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by小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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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谓的领导办公室墙上还挂着伊九伊外祖父的字,对着见到自己没打招呼的伊九伊大呼小叫,怒吼她:“外地人就是没文化!低素质!”
伊九伊虽然没低头,但也还是默默不语,没反驳,掉头走了。
后来她和达斐瑶说起这件事,达斐瑶一直摩拳擦掌,捶胸顿足说她不争气:“我要是你,直接啪啪打脸他。”
伊九伊说:“不能打人。”
达斐瑶连忙解释:“不是真的打人脸啦,只是一种说法,像是爽剧里那样,让他知道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有多愚蠢可笑。”
生活不是爽剧。伊九伊不会这么做。
再说了,比起愤怒或不满,她更多的只感到难过。就算她被开除,被用更恶劣的手段针对,她也有办法解决。可要是是别人呢?
恰如此刻,那小金呢?
伊九伊一边工作一边等主管来。她从办公软件上给他留了言,迟迟没有已读。小金也没有回信。
她等会儿还要去国际出版中心,又得拜访一个教授,也没法等那么久。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主管竟然一整天都没来上班。开人知道挑她不在的时候,现在又准备躲到几时?
一个人能做的太少。
离开公司前,她看了一眼手机,无奈,但又无能为力。有时候,有些事留给人的不是待解决的任务,只有一团情绪,仅此而已。
平时的话,她大约会自己一个人待着,把手插在口袋里,叹着气,可能出去转一转。又想抽烟了,她去摸口袋。
突然间,伊九伊想到了什么。
冬妈拿着洗好的衬衫下楼,看到左思嘉靠在沙发边,正在逗家里的猫。破天荒的,她也没指责游手好闲,转头特意把东西搬出来,在大厅里熨衣服。
左思嘉根本没留心,继续陪猫玩。
就这么过了好一阵,还是冬妈先忍不住,瞄了他好几眼,然后假装不经意似的,絮絮叨叨开口说:“楼下这架三角钢琴挪个位置吧,决定了我就去请人……楼上要不要除湿?踏板没老化吧?你今天早晨弹的什么?”
左思嘉抬起眼,笑一下,说:“李斯特。”
“嗯嗯。”虽然他每次这副德性都挺欠打,但是,今天,冬妈也没多说什么,“你不在家吃饭就说。”
他出去跑了一圈步,到公园时消息提醒一直响。他慢慢停下来,打开一看,是陈桥在问他去不去打球。陈桥是中毒台球爱好者,平时常叫左思嘉去。左思嘉打得不好,他就叫得更勤。
其实,左思嘉隐约也知道,陈桥不喜欢他。
也没到讨厌的程度吧。
他觉得陈桥的父母人很好,不会当着儿子的面拉别人家孩子做比较,物质条件很充裕,又有文化,没什么不好。陈桥对他的态度多少有点来路不明。不过,没有谁规定不喜欢就不能做朋友。在左思嘉的概念里,即便朋友不喜欢他,只要不挑明,也可以继续相处。
陈桥说:“你搞定仙女没有?”
左思嘉含糊地说:“还是上次的台球厅?”
陈桥说:“你要来?”
过了几秒,陈桥反应过来了。
“你是不是钓到了?”他第一反应不是说钱的事,也不是怎么做到的,而是——“为什么?”
左思嘉不想聊这个话题。陈桥接着问:“她不当小三了?”
“她不是。”左思嘉说。肯定有什么误会。
前段时间,他在咨询时也聊到这个。遇到真爱的时候,为了爱,伊九伊不会不顾道德伤害别人……的吧。咨询师问他,是她真的不会这么做,还是你选择相信她不会?
陈桥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告诉一下他们——”
“不用了。”左思嘉回答。
陈桥发来一个疑问号。
左思嘉在公园中间沿人工湖的空地里,低下头,跟陈桥说:“你们去打球吧,从现在到年底,天天去也行。就当我输了。我报销。但是……”
“关于她的那些话,不要再说了。”
这一天,左思嘉没有需要外出的工作,就在家里陪猫玩,楼上楼下跑,有时候在楼下写策划,有的时候上楼听一听邮箱里收到的音乐。
其中一个邮件的发送者演奏的是拉威尔的《海上孤舟》,琶音重重叠叠,如波浪一般颠簸着,一叶小船在浪涛中辗转,牵扯着心也摇曳不安起来。
他突然想到海,然后,想到伊九伊,想知道她的想法。这种冲动隐隐跃动着,在他脑内所想的海面下,一点都不突兀,一点都不奇怪,仿佛本来就该在那里。
他花了一点时间去平复,出门买咖啡,准备坐一会儿再回去,但是,点单的时候,左思嘉还是没忍住,打开微信,想编辑消息问伊九伊喜不喜欢海。不是要和她去的意思,就是单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就是这么没意义的事。
她喜欢海吗?她吃芥末会打喷嚏吗?她乘地铁时会嫌安检麻烦所以不带包吗?这些琐碎的细节,他忽然有好多想知道的。只是想知道,然后像收藏海边捡到的石头一样,全部收起来。石头只是石头,毫无意义,对捡起来的人而言却是宝藏。
还在想,伊九伊突然发消息过来。
她说:“你在做什么?”
伊九伊正在国际出版中心的大楼里,工作中的流程结束了,她在等电梯。只见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然后,左思嘉的回复跳出来。他说:“在想要发给你的消息。”
她不由得站直身体,双手拿住手机,开始有兴趣了:“准备发什么?”
左思嘉那边又是好一阵“正在输入”。
突然间,莫名其妙的,左思嘉觉得说“你去过海边吗”好愚蠢,她怎么可能没去过?一个出国过年的人。再说了,他们是在聊暑假过得怎么样的中学生吗?对面在等,左思嘉匆忙改口,强行营造学识渊博、脑子里很有货的人设:“问你有没有看过海德格尔。”
为什么问这个呀。伊九伊有点疑惑,又觉得有意思。
他说:“你呢?”
她说:“在工作。肚子饿了。”其实,她想见面了。
左思嘉还是没绕过海的话题:“要不要去吃海胆?”
伊九伊马上回答说:“好呀。”
她告诉他她在哪里,他也说明自己在哪里,都没开车。离得不远,他们约好在就近的车站见面。
咖啡已经在制作了,左思嘉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确认时间。他迟疑了片刻,对店员说:“这杯送给您喝。”华丽的男性面孔露齿微笑,左思嘉不自知地向中年男店员放电,然后利索地转身离去。
他拿着外套,推开店门,奔跑起来。
不到两公里外的建筑里,伊九伊多按了两下电梯。门才打开,她就急促地迈步出去。
第33章
饭店开在码头。鱼贩就近开了餐厅, 全都是贩卖海鲜,像水果摊似的,边走边买, 可以一口气吃很多家。不是高级餐厅,又还没到饭点, 也没有多少人。
他们坐下来,用店家随便烫过的毛巾擦手,伊九伊已经说了好一阵关于小金的事。她摘下包,不知道放哪里, 被左思嘉接了过去。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有点生气。”伊九伊抿起嘴唇, 盯着桌子。
左思嘉说:“我想起因为政治原因直接被逼走的外国指挥了, 俄派音乐彻底被禁……那你准备怎么办?”
“先等等看吧。”她说。
也只能这样。
海胆比较新鲜,但仅仅因为品种不同,味道也和平时吃的不一样,海的味道太重了。左思嘉吃了一口,放下筷子, 默默去看伊九伊。她倒还好,笑着问他:“你吃不惯?”
挑错了店,心里内疚, 左思嘉把手放下去。
他想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但她比他先提问。伊九伊说:“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左思嘉想了一下, 回答:“意大利面?”
“真好对付。”
“就是喜欢吃, 读书的时候一直随便煮点就吃, 一天能吃三顿奶油意大利面。你喜欢吃什么?”
伊九伊拿着筷子, 慢慢地说:“我喜欢吃海胆呀。”
左思嘉居然不相信,以为她是安慰他:“别哄我了。”
但是伊九伊说的是实话:“是真的。”
“真的?”他问。
她看着他的眼睛, 大大方方睁开眼睛给他看:“是的,是真的。”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茶,说:“总觉得你应该很会说谎。”
她也回过身去,垂下脸微笑:“没有哦。”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但是,店主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已经放学了,在旁边做美术课的作业。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个拿着彩纸折叠来折叠去,另一个则在剥橘子。桌子上已经放了好几个剥开的橘子。
他们在做橘子灯。
小孩子突然用手抓着橘子肉递过来,放到他们旁边的桌上。
左思嘉用跟小朋友说话的语气回应:“给我们的吗?”
小孩子点点头,肉乎乎的脸蛋颤动,特别可爱。
“谢谢你。”他俯下身,对着小孩子的正脸说。
没过几秒,店主就马上跑了出来,一边把手上的水擦干一边说:“哎!不要吵叔叔阿姨……你们吃了海胆,别吃水果哈,会冲突的。”
左思嘉和伊九伊立刻都对着老板点头。橘子到最后也没吃,被店主从吧台后面拿回去了。
那个小孩也不走,干脆想要坐到他们旁边。吧台的椅子比其他座位高一些,小孩想坐上去,可屁股老挨不着凳子。伊九伊有意无意地笑着,用手撑住侧脸,盯着小朋友努力。
左思嘉把玻璃杯放到吧台上,老板从吧台后面给两个空杯子斟满酒,他再把酒杯取下来。这时候,他才看到小朋友和伊九伊在做什么。
小朋友一直坐不上去,开始着急了。他把橘子和胶水放到吧台上,想要撑着桌子再试一次。
他才准备往上蹦,身体突然一轻。左思嘉把他抱起来,稳稳当当放到椅子上。
小孩子童言无忌,直来直去地问左思嘉:“她是你女朋友吧?”
“是的。”左思嘉回答。
“哦,”小孩子点头,“我也有女朋友。”
左思嘉觉得他很可爱,抬起头,和也在笑的伊九伊对视了。伊九伊很自然地低下头,继续用筷子挑起芥末。他挪开视线,却又不由得看回来。
女朋友。
好神奇。
左思嘉至今感到神奇。他有女朋友了。这一次的更确切,更真实,就在他身边,有体温,能够对视,打电话能联系得上,不会突然消失掉,会对他说话,甚至,他说话时,她也会摆出倾听的姿态。他暂时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她,但偶尔,没有理由才印证密码正确。
她发觉他在看她。左思嘉也没有避开,反倒把酒杯向她推了推。
“喝得完吗?”他说。
“味道有点冲。”她掩住了嘴巴。这是店主自己酿的酒,她有点喝不惯。
左思嘉一言不发,不拖泥带水,将她那杯也仰头饮尽。
店主又嚷嚷起来,说:“哥哥,过来照顾你弟弟呀。把你弟弟带走,吵着客人吃饭了。”
紧接着,那个大孩子就不情不愿地也走了过来。伊九伊连忙说“没关系”。于是,两个孩子都在他们旁边坐下了,继续做着手工。
左思嘉问店主:“你家是两个儿子?”
“还有一个妹妹,她外婆在带呢。”店主说,“等长大了,家里更热闹。”
“有兄弟姐妹很好啊。”
店主忙完了,还是继续催促大孩子把小孩子带下去:“坐那里容易摔。”
大孩子准备去抱弟弟,但又由左思嘉代劳了。伊九伊也站起身,帮忙拿了桌上的橘子和蜡烛。
他们俩坐到后面的桌子上去,帮小朋友做橘子灯。伊九伊把橘子剥开,左思嘉用胶水把蜡烛底粘进去。大人的手比孩子的更灵巧,完成起来也更简单。一边做,两个人一边说话。
左思嘉说:“我从小就很想要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行,只要能陪我玩。”
伊九伊问:“你没有朋友吗?”
左思嘉很平淡地回答:“会和邻居家的孩子玩。”
做完橘子灯,小朋友又搬出来了卡纸做风车,还拿了铁丝和塑料绳出来,等一下要一起扎蜻蜓。
连伊九伊都说了:“你这是攒了几天的手工作业啊?”
但是,他们刚好也没别的事干,晚餐吃得早,肚子也填饱了,权当打发时间。
左思嘉一边看手工书,一边往折成蜻蜓形状的钢丝上缠线。伊九伊在折千纸鹤。两个小孩也在叠彩色的卡纸,时不时地交换胶水或剪刀。
左思嘉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零零碎碎,简简单单的。像是一段很渺茫的、光线有些过于明亮的记忆。
他说:“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家,经常找人玩。一个人太无聊了。我家楼上是一个读高中的哥哥,他家有一架钢琴。有时候我去找他,他会拿单词卡片给我背。我也去楼下,楼下家里是一对姐妹。我还经常去院子里玩,隔壁栋很多小孩都会来,你认识陈桥吧?他就在里面。有一次,他从六级台阶上跳下来,磕断了牙。”
伊九伊断断续续地听着,有熟悉的名字,有能隐约对上号的人。
她能想象得到他的影子。一个胆子有点小的、乖巧的小男孩,家里不缺钱,但和不熟悉的爷爷奶奶挤在单位发的老房子里。他喜欢跟伙伴们一起玩,追跑打闹,浑身脏兮兮地回家。
他家的老人文化水平都很高,他却不喜欢学习,只爱玩。左思嘉上课打瞌睡,看书看不进,总觉得字全都像蚯蚓一样扭动。
这些不是左思嘉说的。
伊九伊是从夏郁青那里听说的。夏郁青说了很多很多,比左思嘉提到的多得多。她说他去楼上高中生的家里弹钢琴,本来只是玩,可几次后,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给高中生做艺术辅导的音大教授专程登门拜访,告诉他的爷爷奶奶,他想收左思嘉做学生。
左思嘉家开始传出琴声。他奶奶是老师,虽然不懂音乐,但在教育上很专业。爷爷也是性格正派的退伍军人。他们在去世前照顾他很久。
左思嘉一直都练习得很刻苦,也不再下楼玩。小伙伴们从楼下叫他的名字,拿石头扔他家的窗户,结果被左思嘉的爷爷臭骂一顿,批评教育,一个一个送回家。
左思嘉坐在钢琴凳上,透过玻璃,看到朋友们像野鸭一样嘎嘎叫着被赶走。
夏郁青的姐姐夏郁凌是参加竞赛拿奖,靠自主招生综合评价的大学生,还拿奖学金。大人们绝大多数都喜欢她,连带着妹妹夏郁青也讨人喜欢。她们都是被特许进他们家的。
想到这里时,一种奇怪的感觉飞快地掠过。伊九伊把折好的卡纸放下,看着左思嘉把蜻蜓做完。
吃过饭以后,他们走出店外。路边有摊贩在煮甜甜的、加了鸡蛋做的米酒,他们买了两纸杯,热腾腾的,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到海边散步。尽管只是傍晚,天色阴沉沉的,沙滩细软,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脚印。
左思嘉把米酒喝完了。伊九伊接过去,替他拿着空杯子,和自己的一起去扔掉。垃圾桶离得很远,不是海滨浴场,没有扔垃圾的地方很正常。
他说:“我去吧。”
她拒绝了:“刚好我去抽支烟。”
在这里抽也行。左思嘉本来想说的,但伊九伊走得很快。
她走到混凝土砌成的地面上,都快到停车场了,才扔掉垃圾,步行回去。
等她回去的时候,左思嘉就站在海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灰暗的影子落到本来就灰暗的地面上,几乎消失不见。她想到一个词,“形影相吊”。
伊九伊不急着走近,默默站立在远处,所做的仅仅只是看他,看他的背影,看他的影子,看他在凝望的海。他在等什么东西?那里有什么吸引他?
地面上有一串脚印,是左思嘉刚才留下的。她踩上去,然后,没有什么理由地踩着他的脚印,走到他身后。左思嘉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她恰好撞到他身上。伊九伊不受控地往后仰,被左思嘉拉住了。
他说“你在干什么”,她只笑,不知不觉,两双手都握在了一起。他们窸窸窣窣地笑着。左思嘉低下头,像要行吻手礼似的,托着她的手起来,用脸贴住她的手背。因为她在动,他的嘴唇还是碰到了她指背。
他说:“你没抽烟?”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原来是闻她指间的香烟味。她按捺着心动,对上他微微发亮的眼睛,弯起嘴角:“嗯。”
两道身影分开了,可手还牵在一起。
伊九伊说:“有点冷。”
左思嘉说:“要回去吗?”
她摇头,突然问他说:“你在等潮水吗?”
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你在等什么。”伊九伊低下头,湿漉漉的海面悄悄陷下去,她想也没想就说,“好孤单的样子。”
左思嘉没回答。他们开始沿着泥泞的海滩走,也不聊天,就是散步。伊九伊的手冰冰凉凉的,左思嘉的却很暖和。
走着走着,过了很久,真的很久。忽然间,他无缘无故地说:“但是你来找我了。”
她忘记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了,所以,有点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他,他不解释,说他自私,他也不反驳,只低低地笑,独享让他这样开心的秘密。
左思嘉和伊九伊谈得来。这么说不是指他们志趣相投, 爱好一致。
伊九伊说生活中的事,左思嘉没有经历过,但他听着;伊九伊说李显幼女安乐公主, 左思嘉不了解,但他也听着;伊九伊不说话了, 偶尔开口,提到一句“明天天气会好吗”“换季会不会有鸟呢”,左思嘉全都听着,回答说“我看看天气预报”“应该会有”, 偶尔顺手帮她拿一下手机。
不管伊九伊说什么,左思嘉都会听, 而且, 出乎意料的很认真。
说实在话,即便是伊九伊,有的时候,别人讲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也就礼貌性地倾听。有好几次, 她以为左思嘉也是如此,可他马上就会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明显是在听, 在想。
但是, 明明她说的都是很私人的话, 是只在意自己感受的内容, 连交流都谈不上。
刚认识的时候, 彼此之间有很多不重叠的线, 所以,人与人有很多能说的话。
他们说着, 走着,重复着简单的事。不是开车来的,中间打了车,现在要坐地铁回去。伊九伊带了包,左思嘉没有。进安检的时候,他先进去等他。
通过安检门时,他被查出口袋里有东西。左思嘉掏出来,发现居然是一只刚才给孩子做的手工蜻蜓。
伊九伊还在等待手提包,看向他,他拿着蜻蜓,很好笑又无奈地展示给她看。
她一进去,他就问:“你会嫌麻烦吗?”
“嗯?”伊九伊说,“什么?”
左思嘉说:“拿包乘地铁。人多的时候,安检不会觉得麻烦吗?”
她在想,他忽然追加了一句:“你是不是不乘地铁?”
“当然乘了,”她说,“人多的时候不怎么。”
“那就是会嫌麻烦了。”
知道了这么普通的信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他们都心情很好,两个人一起,在车站里穿梭。
伊九伊说:“那只蜻蜓你要吗?”
左思嘉问:“你想要?”
“做得挺好的。”她说着。他把绿色的蜻蜓递过来,被她接过。
伊九伊拿着蜻蜓模样的手工艺品,捏在手里,不断地旋转。
作为回报,她也耐心地听他说。伊九伊会主动问音乐的事情,但是,左思嘉似乎也不是那么想爱说,聊了几句,最后也会以“不过我已经放弃了”收尾。
她说:“方便问问为什么吗?”
他说:“就是……不想弹了。”
然后,左思嘉开始和她聊猫。他说到自己养恶心的经过。准备回国的时候,本来是想把猫送给朋友,送到朋友家适应了几天,恶心也待得很适应。
回去路上,他们又沿路买了刚才喝过的米酒。这酒很甜,后劲很大。伊九伊开始脸泛红,之前烧酒喝太多,左思嘉这边更像是不同酒混在一起喝。两个人都没醉,只有身体发热,热呼呼的,一起脱了外套。
车厢里好空,他们站在地铁不开的车门两边。
左思嘉奇怪的心境高涨,又异常的情绪低沉:“猫没有舍不得我,是我舍不得,还强迫它坐飞机回家陪我。我真的是垃圾。”
伊九伊联想到自己的弗兰克和猪猪。
“嗯……我倒是还好……”一说出口,她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又补上,“假如……我也养猫的话。我应该也还好。有些人和事,缘分到了自然会散的。”
左思嘉用平静的神情叙述:“我是不是说过?恶心是我捡的,本来他和另一只流浪猫一起,在我住的社区,被别的留学生遗弃了。
“那只猫是只安静的猫,我经常给它们喂食。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家。恶心的朋友,比较安静的那只猫,它被车撞了。”
伊九伊想说什么,又闭嘴了,只是蹙着眉,听他说下去。
“它的伤口一直出血,我按着它的身体止血,打电话给有车的朋友。我压住它的身体。但是它已经要死了。”他没有在看她,过低地垂下脸,仿佛在重新体会那一刻,生命从指间流逝,就像不久后,肿瘤在他脑内所做过的那样。他看起来要哭了,当然,抬起头,脸上仍然淡淡的,只是气氛像而已,“然后我就养了恶心。”
伊九伊看着他。有一瞬间,她在想,假如她爱上他,那大概就会是因为这种时刻。
伊九伊先到站,但左思嘉也陪着一起下了车。他说:“干脆送你回去,然后我再走路回家吧。”
她问:“可是很远吧?”
左思嘉回答:“没关系,我很喜欢。”
他们已经走出车站,一起往前走,过了将近十几秒,左思嘉尴尴尬尬,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走路。”
他特意说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这种时候双关很土。所以,为了澄清自己没那么老套,所以才声明。
伊九伊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他这样强调,害她也被感染了,突然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
走到路边时,左思嘉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除了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那样站着。
伊九伊好奇地走近,环顾一周,什么都没看到。月亮被城市里的建筑挡住了,树没修剪过,太茂盛了,连路灯都破旧不堪,这里实在没什么美的。可她回过头,却看到左思嘉专注的侧脸。他看着未知的方向,一动不动地仰着头。
左思嘉善于流露出高尚的神情,不自觉地,始终如此。因此,即便冬妈私下那样评价他,就算他偶尔确实会流露出刻薄的一面,伊九伊也始终不认为他低劣。轻浮的也是王子,想逃跑的也是王子,喜欢猫的也是王子。
她微笑着问他:“怎么了?”
他回答说:“风的声音。”
声音很好听。
真幸福啊。左思嘉发自肺腑地想。心很真切地感受到满足。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送伊九伊到了家门口,左思嘉准备走了。她转过身,门都撑开了,又想起什么,没有立刻往里迈。左思嘉突然说:“九伊。”伊九伊感觉手被拉住了。她回过头,他俯下脸亲她。
有点儿匆忙,他们撞了一下鼻梁。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两个人都笑,再接吻时放松得多。
分开时,他说:“周五见。”他们约好了那天去乡下逛庙会。
“嗯。”她目送他走了。
最近,伊九伊感到很幸福。
她一直觉得,被爱不会让心情变好,让人心情变好的是有所寄托。不可否认,这段时间的她会感到幸福,其中缘由和左思嘉脱不开干系。
和她有时差的达斐瑶发微信给她:“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最近很期待休息日’。期待什么啊期待?你是这种性格吗?你和左思嘉有这么顺利吗?”
“嗯嗯,很顺利。”伊九伊说。
回消息的时候,她刚从宠物沙龙把两只猫接回来。猫回到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弗兰克一点都不喜欢出去玩,对外面没兴趣。倒是猪猪,经常想往外钻。
“哦!”达斐瑶是乐天派,什么都不想,很开心地敲字过来,“渔夫准备收手的时候也可能会钓到真命呀!”
听到达斐瑶这么说,伊九伊才感到恍惚。
有这么顺利吗?
只是比较开心而已,她现在看起来像是遇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了吗?
开车接两只猫是个体力活,伊九伊坐在沙发上,任由有段时间不见的猫在自己身边钻来钻去。
最近她抽的香烟有点少,翻口袋,竟然连烟盒都忘了放在身上。她站起身,走到玄关的柜子上去拿香烟,然后移动到阳台上去。
包括达斐瑶在内,有几个朋友转发了一个视频给她。伊九伊点开,居然看到小金的面孔。
在年轻人比较多的视频网站上,小金露脸上传了一则视频,标题叫做“实习生就活该被欺负吗”。点进去看,是她实名抨击下里。
伊九伊不清楚具体到底主管是怎么处理的,但看来,做得实在很差,连干坏事都不会干。他们这样的公司,办公室政治不比公职领域简单。主管年纪不小,销售书时新媒体的部分也不是他负责,大概还不理解,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
视频中,小金把自己被抓去背锅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一遍。即便性格冷静顽强如她,也有几次委屈到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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