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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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叔应是,垂首作揖退了下去。
四下无人,裴君慎捏着信封站了许久,最后却没回书房,而是在临水轩外借着微弱烛火拆开了信封——
“……夫君,你还记得我受伤那日安慰我的话吗?你说寿安伤害司公子是为了满足她的欲望和野心,并非是因我,可是我时常在想,倘若没有我,她伤害司公子时还会选择毁了他的双眼吗?”
“这问题我思索良久,最后却发现,它没有答案。”
“这世上没有如果,不管是司公子的伤还是你我之间的感情。”
“你曾说……你后悔了,我心非寒石,这段时日你对我的好我当然感受得到,我也曾试过想与你更亲近一些。”
“那三本记事册记载着我失去记忆以来所有的时光,我想让你了解我一些,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其焚烧,或许这便是我们缘分不够罢。”
“所以,我们止步于此可好?”
“就如你所言,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裴君慎一字一句看到此处,脸色越来越白,记事册……原来娘子给他看那三本记事册是想与他更近一步,可他却亲手将这份可能烧成灰烬。
胸口倏窒。
裴君慎咬牙忍着疼,只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这一刻,信上最后那句“至于司公子,你大可信任我一些,我与他绝无男女之情,亦从未有过逾越之举”早已不再重要。
长安,太安坊裴府。
崔英这些时日也不太好受。
过去裴君慎一直待在她身边,两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从未深思熟虑过两人之间的关系。
直到那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是怪失眠还是怪那天夜色太好,崔英越看裴君慎的信心头的火气便越大。
拆开自己最初那封回信后她其实又重新写了好几封,只是写了改改了写,写到天光将明,她都没能写出一封让自己满意的回信。
晨光穿透窗棂,一缕洒在散落一地的信笺上,一缕洒在崔英熬了一夜有些憔悴的眉眼上。
她终于开始思索起自己与裴君慎之间的关系,也终于清醒认识到裴君慎对她越来越重的感情。
重到……她似乎要承受不起。
崔英退却了。
她的心志早已与刚来长安时不同。
那时她还比较贪心,既想回家,又怕回不了家,所以总是给自己留后路。
如今才知,世间安得两全法,人之一生,总是要有取舍,不可能什么都要。
只是这割舍的过程好像太过难熬,无异于抽筋剥丝,在生死门关走过一遭。
崔英每日白天里穿梭长安,忙到一刻不停,到了晚上却还是夜不能寐,要靠着仲老开得安神药才能小憩个把时辰。
不过到了次日,她却仍会精神奕奕地奔赴东西两市和各家官娘子举办的大大小小的宴会。
长安已有大半个月没有收到过定西的来信。
崔英心头有过片刻失落,可她要做的事太多了,那点失落稍纵即逝,很快便被一件又一件接踵而来需要处理的问题掩埋进心底。
寒来暑往,日升月落,转眼便是十月下旬。
在舔着脸参加过一场寿安公主并未邀请她的登高宴之后,崔英于月底荀休日时去崔府探了趟亲。
那天,她去柏园将一份名单交给了如今暂任大理寺少卿之职的伯安兄长手中。
崔瑾接过名单,将上面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之后,便将这份名单烧成了灰烬。
“这只是第一步,六妹妹,你当真想好要继续深入此案么?”
火光跃进眼眸,崔瑾定定望向崔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崔英闻言轻笑,神色坚定地摇头:“我意已决,兄长不必再劝。”
只要能将寿安绳之于法,便是把她的命搭进去,她也在所不辞。
而这天晚上,崔英回府之后竟然久违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定西的信。
三个多月了,自从她寄出那封跟裴君慎划清界限的信后,那厮便再也没写信送来长安。
崔英可以理解,若换做是她收到那样的来信,她也不会再有心情与对方写闲信话家常。
这次寄信,难道是裴君慎出了什么事?
崔英着急从簪秋手中接过信封,却见那上头并不是裴君慎的字迹,信封上写的也是极生疏的“郡主亲启”。
她皱皱眉,拆开信封,才知这封信乃是裴淳所写——
“大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睡梦中时常念起郡主名讳,却又不肯写信告知郡主,属下斗胆,擅作主张写下这封信,还请郡主殿下速来定西看一看大人。”
裴淳言简意赅,目的表达得十分明确。
崔英看着信陷入沉思,一夜无眠。
第二天却还是狠了狠心,只写了封信让人送去定西,嘱咐裴君慎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不过七日后,崔英的信寄到定西之时裴君慎早已无恙,得知裴淳擅作主张,还将裴淳狠斥了一顿。
这还不够,等到次日,裴君慎索性将裴淳派去了司无明府上,让他继续贴身保护司无明。
裴淳……裴淳叫苦不迭,上回帮着司公子偷跑,他便被公子罚着跟了司公子两个月,这才刚回大人身边办事不久,没想到竟又被支了出去。
唉,郡主怎么没来呢?若是郡主来了,大人定不会这般对他。
当天,裴淳慢腾腾地收拾好包袱,直耗到夜里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敲响司府大门。
这厢裴君慎却久久不能释怀,娘子知道他缠绵病榻……竟连来看他一眼都不愿。
看来,定西之事必须要尽快解决了。
裴君慎黑眸幽深,仿佛暗中伺机而动的凶狼,只有见到娘子,他才有改变娘子心意的机会。
天气渐冷,寒冬过半,长安城悄悄摸摸地飘起了雪花。
崔英看着裴君慎的回信,知他已痊愈,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推开窗,望向院子里挂满枝头的银雪。
然而刚刚赏了片刻雪景,书房的门却忽地被敲响。
外头簪秋的声音急切:“姑娘,不好了,寿、寿安公主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崔英闻声一怔,放下信笺,匆匆打开房门:“来了多久?”
簪秋垂首:“已有两刻,禄叔说要来后院禀报,但被寿安公主的人拦住了,直待寿安公主里里外外地将前厅逛了一遍,才放禄叔过来向您禀报。”
青玉原本在屋檐上守着,这会儿听见这番话,她飞身落地,不由拧着玉眉问:“郡主,可要我入宫将此事禀报圣上?”
崔英目光微凛,摇摇头:“不必,我等着一天,许久了。”
寿安如此大张旗鼓,即便当真想要取她性命,恐怕也只是来做第一步。
作者有话说:
*快要结局啦,解决完寿安就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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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廊檐下, 身上披着竹纹氅衣,信步而来。
前厅内外,公主府的侍女里里外外地守着门楣, 寿安闲适自得地坐在主位之上,仿佛她是主,崔英才是过府拜访的客。
禄叔和俞平全都被赶到了庑廊里, 瞧见崔英她们走来, 两人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匆忙迎了上来。
“郡主, 您终于来了。”
俞平如今留在裴府随仲老学医, 人很机灵也很勤快,闲暇时候经常跑前跑后四处帮忙。
今日天冷, 他便来了门房与禄叔轮值, 想着让禄叔得空歇歇脚, 没想到竟碰到寿安公主这般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一点都不和善,与他们郡主完全不一样。
禄叔年纪大,比俞平经事,此刻还算稳重,见到崔英只垂首作揖, 恭谨唤了声:“夫人。”
崔英朝他们轻轻颔首, 道:“辛苦二位了, 回去吧。”
“嗳。”两人拱手,齐应一声, 躬身退下。
前厅内,寿安遥遥扫向庑廊下的崔英, 冷厉凤眸中暗藏汹涌杀意——这崔氏, 当真是留不得了。
须臾, 崔英款步而至,黑眸沉静,定定望向寿安。
一只手却忽然横空拦住她。
崔英轻垂眼睫淡淡扫向这只手的主人,便发现拦她的女子长相竟与流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的神色比流云更有杀气。
仿佛似曾相识的杀气。
崔英的眸光不禁深了深。
与此同时,寿安红唇轻启,大发慈悲似地放过她:“沁云,放她进来。”
被唤沁云的女子这才收回拦人的手,垂首低应:“是。”——继而退到门侧。
崔英闻声却眨眨眼睫,忽地看着女子笑了笑:“我记得你。”
她的声音,因常年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扁平,在女声的主体之外还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轻微男音,与那天晚上奉命伤她的黑衣女子如出一辙。
沁云闻声心下轻诧,低垂的眼界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崔英没再看她,话音一落便收回视线昂首阔步地走进厅中。
流云站在寿安公主旁边伺候,手上抱着一方长长的檀木锦盒,主位之下的其他座椅后面皆站着一位侍女,仿佛是在告诉崔英,她不管坐在何处,都会得到妥帖的服侍。
崔英觉得有些可笑,嘴角轻勾,却什么都没说,只径直走到主位另一侧坐下,淡声道:“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寿安公主偏偏淡淡瞥她一眼,竟诡异地没有计较她的逾距,而是转眸静静望向廊檐外簌簌而落的雪花,不无可惜地轻叹了声:“过两日,本宫要举办赏梅宴。”
“届时……念玉郡主恐怕已不在长安,故而本宫今日,特地为郡主备了份薄礼。”
话落,她淡淡看向流云。
流云意会颔首,向前两步,打开锦盒呈上道:“此乃公主殿下的一点心意,不知郡主喜不喜欢?”
崔英眸光微凛。
锦盒之中,赫然躺着一截断枝残梅。
断枝处嫩白生脆,显然是今日刚刚折断。
“喜或不喜,对公主殿下而言,重要吗?”
她说罢敛敛神,示意簪秋收下此物,同时淡然问道:“公主殿下以为,这截残梅还能活多久?”
夜落金钱一夜消亡,这截残梅不知能否比它活得久……
寿安闻言凤眸轻抬,她的小阿慎办案向来讲究铁证如山,如今却连这般无端的猜测都告诉了崔六娘,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如此倒是更有趣,有什么比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将死,奋力挣扎,丑态百出,却还是无法逃脱命丧黄泉来得更让人爽快呢。
寿安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弧度,“今日一早,定西八百里急报便传到了圣上手中,你好生在府中等着,很快便能得到消息了。”
言罢,她撩袍起身,最后略显留恋地看了眼裴府厅堂,旋即一挥长袖,果断迈出厅门。
等下次来,这裴府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流云沁云等人急忙追上主子步伐,“热闹非凡”的厅堂眨眼间便清冷了下来。
簪秋看不懂寿安公主这般打哑谜似地说话,见状不由上前一步,小声问道道:“姑娘,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崔英却无暇解释,待寿安一走,当即便疾步迈出前厅:“簪秋,速去备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青玉紧跟着她,玉眉紧蹙:“郡主稍安勿躁,这或许只是寿安公主设下的圈套,您不妨在府中等着,由我进宫去问消息。”
方才寿安公主那番话虽未明示,但其实字字都在暗示裴君慎在定西出了事。
崔英双脚一顿,转身望向被簪秋放在厅堂间的檀木锦盒,沉声道:“不会,她不会在我进宫的路上动手。”
这脱离主干的红梅虽活不太久,却也不是折断即死,总能苟延残喘几日。
与寿安打交道这么久,崔英多少也发现了些她的癖好,譬如,她特别享受看到猎物临死之前绝望挣扎的那丝快感。
如今尚未看到她陷入泥潭沼泽,寿安才不会放她痛快去死。
青玉闻言便知劝不住,只好道:“既如此,还请郡主允我随您一起入宫。”
崔英默了默,颔首答应,继而两人齐齐迈步,脚步匆匆地往府门走去。
然而李玄贞的行动却比寿安公主所预料的还要早。
崔英甫一迈出府门,便看见莫公公与沈副使一前一后的骑马赶来。
她脚步微顿,心头倏然凉了半截,这般大动静,难道裴君慎……不,不会,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这厢崔英心念电转,那厢莫公公与沈副使也奔到裴府门前,翻身下马,匆匆拾级而上。
“郡主殿下——”
二人齐齐拱手作揖。
莫公公方才远远瞧见了公主府离去的车辇,这会儿看见崔英站在门口并不意外,见完礼后便从袖袋中拿出谕书,直言道:“念玉郡主,今日一早,圣上收到定西急报,裴大人在剿匪时不幸遇险,恐怕……”
他话未说完,就见崔英身形微晃,险些跌倒,索性她身旁的侍女及时扶住了她。
莫公公便不敢再继续说裴君慎的病况了,顿了顿才道:“圣上恩宠,特命沈副使带一队金吾卫护送郡主去定西。”
话落,他将谕书呈上。
崔英双手轻颤,神色无措地接过谕书,好一会儿,她才敢轻声问:“莫公公,定西送急报时,他、他还活着吗?”
莫公公闻言唏嘘地叹了口气,嘴上却不得不安抚:“念玉郡主莫要太过伤怀,圣上收到急报之时便立即派了三位太医赶去定西,如今让沈副使等护送郡主去定西,也只是……只是谨防万一。”
好一个谨防万一。
崔英垂下眼睫,望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不禁茫然。
这瞬间,她的灵魂仿佛忽然游离在这个时代之外,如一个旁观者,重新观察起这个世界。
她是后世之人,身上道德枷锁繁重,所以总是想走正途让寿安伏法,可这个时代的人也是如此吗?
尤其是当今圣上李玄贞,他既知道寿安狼子野心,暗中结党营私,意欲夺取皇位,当真还会像如今这般沉得住气、这般不急不缓地对付寿安吗?
明明对李玄贞而言,取寿安性命的方法有千种、百种。
耳边忽地响起马蹄声,崔英猝然回神,扬眸一看,便见紧随而来的一队金吾卫与簪叔和簪秋一起停在裴府大门前。
她微微定神,握紧谕书看向沈季:“劳沈副使稍等片刻,我需要回府换身衣裳。”
换身衣裳?现在?
崔英这话一出,沈季眸底闪过些许不悦。
他与裴大人不算相熟,但在今日之前,他一直以为裴大人与其夫人是对恩爱夫妻,没想到如今却发现,裴大人或许用情至深,可这念玉郡主似乎并非如此,什么样的女子,会在听见自己夫君命在旦夕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换衣裳?
思及此,沈季皱起眉,略显嫌恶地拱手:“郡主请便。”——恐怕也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她既想换,那便换吧。
崔英闻声轻轻颔首,转身回府,抬脚走回静思院。
簪秋不知这是出了何事,见状急忙跳下车,“爹爹,你先在此等着。”话落便提起裙摆,脚步飞快地追进府中。
她分明瞧着自家姑娘走得不快,不想追进府中之后却已看不见姑娘身影,簪秋脚步微顿,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想了片刻,这才朝静思院方向跑去。
她跑到静思院的时候,崔英正好换上轻便男装出了坊门,一边昂首由翠柳帮她系氅衣一边从谢嬷嬷手中接过小包袱。
见到簪秋,她道:“我要去趟定西,路上急,不便驾马车。簪秋,你与嬷嬷今日收拾行囊,待雪一停便出发,让簪叔送你们去定西找我,翠梅翠柳就留在长安,代我管好裴府和郡主府。”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若是崔英好声好气地劝谢嬷嬷和簪秋她们留下,她们定然不会听,说什么也要跟崔英一起去定西。
可崔英下了命令,语气又那般急,她们便无暇多想,下意识便垂首领命。
与此同时,崔英戴好幞头,又看向青玉,然不待她开口,青玉便先道:“我会马术,不会影响郡主赶路。”
崔英唇角微抿,只好颔首:“好,那青玉姑娘便与我同去。”
交待完,崔英也正好收拾妥当。
她背起包袱,临走前最后嘱咐了簪秋一句:“记得将公主送来的梅花放入花瓶中养着,一道带去定西。”
若是有幸,那断枝残血也许能活到七日之后。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太困了,写不完二更了QAQ
先晚安,我明天再补更&这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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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对不住了。◎
裴府门外, 莫公公传完话便回了皇宫,此刻只剩沈副使带着一队金吾卫无声驻立在雪地中。
他们人手牵着一匹马,早已将簪叔驾的马车围在卫队中央。
崔英与青玉一前一后迈出府门。
沈季循声抬眸, 看见崔英身上换的那身衣裳,不禁疑惑道:“郡主这是……?”
崔英径直略过他,边走边道:“马车太慢, 骑马去。”
话落她走到马车旁抚了抚正在用马蹄扒雪的老马背脊, 再看向早已备好马凳的簪叔, 歉声道:“请您将这匹马儿再借我一回。”
簪叔性子沉寡, 平日里少言少语, 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突然当着一众金吾卫的面忆起从前:“郡主, 当年敦王殿下曾为您母亲寻觅了数十匹良驹做嫁妆, 这匹老马便是其中之一, 但因它在里头排不上前三甲……”
“咴咴——”老马听到这儿似乎有些不高兴,忽地发出两声马鸣,马蹄也发泄似地在雪地上重踩了几下。
崔英抬手揉了揉它的头,无声安抚。
簪叔微顿片刻,见老马听话了才接着道:“……所以它一直没有名字, 如今它既要随郡主远行, 老奴斗胆, 还请郡主赐它名姓。”
崔英闻言,揉着老马毛发的手不禁顿了顿, 此去定西,生死难料, 簪叔说这番话……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思及此, 她侧身, 认认真真地看了眼这匹相识三年的老马,沉吟:“帆途,就叫它帆途吧。”
“希望它不管去哪儿,都能一帆风顺,平安归途。”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崔英与沈副使等人于午后出发,日暮时分,一行人经过长安城外五十里地外的第一处官驿。
沈副使提议在此处歇一晚上:“下一处官驿在百里之外,便是纵马狂奔也要行上七八个时辰,郡主,如今天寒地冻,不管是马还是人,都不宜在夜间奔袭。”
崔英抬头望向苍茫夜色,片刻后点了点头:“也好,今夜便在此歇脚,明日卯时出发。”
沈副使拱手领命:“是,郡主。”
众人得令,翻身下马,进了官驿。
崔英随他们一起将老马牵去了马厩,临走前,她状似无意地揪了两下老马头顶上的毛发。
老马啼叫一声,蹬蹬马蹄,像是应了话。
一夜浅眠,次日寅时,崔英早早醒来,趁着夜色去找官驿马夫要了新鲜马草带去马厩。
老马饿了大半宿,瞧见崔英,顿时撂起马蹄嘶鸣。
崔英匆匆走过去,喂它吃草:“辛苦了,快吃吧。”
约莫小半刻后,亲眼看着老马吃饱喝足,她才提着裙摆回了客房。
青玉与她同宿一房,见她回来,不由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对咱们的马下手?”
崔英摇摇头,坐下喝了口热茶:“不一定,但是小心为上。”
说完话,两人又在房中待了大半时辰,直到外头天色渐亮,才背起包袱走出房门。
官驿大堂内,沈副使正带着金吾卫众人在用早膳,待看见崔英和青玉下楼,他便率众人向崔英行礼:“郡主。”
崔英淡淡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大堂:“诸位不必多礼,快用早膳吧,用完咱们就快些出发。”
众人齐声:“是。”
用罢早膳,崔英和青玉与众人一起去马厩牵马。
马儿无恙,她们牵马时悄悄观察起众人面色,但并未发现神色间有异样之人。
于是出行第一日就这般平安过去。
第二日、第三日亦是如此,第四日晚上,众人抵达河西官驿。
崔英如往常一样随众人一起将老马牵去马厩,不想刚走两步,河西官驿的马夫却突然凑上前来要为崔英二人牵马。
崔英婉拒了他,但还是让青玉给了他赏银。
那马夫乐呵呵地退了下去。
不过即便如此,崔英和青玉二人也并未掉以轻心。
用罢晚膳后,两人回到驿站客房,前前后后侦查了一番后才坐到桌几前秉烛夜谈。
——“最后一日了。”
崔英眸中映火,垂眸解下氅衣:“距离定西还有百余里路,明日我不会再停宿,寿安公主的人定能料到此事,所以要么今晚,要么在明天赶去定西的路上,一定会有人出手。”
说到这儿,她抬眸看向青玉,眉宇间带着些许释然:“青玉姑娘,我不一定能平安抵达定西,但是你可以,如果……如果裴君慎还活着,你能帮我带封信给他吗?”
青玉睨她一眼,轻笑:“郡主,同样的招数用多了就不灵了,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你支走。”
崔英淡笑,“青玉姑娘,此局九死一生,你还没有去做你想做的事,没必要跟我一起赴险。”
青玉闻言笑意微凝,好一会儿都没能再说话。
是啊,她想做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去做。
可是……青玉起身勾唇,声音娇媚而坚定:“郡主,我不想再将同伴丢下了,若此次赴局你我侥幸生还,还请郡主——早日遣我回宫。”
崔英压眸看着她,沉默好一会儿后才郑重颔首:“好,我答应你。”
夜半寅时,崔英如先前一样起身去马厩给她的马喂草,刚到马厩,就见金吾卫的马竟然倒了一大半。
老马一看到她就充满郁气地跺了两下马蹄。
崔英急忙走过去揉了揉它,环顾四周,最后从另一间马儿无恙的马厩中偷偷抱了两捆草来喂它。
老马气鸣:“咴—咴咴——”这么点草哪里够马吃?
崔英低声安抚:“你先吃,不够我一会儿再去拿点。”
老马跺跺马蹄,这才低头嗅了嗅这两捆不太新鲜的草,勉强下咽。
崔英倒也没眶老马,见它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两捆草吃完,揉揉它头顶上的毛发,又转身跑去另一间马厩抱草。
如此来回三次,老马才终于吃饱。
崔英见状解开了它的马绳,在它身边反复低语:“我离开之后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跑知道吗?”
老马一开始没理她,后来似乎是被她说得不耐烦了,才连着踩了两下马蹄。
崔英听着马蹄声松了口气,最后揉了揉它的脑袋,转身回房。
次日,天亮得比前几日要早些。
艳阳高照,冰雪消融,若是顺利,今晚子时前他们便能抵达定西。
然而众人用罢早膳后来到马厩,便见马厩中的马倒的倒,丢的丢,幸存者不过一二。
沈季瞧见这般情形,顿时将官驿马夫和驿丞都骂了一顿,骂完才黑着脸来到崔英跟前,垂首作揖:“郡主,今日恐怕要在此处耽搁一日了,臣这便派人去城中买马。”
崔英方才便再马厩中寻觅一遍她的老马,没看见它的身影,她松口,闻言便道:“沈副使,此处距定西城不过百余里地,你我若是快马,今夜便可到刺史府。”
“我看旁边马厩应有今日不走之人,还请沈副使辛苦一趟,若有愿意让马之人,我愿高价报答。”话落,她从袖袍中掏出一袋金叶子。
沈季有些犹豫:“郡主,即便有人愿意想让,恐怕也很难凑齐十几匹马。”
金吾卫卫队每队十六人,再加上崔英去、青玉和沈季,共计是十九人,如今剩下的马里还安然无恙的只有两匹,河西官驿虽是间大驿站,可想凑齐十七马,的确是件难事。
崔英道:“无妨,能凑几匹是几匹,剩下的人便让他们明日再赶去定西。”
沈季闻言眉目微敛,不得不接过金袋:“是,臣领命。”
半个时辰后,沈季买到了六匹马,回来后,他将金袋交还给崔英:“郡主,臣尽力了。”
崔英:“辛苦沈副使,还请沈副则择人随我们先行上路。”
沈季颔首领命,很快便选出五人随行。
不料此时,驿站外却忽地响起一阵微弱的马鸣声——“咴!咴咴!”
崔英闻声一震,急忙跑去驿站门外,竟见她府上的老马率着五六匹马儿正从远处林间狂奔而来。
青玉紧跟在她身后,见此情形,亦觉胸腔微震:“郡主的马当真是匹良驹啊,从前竟只用来赶马车,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崔英摇摇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都说老马识途,她以为这马跑了能自己跑回长安城,没想到它跑的时候不仅带跑了好几匹马,如今竟还将它们又带了回来。
与此同时,沈季与他手下的金吾卫也从驿站中冲了出来。
有些金吾卫瞧见自己的朝夕相伴的马,心头不由一喜,一时竟忘了规矩,越过崔英匆匆迎了上去。
沈季眉心一皱,正欲斥责,却被崔英拦了下来:“沈副使,由他们去吧,不过这驿站的问题,还请沈副使交待属下好好查查。”
其他马厩的马皆无损伤,只有他们一行人放马的马厩出了问题。
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恐怕连天边飞的鸟都不会信。
沈季沉声应是,待那几个金吾卫迎回了自己的马,他又重新选定随行之人,最后吩咐留在河西官驿的四人道:“给你们三日,查清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