好的齐御医过去。
一直到看着宫女为孙皇后服下药,孙皇后的气息也慢慢恢复平稳之后,他才敢分出些许心力去侧殿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就发现,齐御医竟成了打下手的,为念玉县主拔刀止血、包扎伤口的人全是裴君慎。
曾医令见状不由抚了抚胡子,慨叹着摇了摇头。
阿慎这孩子聪慧至极,不管学什么做什么都要比旁人好上一大截,虽只跟他学了三年医,却是他一众弟子中最得他真传之人。
可惜啊,他不愿走医道。
“阿慎。”
曾医令迈进侧殿,走到病榻旁接了裴君慎的手,继而道:“你该走了,圣上两刻前便摆驾去了昭阳殿。”
昭阳殿,历年宫宴举办之地。
正式开宴时间乃酉时三刻,这会儿早已过了时辰。
不过崔英是因救皇后娘娘才受得伤,故而裴君慎晚去些倒也无妨,但却不能不去。
宫宴,亦是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可崔英仍昏迷未醒,生死难料,裴君慎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该动身离开,双脚却像灌了铅,站在病榻前一动不动。
宫女春杏在侧殿门外守着,齐御医亦在病榻前与曾医令一起忙前忙后。
曾医令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见裴君慎像没听见他话似地站着不动,便又道:“伤口在右肩骨下两指处,未伤及要害,你夫人没有性命之忧,还是你不相信师父的医术?”
“弟子不敢。”裴君闻言慎薄唇紧抿,目光深沉而又眷恋地最后望了一眼崔英。
病榻上的娘子面无血色,玉眉紧拧,方才拔刀时她痛吟出声,人却醒不过来,昏了又昏。
裴君慎负在背后的拳头倏然涨起青筋,他要为娘子把债讨回来。
伤了她的,皆要百倍奉还。
“劳您费心,弟子告退。”
裴君慎眸光深若寒潭,话落收回视线,敛着浑身戾气赶去了昭阳殿。
玄元二年腊月二十六,晚,宫宴。
玄元帝李玄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了两道旨。
一是念玉县主护驾有功,特封郡主,食邑一千五百户,另赐郡主府一座,宅邸便选在太安坊;
二是寿安长公主殿前失仪又偷瞒食方,致官眷昏迷,故撤长公主封号降为公主,同时闭府思过三月。
次日清早,崔英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静思院。
她还不知道这两个好消息,刚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还没看清头顶床帐是什么颜色,耳边便传来裴君慎惊喜又后怕的忐忑声音:“娘子?娘子?”
崔英懵懵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转头望向裴君慎:“夫……夫君,我们、我们回府了吗?”
裴君慎忙不迭点头,小心翼翼地抬手抚了抚她苍白的脸颊,低低应声:“嗯,回了。”
两人没说两句话,房门便被人推开,同时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裴大人,药熬好了,快给六娘服下……”
是荀女医,崔英怔怔瞧了好几眼来人,大脑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弯唇浅浅笑了笑。
荀芜荑原本正发愁这药该怎么喂才能不浪费,这会儿见人醒了过来顿时松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快些将药服下,如此身子才能快些好。”
竟是半句寒暄的话都没有。
不过这就是荀女医的性子,崔英早已见怪不怪,不仅不怪,甚至还见到熟人而终于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实感,嘴角弯起的笑容弧度愈发深了些。
这时裴君慎端起药碗,用玉汤匙舀起一勺汤药,待其热气散了散才送到自家娘子嘴边。
崔英浑身都还酥痛着,手脚也没什么力气,便没有进行无畏的抵抗,老老实实地张口喝下他喂过来的药。
荀芜荑在房中待了一会儿,原是想等崔英吃完药后再给她诊一诊脉,但眼下看见裴君慎这般慢腾腾的喂法,稍一思凝便转身走了,想着等三刻钟后再过来探诊。
谢嬷嬷和簪秋她们都在廊下守着,知道崔英醒了本想进屋看看,但荀芜荑出门之后却交待她们崔英要静养,她们便只能将这心思敛了下去。
卧房内,崔英一边喝着药,一边在脑子里慢慢回忆起昨日皇宫发生的事。
她有许多事想问,可是身上始终攒不出来力气,而且喝完药后就又昏昏沉沉犯起了困,眼皮一阖便没什么意识的睡着了。
裴君慎昨晚自从下了宫宴,随李玄贞回到长宣殿见到崔英,便一直寸步不离,再没让崔英离开过他的视线。
这会儿崔英早已睡深,他却始终一动不动,就静静守在床榻前。
荀女医过来为崔英诊脉时想劝其去隔壁耳房歇一歇,但没劝动,她也就不再多言,专心探脉。
可崔英这般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最多清醒一个时辰的状态却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初三。
待她终于恢复些许精神,可以好生生的与人说上几刻钟话时,裴君慎眼睑下已生出好几圈乌青,人也憔悴消瘦了许多。
崔英这才知道,这些时日她昏迷不醒的时候裴君慎竟然一直在床榻边守着,几乎没怎么阖过眼。
她心口缩紧,也不管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又气又急的让他上榻赶紧睡觉,还强制性地抬手阖上他双眼。
裴君慎连日来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薄唇轻勾,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
然而刚睡着不过两刻,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裴淳匆匆推开卧房门,站在屏风外道:“大人,大事不好,那宫女白苏在狱中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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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死得蹊跷。
这几日金吾卫一直将白苏关在暗牢中密审, 可她嘴巴极严,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未吐半字。
然而今日一早,指挥使李裕广再次提审白苏时却发现她竟咬舌自尽, 手中还攥着一块写满血字的布裙。
屏风外,裴淳的声音刚刚响起,床榻上向来浅眠的裴君慎便强忍困乏醒了过来, 他眉心紧蹙, 边听禀报边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这几日累极, 此时歇了一会儿瞧着竟比方才更憔悴, 双眼布满血丝。
崔英方才一直在低头瞧他, 这会儿见刚刚歇下竟又被叫起,眸光轻颤, 只觉那道贴近心口的伤忽然绵绵密密地抽痛起来。
与此同时, 裴君慎睁开双眼, 撑榻坐起。
崔英眉目微敛,飞快拿起手边的书遮掩神情。
不巧,这本书却恰是裴君慎这些时日在床前照顾她时抽闲看来查缺补漏的,书封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苍劲大字——《案狱刑律》。
且,崔英还不小心将书拿反了。
裴君慎余光瞥见这一幕, 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急忙穿靴起身, 而后才背起手对崔英道:“娘子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崔英还不知自己的小心思早被人看破, 闻言仍专心致志地盯着书册,淡定应声:“嗯。”
裴君慎忍俊不禁, 急忙以拳抵唇, 轻咳一声遮掩住自己的笑容, 迈步走去外间。
崔英余光一直暗暗追着他的身影,直到看见他穿过屏风,她终于松口气,将手中书册又放回了枕边。
外间,裴君慎见到裴淳之后本欲带人去外头廊下说话。
但及至门边,他却脚步一顿,忽地转身对裴淳道:“你在外头奔波数日,辛苦了,就在此处说罢。”
话落便走到就到平日用膳的桌几前坐下,甚至还为裴淳倒了盏热茶。
“……”裴淳受宠若惊。
不过昨日长安又下了场小雪,这会儿外头还嗖嗖刮着寒风,确实冷,他便没有多想,只觉得大人是在心疼他。
思及此,高大小伙顿时挠了挠后脑勺,略显腼腆地坐到了桌几一侧。
裴淳将桌前那盏热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才继续说起宫女白苏这几日在金吾卫密牢的景况,末了还问道:“大人可知,那行血字写得是什么?”
裴君慎没想到裴淳竟还卖起了关子,抬眸沉沉瞅他一眼,意外道:“什么?”
裴淳身体顿时警戒前倾,同时压低话音:“那白布上写着,刺杀皇后娘娘的幕后主使乃是寿安公主。”
内室床榻,崔英因为这声突然听不真切地话语像床榻外头探了探身,可惜用处不大,该听不真切的还是听不真切。
倒是没过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关门声。
崔英一激灵,又飞快将身子缩了回去。
须臾,裴君慎负手踱步,回到内室时便看见了“认认真真”翻阅《案狱刑律》的崔英。
但这回伪装的不错,至少将书拿正了。
裴君慎边走边掩下心中揶揄,待走到床头边便才开口:“娘子,你可否将宫宴那日,皇后遇袭之时的情形告诉我?”
崔英闻言假模假样地放下书册,抬眸眨了眨眼:“夫君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明明都让她听到了并未瞒着她,她却还假意不知。
裴君慎无奈撩袍坐下,只得又向崔英简述一遍白苏于狱中自尽一事。
但并未特意提裴淳最后说的那件事。
崔英听罢笑意微敛,不由暗戳戳地瞥他一眼,然后才开口道:“我看到的,应该与皇后娘娘身边那两个宫女看到的差不多。”
“那宫女白苏我是第一次见,一开始瞧着她做事妥帖、周全,觉得她不愧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人。”
边说,她边望着某处虚空的点,回忆道:“席间也没发觉她有什么异常,为皇后娘娘做事时很是细心……”
说到这儿,崔英看向裴君慎:“说句实话,其实我不太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行刺皇后娘娘,在她拿出那柄匕首之前,我没有发现任何征兆。”
如果早点发现,她就不会那般被动,更不至于险些弄丢自己的命。
裴君慎闻言长睫低垂,坐在床头沉思片刻后问:“她与寿安之间……娘子可有注意到什么?”
寿安?崔英疑惑凝眉,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她在长宣殿中没有接近过长公主,长公主亦不曾注意过她。”
不过听裴君慎问起此事,倒是让她想起当日在殿中发生的另一件事。
于是回答完问题,崔英便接着道:“夫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宫宴那日,有个因误食鱼油点心而晕倒的小姑娘,你与她的父亲刘大人可相熟?”
裴君慎记得那个小姑娘:“不算相熟,只打过几回交道。”
“她的父亲乃是长安县衙的主簿刘五诚,去年那桩少女失踪案,便是他在整理卷宗时最先发现不对之处,这才撰写案折上呈了刑部与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