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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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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娘子不愿去定西……裴君慎黑眸幽幽,忍不住望着崔英叹气道:“娘子就这般不想见到我吗?”
崔英闻言一怔,杏眸眨巴眨巴,有些莫名——刚才还好好的,这厮怎么突然又说起了胡话?
院子里,这会儿还站着刚跟他们一起忙完的簪秋和谢嬷嬷,以及簪叔和裴叔,四人听见裴君慎这话顿时面面相觑,识趣地退了下去。
崔英余光瞥见偷笑的簪秋,不由嗔瞪裴君慎一眼,拽着他的衣裳将人带回卧房。
屋里放着冰,甫一进门,便觉得通体凉爽。
裴君慎瞧一眼方才在屋外晒出薄汗的娘子,自觉便从面盆架上拿起棉帕来为她擦去细密汗珠。
崔英仰着头,任他在她脸上作乱,同时轻咳一声安抚道:“夫君,你去定西是做正事,我过去又帮不了你什么忙,不如就在家中等你,也免得拖你后腿是不是?”
岂料裴君慎竟耍起了无赖,闻言薄唇一绷,便道:“不是,娘子不在,我只会吃不好也睡不好,无心办事。”
“……”真是鬼话连篇。
崔英杏眸微眯,顿时不想安抚他了,索性直接哼道:“是吗?那当初有人为了办案子里里外外给我下了许多圈套的人是谁?啊?不是你吗裴大人?”
裴君慎顿时噎住,一阵失语。如铁一般的前尘往事,让他瞬间没了耍赖的底气。
这两日他始终没给娘子答复,便是想找机会让她改变心意,可娘子却不肯给他半点机会,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只要一发现苗头,便会毫不犹豫地泼他冷水。
“娘子……为何想要留在长安?”默了好半晌,裴君慎收起棉帕,背过崔英长睫轻垂,忽然低低沉沉地问了这么一句。
崔英闻言默了默,望着他的背影道:“你还记得我受伤第二日,莫公公来静思院宣旨时,我说过的话吗?”
她说着微顿,沉吸口气,然后才接着一字一顿地复述——“我不能再什么都不做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有他要做的事,她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裴君慎却又是一阵沉默。
他走到面盆架前,将棉帕搭回了架子上,而后垂首望向面盆,有些逃避似地使劲儿净手。
崔英直看见他将手指搓得通红,眉心一皱,走过去制止住他:“裴君慎,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那个端方有礼、进退有度的裴大人到底去哪儿了?这人如今怎么动不动就闹脾气?
这厢崔英忍不住腹诽,那厢裴君慎却快要忍耐到极限。
他倏地抽出被崔英握在手心的双腕:“娘子既想留在长安,那便留下。”——话落长袖一甩,便沉着脸离开了卧房。
崔英一瞧便知他这是又生气了,不过气就气吧,等他到了定西之后忙起来,就没时间生气了。
她没管他,径自在房中歇了半个时辰,直到瞧见外头天色渐黑才传了晚膳,然后出门去前院给某人递台阶。
不想到了前院,裴叔竟告诉她裴君慎半个时常前就骑马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崔英眨了眨眼,有些诧异:“他有说去何处吗?”
裴叔摇摇头:“大人没说,不过……大人马上要走,会不会是去见相熟的友人,向他们辞别?”
崔英听着点点头:“是该如此。”
明日裴叔便要带着行囊先去定西,裴君慎在长安也只能再逗留两三日,时间紧,他若是相熟的友人多,怕是都不一定能见完。
这般想着,崔英不疑有他,便与簪秋回了后院用膳。
裴君慎这天晚上回来的很晚。
崔英睡得都有些迷糊了,才感觉床榻一沉,身边涌来熟悉的气息。
她下意识转过身,摸到人以后便顺着记忆钻进他怀里,呓语似地问:“你去……见朋友了吗?”
裴君慎听见她的话时身子似乎僵了一瞬,待看见自家娘子依旧睡得很沉,连眼皮都没睁开时他才微松口气,低低“嗯”了一声。
崔英便没了话音,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没一会儿就又沉沉进入梦想。
裴君慎抱紧她,垂首在她发间落在浅吻,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崔英便醒了过来,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裴君慎正在更衣。
她静静欣赏了他一会儿,直到看着他扣上腰封,才略有些不舍地哑声开口:“夫君,你今日还要出门去见友人吗?”
屏风旁,裴君慎动作微顿,转身道:“不去,昨日都见完了,今日在家陪娘子。”
他面色如常,看模样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崔英嗅到不同寻常的意味,往常这厮就算气完了都还要别扭两三日,这回怎么消气的这么快?
“你……昨日去见谁了?”她好奇道:“我认识吗?”
裴君慎又转回身,继续整理衣襟:“是我从前在长安的旧友,娘子若想见他,待我年节时从定西回来便邀他过府一叙。”
崔英起身下榻,忍着笑点了点头:“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帮我哄好了夫君。”
裴君慎背影又是一顿,后耳根微不可见地闪过道可疑的红。
然而崔英说完话去了浴室洗漱,没瞧见他这般可疑姿态,等她洗漱完出来换衣,裴君慎则已神色淡然地坐到长榻上看书。
崔英瞧他一眼,走到衣柜前,又问:“夫君打算哪日出发?”
李玄贞定死了日期,要裴君慎六月十五之前抵达定西,即便他这回不坐马车,骑快马赶过去,最多也只能待到初十那日,六月十一一早便要快马加鞭地出城。
今日已是初八,如此算来,他只能在家待三天了。
崔英想着,眉眼间不禁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不料此时,裴君慎却突然说道:“明日,明日一早便走。”
崔英一惊,倏地转身看他:“明日?这么快?你、你要坐马车去定西吗?”
裴君慎见她这般惊讶,心头悄悄升起希望,试探问道:“娘子可是不想与我分开?若是如此,待你身子好了,我——”
“唔,不是。”崔英忙不迭打断他,微红着脸转移话题:“夫君来帮我选身衣裳吧?你觉得我今日穿哪身合适?”
裴君慎的希望瞬间破灭,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脸色似乎也沉闷了下来。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书册,走到衣柜前为崔英选了身浅杏色齐胸襦裙。
崔英有些懊恼,这厮好不容易叫有人劝解好,她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什么时候走?
她接过衣裙,后悔地咬了咬下唇。
裴君慎又回长榻上坐下了。
崔英捧着衣裙进了浴室,在里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末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褪去中衣,从那身齐胸襦裙里挑出下裙来束在胸上,继而红着脸走到门边瞧了瞧门壁道:“夫君,你进来帮我一下。”
裴君慎闻声抬眸,不疑有他,放下书册后便走进浴室。
不料甫一进门,他竟忽被娘子堵在门壁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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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慎算着时辰, 直到崔英必须要吃避子药的前一刻,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
崔英早就后悔了,哄人方法千千万, 她本是偷懒才选个省事儿的,不想却是羊入虎口被裴君慎好一通拆骨入腹。
夜幕四合,崔英沐浴绞发后便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勉强撑着用了几口晚膳、喝了药, 她就往榻上一躺, 不堪疲累地钻进衾被中。
裴君慎却精神奕奕衣袍松散地坐倚在床头, 长长的眼睫低垂, 黑眸深深望了崔英许久才躺下来拥她入怀。
今后,他再不会让阿英受伤。
次日, 未到寅时, 裴君慎便从睡梦中醒来, 悄无声息地背起行囊离开了太安坊。
马蹄声踏破夜色,他一路疾奔出城,却并未往定西方向而行,而是在甩开追踪暗探后改道奔去了南山。
雾气蒙蒙,凉风阵阵, 不一会儿便见乌云压境, 凌空响起雷鸣,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向大地。
南山山脚下,裴君慎玄衣蓑帽骑马踏进山林, 直到林间深处,他才无声勒马伫立于黑暗之中等候。
雨幕瓢泼如帘, 沉风吹落枝叶, 一人一马, 天地苍茫。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林叶异动,一行身穿蓑衣面戴鬼脸之人瞬间落于裴君慎身前,跪地齐声:“二公子。”
裴君慎黑眸沉静,目光从七人身上一一扫过,负手沉声:“有劳诸位,保护好她。”
“是。”只听众人声若钟鼓低鸣,将瓢泼雨幕都震出颤漪。
与此同时,南山别苑。
司府老管家陈伯望着天边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不禁犯起愁。
厢房内,司无明听见雨声,早早醒来,抹黑往门外走时却不慎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陈伯闻声吓一跳,急忙推门进屋:“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厢房中陈设简单,裴大人是个有心的,昨日将公子接来此处后便这厢房中容易磕碰到人的物件全都搬去了隔壁房间,只留下床榻、桌几并着衣柜等几样必用之物。
没想到公子却还是撞到了桌角。
“无碍。”司无明声音淡淡,眼睛上覆着一层薄纱,失明已近两月,他却还不能适应看不见光的日子。
陈伯搀扶住他,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公子起这般早,是要去何处?”
司无明道:“裴兄来了别苑不曾?”
陈伯下意识摇了摇头,摇完才想起自家公子看不见,不免喟叹道:“不曾,这会儿才刚到卯时,裴大人想必还未走出家门,公子可要再歇歇?”
司无明唇色淡薄,轻轻摇头:“不必了,收拾行囊,等裴兄一来我们就走。”
昨日傍晚,裴大人突然到访司府,也不知跟公子说了什么,竟让本该好好在府中养伤的公子答应跟他一起去定西赴任。
定西那地方虽不贫寒,但到底比不上长安富庶,真不懂公子为何答应。
陈伯默默腹诽,忍不住劝道:“公子,您真要去定西?那地方可没有曾医令也没有荀老,裴大人便是再有能耐,恐怕也找不到比他们二老医术更好的大夫。”
司无明嘴角不禁牵起一丝苦笑:“陈伯,你以为,我的眼睛当真还能好吗?”
陈伯一怔:“公子,您别这么想……”
司无明早已听够劝慰的话,闻言摆摆手示意陈伯不要再说,浅声道:“去办事罢。”
唉。陈伯心下低叹,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轻“嗳”一声便去收拾行囊。
不想裴大人竟比他们预料的早到了许多,两刻钟后,裴大人竟与别苑来送早膳的管事一同来了厢房。
陈伯刚刚将行囊收进停在厢房院外的马车,瞧见来人,不免有些讶异:“裴大人?”
司无明此时正呆坐于屋中,闻声侧耳:“裴兄?你来了?”
裴君慎低不可闻地嗯了声,继而让管事放下早膳,沉声道:“先用早膳,用完早膳我们便启程。”
外头的雨仍哗哗啦啦地下着,司无明却将裴君慎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无比,他不禁轻笑一声:“看来失去眼睛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我的耳力比从前灵光不少。”
裴君慎闻言神色从容地将碗筷放到他跟前,清声:“还能苦中作乐,看来传言果然信不得,你也不像他们说得那般要死要活。”
司无明听得面色一晒:“裴兄,你此言有失偏颇,长安城中哪有人传我要死要活,他们传的明明是郁郁寡欢。”
裴君慎淡淡垂眸,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道:“有何区别?”
司无明:“……”那区别可大了。
要死要活显得他多矫情,郁郁寡欢才会令世人可怜可叹又可悲地感慨他“年少成名惊艳世人却又中途湮灭”的悲惨人生。
可这些话说出口还是怪难为情的。
司无明默了默,摸着桌檐端起碗筷,最后只故作深沉地轻叹一声:“唉,裴兄,你不懂。”
裴君慎险些失语:“……用膳罢。”
早些用完便能早些启程,他昨日勤劳耕耘一整日才拖住娘子,让娘子没心思想其他,今日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半个时辰,当烈玉跟在司府马车后头在雨中疾踏马蹄,裴君慎才终于放下心。
另一厢,崔英才刚刚醒来。
雨打芭蕉,一夜好眠,她睁开双眼时瞧见窗外乌压压的天色还以为时间尚早,见枕边无人便起身在房中寻起了人:“夫君?夫君?”
她扬声唤人,却始终无人应答。
崔英凝了凝眉仔细环视房中,这才发现裴君慎昨日收好的小包袱和他的佩剑全都不见了,心头升起股不妙猜测,她急忙冲到外间,打开房门就向院子里喊了声:“裴君慎?”
簪秋和翠柳早在三刻前便守在廊下,见状不由好奇道:“姑娘,姑爷不在房中吗?”
昨日姑娘和姑爷传了好几回水,她和翠柳想着两人都累了,是以哪怕觉得今日姑爷起得比从前晚些也未敢打扰。
崔英看向簪秋:“没有,他不在,你和翠柳是何时起身?可听见什么动静?”
簪秋轻轻摇头:“奴与翠柳半个时辰前便出了偏房,除了雨声再没听见别的声响。”
翠柳闻言跟着点头,然后问:“姑娘,可要奴去门房问问?”
崔英沉思片刻后颔首:“好,你打好伞,速去速回。”
翠柳应声,从耳房里拿了伞便脚步匆匆地赶去门房。
因着崔英决定留在长安,所以除了先一步随裴叔去定西的孙宝,裴君慎没有带走任何一个裴府的仆从小厮,就连裴淳也被他留下来保护崔英。
裴淳醒来时瞧见夹在门缝中的那封吩咐他留在长安的信,立马就脚步匆匆地赶来了静思院。
约莫一刻后,翠柳前脚回来向崔英禀报了裴君慎的去向,后脚裴淳便敲响了静思院院门求见裴君慎。
崔英此时穿戴妥当,听见谢嬷嬷传话,当即去前院见了裴淳。
而裴淳在前院厅中,远远便看见来人是夫人,他心底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大人恐怕已经走了。
片刻后,当夫人迈进前厅,他果然听见预料中的答案——
“方才翠柳去问过孙宝,裴君慎早在寅时便策马离城赶去定西了,你若有事找他,恐怕要去定西的刺史府。”
崔英话音里含着一丝对裴君慎的迁怒,哪有人像他那样一声不吭半夜偷偷溜走的?她又不会拦着他去定西!!
裴淳却摇摇头,将裴君慎留下的书信交给崔英:“夫人,大人吩咐,让属下留在长安。”
此事裴君慎倒是说过,但崔英以为早在她说她不会定西的时候他就改变主意了。她从裴淳手中接过书信,望着那上头的内容渐渐凝眉:“他让你留下,那他身边还有何人可用?”
裴淳抿唇未语。
从前大人身边除他之外还有裴沅和李京楼,后来他们二人犯错被大人逐出长安,圣上曾说要再赐圣上两名暗卫,可大人却拒绝了。
如今大人又让他留在长安……
“你快去定西找他。”
崔英阖起书信,一看裴淳的神色便知他也担心裴君慎:“我在长安无事,留你在此太过屈才。”
裴君慎早与她讲说,裴淳本该有大好官途,却执意留在他身边做暗卫,只在金吾卫挂着一个八品虚职。
这是他们曾经出生入死的情谊,崔英拎得清,不会糟蹋这份情谊。
岂料裴淳闻言却道:“夫人言重,大人既留属下在长安,属下便不会负大人所托,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夫人。”
崔英听罢微顿,没有硬劝,而是转身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裴淳,然后道:“不知小裴大人可愿为我,往定西刺史府送一封信?”
裴淳轻怔,低头看向信封上的俊逸字体:“夫人,这……?”
崔英抿唇淡笑:“如此,裴君慎便是生气也只会气我,不会迁怒于你的。”
裴淳面色一晒,羞愧垂首,大人有命他并无怨言,可就这般让他留在长安,他也的确有些担心。
裴叔功夫平平,若遇上什么险事,别说保护大人,说不定还得大人分神来救人。
他的功夫虽比大人差上一截,可遇险之时多少能抵挡一阵,助大人寻一份生机。
“属下……多谢夫人。”
裴淳拱手作揖,这一刻,他打从心底认同了崔英。
他离开静思院,回到听风堂粗糙地收拾出一个小包袱后便骑马匆匆追去定西。
青玉打着伞出门时正好瞧见裴淳果断走进雨幕中的身影,她玉眉轻拧,下意识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今日时而瓢泼时而淅沥地下了一整日的雨,崔英又因裴君慎的不辞而别在生闷气,竟是什么都没做,只凭栏听雨,老老实实在府中待了一日。
直到次日一早,天边放晴,火辣辣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崔英经过一整日地修整,心绪早已恢复如常。
起床用罢早膳,她伸了伸懒腰,便对簪秋和青玉道:“走,我们去郡主府瞧瞧。”
——瞧瞧她今后的战场修缮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带走情敌。
崔小英:送走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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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至于将字写得那么大!◎
上元节后, 皇后娘娘便特地派了两位工部主事来负责郡主府的修缮。
李玄贞赐给崔英的府邸曾是天后初期某位宰相的宅院,时事变迁,如今那位宰相亡故多年, 这栋宅邸也荒废了三四十年,荒草丛生,屋檐破败, 需得好好修缮一番才能住人。
青玉随着崔英出门, 暗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 崔氏不愿随裴大人去定西必是有其他打算……
郡主府与裴府离得不远, 出了门, 只需步行两刻钟便能看见青砖碧瓦的府墙。
昨日刚下过雨,今日天气难得凉爽, 崔英便与簪秋和青玉一同走了过来, 迎面正好碰上点完卯过来的工部主事王文业。
此人与崔英的伯娘王琬琰同出琅琊王氏, 不过崔英与他不熟,碰面之后只客客气气地向其颔首致意:“王主事。”
王文业拱手作揖,不卑不亢:“郡主殿下,您此时过来可是对宅邸构造有不喜之处?”
崔英淡笑摇头,解释道:“您误会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郡主府的修缮进度。”
王文业抬眸, 转头看向宅邸大门道:“府中修缮已有八成, 再有月余便能完工。可惜郡主要随裴大人去定西赴任,临行前恐怕见不到它完工的模样。”
他语气听着极其惋惜, 双眼中满是对郡主府宅邸的欣赏。
其实最初接到皇后娘娘谕旨的时候,王文业并不愿前来, 修缮一座赏赐给新封郡主的宅邸, 不过是个打磨时光的差事, 没什么意思。
可当他不得不接下差事,真正来到这座宅院时,王文业一眼便被这座失修三四十年的宅邸惊艳——这座府邸虽表面荒草丛生,门墙斑驳,内里构造却是鬼斧神工、无比精巧,百年前修建此宅之人定是位大家!
崔英看见了这位王主事眼中的赞叹,怔松片刻后不禁笑道:“此事您大可放心,裴刺史念我大病初愈,怕我长途拨涉再伤了身子,便让我留在了长安好生修养。”
王文业闻言不由一喜:“甚好,如此甚好,待郡主府修缮完工之际,我定亲自前去裴府请郡主来收宅。”
崔英弯眸颔首:“那就有劳您了。”
问清完工之期,崔英没再多留,又与王主事寒暄一二便带着簪秋和青玉折返回了裴府。
望着主仆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王文业起初并未多想,直到撩袍迈上郡主府前的青石台阶,他才忽地想起年前听到的一则传闻:都说裴大人身患隐疾,他从前倒不怎么信,可此次去定西赴任这裴大人竟不带美妻……
嘶!王主事倒吸一口凉气,捋着胡子转头望向念玉郡主消失的方向,方才念玉郡主说裴大人不带她去定西时的笑容好像有些奇怪,难道那传言……是真的?
崔英这大半年来一伤接一伤,这回更是落水心哀未愈就又添新伤,身子骨损伤太重,虽说在仲老的照顾下比上回好得快些,但仍需好生修养。
前日那番耕耘之后,裴君慎夜里就被仲老叫出去狠斥了一顿。
今日仲老熬好药送来静思院,一听崔英又带着人出了府,顿时气得胡子打结,将药碗重重撂在了桌几上。
崔英一行人回府时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杏眸轻眨,旋即立马笑哄道:“哎呀,这是谁把您老气成这样啊?”
相处多日,崔英早已摸清仲老脾气,也是个倔脾气,若不然从前在太医院任职时也不能总与荀老吵起来。跟这样的老人家相处她极有经验,要有耐心劝哄,否则越是跟他反着来,他气得越厉害。
小事儿就容易变成大事,大事则容易变得没完没了。
那厢仲老果然气哼:“我可不敢生贵人的气,反正身子是贵人自个儿的,您都不爱惜整日乱折腾,我较什么劲?”
崔英掩唇轻笑,忙走上前,将桌几上温度正好的药碗端起一饮而尽:“嘶……”
喝完药,她不由得苦起一张脸,向仲老解释道:“您误会了,我这会可乱折腾,就是去外头活动活动筋骨走了几步路,没两刻钟我就回来了,不信您问簪秋和青玉,我是不是都没出太安坊?”
簪秋连连点头:“是的,仲伯,我为姑娘作证,我们就在坊内走了走。”
青玉也轻声附和:“确是如此。”
仲老方才瞧见崔英一口气喝完药时脸色便已好了不少。
这会儿再听她们三人接二连三的保证,心里那点气瞬间就消了,只捋着胡子哼道:“知道爱惜自个儿身子就好,您如今身子骨刚好些,不宜太过劳累。”
“不过郡主也不用担心,只要这段时间您按时吃药听我这个大夫的话,我向您保证,不出半月,您想去哪儿我都不拦着您。”
崔英忙不迭颔首:“您放心,我保证听话。”
仲老闻言摸着胡子点点头,这才端起空碗离开静思院。
从前一个谢嬷嬷便将崔英看得水泄不露,没想到如今又加上一个仲老,崔英望着老人家倔强离开的背影,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本以为裴君慎离开她就自由了,谁知道竟然还得再闷半个月……
不过闷归闷,该做的事却不能耽搁。
用过午膳,崔英便叫谢嬷嬷往崔府跑了一趟递信,希望伯娘暂借她一位得力的管事嬷嬷。
王氏闻此消息,次日得空便带着管事嬷嬷来了裴府一趟,裴二郎独自赴任的消息昨天夜里便传进了她耳里,不过她并不意外,英儿如今身子未好,的确不宜长途跋涉,等身子养得更好些再去也不迟。
然而当她来到裴府,才知崔英竟是不打算去定西:“英儿,你当真考虑好了?裴二郎此去赴任,少说要三年,你三年不在他身边,见不着人,真能放心?”
王氏不懂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她若对裴二郎无心便算了,偏偏她对裴二郎有心,明知其身患隐疾也不与他和离。
既如此,怎可放人独自待在定西三年?
崔英不以为意:“他年节时总要回来,怎会三年都见不着?”
况且他若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才不会傻兮兮的独守空房,定是早离早了。
王氏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止不住地道她天真:“裴二郎若是不忙,或可归家,但若是忙起来,他年节时未必能回长安。”
崔英边听边用签子插了一小块冰爽西瓜送入口中,吃完后才道:“他若回不来,我年节时过去找他就是。”
王氏听着不禁摇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夫妻之间的是哪有这般简单。
不过半年时间倒不算长,若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了,裴家二郎也不堪为良配,王氏想着便没有多劝,问起崔英要管事嬷嬷的事。
此事并无不可对人言,崔英没瞒着伯娘,直言郡主府即将开府,裴府人丁甚少,拨不过去人,她便想借伯娘身边的管事嬷嬷一用,让她带着谢嬷嬷去牙行聘些长工来。
“那些人来了府上,还需您身边的嬷嬷与谢嬷嬷一起教导,所以,您的人……我可能会借得有点久。”崔英说着,便抱着伯娘撒起娇来。
从前只要她搂着王氏的胳膊这么一晃,不管求什么,王氏皆没有不答应的。
如今也是如此。
她不由抬手点了点崔英的脑门,嗔道:“多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心里却很受用,转头不止将管事嬷嬷留了下来,还让崔伯三天两头地跑来府上为崔英帮起了忙。
转眼就是六月二十。
裴府里断断续续招来了十数个小厮与丫鬟,但这对偌大的郡主府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偏偏此事急不得,恰逢年中,本就不好招人,只能慢慢来。
崔英要找的是能长期合作的伙伴,品行不端者可万万不行。
幸而时间尚算宽裕,距离郡主府修缮完工还有大半月,届时若实在人手不够,她还可以去崔府找伯娘搬救兵。
至于刚刚招进来的这些人,崔英则暂且将他们安置到了仲老旁边的院子。
其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得了仲老眼缘,每日见这小厮跟崔伯学完规矩后,他便会将人叫去院子里帮他磨药。
那小厮人也勤快,并不觉得比旁人多做事就是受苦,每回磨药都磨得特别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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