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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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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慎闻声心头一疼,想安抚,可一低头却瞧见自己沾满她鲜血的手,不禁僵硬缩回,只清声哄道:“娘子,裴叔去拿药了,等吃完药就会好,你就不会疼了……”
骗子!胡说!大骗子!
她又不是没受过这罪,上回受伤她断断续续疼了一个月才消停,只不过最疼那几天她的意识都不太清醒。
所以这次是怎么回事儿?
她怎么还不昏?难道受伤受多了还能脱敏不成?
“唔……”崔英想着想着肩手齐痛,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咽。
待挨过这一阵疼,她才虚虚抬手,指了指方才混乱间四散在地的记事册,看向裴君慎道:“帮我……帮我捡起来。”
裴君慎循着她的指尖望去,泛红双眸不禁一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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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敢不从。◎
崔英没发现他神色间的变化, 话刚说完,她的注意力就又被身上疼痛吸引了过去。
那厢裴君慎在短暂的黯然神伤后却不得不听从自家娘子吩咐,薄唇紧绷着转身走到窗边坐塌边上, 弯腰俯身捡起散落在地的三本记事册。
他手上血迹半干,等崔英缓过神再看向他时便发现记事册上沾了好几个血指印。
“嘶……”她倒吸口气,一时竟分不清是被伤口疼的还是被那几个血印渗的。
裴君慎闻声不由加快脚步, 急忙返回床头, 他一边生闷气一边别扭俯身, 把记事册放到崔英枕边, 眼眸低垂, 神色落寞:“娘子现在若不想看见我,我可以出去。”
崔英听着一怔, 旋即却无奈呼气, 这厮又在说胡话了。
可她这会儿疼得厉害, 实在没力气说太多话。
“我……我没说过这话,你不要乱想。”
崔英轻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劝了他一句。
裴君慎薄唇紧绷成线,闻言轻嗯一声,而后便坐在床边, 安静而沉默地继续守着崔英。
内室里的气氛似乎忽然凝滞。
崔英缓了缓气, 等终于蓄好力气再想开口时便发现裴君慎长睫轻垂, 视线时不时地就会盯一眼她的记事册,眸光不太友善, 仿佛刚刚结了仇。
“……”她杏眸眨了又眨,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不过就是让他帮她捡本书, 怎么就捡出了梁子?
“夫君,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记事册?”须臾,崔英深吸口气,试探问道。
虽说她先前自己想得挺好,愿意把自己这几年在安平发生过的事告诉裴君慎。
但其实这事儿也要讲个你情我愿,单她愿意没用,还得对方愿意看才行。
裴君慎闻言却又有些憋不住气,声色一冷:“不看。”
只是一个司无明都快要把他逼疯了,若是再发现娘子过去曾喜欢过其他男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崔英杏眸倏睁。
她就是礼貌性地想了想“你情我愿”这事儿,可没真让这厮这么不给她留情!
“呼!”沉沉吐出一口气,崔英暗暗咬紧后牙槽:“随你,爱看不看,不看你……嘶,不看你就帮我烧了。”
这语气,裴君慎一听便知她生气了,眉眼间顿时露出挣扎之色,哄人的话却已经说出口:“娘子别动气,我——”
说到一半,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家娘子说了什么:烧、烧了?
娘子是在说气话还是……罢了,他管这些做什么,既然娘子都说要烧,他才不会给娘子后悔的机会。
素来公正廉洁、铁面无私的裴大人在此事上却满是私心,当即便拿起三本记事册郑重而坚决地对崔英道:“既如此,娘子之命,我莫敢不从。”
话音一落,他便起身走向烛火。
崔英瞳孔一震:“???”
莫敢不从?薛定谔的莫敢不从吗?
她方才让他看的时候他怎么不“莫敢不从”?
行!烧就烧!她才不在乎!只要他将来不后悔就是!
卧房中很快便传出一阵火烟味。
李裕广原本正耐心十足地抱臂等待,闻见这阵烟味却是两眼一瞪,着急冲进房中:“大人,你与嫂夫人出了何事?”
裴淳紧随其后,先前夫人身边的丫鬟簪秋搬走了最后一盆血水,里面的治疗已经结束,怎会忽然冒出一阵烧东西的烟味?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屏风,待看清是裴君慎在内间烧书册,裴淳神色一松,立即抱剑垂首又退了出去。
李裕广这人却有些粗枝大叶,想着既然都已经进来了,不妨就把该办的事办了:“大人——”
然而他刚起话头,便听见裴君慎声寒色沉地下了逐客令:“出去。”
李裕广舌头一打结,立马转了话音道:“是,属下告退。”虽不知自己到底是哪儿做得不妥,但多年来“军令如山”的习惯已经深埋心底,他想都没想就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房门,他看见站在院子中央的裴淳才轻嘶一声,跟过去拍了拍裴淳的肩:“我瞧着嫂夫人像是已无大碍,大人到底何时才能出来?”
裴淳闻言不禁觑他一眼,心下腹诽:这么多年了这厮竟还是如此没眼色,真是难得。
不过他没说什么指点的话,只抱剑望向远处道:“快了,你再等等。”
只要夫人醒着,就有人能管得住大人。
与此同时,卧房内,崔英眼睁睁看着裴君慎烧完了三本记事册,又见李指挥使还在外头等他,果然将裴君慎赶了出来。
李裕广听见身后传来关门声,再看裴淳的目光不免充满赞赏,暗暗向其竖了竖大拇指,他便飞快转身走回廊下向裴君慎道:“大人,那些暗卫口中都藏了毒,我没留住,都死了。”
裴君慎刚刚烧掉了那几本不太顺眼的记事册,心情稍虞,便不再计较李裕广贸然闯入内室的事,闻言只道:“无妨,房中有柄断剑,足可向圣上证明寿安昨夜所行之事。”
天色将明,两人边说边走去前院。
青玉这会儿正在屋檐上坐望,看见两人远去,她顿了顿,没追。
其他事她管不着,且就算是想管也有心无力,但保护崔氏是圣上交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做好这件事。
像昨夜这般险些让崔氏丢命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前院,裴君慎带李裕广进了书房。
两人在书中待了许久,直到外头天光大亮,李裕广才突然一脸愤懑地推门而出:“不行!我不同意!”
书房里又传出裴君慎沉冷的声音:“回来!”
李裕广脚步一顿,挣扎片刻后到底还是转身回了书房,又将房门重重关上。
他气愤道:“大人,昨夜调遣金吾卫乃分明是我与您一同做的,如今我怎可让您一人去圣上面前揽罪?”
之前青玉提醒李裕广的时候,李裕广并不当一回事,直到方才在书房中经过裴君慎点拨,他才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正因如此,他才更要与大人同进退,怎可在这种时候独善其身?
那岂不就成了不忠不义之徒!?
两人年少相识,裴君慎当然了解李裕广心中所想,但正是因为了解,他才更要将李裕广从计划中剔除出去。
“你可曾想过,倘若你与我一同去圣上面前认罪,圣上会作何想?”
李裕广闻言摇摇头:“我不知道,可不管圣上怎么想,最多也就是将我革职查办。大人,当年是您从战场上救了我的命、又提拔我做副将,我这才有了一官半职,便是后来那龙椅上要换——”
“慎言!”裴君慎沉声打断他,眉眼间少见地闪过凌厉之色。
李裕广自知失言,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但该说的话他却还是想说完:“总之、总之我能有从龙之功还官运亨通,皆是受大人提携,如今大人遇事,我断不可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裴君慎听着不禁闭眼揉了揉眉心,李裕广脾气犟,看来只能下猛药。
沉默须臾,他黑眸倏睁道:“昨夜我一时情急行事有失分寸,圣上便是因此而降罪于我,如你所说,最多是革职查办。”
“但你若执意与我同仇敌忾,那在圣上眼里便有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之嫌,届时恐怕便不是丢官帽那么简单,而是丢命。”
李裕广闻言两眼顿震:“大人,不至于此吧?你我二人虽犯了些错,但对圣上皆是忠心耿耿,圣上怎会如此猜疑?”
若真像大人说得那般严重,届时至少要丢两府之人上百口的命。
他一人死不足惜,连累他□□儿老小命丧黄泉却是罪孽深重。
“三人成虎,圣心难测。”
裴君慎黑眸沉沉,说罢又辅了一剂温药:“况且金吾卫如今并不太平,你若当真被革职查办,岂不是正遂了他人之意?”
李裕广闻言面色微凝,好一会儿他才拱手领命:“大人所言极是,是我一时糊涂。”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日之事便是赤生生的例子,他若轻而易举便将金吾卫指挥使之位拱手让人,将来大人再需兵力之时岂不就犯了难?
而裴君慎见他终于听劝,不禁扬眸望向他处。
三年筹谋,成败在此一举。
约莫卯末时分,崔英吃下簪秋送来的药后,总算感觉身上的疼痛消了些,人也犯起困,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她这一睡就睡得有些久,除了中午和傍晚时分被谢嬷嬷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点粥又喝了碗药之外,她几乎一直没什么意识。
直到次日晌午,明晃晃的日光从窗棂照进床帐,崔英才又被肩上的疼痛给唤醒。
她下意识抬起只手想捂捂伤口,不曾想竟一不小心选中了受伤的那只手,手心里瞬间蔓延起一阵绵密的疼。
“唔。”崔英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也冒出层汗。
此时裴君慎却不在卧房。
崔英疼完,察觉身旁空落落,不由狐疑地巡视了一遍卧房。
奇怪,昨晚人分明回来了,她在睡梦中闻到了裴君慎的气息,而且他似乎还搂着她的腰躺在了她身侧。
难道……他今日没有告假,已经回大理寺上值去了?
这般一想,崔英心头不禁升起一股闷气,她不是不识大体,但她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厮怎么都该多陪她两日吧?
然而她念头刚落,耳边却忽然隐隐约约地听见道尖细的嗓音——
“……大理寺少卿裴君慎擅调金吾卫,朕心甚痛,今撤其少卿之职以示惩戒,另命其择日赴定西任刺史……”
外头传旨的公公声音时强时弱,崔英听得断断续续,但总算听明白了李玄贞这道圣旨的旨意。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寿安命手下行凶伤了司无明双眼,又深夜潜入裴府命人伤她,为何却是裴君慎被贬外放?
他若走了,这满长安城还有谁敢查寿安的案子?
崔英杏眸轻压,一时竟顾不得伤口疼痛,强撑着下榻往院外走去。
这世上若当真没有王法,她又何必规规矩矩做人?
不想刚走两步,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唔!”崔英痛哼,眼里瞬间浸出泪花。
院外,裴君慎刚从莫公公手中接过圣旨,闻声目光一凛,顿时飞奔回房,就看见崔英单手撑地,正在艰难爬起。
裴君慎急忙穿过屏风,半跪在地将人抱起,担忧道:“娘子疼不疼?你要做什么唤我便是,下榻做甚?”
崔英气瞪他:“我伤得是肩膀和手,又不是腿,怎么不能下榻?”
裴君慎清声解释:“可你昨日喝的药中有安神镇痛之物,如今药性尚未散尽,娘子的双腿便蓄不上力。”
怪不得她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原以为是伤口太疼所致,没想到竟是吃药之故。
“那你抱我去见外头那位传旨的公公,我有话与他说。”崔英急道。
裴君慎却没听,反将人抱回床榻后才道:“娘子想与莫公公说什么?圣上已然下旨,如今说什么恐怕都无用。”
崔英杏眸里闪着水光,神色却异常坚定:“怎么无用?我要去请旨守皇陵。”
裴君慎瞬间明白崔英用意,她愿囚自己半生,来换一个将寿安恶行宣之于众的机会。
他面容不禁一沉:“不许去,娘子若自请去皇陵,为夫岂不就成了守、活、寡?”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更晚啦,这章红包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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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莫公公由裴叔陪着似乎正在往小花园走,脚步声渐行渐远。
崔英察觉外头情况再听见他这般不着调的话,只觉得心头的气愈发上头:“你正经些, 我是认真在向你说此事,不是一时兴起。”
话落肩骨忽地抽痛,她咬了咬牙, 深吸口气, 继续道:“寿安不止伤了我, 她还伤了司监正, 伤了许多无辜之人, 若不将其绳之于法,她日后还会伤害更多我们身边的人, 裴君慎——”
崔英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字, 眉眼沉重而哀伤:“我不能再什么都不做了。”
她曾经逃避过, 逃避这个时代的规矩礼法,也逃避寿安有形无形间带给她的压迫。
她一直觉得只要回了家,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过眼云烟,所以始终明哲保身,躲在壳里, 任凭事物变迁。
可如今才明白, 她其实早就是局中人, 从她穿来那一天成为崔氏六娘开始,命运的齿轮便已经毫不留情地向前旋转, 如果一直躲在原地不动,那么等待她的, 便只有被命运碾碎的下场。
恍惚间, 裴君慎似乎在崔英身上又看到了她不言不语那几日的模样, 一种仿佛会失去她的巨大恐慌汹涌袭来,他心头微滞,好一会儿才吐出口浊气,沉道:“娘子,此去定西,是我主动向圣上请的旨。”
此事裴君慎原本想瞒着崔英,等到将来一切尘埃落定再将真相告诉她。
然而方才那一瞬的恍惚却让他忽然发现,他自以为是的“为娘子好”其实从不是娘子想要的。
或许当日他在荀宅门外再次遇见娘子时,她就已经不是需要呵护的娇养丝雀,而是展翅高飞的天上鸿雁。
四年,四年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
当年在永乐公主府任人欺凌的小姑娘早已长大,也早已忘记那些前尘往事。
思及此,裴君慎眼睫低垂,伸手揽住崔英没受伤地左肩,继而在她耳边用低到不能再低的气音接着道:“圣上已经决意惩治寿安,可她身后势力不容小觑,若想动她,必要先瓦解在暗中拥护她的士族,定西节度使谢永长便是其中之一。”
崔英闻言轻怔,立时抬起一只手掰过裴君慎半边脸,压低声音:“你此言当真?”
裴君慎轻轻颔首。
崔英双眸一亮,方才那些沉重哀伤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原来裴君慎和李玄贞这两人是在唱双簧,她还以为李玄贞当真昏庸至此,不管寿安犯了什么错都会护着,却原来是忌惮她身后的士族,这才始终隐而不发。
“那你……嘶,快去送送莫公公。”心神一松快,崔英身上的痛感瞬间回笼,刚一开口说话便觉得浑身泛疼。
“嗯。”裴君慎应声,缓缓扶着崔英躺下:“娘子快躺下歇着,我去去就回。”
崔英闻言杏眸轻眨,听话地冲他点了点下巴。
裴君慎见状轻笑,拿过薄被为她盖住身子便起身离去。
不过他刚走到屏风处却又忽然折回来,快步走到床前,又低声附在崔英耳边道:“寿安对司无明出手乃是想扶她的人得到钦天监监正之位,与娘子无关,你莫要自责。”
说完,他迅速起身,这才脚步飞快地匆匆离开。
崔英望着裴君慎修长入竹的坚毅背影,黑眸一眨一眨,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安慰她安慰的这么着急……?
定西乃是中州,其定西刺史之职乃是正四品下,看着似乎只比大理寺少卿低上半级,但加上“远离长安,外放至此”这八个字,意义便大不一样。
因此不过一夕之间,裴君慎“失宠”的传言便传遍了百官宅邸。
次日王氏来探望崔英时便向崔英提了此事,问她是否需要崔嵩明替裴君慎在圣上面前周旋一二。
崔英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伯娘,天子盛怒,如今大伯若为夫君,恐怕会无端受牵连,也会让圣上更加不喜夫君。”
“昨日夫君与我说过,他想安安静静地去定西,到了那儿好好做事,等圣上气消了,或许便会让他回长安。”
得知小两口有主意,王氏便没再多言。
况且她觉得离开长安也没什么不好,这破地方不知是不是与英儿犯冲,短短半年,竟让英儿几次三番遭受大难。
只是定西并不算是个好去处。
王氏担忧道:“定西节度使谢永长是谢氏的嫡兄,你在安平时与谢氏不对付,到了那儿,你与裴二郎可要小心些,别被他使了绊子。”
崔英闻言轻应,心底默默记下了这层关系。
待到傍晚,裴君慎去大理寺交还钥匙与各种印鉴回来后,她便将此事告诉了裴君慎,让他多个防备。
至于跟裴君慎去定西这事儿,崔英其实还没想好。
她明白昨日裴君慎对她的安慰。
寿安私欲熏心野心勃勃,她所行之事、所害之人皆是她的错,崔英不必为此太过苛责自己。
可有些事无法不在乎,比如寿安的确会因为她与裴君慎而伤害他们身边的人。
现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那天晚上潜入裴府伤害崔英的人是谁,皆以为是裴君慎这些年铁面办案结下的仇家,对付不了裴君慎,才悄悄对崔英下手。
偏偏如今还不能将真相宣之于众。
身边之人没有防备,她若再随裴君慎去定西,将来一旦寿安出手伤了他们,她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
好在裴君慎并非即刻就要赴任,她这次伤得不轻,再加上年前宫宴时救过皇后娘娘,李玄贞自登基以来,肃行仁政,是以他虽对裴君慎动怒,对崔英却要宽仁,便特允裴君慎赋闲三月,待到八月份再启程前往定西。
崔英还有时间慢慢想。
转眼便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炎热,裴府水榭对岸的花圃长起了郁郁葱葱的夜落金钱。
崔英的伤口结了痂,裴君慎也在荀老的引荐下请了位府医。
府医名唤仲和,曾与荀老同在太医院任职,只是后来患了腿疾,治好后便有些跛脚,遂被太医院革职。
他心灰意冷回老家做起了游方郎中,勉强糊口。
此次来长安,乃是其子仲席赴长安参加秋闱,路上盘缠不够,他与妻子不得不变卖家宅,与儿子一同奔赴长安投亲。
然而时过境迁,当年得他帮扶在长安城落下脚的远亲如今却不愿收留他们一家三口,只还他三两银子,说是两清。
仲和气极,可多年来的郁郁不得志早已压弯他的脊梁,与妻儿在长安苦撑月余后他到底还是抛下尊严,去荀门药堂求了当年在太医院与他势如水火的荀老头。
仲和本是做好了被人讥讽嘲笑的准备。
可真见到人,两个当年为争太医令之职而水火不容的人却极其融洽的在竹心亭中饮了半晌的酒。
次日,荀老便将仲和引荐给了裴君慎。
多年亦敌亦友,荀老哪能不了解仲和的性子?
别看今朝两人饮酒饮得欢畅,但若真让仲和在荀门药堂做事,时日长了,恐怕两人又要大打出手。
荀老老了,只想含饴弄孙,不想再在这些事上耗费心神。
仲老得知能来裴府做事也是大松口气,当年姜皇后将他逐出太医院之时长昭公主便为他求过情,后来他执意离开长安,老裴侯还在城门口送过他。
这份恩情,仲老始终记在心里。
如今能为长昭公主和老裴侯的二公子出一份力,他求之不得。
六月初,夜落金钱开始开花,崔英的身子在仲老的照顾下已经大好,痂痕脱落,露出细白皮肤,比她上一道疤痕要高上半厘,瞧着还挺错落有致。
夜里,崔英换衣入睡时,裴君慎手指轻轻抚过她的伤痕,眉眼微沉道:“娘子,定西刺史杨弘鉴突发恶疾,于上月二十七日晚病逝,讣告今晨刚刚递进长安,明日,圣上或许便会下口谕,命我先去定西赴任。”
杨公年前回长安述职,便向圣上提过他年事已高,想要告老还乡。
可当时李玄贞手中尚未选定接替杨公任定西刺史之人,此时便暂且拖了下来。
四月底,择定裴君慎前往定西接任刺史之位时,李玄贞还往定西发了封诏书,让杨公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平日里不必太过操劳,诸多琐碎事宜可待裴君慎过去之后再行处理,他只需处理些急事便可。
上月中旬,杨弘鉴还向长安递了折子,说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多谢圣上惦念。
没想到不过半月,竟就撒手人寰。
崔英听罢眉心紧锁:“夫君以为,杨公当真是因突发恶疾而病逝的吗?”
裴君慎为崔英拢起衣襟,薄唇轻启:“未有实证,不可定论。”
崔英闻言顿了顿,定西节度使谢永长是寿安的人,杨弘鉴杨公则是拥护李玄贞登基的老臣,他这般说想必也是觉得杨公的死有蹊跷。
沉思须臾,她走到床榻前坐下,道:“此行凶险,夫君过去后要多加小心。”
裴君慎淡淡颔首,见崔英上榻后便熄了外间的灯,只留下床头那一盏,继而钻进床帐中道:“这两个月娘子安心在长安修养,我会将裴淳留下,待你身子全好了,再让他和青玉护送你去定西。”
崔英闻言轻轻眨了眨杏眸。
光线昏暗,她盯着头顶床帐静静望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道:“夫君,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裴君慎闻声翻过身,忽然不顾夏日炎热的将她拥进怀中在她耳边厮磨,嗓音喑哑:“何事?”
崔英垂下眼睫,先倾身吻了吻他的喉结,然后才声若蚊呐道:“我可能……更想留在长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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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窝在他怀里, 静静感受着他的沉默。
她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可此事她心意已定,即便他不答应, 她也不会跟他去定西。
“夜深了,睡吧。”良久,裴君慎却顾左右而言他, 既不答应也不否决, 只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 而后便阖上双眼用下巴蹭了蹭崔英的脑袋。
似乎只有这样, 他才能安心睡着。
崔英已经习惯了。
具体也说不清是从哪天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上个月她发现他这个粘人的习惯时, 他已经蹭地极其熟练。
但崔英不会轻易叫他糊弄过去, 闻言便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话落就拱拱身子在他怀中寻了舒服的姿势, 然后才闻着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闭上双眼。
裴君慎没想到竟被反将了一军,顿时闭着眼哑声开口:“我没答应,娘子,此事重大,你总要让我考虑考虑。”
哼, 真会倒打一耙。
崔英忍不住掐了把他结实的腰, 懒声低喃:“下回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还能管着你不让你考虑么?”
裴君慎一默,旋即喉间不禁溢出声低笑:“遵命, 郡主殿下。”
崔英听着怔了怔,一转眼她被册封为郡主竟然都快半年了, 只是这半年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卧床养病, 对这个封号几乎没有实感。
可如果用来制衡寿安, 这个封号却是大有裨益。
昏暗光线中,崔英缓缓睁开双眸,望着床帐外微弱跳跃的灯火陷入沉思。
如裴君慎所料,次日巳时,宫里传来圣上口谕,命裴君慎于六月十五之前抵达定西上任。
定西位于长安西北方向,路程大约八百里。若骑快马,五日可达;马车则要慢些,需得七日。
今日是六月初六,李玄贞给他们留出了充足的时间,八成也是想着崔英会与裴君慎同去定西赴任。
可崔英想留在长安的态度很坚决,接到口谕后她便拉着裴君慎回屋中收拾起了他的行囊。
这一去,他至少要待到腊月,如今正值炎夏,衣衫大多单薄,崔英为他往箱笼里装十余套竟都未将箱笼塞满。
不过待到整理冬日要穿的衣衫时,一只箱笼便明显不够用,算上氅衣,竟足足装了三大箱。
但这还不算完,此外还有鞋子、兵器、书册等等等等,一直忙了两日,崔英才总算指挥着裴君慎忙完。
傍晚时分,她站在廊檐下,手中拿着单子,目光认真地扫过院子里林林总总十数只箱笼从头到尾对了一遍,确认齐全无误后终于大松口气,转头望向裴君慎道:“都准备好了,夫君明日便可让裴叔启程,将这些东西先送去定西刺史府。”
裴君慎这两日任劳任怨,眼睁睁看着娘子为他这趟去定西几乎搬空半个裴府,仿佛以后再不回来了似的。
若娘子随他一起离开长安,别说是半个裴府,便是娘子想将整个裴府都搬去定西,他也没有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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