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证道后我跟龙跑路了—— by怀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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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右上角空着,剩下下面的两个床则刻有“德”和“昂”。
音音的思维发散很快。
很快,她便意识到左上那个位置就是阿昭的床榻。
像怀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她笑语盈盈,声音绵又软:“阿昭。”
正在调试传音器角度的衡昭闻言,懒洋洋地挑眉:“怎的了?”
音音眨眨眼,语露好奇:“左边上面的那个榻子,这是你的吗?”
“嗯,猜对了。你没见过吧,这床特别方便,人多的时候就很好用。”
音音颔首笑笑,的确很方便。
衡昭终于调试好了角度,莫名有些直男角度。
他将传音器挟在掌心,不算高的角度让画面里的他和音音之前看到的很不一样,男人的睫毛黑长黝深,每次说话时都会随之颤动,流畅的下颌格外明显清晰,再往下是精致骨感的喉结,以及没入黑衣的素白颈线。
衡昭没觉得哪里不对。
他自在逍遥的时候就素来没个正形,当下便如此,男人单手枕在脑后,懒懒散散地瘫倒在上铺,一只腿顺着床沿,轻轻地晃荡在半空。
和音音每次聊天,他都很舒心。
衡昭没有往深处想,只把这种舒服当成养崽的快乐。崽崽成功读了小学,读了初中,现在还正在读高中。
每次考试都还是第一!
衡昭骄傲,龙尾都快冒出来了。
但他即使按捺住了。
小傻批还一直把他当龙神的使者呢,套上马甲就能看到小傻批这么崇拜他,如果暴露了,说不定小傻批就会和天上的这些仙人一样,畏惧他,从而躲避他。
衡昭漫不经心地回忆过往。
他并非全然的良善。
从原本的世界意外死亡,睁眼就是神魔大战的血腥战场,四面八方并无人息,地面碎骨一片,早已被血染得猩红,人的骨架,妖魔的枯骨,犹如积年杂草,堆叠乱生。等他接收好记忆,从生死九重渊飞出来后,那些求助他的仙魔,瞳目震吓,似乎诧异他还活着。
不,是在畏惧。
畏惧他还能重出生死九重渊,畏惧他还活着。
那一刻。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他是天地唯一一条龙。
也是万物惊惧的,长居于仙魔结界出的怪物。
衡昭眼波微动。
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
他吊儿郎当地换了侧躺的姿势,单手支颌,话里散漫又吊儿郎当:“这里铺了四个床铺,怎么就猜到那个是我的?”
但她会这么猜,不仅因为上面不仅写了名字,还放着一个绣着金龙的枕头,黑金色的料子光是看着就很有威慑性,就和阿昭当初下凡见他时一模一样。
不过……这是枕头吧?
怎么模样如此奇怪?
嫩黄的龙角,圆润的龙眼,以及胖乎乎的短小爪子,和音音之前见过的庄严雕像差有十万八千里。但音音还是能从这柔软的线条里看出这是龙神大人的样子,虽然不凶不酷,但依旧柔软且可爱。
它孤单地横在床上。
旁边就很适合放一个人。
现在也的确如此。
衡昭嫌弃床头太硬,随手把这个龙形的枕头压在后背,又动了几下脊柱,直到调试到最舒服的位置。
音音心神一通,骤然意识到这可是个好东西。
她也可以做一个放在床上。
表面上时时供奉,算他的心意,背地里可以和与龙神相关的物件贴近。
果然还是阿昭想得得当啊。
无声无息觉醒了对“手办”的渴望,音音下定决定,在他离开宗门前,一定要找人定制一个龙神的专属枕头。
阿昭睡了这么小的床,还记得时时将龙神大人放在床边,音音已经很自觉的把衡昭的存在和龙神的侍从画上等号。就像大户人家外面总会配备看门的小厮一样,龙神大人一定需要能够随叫随到的侍从。
但阿招在天上的床居然这么小么,还没有她的床铺大。
音音略微有些心疼了。
但她又很羡慕。
毕竟是给龙神看大门,她可太愿意了。
衡昭刚刚坐回自己床上,就见娇艳的小姑娘眼眶本来还湿漉漉的,在下一秒却变得格外亮闪。
衡昭黑眸格外微妙。
小傻批这是怎么了?
哦,原来是看个龙宫看得这么激动。
嗐~还是太没见识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当时也是这样。
初来乍到,看到这么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着实吓了一跳。他们有点钱都买车、买游戏、买房去了,何尝这么直接地摞金子,金光闪闪,比任何虚拟的金额数据都震撼。
别人是金屋藏娇,而他这里是金屋藏自己。
衡昭不习惯。
至少他人形时,他的人性还没有完全被龙性击败。
作为一条龙,他失了志一般的盘盘柱子晒太阳那也就算了,作为人,还是要老老实实睡床的。
所以他敲敲打打,亲自做了一张上下铺。
还是四人床的上下铺!
也不知道他过来这么久,原来的世界怎样,那些狐朋狗友是不是早就将他忘了。
衡昭难得有时间,也有情绪来悲怀过往。
此刻他是人形,踩着台阶去了他的专属床位,衡昭慢悠悠地闲散想着好兄弟会给他烧些什么,就听音音扭扭捏捏地道。
“阿昭,这个床可以给我留个位置嘛?”
正爬上床躺板板的衡昭:???
小傻批在说什么胡话?
男生宿舍是女生能够随便进的吗,小傻批她居然还想睡男生宿舍的床?
不行,他不许!
虽然说了那么多年的ABC,但衡昭本质上和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样,他骨子里的血脉作祟,相当保守……且纯情。
音音不知道他会错了意,当下还很认真:“就阿昭旁边的那个位置,我可以的。”
可以的。
是真可以的,因为音音认真了。
如果原来音的目标只是为了给大师兄炼丹,那现在,音音新的目标就是给龙神大人看大门。
那可是给龙神大人看大门哎!
但衡昭拒绝了他。
衡昭表情严肃,就像某种专门普法的职业人士:“男女有别。”
“哦。”音音稍显沮丧。
衡昭不想解释这些,因为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某些想法还是太过文明,不像这里的土著,比如妖怪、人修、魔修,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异常混乱,相互睡一次就和组团吃个饭一样平常,甚至经常还有跨年龄,跨性别,跨种族的双修。
衡昭理解不了。
但他不希望他音音变成这样。
所以他选择转移话题:“你最近在做什么?”
“炼往生丹。”
“阿昭呢?”
“我?”
话题成功被衡昭转移,随后再次被音音转移回衡昭这里……
音音托腮,再次重复问道:“阿昭在忙什么?”
他还能忙什么……
衡昭闲闲思忖着,懒懒地捻着头发,刚刚躺下时,头发又被自己压倒了。将刺痛的头发牵出,他方扯唇道:“忙着睡觉。”附加骂人,叉小人和当酸鸡。
音音:“……”
行吧,的确很阿昭。
但阿昭一睡就是好久,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全然不会这么快就能和她闲语。
其实衡昭还去忙了别的事情,比如说他实在没忍住,找人问了洛繁音的去处。只可惜那个掌管仙魔下凡名册的凌瑶仙子还在埋头烧莲子,他去问,凌瑶仙子冷冰冰的,衡昭估计,要不是他现在是只龙,多少有些凶名和实力,凌瑶仙子早就把他轰赶出去。
但洛繁音的去处依然是迷。
更让他气恼心梗的是,那个叙清也不知所踪。
两人都不知去向。
思及此,衡昭心烦意燥,身旁的玄铁栏杆陡然被他攥到变形,他却还不自意。
衡昭新弄出来的视频功能音音很喜欢,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格外绮丽的梦,她梦见自己一朝得道,踩着金色的台阶升天,成为龙神大人收下的第四名弟子。至于为什么是第四名,因为她那天在视频里看到衡昭的上下床有三张是有名字的。
那最后一张,势必就是留给她的。
这样,她就开启每天和阿昭一起看大门的幸福日子。
而且还能拥抱阿昭靠着的抱枕!
做了个美梦,音音次日起来,神采奕然,精神焕发。
孙郸望正烦着之前音音给他的题目,现在看她神色好,不由好奇心起,多口问了问。音音便将昨晚看到的龙宫盛景描摹为一个一场绮丽的迷梦,九分真,一分假。
听到音音做了这样一个美梦,孙郸望也不禁心驰神往。
“善哉!”
“嗯嗯!师傅,我梦到的龙宫真的很浩瀚,金光四闪。”
“但有一点有误。”
“啊?”
“那第四张床是留给为师的。”
两个龙神吹一会合,整个天都是金色的。
不过要是没有受到顾明瀚的威胁那就更好了,可现在顾明瀚的去向尚且不明,因为平时最爱在宗门里闲逛的苏青鱼,白日过来找她兑换丹药时还提了句:“宗主大人,今日我见宗主大人急匆匆地御剑离开,面色寒若霜雪。”
顾明瀚为何会离开?
可苏青鱼只是宗门的普通弟子,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而音音终于没忍住,三日后找了她的师傅。
孙郸望也不隐瞒:“你问宗主大人?”
音音怕他发现什么,含糊道:“听苏青鱼说,他前几日看到了宗主大人。”
孙郸望以为音音心中想见顾明瀚这个父亲。
是啊,他这徒儿是宗主大人真正的女儿,却在一个破落村子里举目无亲,在外面忍饥受饿,备尝辛苦久矣。
现在对所谓的“父亲”好奇一些,也无可厚非。
孙郸望心折怜念,缓说:“宗主大人遇到了大事,三日前已经离开了宗门。”
“离开了宗门?”
“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
音音立刻摇头。
但她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转动着。
顾明瀚离开了宗门……
顾明瀚为什么会放过她而离开宗门?
明明她的血是有用的,那日的楚汾然输入她的血,苍白血色都能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
音音找不出其中缘由。
这种吊着脖子随时被勒死的危险感让她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阅白日的书本笔记,心情再次变得惴惴不安。
烦躁、郁闷、什么都看不下去……
然后这种不安情绪在她摸出储物袋里的柔软棉花填充物后——
瞬间荡然无存。
金色的两只龙角,粗粗短短的龙爪子,以及被填充的饱满柔软的龙身。
一切都很随音音的心意。
拨通传音器后,她的异样还是被衡昭敏锐发现。
衡昭今天要检查音音前几日没有炼制成功的丹方,把握好时间,卷王午休只睡十五分钟,醒来后,他正在整理被他压的凌乱的长发,修长的指节虽然灵活,但梳发的动作依旧很生疏。
很快,他看到了什么。
衡昭梳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音音怀抱着的灿黄色的抱枕上。
修真界出现除了睡枕外的抱枕……这已经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这块抱枕他打量起来,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音音还抱着今天刚得来的龙神大人的抱枕。
心里美滋滋的。
双臂环着抱枕,指腹捏着龙神大人的龙爪,还小心地将被自己的下颌挤压瘪了的龙神大人的龙角小心翻了出来。
看到完整的龙角和龙爪,衡昭哪里还不知这是什么。
这就是他龙形时候的萌版抱枕!
衡昭老脸一红。
太羞耻了!
自己抱着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可现在看音音抱着他的龙形抱枕,衡昭羞臊到快要赧颜汗下。
他大概知道音音为什么会有这个抱枕了。
大抵是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音音看到他上下铺上放了一个,所有自己也弄了一个。
但这也太快了。
这才多久,小傻批那边连自己的手办都有了?
音音不觉羞耻。
甚至她还和衡昭仔细分享自己这个抱枕。
“宗门里面没有会做这个的,当时苏青鱼托山下的衣料店做的,做了三个,就这个缝制的最好!”
当然,另外两个音音也一同收起来了。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还能将图画得更细致些。
只是……
大师兄说他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九重秘境,做最后的修炼。
此行一去。
恐怕,就是大师兄飞升之际。
那她的确没多少时间准备这些了。
大师兄一走,她便也开始动身离开宗门。
音音莫名失落。
衡昭本还在打量音音捏着龙角的葱白指节,再看传音器那边音音的失神模样,衡昭黑眉微挑,头发也不梳了,他将桃木梳懒散地丢到灵石堆中。
男人托腮,一语中的。
“音音,你心里有事?”
“……”
音音描摹龙角的指腹一顿。
然后,音音小声说了自己的事情,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衡昭,听她想外出历练,衡昭没说什么。
但很快,听她想去极北大陆,男人的下颌线突就凌厉起来。
衡昭沉道:“宗门里有人刁难你了?”
否则怎么突然想要出面历练。
还说要去离宗门很远的地方。
况且小傻批这个鸵鸟性子,不是最黏她那个大师兄的么?
这厢居然舍得离开沧海宗?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音音则头皮发麻。
她不过浅淡地提了一嘴,阿昭的眼神也太锋锐了些吧,其实极盛,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音音变成了小哑巴。
一时之间语塞起来。
衡昭瞧她不说话,单手支在栏杆上,半起身皱眉,为何他现在才发现,音音住的屋子太过奢华,床榻上还有极强的阵法保护。
这是一个沧海宗弟子可以享受的待遇么,哪怕音音现在的真实身份暴露,也用不上这些。
他撇眼打量。
入眼的,全都是抵挡魔祟的阵法和灵宝。
衡昭耷拉着眼皮,清沉劲峭的问询来得很突然:“你现在在哪?”
“我……”
她在大师兄这里。
音音突然气弱。
看她支支吾吾,衡昭更是眉峰微压。
音音头一横,声音更加虚疲:“我在大师兄这里。”
【哦,在大师兄那里。】
【????小傻批的大师兄是那个顾叙之吧??她怎么就住到姓顾的那里去了??屋子里还有这么多小傻批的东西,小傻批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小傻批的纸页砚台,床头还摆着小傻批的衣服??难道两人早已双修了??】
【草草草!双修了!我要提刀杀了那个狗东西!】
【小傻逼难道不懂吗?】
【非要头撞南墙吃大亏才会后悔!】
【淦,气飞我了!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顾叙之能飞升的话,你肯定会被他抛弃!】
音音不知道某只龙已经怒火中烧,快气飞了。
但她清楚地明了自己目前住在大师兄这里是一种叨扰,但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更安全的去处了。
顾明瀚的确曾经到达快要飞升的高度,但也没飞升。
现在除了他,就是大师兄最厉害。
音音本能地趋利避害,选择抱大腿。
如果大腿一朝不能庇佑她,那她就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认真思索活路,音音陷入长久的沉默。
而这样的寂静在衡昭看来,就是对方在无声地默认了什么。
小傻批不说话了。
她和即将飞升的顾叙之搅和在一起。
甚至还一直瞒着他。
衡昭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当下只想撕裂结界。
他恨不得亲自下来质问音音。
但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在音音听来,男人沉重的呼吸似乎平息了下来,实则并没有,衡昭倏然睁开眼睛,放浪形骸的痞意尽消。
此刻的他,盛颜冷沥,咬牙切齿——
“不过,你就这么喜欢他?”
她不喜欢大师兄。
自始至终, 她对大师兄只有师兄妹之间的情谊,甚至,她隐隐约约将大师兄视为庇佑。
大师兄在, 她则安。
大师兄不在,那她就需离开沧海宗。
“我不喜欢大师兄。”
她很确定。
音音又小声地重复着, “我对大师兄, 没有爱慕之情。”
衡昭仔细地端着她, 似乎想从她的脸上发觉些许说谎的蛛丝马迹。他并非希望音音孤生一辈子, 她可以找一个道侣,但这人不该是顾叙之。
在沧海宗短短的几日, 衡昭就将顾叙之的脾性摸得极准。
这个男人心智坚韧, 断情绝意。
全然不是音音可以轻易拿捏住的人。
像顾叙之危险且冰冷,不就是那些玄幻故事中最终走上无情大道的能者?可这条无情道不好走, 每一步都要踩着亲眷好友的鲜血和尸骨。
衡昭不想, 也不愿音音也变成被辜负的那个人。
“那你为何会住在他这里。”
音音又沉默了。
“呵。”衡昭嗤笑一声, “音音,你同我有了嫌隙。”
音音木木地张开唇瓣:“没有, 我只是……”
“只是什么?。”传音器那头的男人峻彦寡艳, 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着黑色深潭般幽寂的光泽,“你可以解释。”
解释……
她该如何解释?
音音的大脑彻底融成一滩浆糊。
她讷然抱着怀里的棉枕,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被她死死地压在了抱枕上, 阳光裹挟着棉花的独有气味,音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心是空的。
甚至原本温热的脉络还缓缓蒙上一层冰霜, 她的鼻尖软涩不已, 眼尾飘红, 眼眶中也渐渐沁上湿润的蹇苦水光。
为什么。
当初她没有希望,想一把火自焚的时候没有成功。
现在她想活了, 却如此艰难。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就不如遇到这些?
如果当初死了。
她或许能投一个正常的胎,会有个温温和和的娘亲,努力养家的父亲。
而不像现在。
和她有血缘联系的父亲想抽干她的血,用去滋养那俱亡故近二十载的躯体。
幽暗腥味的地宫中,她被男人的灵力死死压制,挣扎但徒劳,她亲眼看见小臂被利刃划过无数个刀口,鲜红的温血不断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心跳越来越慢,久违的垂亡感再次袭来。
男人疏朗的声线却悄然袭卷她的耳迈。
“音音。”
衡昭并未躺在床上,此刻的他身形颀长,目色凝重。
音音埋在枕头里的脸丝毫未动,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衡昭并未逼迫什么。
他只是无言地敛容,看向音音细弱到随手可折的后颈,而那处莹白此刻正无声震颤着。
一颤又一颤,形似最娇嫩的芽,被风雨吹打。
衡昭看得眉头一皱。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小傻批,哭了吗?
不再提碍眼的顾叙之,衡昭的喉结上下轻滚着,紧迫的声线也不复凛然。
的确哭了。
他难得暴躁。
但心烦意乱之下,他还是屏声敛息。
“音音,别哭。”
“没哭。”音音呛声回应,但咽嗓中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软糯哭腔。
“……”衡昭放缓了声调,“好,你没哭。你最近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音音缄默不语,无声缩成鸵鸟。
她不敢看衡昭,既害怕被阿昭逼问,又怕说谎后对方一眼戳破她的谎言,她在阿昭面前,总是不愿说谎。
衡昭的金色瞳目还在瞩望着她,颇感棘手,两辈子了,他除了安慰过那个始乱终弃他的小仙子,也独独只安慰过音音。
第一次见音音哭,他还能当成哄小学生。
可现在不一样,看着音音姣好的身段,衡昭无法把她再当小孩儿。
小傻批已经十九了。
这怎么哄。
衡昭突然感觉此刻的情景就和他第一次哄洛繁音一样。
成年的姑娘都这么难哄么。
终究,衡昭还是没有选择为难她:“不用勉强。”
音音眨眨眼,喉咙发涩,眼睛也酸。
衡昭不确定她哭得有多凶,又不敢言语严相逼。迁思回虑许久,他才干硬着嗓子:“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遇到不开心的事不用自己憋着,直接同我说不就行了?”
软话说得像命令,衡昭顿了顿。
很快,他又故作轻松,许下承诺:“你放心,只要你说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只要你说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清越的声线生涩纠结,但却裹挟着某种难言的魔力。
仿佛能跋履山川,跨越天地。
轻易击溃她的内心最静寂的软处。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自她有记忆起,就只有她自己在硬抗着。
“娘亲”不靠谱,日日夜夜为了一个男人醉生梦死,丝毫不顾及饥饿到极致的她会去翻土地,找草皮,甚至那次她好不容易收集的糙米被村童夺取,被同龄的人骂“小杂种”时,她听到也只会艳然一笑。
“可你不就是个杂种吗。”
“音音有爹。”
“可你爹不要你,他有别的女人,还有俩别的孩子,是他抛弃我们孤儿寡母在这破落村子里。而你,没有爹了。”
女人长长的红指甲死死地钳住她的下颌,乖张模样和她后来遇到的顾皎皎简直一模一样。
那日,她才懂得一个道理。
有宠爱才能肆无忌惮。
而撒娇,委屈,哭泣,被拥抱……
这些她不配有。
所以她一路小心翼翼,不敢高声惊左右。
后来结识了大师兄,白衣少年御剑而来,犹如天外飞仙,举手间,便轻易将那些欺负她的孩童驱赶走。
大师兄真好啊……
她尝试着靠近。
又几次三番地被大师兄的凛然告退击退,虽然大师兄没言明,但音音依旧明了:在大师兄的眼中,自小一起长大的顾皎皎更为重要。
她不求自己能取代顾皎皎的位置,自己只要稍微能再靠近大师兄一些,就好。
可这样,都不被允许。
再往后,她遇见了很多人。
性子古怪的骄傲阿昭。
起初看不顺眼她又蓦然亲近她的苏青鱼。
还有她的师傅,呕心沥血,将压箱底的丹修之术都传授给他。
这些人一直陪在她身边,都对她很好。
可她绷着心,又忍着无形的压迫感,她就像意外被遗弃在野外,只能独生的小兽,面对潜在的危险时,必须亮出自己的爪牙、展示自己的强悍,才不会被欺负。
她依旧不愿、也不敢对外展露自己的脆弱。
就此,她夜以继日地学习炼丹,一次又一次地拿下宗门大比中的丹修魁首,目的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她已刀剑不惧,百毒不侵。
然而徒劳。
她本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在她进入沧海宗以后已经蒸发殆尽。
可彼刻。
因为衡昭简单的一句话,她已溃不成军。
滚烫的眼泪冲破眼眶,压制已久的委屈同怆然层叠翻滚,无声地和着经年灼泪泫然而落。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大雨。
骤风急雨,大雨磅礴,绿到逼眼的偌大芭蕉叶随着豆大雨滴的敲打而上下飘曳,由外而内发散的坠雨声响沉闷,谡谡的穿堂风如同一张庇佑的网,遮掩音音沉闷的哭腔。
顾不得下雨,音音的指尖死死地攥紧怀里龙枕的两只嫩角。
借着滴答喧嚣的雨声,她哭了许久。
直到怀里抱枕的枕巾湿哒哒的,龙角那处早已被她的眼泪濡湿。
音音抽搐的后背这才释缓。
雨声渐渐停息。
哭完难为情的复杂情感才陆续漫延出心脉。
眼角酸涩尚存,音音迟钝地意识到——
她哭了。
她还当着阿昭的面哭了这么久!
阿昭会不会笑话她?
继续埋头。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的残破模样。
骤然失去所有的勇气,她不敢直视传音器那头的衡昭。
而先出声的是衡昭,话题还岔得很奇怪。
“多喝热水。”男人单手拖着侧脸,瓷白指节如同最为直挺的竹节,将他的下颌线凸显得愈发完美。
音音绵软的声音里掺着哑意:“为什么多喝热水……”
看音音终于肯抬头,衡昭眉一挑。
为什么多喝热水,当然是因为你哭了这么久,再不停下整个人都快缺水干巴了。
瞧这两个大红灯泡。
哦,不,限量款红色金鱼眼。
真可怜。
但又很好看,让人手痒,忍不住欺负一下。
等等,很好看?
衡昭眼皮陡然一跳。
他居然觉得小傻批哭起来很好看???
这哪里好看了!!
他变成了什么品种的大变态。
可看音音红肿着眼,怒其不争和自取咎戾又演变成幽微的心疼,衡昭的指尖松松垮垮地敲着侧脸,莫名很烦躁。
迟笨,愚懦,还冥顽不灵。
为了个无心的男人哭成这幅傻样。
小傻批果然不中用,学了人家挖了野菜。
不过他责备小傻批这个可怜蛋做什么,要骂就骂顾叙之,自己都要飞升了,还来招惹人家小姑娘,辜恩负义的大渣男!
衡昭在心里骂骂咧咧,这头的音音却一无所知。
她忍着羞赧,在此窘态下,不动声色地伸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眶。
哭久了,昏眩之感难散。
还好阿昭没发现。
太丢人了。
不过,阿昭应该没发现吧。
如果发现了,一定会嘲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