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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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有劳了。”崔英说罢起身,待小厮离去燃灯,便抬眸遥望了眼还在与玄衣男子和裴沅议事的裴君慎。
他背对着她,肩身开阔,刚好遮掩住裴沅和那玄衣男子的半边面容。
想来应是在防她……意识到这点,崔英瞬间敛下心思,提着氅衣去东厢房找沈姝去了。
大约申末酉初时分,天完全黑了下来。
沈府小厮恰好在这时点完了芷芳院里的油灯。
而刚刚在庑廊下与裴沅和李京楼两人议完事的裴君慎也在此时发现原本在石亭中等他的崔英不见了。
他眉心蹙起,顿时环顾四周寻起人来。
见此情形,掌灯小厮脚步一顿,急忙提着灯走到裴君慎跟前投桃报李:“大人,崔娘子方才特地嘱咐过小人向您带话,说若在她回来之前看见大人您忙完了,便过来告诉您她去了东厢房找三娘子。”
闻言,裴君慎紧拢在袖袍中的手稍松,朝小厮颔首:“有劳。”
“!”掌灯小厮震惊!长这么大,何曾有大人这般正色待过他?当即更加慎重地侧身作揖又退到一旁为裴君慎让路。
与此同时,东厢房内,崔英正在屏风外与沈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想着能从她嘴里套些“崔英”的过往出来。
“沈妹妹,需要我进去帮你吗?”
“不、不劳烦六姐姐,姝儿自己可以。”
“那水还热吗?要不要让厨房再送些热水来?”
“六姐姐,方才朱焦刚刚加过……”
“哦。”
崔英漫不经心地应声,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扫向房门。
朱焦原在房内伺候沈姝,但在她过来后沈姝便将朱焦遣了出去,让朱焦在外头守着。
“六姐姐,你……可否过来些?”屏风后,沈姝躲在袅袅雾气中又生愁思,兀自挣扎了许久才小声请求。
被六姐姐开解过后她的确想开不少,也不想再寻死,那等畜生才不配让她舍了自己的命。
可想要活着是一回事,想要做到对昨夜之事毫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崔英其实能猜到沈姝想对她说什么,之前在沈姝房中她们两人话只说了一半,后来出了房门便没有机会再谈那件事。
她顿了顿,解下氅衣搭在床榻边临窗的坐榻上,而后才踱步走到屏风边上问:“沈妹妹可是想说昨夜之事?”
屏风后白雾蒙蒙,见崔英过来,沈姝双手扒着桶沿,向前探着脑袋夸赞:“六姐姐果然聪慧。”
崔英挑眉,直觉这话中藏着猫腻。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沈姝旧事重提:“六姐姐,我知道我不该提起那件事,但就当我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当年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好不好?”
这是沈姝第二次这么说了。
熬?熬过去……崔英杏眸微闪,扶着屏风悄悄向前迈了一步,沉默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沈妹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口中所言是哪件事?”
沈姝闻声仰眸,乌溜溜的眼睛隐在水雾里,很是不解地看了崔英一眼。
六姐姐先前就说不知,当时她以为六姐姐是因那事幸秘而故意搪塞她,还有些生气,可如今瞧她模样倒不似作伪,难道六姐姐真将那件事抛之脑后、完全不在意那件事了吗?
还是说……六姐姐觉得那件事太过恶心,着实不想再提及?
沉默片刻,沈姝眨了眨黑眸,有些泄气地道:“六姐姐,我明白了。”
“将心比心,这等恶心之事若将来有人问我,我八成也会绝口不提,说不定还会骂那人不长眼呢,今日六姐姐没有骂我,还耐心劝解我许久,已是对我极好了。”
这等恶心之事?所以“崔英”是遭遇过和沈姝昨夜被掳类似的事情吗?
思及此,崔英看着沈姝轻轻摇头,忽然叹气道:“沈妹妹,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其实……我两年前受过一次伤,不止你说的那件事,过去所有的事我全都忘了。”
“什么!忘了?”听闻此等幸秘,沈姝顿时惊呼站起,浴桶中也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嘘。”崔英急忙以指抵唇,提醒她小声:“外面守着两个金吾卫呢。”
先前她来东厢房时,那俩金吾卫不知抽了什么风竟从芷芳院前院的屋顶上跳了下来,跟她一同来了东厢房,这会儿正在东厢房外来来回回的巡视。
不过崔英的提醒显然晚了些,方才沈姝一声惊呼早将金吾卫从引到了厢房门外,要不是有朱焦在外头拦着,他们险些就要破窗而入。
便是朱焦,此刻也很是焦急:“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奴进去了——”
听见这般动静,沈姝倏地捂着身子坐回浴桶,扬声高喊:“别进来,朱焦,你让他们都离远点儿,我要更衣。”
“是,姑娘。”听见沈姝中气十足的喊声,朱焦这才松了口气,将那俩金吾卫撵去了垂拱门外守着。
不想这时,身着官袍的裴君慎却忽然出现在东厢房垂拱门外。
朱焦瞧见来人心中一紧,急忙转身敲门道:“姑娘,崔娘子,那位、那位大理寺的少卿大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人等不及来找老婆了,是谁我不说【手动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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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少卿大人分忧。”◎
夜色微凉,白雾渐消,随着谈话深入,原本隐在水汽中的沈姝渐渐露出清晰面容。
可因“不速之客”的到来,崔英只能被迫中断跟沈姝的谈话,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了句裴君慎:这人是不是能掐会算,怎么就赶得那么巧来坏事?
好在失忆之事已成功勾起沈姝的好奇心,眼见崔英就要出去见裴少卿,她连忙扒着浴桶道:“六姐姐,你今晚可否在府中陪我?”
若六姐姐今日便回崔府,那她不知何时才能跟六姐姐再次相见,她才不要抓心挠肝的等上好几天。
此事崔英先前便已答应过裴君慎,闻言自是笑着应好。
“多谢六姐姐。”沈姝大喜,这才扬声唤朱焦入内为她更衣。
朱焦闻声打开半扇门,朝将要出门崔英垂首揖礼,待崔英迈到庑廊下后才进入厢房伺候沈姝。
而崔英踩着青石拾级而下,刚下庑廊一抬眼就瞧见了与金吾卫一同站在垂拱门外身姿如松的裴君慎。
夜色暗沉,灯火昏黄,唯有他面如冠玉,将茫茫暮色都衬得鲜亮如昼。
嘶,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好看到明明她出门前还在生裴君慎的气,可这会儿一见到人那股气竟自己就不声不响地消了……
真是忒没出息。
崔英暗暗吐槽自己一番,又抬起下巴有些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然后才迈着步子往垂拱门走去。
与此同时,裴君慎神色淡然地用眼神示意金吾卫避让。
那两名金吾卫垂首瞧了眼裴君慎腰间玉牌,莫敢不从。
四年前朝堂初安之际,裴君慎曾尊李晖和李玄贞的意思掌管过一段时间的金吾卫,不过他志不在此,年后不久便向李晖请旨调任大理寺。
但两年前李玄贞继位时却又下了一道纸让他回金吾卫担任总指挥使,裴君慎知其深意,便在上任前向李玄贞求了道“三月后准其回大理寺”的圣旨。
李玄贞拗不过他,只好无奈应允。
幸而裴君慎从不让他失望,果真在三个月内以雷霆手段兵不血刃的将金吾卫大换了血。
自那以后,李玄贞便特赐了裴君慎这块龙纹玉牌,且向百官言明“见玉牌便如见朕,裴卿之令皆为朕意”。
如此恩宠,莫说是这两个金吾卫小将,便是指挥使李裕广在这儿也不敢不听裴君慎吩咐。
走到垂拱门外,崔英好奇瞅了眼提着刀默默走远的金吾卫,秀眉疑蹙:“他们去哪儿?不在这儿守着沈姝吗?”
裴君慎循着她的视线侧身,似是不知般从容分析:“许是去排查沈府地形,如此若凶犯不死心再探沈府,他们定不会再让其逃走。”
他声量如常,未曾刻意压低或升高,可已经走到庑廊下个转角的那俩金吾卫却还是刚刚好的听见了。
待转过弯,两人步子一顿,认命对视——走吧,排查去……
这厢崔英并不知晓自己随口一问就给别人安排了一出任务,闻言只点点头便问起裴君慎来意:“裴大人来找我所为何事?”
方才朱焦敲门时,她还以为事裴君慎他们等不及要询问沈姝,没想到裴君慎却对朱焦说他是有事来找她。
裴君慎沉声:“是崔姑娘先前所托之事有了消息,方才京楼带来消息,今日与崔姑娘一同去清康坊的人皆已平安归府。”
“真的?”
崔英黑眸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激动向前扯住他的袖袍:“他们当真全都没事?当真全都回府啦?”
“嗯。”裴君慎轻轻颔首,瞧她这般高兴,不禁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崔英却沉浸在喜悦之中,未曾注意到他神色间的变化。
只一边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一边后退半步正正经经地向裴君慎作揖行谢礼——
“今日多谢裴大人出手相助。”
说完,她又笑盈盈地向前一步,探着身子凑到裴君慎身前道:“你放心,一会儿询案的时候我定会尽心尽力的为少卿大人分忧。”
“?”裴君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不太明白崔英为何会有此言。
今日只是普通询案,他问什么沈三姑娘答什么便是,有何可分忧之处?
然而当询案正式开始那一刻,裴君慎顿时就明白了崔英那句“尽心尽力为大人分忧”的深重含义。
沈姝远比崔英要难问多了。
且不说她从一开始便不让李京楼和裴沅来做询案笔录,后来裴君慎问案时,她竟又让裴君慎先行向天举誓——不管她今日说什么,只要出了芷芳院东厢房的屋门,裴君慎便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裴君慎绝非那等闲话他人私隐之辈。
可既要查案,有些事自要向同僚们交待清楚。
况且询案笔录是要入卷宗的,既入了卷宗,公门中人只要有正当用处便可自行调阅。
莫说此事不在裴君慎辖权之内,便是在,他也绝不会因其徇私。
若不是崔英一直从旁调和,这场询案定会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而半道崩卒”的结局。
幸好她在,从说服沈姝让她做询案笔录,再到说服沈姝答应让裴君慎在查案过程中可以向必须知道内情的人讲述此案。
正如她所言,她当真尽心尽力的为裴君慎分了忧。
当然,崔英知晓沈姝心中所忧,在撰写询案笔录时也向裴君慎提了两个请求:一是在笔录中模糊沈姝的具体身份信息,二是裴君慎需要告知他人案情时务必要隐晦表达,若非必要,便不可向他人泄露沈姝身份。
此两点要求皆于破案无碍,裴君慎自然没理由拒绝。
如此小半时辰后,这场询案总算是磕磕绊绊的结束了。
裴君慎拿着崔英撰写详尽但又“因右手受伤而只能用左手写,所以字迹歪歪扭扭”歪的笔录,向她道过谢后便带着李京楼和裴沅先行离开了沈府。
亥初时分,沈夫人和沈侍郎精疲力尽的回了府。
今日他们在外足足奔波了三个时辰,可无论是金吾卫指挥使李裕广还是大理寺卿李承暨竟然都将他们晾在了一旁。
寺卿府待他们还算好些,虽未收他们的歉礼,但至少让李夫人出面与他们夫妻寒暄了一二。
倒是金吾卫那位年轻的指挥使不甚通情理。
他府上的守门小厮将他们引至前厅、奉上茶点后便说去通传,结果那小厮一走竟就不知所踪,将他们在前厅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甚至让管家出面打发他们。
当真是好大的官威。
从指挥使府离开后沈夫人和沈侍郎憋了一肚子的气,再加上时辰已晚,便暂且按下了去刑部侍郎胡经纬府上的念头,打算明日再去拜访。
至于崔府,沈夫人早已向王氏求过情,王氏也答应沈夫人会帮她探探崔嵩明的口风。
与此同时,去崔府传信的朱焦也回了沈府,正巧在芷芳院外遇上了来看女儿的沈夫人。
朱焦一瞧见沈夫人便急急行了礼,话语伶俐地向其交待道:“大理寺的少卿大人问过话后便走了,姑娘留崔娘子用过在府中用过晚膳后又想让崔娘子与她同宿,就让奴去了崔府通禀。”
沈夫人闻言不由看了眼朱焦身后,疑道:“崔府未派人过来伺候六娘吗?”
虽说她府上绝不会亏待六娘,可依长姐的性子怎会不派自己身边的人伺候六娘左右?
就在她疑惑之际,却听朱焦回道:“夫人,此事是崔娘子特意交待的,崔娘子不让身边伺候的人过来,只让她们明日午前来咱们府上接她。”
沈夫人默了一瞬:“也罢,六娘是个有主意的,既有她陪着姝儿,我也就放心了。”
又吩咐朱焦:“你与姝儿说一声我和爹爹已经回府了就是,免得姝儿记挂我和她爹爹。”
“是,夫人。”朱焦福身应下,直到沈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才推开院门,脚步匆匆地赶去了东厢房。
而此时崔英则正在东厢房中等朱焦的消息,虽说她已经从裴君慎那儿得到了福伯和崔勇他们平安归府的消息,可像这等大事,总还是要再确认一番才能真正安心。
况且她今日在裴君慎身上吃得亏可不少,如今对他的话已不敢尽信。
幸好朱焦带回来的也是好消息,福伯得知朱焦来意后还让她带了盒平安糕回沈府。
崔英见到那平安糕,自然明白那是“众人皆平安”的意思,而她那颗悬了大半天的心到此时才算是真正放下。
月悬中空,暮色高挂。
长安城中有宵禁,每日最迟亥时三刻,各坊街巷中便鲜有人烟,只偶尔有巡逻的金吾卫和打更的更夫走过。
“梆!梆梆——夜半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打更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芷芳院,沈姝睡不着,便爬起来扒开窗幔就着屋内微弱的烛火打量起睡在窗边卧塌上的崔英。
“六姐姐?”她轻唤了声,似有不甘:“六姐姐你睡了吗?”
沈姝今日留宿崔英,便是被崔英下午在东厢房那番话勾起了好奇心。
可用晚膳时她左等右等,六姐姐却再没提她“忘记过往”那件事。
“睡了。”卧榻上,崔英裹着小被子躺得笔直,声色微哑。
沈姝听见声音却倏地来了精神,一把拉开床幔后拍响床铺:“六姐姐,你不如过来与我一起睡?”
崔英闭目摇头,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她方才观察的清清楚楚,这沈姝睡姿极不老实,一会儿抡胳膊一会儿翻腿的。
可她睡着的时候却比醒着更警觉,只要感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便会毫不犹豫的下狠招。
若让沈姝与她同床,恐怕是有命睡没命起,一不小心就会被她摔成猪头。
作者有话说:
(小报记者)(开喇叭)(举话筒)请问裴大人怕不怕?
◎“六姑娘,失礼了。”◎
沈姝没想到会被崔英这般直白的拒绝,先是愣了愣,旋即便有些气恼:“哎呀不管了,六姐姐,我、我就是想知道下午我沐浴时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过去的事你全都忘了?你两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怕是一宿都睡不着……”
若六姐姐从未提过也就罢了,可偏偏六姐姐与她起了头却迟迟不与她说尾,这才叫她抓心挠肝、翻来覆去的怎么都阖不上眼。
然而软塌之上,崔英亦陷入两难。
其实她料到沈姝会主动问起此事,她原本是想通过此事让沈姝告诉她那件关于“崔英”的当年幸秘,可傍晚随裴君慎写完询案笔录之后,她心底却生出另一件疑事。
“好,我告诉你。”
思虑半晌,崔英终于闭着眼睛轻喃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今日有意向裴君慎隐瞒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六姐姐怎会发现此事?!
沈姝一惊,原本探出床头的脑袋急忙躲向床幔后头,只露出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六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向裴大人隐瞒啊!”
崔英闻言倏然睁眸,傍晚沈姝被问话时说过的话语、脸上出现过的表情、甚至是她喝过几次茶,一幕一幕,此刻全都清晰无比地闪现在眼前。
如沈姝所言,她昨日刚过亥时就睡了,睡前让朱焦帮她燃了奇楠沉香,先前崔英在她房中见到过的灰烬便是其燃尽后的灰烬。
那香在安神助眠上有奇效。
近来长安虽入了秋,可天气却还是很燥热,沈姝前些日子因暑病卧床多日,总也睡不安稳,便让人去琳琅香坊买了这盒风靡长安多时的熏香。
这熏香的确让她接连睡了数日好觉。
但昨晚,沈姝却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神思一直迷迷蒙蒙的,还做了许多断断续续又莫名奇怪的梦,半夜听见些窸窸窣窣地响动便被惊开了双眼。
可她眼睛虽睁开了,意识却不太清明,分不清自己是处在梦中还是现实。
后来不知怎的便被那歹徒哄骗了去,任他又抱又亲的侵犯,待她清醒过来看清欺辱她的人是一蒙面凶徒顿时便大叫出声,一脚将那歹徒踢倒在地。
昨日是朱焦在外间守夜,她听见沈姝呼救猛然惊醒,顺手抱着一壶凉茶便冲进里间救人。
惊慌失措之下,那壶凉茶并未砸中歹徒。
好在这一砸弄出了大声响,宿在芷芳院伺候沈姝的丫鬟婆子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数人,听见响动皆从梦中惊醒,燃灯披裳,急急跑来卧房门外问沈姝安危。
歹徒于慌乱中跳窗出逃,沈侍郎和沈夫人得知此事后立刻封锁府门,又让府中私护将府中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未寻到歹徒踪迹。
这也是沈侍郎上朝时参了金吾卫一本的原因。
按沈姝的原话来说就是——“既然在府中找不到人,那必然就是逃窜上了街,金吾卫夜夜巡视,可真遇上凶徒却一点都不顶用。”
思及此,崔英眼睫轻眨,翻身坐起,双眸牢牢锁住躲在床幔里的小姑娘:“那我换个问法,沈妹妹可有心悦之人?”
“没有!我才没有!六姐姐你不要乱说!”沈姝慌张摇头,连连否认,生动演绎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英杏眸微挑,心中答案愈发确切,想了想便道:“沈妹妹既不愿说,那我便不强求。不如这样,你只需告诉我一点,他身量是否比我高?”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可以排除“闯入沈姝闺房欲行不轨之人就是她心上之人”这一可能。
其实在听裴君慎问询时崔英就期待他会深挖,没想到裴君慎却像没注意到这点似的,径直略过,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然床榻之上的沈姝也很是机灵,短暂的慌乱过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闻言不禁笑了笑:“六姐姐,我又是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这般诈我,我就会入你圈套么?”
崔英料到她会嘴硬,杏眸一眨便板板正正地躺回了被窝,兀自伸出三指横放在头顶上道:“沈妹妹,你仔细瞧瞧——”
“若你心悦之人身量能比我高上三指或是比我矮三指,那就可以排除他夜半袭闺的嫌疑,你不说便不说吧。”
沈姝见状神色一怔,这才明白崔英不停追问的用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想把自己的小秘密全都对六姐姐和盘托出。
可是她不能说,倘若六姐姐知道了,怎么可能会瞒住他?
末了,沈姝只能咬咬唇道:“六姐姐,你不要再问了,我真的没有心悦之人。”
崔英闻言侧身以手撑额,杏眸一眨不眨地望了她一会儿:“嗯,我知道了。”
话说至此,虽仍不知道沈姝心悦之人是谁,但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那人的嫌疑,否则这会儿沈姝不会既娇羞又坚定地对她说出“没有”二字。
夜风钻过窗隙,烛火轻摇。
崔英闭目,默了一会儿后便将自己两年前遇刺落水,醒来后便失去记忆的事细细与沈姝说了一遍。
沈姝没一会儿便听得瞠目结舌,中途甚至拖着衾被下床趴到崔英塌边上去听,还与崔英说“六姐姐我靠你近些,你小声些说,别让旁人听见”,顿时惹得崔英哭笑不得。
直到听完,沈姝都还有些不敢置信,担忧道:“六姐姐,你当真全都忘了?那四年前……在永乐公主府发生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永乐公主府?崔英捕捉到关键词,眸光不由一紧:“什么事?”
永乐公主乃是徽帝李暄与姜皇后之女,风头曾盛极一时,徽帝在位时甚至动过立其为皇太女的念头,可惜姜皇后和徽帝并不同心,在毒害徽帝当日亦将永乐公主软禁在了公主府。
后来李玄贞率大军攻破皇城,生擒姜皇后当众正法,永乐公主得知父母双亡,潸然泪下,只用一根白绫便结束了自己颠沛流离又灿烂辉煌的一生。
权力之争,自古以来便是你死我亡。
当年极尽璀璨奢华的永乐公主府如今杂草丛生,衰败凋零,再也没有从前宾客盈门高朋满座的热闹光景。
就连永乐公主似乎也早已被世人遗忘在时间长河里。
今日沈姝陡然提及,崔英骇得心跳都紧了紧。
然而沈姝却忽地想起什么,不愿再往下说,倏然披着衾被起身:“六姐姐忘了就忘了罢,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如今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六姐姐面前嚼舌根,我就不与六姐姐说了,免得你知道了糟心。”
崔英:“?”
可是她想知道啊!
她不怕事情糟心,她只怕事情要命!
“沈妹妹——”这回换成崔英拢着衾被坐起了身,望着沈姝杏眸楚楚道:“可是我好奇,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不久之前,沈姝就是这么求她的。
可沈姝不似她那般心软,也不似她那般别有目的,想了想就道:“六姐姐,我当初可是对天发誓要为你保守秘密,这四年来我说到做到,从未向别人透露过只言片语,如今若对你说,岂不是破了誓言?那我万一被天打五雷轰怎么办?”
“……”崔英一时语塞,想说自己不是“别人”,可她又不算完全不是“别人”。
最后只得作罢,重新躺回榻上无奈夸赞:“沈妹妹真乃重信之人也。”
说完便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两人谈到此时都有些困乏,沈姝这会儿也是困出了眼泪,与崔英道声安便裹着被子翻身,乖乖闭上了眼睛。
许是有崔英在房中作陪,今日虽未燃香,但沈姝却睡得又快又香,没一会儿便沉沉入梦去见了周公。
崔英比她多撑了会儿,约莫一刻钟后才保持着警戒进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芷芳院中却忽地响起一阵乱响——“嘭!呲!梆!”
有人声响动,亦有刀剑之鸣。
崔英瞬间从梦中惊醒,扬声唤来朱焦,同时翻身下榻一手扯过搭在榻边的大红氅衣披在身上。
朱焦匆匆跑来房内时,崔英已拢着氅衣走到了房门口,“好好看着你家姑娘。”
她凛声交待,话落便步子飞快地循声跑远。
朱焦垂首应是,没想到一垂眼竟远远瞧见崔娘子光洁细嫩的玉足。
她微讶,想提醒崔娘子,可抬起头来看见的便只有一抹红色残影。
崔娘子早已跑过了垂拱门。
芷芳院前院,本该黑漆漆的沈姝卧房此刻不知为何竟灯火通明。
崔英仰眸巡视,就见先前守在屋顶的金吾卫已不见踪迹,而下午暗中护送伯娘去刑部的裴淳却赫然抱剑立于卧房门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既然他在,那裴君慎是不是也在?他们深夜至此又是为了何事?
夜风微凉,崔英怀揣着满肚子疑惑拢紧大氅,放缓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谁?”饶是如此,裴淳却还是很快便察觉到有人靠近,瞬间抽剑待阵。
“是我,裴护卫。”崔英只好出声应对:“你怎么会在沈府?”
瞧见眼熟的红衣大氅,裴淳这才将剑放回剑鞘,松了口气拱手行礼:“原来是崔六姑娘。”
他不敢再说“未来少卿夫人”这几个字,今日不过是在草屋里无意揶揄了一回,没曾想大人竟记上仇了,大半夜的就叫他一人出来干这苦差事。
屋内,听见崔英声音的裴君慎立即便吩咐金吾卫将歹徒绑起来,而后便掸了掸衣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崔英走到房门边上时,刚好跟他碰个正着。
裴君慎一如往常拱手朝她见礼:“此处吵闹,不知是否扰了六姑娘安寝?”——可见礼时身板却挺得过分笔直,像是不敢有半分弯曲。
是在隐瞒什么吗?崔英眸光一闪,心觉有异:“裴大人,你们可是抓到了贼人?”
裴君慎颔首:“是抓到一人,不过如今尚不能确定他就是昨夜强掳沈三姑娘之人。”
“是谁?”
崔英说着便想进屋瞧一眼凶徒。
裴君慎却不想让她瞧见,伸手便要拦她,不想一低眸却见崔英赤足而行,那双光/裸纤白的脚一路沾尘染泥,不知何时竟叫利物划出了血。
她却浑然不知。
裴君慎眸光倏黯,原本拦人的手臂凌空一转便将崔英打横抱起。
崔英猝不及防叫人从背后偷袭,险些就出手给对方一个过肩摔,幸而回身抓其手腕时她看见了那人冷俊无双的侧颜,心头微动,索性顺势投怀送抱。
“六姑娘,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