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扬了吧(重生)—— by忘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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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祝进来伺候李持月睡下,小声地跟她禀报:“公主,季郎君去领了?三十杖,现在正跪在外面呢。”
李持月眨了眨眼睛,“真的?”
“公主你看?。”秋祝悄悄将窗户打开一道缝。
庭院中果然跪着一人?,外边游廊下的宫灯昏昏照见他的脸,不是季青珣还有谁。
不过这样子,真不像挨过三十杖的样子,李持月看?了?一眼,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立马在床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面色分外地虔诚。
秋祝还以为她是心疼季郎君,谁知李持月嘴里念念有词道:“佛祖保佑,我好歹救了?些百姓,求求老天爷,今晚让天上下刀子吧!”
秋祝竟在念叨这种事,扑哧一笑,这都是什么呀,“公主究竟是求佛祖还是老天爷啊?”
“谁灵验求谁。”
“可要留外面的灯?”
“不必,全熄了?吧。”她当什么也不知道。
老天当然不会下刀子,但雨是不会停的,季青珣跪在雨中,被雨水敲打了?一夜,脊背如山也熬受不住,况且那三十杖是结结实实打下来的。
寻常人打完站都站不起来,他还要?来这边跪着,可知伤势会如何?恶化,本就一路未能合眼地跑回来,又挨了?几十杖,再这样折腾,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果然,才一夜的功夫,季青珣的额头就滚烫了起来,汗湿了?一层又一层,将脸上的血色全带走了?,嘴唇苍白得吓人?。
李持月其实?一夜未能安睡,她自?然乐见季青珣吃瘪,但两个人要彻底拆伙定然还不到时候,她不能表现得太绝情。
这次往山南道送去一封信,就是为了?在李牧澜面前暴露季青珣此人,让太子杀了?他。
到时,自?己再凭个“孀妻”的身份,借着帮季青珣报仇的借口,慢慢把他的手收归己用,此计借刀杀人?又不损自己的权势,可说?是绝妙。
但现在看?来,季青珣并没那么容易被杀,她只能再找机会了?。
一想到明天要装作心疼地把人扶起来,她就踢被子。
听到外头雨声这么大,李持月还怀疑了一下他会不会熬不住跑了?,又悄悄起身从窗户缝看?了?一眼,没承想就见他眼神炯炯地看来。
两个人?窗里窗外,隔着雨帘凝固了身形。
大雨将季青珣淋打得落魄苍白,如一幅褪了?颜色的水墨画。
李持月“啪——”地把门拍上了?,无声骂了?一句:“吓我一跳!”又钻回暖融融的被窝去了?。
季青珣一直盯着李持月卧房的那片窗户,也看?到了?里面的人?影晃动,显然心绪不宁,果不其然抓住了她偷看的一眼。
他现在看起来虽狼狈凄惨,心中却甘甜,笃定阿萝到底是狠不下?心,虽然拉不下?脸,但到底是在乎他的。
第?二日天一亮,李持月爬起了?身,没睡好但也躺不住了。
等洗漱过,从朱雀铜镜后的花窗往外望,季青珣还一动不动地跪着,腰板都没有矮下?半寸。
这回李持月没法再装作?看?不见,起身迈出门去,走到他面前,状似揪心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阿萝,别气了……”
季青珣往日寒磬般的嗓音变得气若游丝,身子摇晃着,还要?抬手去牵她的手。
李持月想?让开又忍住,但季青珣也没有牵上她的手,反而是眼前一黑,如玉山倾颓,倒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怕之后传回他耳朵里,李持月也不好偷偷地补几脚,看?着倒地的人?,她只能说?:“去宫里请医正。”
季青珣再睁眼,李持月正端着一碗药,慢慢地吹凉,自?己身上的伤也包扎过了。
一睁眼就见到她守在身边,季青珣扯出浅笑来,阿萝到底对他不忍。
李持月瞪了?他一眼,“你别以为我消气了?,往后再这样,我就另找一个让我省心的。”
他眼神一凛,随即又软下?眼眸,手搭在她的膝上:“我知你不会,你说?过的话我都信。”
季青珣见她不答,推了推:“是不是?”
李持月忙稳住药碗,含恼瞧他:“是是是……起来喝药。”
她不是不想?,是发觉暂时不行。
要?是招进来的面首又像那门客一样没了?,就暴殄天物了?。
一场大吵在李持月的有心放过下?,算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季青珣很?少生病,伤了?也不会让李持月知道,从前多是他照顾她的小病小灾,也这么一口口地喂药,拉着她的手守在床边,轻声地给她讲话本,直到她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这位公主离开皇宫和父母,在公主府最孤单最脆弱的时候,都是季青珣陪伴过来的。
所以李持月才会如此信任、依赖他,那时她可能怀疑任何?人?,唯独不会怀疑季青珣,若是季青珣对她也是虚情假意,那李持月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以相信。
现实终究是给了她最深的一刀。
季青珣不知她为何?走神,只见那一勺勺往唇边递来,药碗都空了也没见个停的。
“你在想什么?”他按住她的手。
李持月回过神,忙拿帕子给他擦干净,心不在焉地说道:“在想我生病的时候。”
“你若生病,府里真比天塌下来还厉害,”季青珣眼底温柔,“原本以为你喂药要?洒我一身,现在看来竟也不错。”
“跟你学的。”她把药碗搁下?,说?道:“我想?去一趟淳县,就这两日了?,虽然堤坝在抢修,但看?来是已经晚了?。”
她想亲眼去看看,天灾有多可怕。
阿萝还能懂堤坝的事,季青珣问:“是那起居郎与你说的?”
“不然呢,都说了我真是跟他进学的,你非是不信。”
“我陪着你去,你若想?找夫子,公主府中没有的就往外头去寻,”他想?了?想?,“我亦可做你的夫子,你想?学些什么?”
李持月只冷冷睇他,那眼神似在说:“你还是不信我。”
见她甩袖要?走,季青珣将人拉住:“罢了?,我不说?了?,你再陪我一会儿。”
他也不懒得去管伤口痛不痛,把人?拉上床榻来,长手长腿地把李持月搂住,就是不给她动弹,李持月不爱睬他,可却受不了季青珣的一再撩拨。
她薄汗凝在额角:“你都这样了?,还闹什么呀?”
他埋在李持月颈间闷笑,拿冒出的胡茬扎她,“那往后我们不闹脾气了?,可好?”
“好啊。”
二人打闹一阵,又睡了?一个午觉,再睁开眼,已经天擦黑了?。
光阴虚掷,这一整天她什么正事也没有做。
季青珣坚持要和李持月一道去?淳县。
然而夜半就有消息传到明都, 櫆河决堤了,水淹没?了七县的田地,冲毁了房屋无数。
“洪水溃堤, 泛滥横流于七县。”
李持月听知情说完,有些怔怔, 随即问道:“百姓们都挪走了吗?”
知情道:“回公?主,百姓们已经转移在高地上, 不过……还是免不了有些迟迟不愿走?的, 但都是少?数。”
“罢,本宫知道了,下去?吧。”她闭上眼睛,久久不能成眠。
大抵是这一世插手利用了洪灾的事?,才让她产生了与七县百姓息息相关的感觉, 真的听到櫆河决堤, 李持月的心沉甸甸的。
豫王府里一样有睡不着的人。
一扇八开?竹石屏风隔开?内外厅,豫王的影子?从左边移到右边, 伴随的是摔砸咆哮之声。豫王妃在屏风后虽能坐定,但心情比豫王好不到哪去?, 闭目掐着佛珠。
听到洪灾真的来了, 豫王哪里还能安睡,心焦得只一盏一盏地灌凉水, “人还没?找到,这洪水就来了,本王不就成罪人了?”
门客们懦懦跪着,不敢搭话。
“你们!”他大步上前踹了一脚, “还有金吾卫那些废物,明明拿着八字, 怎么还能找不到人呢?”
手下忙回话:“王爷,整个?明都都寻遍了,便是宗正寺……也找了,都没?有,倒是找出?一两个?相和的十?七岁女子?,只是相貌寻常,寂淳禅师见过也说不是。”
豫王几乎要疯了,天下人都知道他领了这件差事?,看上去?这么简单的差事?,他办不好,圣人怎么看他,天下人怎么看他?
接差事?的时候他没?想过失败,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若找不到人,那七县生民?之灾岂不是要怨怪到他头上来……
豫王担不了这个?骂名!他原是想救儿子?的!
越想越火大。
一位门客战战兢兢说道:“会?不会?根本没?有这个?人?”
豫王咆哮道:“本王也想这么说,圣人信吗,百姓信吗?”
又一位说:“不若随意寻一名女子?,就说她的八字与禅师给的一样。”
“寂淳不认呢?”而且李持月也一定会?去?查的……
该死!李持月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找不到,才会?警告他这一句,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难道一开?始就着了李持月的圈套?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寂淳禅师是真的活佛,他给的八字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但这个?猜测跟往火堆里泼了油似的,豫王烧心地急。
要真是李持月算计了她,那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豫王怒吼:“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我想一个?对策出?来!”
这边动静颇大,招得豫王妃终于走?了:“你不就寝也不须这儿犯疯病。”她已经想到了对策。
豫王见她出?来了,气得把茶盏朝门客砸出?去?:“你们都滚出?去?!”
人都快步退出?去?了,豫王继而颓然坐到椅子?上,喃喃说道:“我怕不是被李持月给算计了。”
豫王妃见他如此,皱起了眉来,“李持月有什么本事?做到这个?地步,又干嘛要费心来害你?你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
“你不知道,我落了她的面子?,她看我不顺眼。”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李静岸和闵徊的事?,李持月真是阴毒啊,为了一句堪比戏言的承诺,就能将自己的堂兄置于死地!
豫王妃见他一副脓包样,更是恨铁不成钢,既救不了儿子?,还被李持月吓住了,真是没?用。
那日?讲经会?之后,她回了府越想越觉得害怕,立刻派人悄去?寻上了吴家,才知道吴七郎好端端地在家里,根本没?有被掳到公?主府去?,她又被李持月糊弄了!
豫王妃又气,又不敢告诉豫王,现在听到豫王提起李持月,就觉得他是和自己一样,也被李持月给糊弄了。
王妃的话没?有安慰到豫王半分,他一手抓着衣袍,一手直戳心口:“可这件事?我到底是没?有办好,现在河堤绝了,只怕人人都说是因为我没?找到神?女,没?能及时祈福退水!”
王妃说道:“这也好办,你就说带金吾卫挨家去?问,有百姓不肯将妻女八字相告,这其中肯说的,里面说谎者不知凡几,才致使王爷寻找神?女无果,到时,你也就担一个?办事?不力的责难。”
豫王眉毛一展,对啊!
把这件事?推到百姓身上,是他们不愿自家女儿抛头露面,刻意隐瞒了八字,结果被他偶然发现,之前查过的又要再仔细查一遍,自然就耽误了许多工夫。
神?女没?及时找到与他何干,一切都怪那些百姓!
豫王有了成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前思后想,越想越妙,起身搂着王妃往卧房去?:“我得夫人,真一大幸事?也。”
第二?日?,李持月仍然坐上了去?淳县的马车,季青珣随行在侧。
一夜未得好眠,李持月在摇晃的马车里打瞌睡。
再睁眼,凉风一阵一阵地拂着脸,雨后闷热,季青珣帮她打着扇子?,而自己不知何时枕在了他的腿上。
季青珣身子?骨好,背上还有伤,脸上的血色却回来了,见她睁开?了眼,笑问:“睡得可好?”笑意舒展而明净,令人恍惚。
李持月咕哝一声,点了点头。
“睡多了身上要没?力气的。”他轻易就把人捞了起来,喂了一口茶。
路上无聊,李持月便问起山南道的事?情。
她本以为季青珣回来得这么急,山南道的事?情定是没?办好,没?想到他已经安排好了。
“你是说,太子?真要大难临头了?”
“不错,山南道虽然没?有洪灾,但连日?的雨让山道被堵死了,太子?虽对我有防备,却算不到天灾,才给了我机会?提前去?截了账册。”
季青珣隐去?了李牧澜派人追杀他的事?,不想让李持月担心,但哪有什么天灾相助,不过是恰好山石松动,他顺手为之罢了。
李持月只是觉得,下了这么多雨,山体滑崩也不奇怪,看来是天也在帮她。
“那账册查出?问题了?”
“有。”
虽很隐蔽,但只要文书够多,和当?地盐商、盐场的账册两相对比,季青珣就能查出?里面的猫腻,事?情不少?,这也是他要亲自去?的原因。
李持月道:“就算账册递到明都,我阿兄手里,他也会?压下来的。”
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银子?,皇帝不会?让东窗事?发。
“那就看是谁递的证据,”季青珣道,“为这账册,死了一个?御史,另一个?被太子?的人堵截,但很快就要到明都了。”
到时候,公?主府地牢里的人也会?出?来,指认太子?采买江南女子?之事?,双箭齐发,端看李牧澜要捂哪一头。
果然和前世一般无二?。
李持月袖子?下的手用力掐着,她道:“东宫既有贪赃枉法之事?,我公?主府就没?有这种把柄吗?”
季青珣没?有隐瞒:“自然也有,但太子?喜火中取栗,公?主府不趟险水,难叫人立时发难,火势尚远,便能轻易割舍去?。”
李持月叹道:“你本事?大,我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她说完不等季青珣再说,勾着他的脖子?枕在他肩头,又闭上了眼睛打起了瞌睡了,季青珣继续给她打扇子?。
季青珣低头看她,即便是睡着,阿萝脸上也有不曾消散去?的愁绪。
不过一个?月未见,阿萝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变化是怎么来的呢?大抵是那位叫上官峤的起居郎吧。
那人短短一月,就让阿萝挂念起了百姓,开?始想自己去?筹谋事?情,并发觉到他已有坐大的可能,此中影响不可谓不大。
即便没?有儿女私情,此人也绝不可小觑。
不过既事?情不可回寰,季青珣也不会?后悔些什么,更不会?对李持月的决定行动进行阻挠。
这样也好,他抬手将睡着的人唇边的发丝拨开?,轻揉她柔软的耳垂,阿萝想做什么都好了,他也想瞧瞧她的聪明劲儿。
马车昼夜行了一日?半,就到了淳县,他们已经不能到达真正的淳县了,马车沿着山道往高处走?。
季青珣仰头看山壁,便知此处安全,不会?被雨水冲塌。
远见一处开?阔的平地出?现了百姓们扎起的草棚,还有圈起的鸡鸭猪牛等,人和家禽家畜挤挤挨挨地住着,青壮都到堤上去?了,留在平地上的是都是老弱妇孺。
李持月从车窗看去?,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住在那儿的人形容都不大好,蓬乱脏污的脸和手脚,有些还有草鞋穿,大多都光着脚,腿大多细碌碌的。
原本绿油油的草地被踩成了烂泥地,周围的树被伐来搭了许多草棚,小女孩瘦瘦的胳膊抱着小娃娃,能走?的小男孩看守着自家鸡鸭,有些胆气的妇人就吵着架,给自家圈地盘……
李持月从未认真看过这些穷苦人,现在只觉得他们像极了一颗种子?,落到哪儿,就在哪儿努力地生根发芽。
见到有马车在山道上出?现,百姓们放下手上的事?,群鹿似的往这边张望,李持月放下了车帘。
“靖水神?女?那是靖水神?女来了?”有人问。
一人啐他:“洪水都把我的屋子?田地淹了,她现在来有什么用啊!”
一时间,大家真以为靖水神?女来了,都吵吵嚷嚷的,有些耸动起来。
这些虽然百姓捡回了一条命,但他们的半条命也丢在水里了,他们不会?多感谢救命的人,只会?恨那些没?有帮自己保住那半条命的人。
“哼!要是她早点来,我们的田屋也不会?保不住!”
“来年的口粮都在水里了,卖了田再熬一年,后年没?田卖了,咱们都得为奴为婢去?了!”
“就是啊!”
有认识那马车徽制的县丞,忙呵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不要命了,那是持月公?主的仪仗,不许再看!”
百姓们面面相觑,来的竟是一位公?主。
听乡绅们说,就是这位公?主连夜派了命令,让他们挪到高地上来的,不然他们就得在梦里没?命了。
原先还在骂的人忙下跪,山呼“公?主千岁。”
李持月没?有听到他们埋怨靖水神?女的话,听说他们跪下了,隔帘子?吩咐马上的解意:“让他们都起身吧。”
“是。”
马车似乎只是路过,并没?有停留,往更高的地方去?。
待车停了,季青珣扶着李持月下来,给她披上了斗篷,二?人携着手往一小块伸出?的空地上走?。
高处罡风很大,将衣裙吹得飞扬,推着人远离危险的崖边。
这么高的地方吗……她有点迟疑地站定了脚。
看着脚下的路,李持月的头一阵阵发晕,前世她坠下去?的地方,也有这么高吗?
那股失重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身体里,让她的脚腕使不上劲儿,另一只手攀住了季青珣的手臂。
发觉她的犹豫和陡然苍白的面色,季青珣问:“怎么……”
后面的话他顿住了,碧瞳带着惊疑不定的轻颤。
眼前不知为何,又出?现了阿萝坠在雪地上的场面,她大概从什么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
季青珣竟能感觉到将这样的她抱在怀里的感觉,过于柔软的身子?,骨头全碎了,怪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心脏紧缩,额头沁出?了汗来。
又急急凝眸看向李持月,她还好好的,只是脸色仍旧苍白。
现在不是冬天,阿萝身上也不是那身衣裙,更没?有身孕,那只是幻觉而已……
只是幻觉而已。
季青珣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阿萝,你是在害怕吗?”
李持月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笑道:“嗯,此处没?有围栏,我怕高……”
只是因为怕高?这也寻常,这儿确实?很高。
季青珣稍松了一口气,安慰地攥紧她的手:“我就牵着你,咱们离远一些,就在这儿看吧。”
她好好在这儿呢,其他的事?都是假的,何必去?深想。
“嗯。”李持月略定了心神?,抬眸远望,脚下一片汪洋尽收眼底,是她从没?见过的……破败和可惜。
当?真如知情说的一般无二?,泛滥横流于七县,什么都浸在水里了。
百年的大榕树也只露了个?树冠,稍高一点的地方,能看到黑瓦覆盖着的屋顶,像小小的胭脂盒子?,在浅水处,许多黄泥垒的房子?都被冲塌了,可想而知靠近的大坝的地方更难幸免。
这儿还能看到了櫆河大堤,确实?溃了一个?大口子?,两边堤坝上有工匠来回,都是县里的青壮,远看着小小的,像蚂蚁一样忙碌。
洪水滔天,长风满袖,李持月目光邈远,忆起上官峤的话,似真看到了前世,洪水中漂浮的无数尸首,屋顶哭泣的婴儿,还有腐坏尸骨上乱飞的蝇虫……
那些被吞没?的房屋,也不知道洪水退去?,还有多少?能住人,不过听上官峤说,若是及时发种子?银,那些田地,应该还是能种上一茬晚稻的。
知道得越多,她越为自己往日?的浅薄羞惭。
也算稍能明白上官峤说的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什么意思了。
种粮的是百姓,纳税的是百姓,为大靖征战的是百姓的孩子?,这些踩在泥地里的人,才是扛住整个?江山的人。
可真的百姓有难的时候,朝廷却吝于拨银救灾,她的阿兄还在紧捂着国库。
季青珣亦不免叹息。
天灾不可预测,一旦发生便是毁天灭地之难,再诡谲的谋划在这样直白强势的摧折下都渺小不堪。
便是太平富足之年,这一场大洪下来,也让千万百姓一夜之间便能一无所有,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二?人静立良久,季青珣见她眼中满目哀怜,问:“可是伤心了?”
李持月又笑:“我又不是纸糊的人,怎么就伤心了。”
季青珣拉着她转身回马车上去?,将李持月吹凉的手揣在怀里,“你虽不是纸糊的,我却总是忍不住有些多余的小心,阿萝多担待吧。”
“十?一郎,先前我们争吵,你伤心吗?”
“自然伤心,没?吵过这么凶的,再不想吵了。”
“可知我的伤心,比你更甚千倍万倍,”李持月慢慢抚着他的脸。恨最浓烈,继而是悔,但伤心也不少?,还有屈辱……
她慢慢说道:“你根本不会?明白,你让我多伤心,十?一郎,我多看重你啊……”
自己的怀疑真的让她如此伤心吗?
季青珣头一次觉得自己瞧不懂阿萝眼中的情绪,有什么事?能让她坠下……
什么在萌芽破土,让他深切不安,季青珣猛地将人抱紧,问道:“阿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个?反应……难道他也……
不可能,要是他也回来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李持月眼瞳微震,她不该将情绪如此外露。
但她很快就重新伪装好,不解地问:“事?情,你说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季青珣只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奇奇怪怪的,”李持月捏了他的脸一把,推开?人坐正了,指尖在他高挺的鼻子?上点点,“你啊,是不是根本没?有悔改,不想认错?”
见她认真望着自己,明亮的眼睛眨啊眨,季青珣道当?真是自己精神?不济,错把她的话意会?成了别?的。
握住她的手,他道:“不是。”
“走?吧,我还要去?见见淳县的乡绅呢。”
季青珣心绪渐平,藏起那份探究,转头吩咐外面赶车转道。
高处未淹的别?院里,李持月坐在正堂上首。
七县凡是参与了转移百姓的乡绅都过来了,列坐两旁。
他们中也有当?过官,见过世面的,行礼举止皆是得宜,李持月也不拿架子?,对他们办好的事?嘉奖感谢了一番。
一乡绅拱手道:“是我等要多谢公?主慈悲,我等故土在此上千年也,血脉相连,是我们要感谢公?主慈心指点,苦心劝导,才不至于让骨肉离散,家破人亡啊。”
其他人连连应是。
李持月问:“可有伤亡?”
“死了几十?人,多是住在大堤边死活不肯走?的,伤的人不及百数,住得远的听到声响也起来了,多是走?夜路和堤上干活伤的,大夫都还应付得过来。”
七县只这些伤亡,李持月已经心满意足了。
之后她又问了其他各县百姓安置的地方,看起来是要一一巡视过去?。
最后,她欣慰说道:“有劳各位耆老,匾额已请了圣人,也盼着秋闱能见到各家文韬武略的郎君。”
她知好处不能落下。
公?主说出?此言,那些乡绅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多是“回报乡里,不敢受赏”之类的客套话。
李持月起身回到马车上,季青珣并未出?现,而是在马车里等着她。
她开?口便问:“我公?主府还有多少?白银能用?”
“朝廷不肯拨银子?,我想找个?由头支援一些种子?粮。”
顺道她可以借机查一查公?主府的账,看看自己多年的账房有没?有背着自己,投到季青珣麾下去?。
季青珣道:“种子?银罢了,这自然是有,不过被人有银子?,何须你自己出??”
“谁?”
“太子?。”
他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李持月问:“你要给他翻身的机会??”
“太子?树大根深,没?有这么容易扳倒,这次山南道之事?不过是为了打压他,让其无功有过,便不能沾手科举,隶属东宫的崇贤馆士子?们下场就不能占优势,能多让寒门出?头,阿萝,太子?自小和崇贤馆伴读为伍,他天生就只能站在士族一边,而与之相对的寒门士子?,这些人往后才是你手中的剑,该多多培养,
你先前不是说过要小心成少?卿吗?让太子?在七县找到的自救之机,成少?卿就没?有冒头的机会?,说不得,他就要转投公?主府了。”
季青珣……果然小觑不得,他是走?一步算三步的人,李持月心惊不已,但也知道这话于她有用。
对此,她只能双掌一拍:“不用花我自己的银子?,甚好。”
李持月回到明都后, 虽然银子不用花了,但帐还是要查的,美其名曰要做两手准备。
从立府就在账房先生眼神乌亮、麻利能?干, 点着?算盘啪啪地就开始跟公主说起了如今账面上的银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府上的账册、田庄、赋税……可说是数目庞杂, 但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甚至赚的银子还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这也不是得来的贿赂, 而是季青珣经营有方罢了。
李持月不得不佩服季青珣, 日日为了算计别人殚精竭虑,竟还有这么多?的精力,照顾到细枝末节的事上去。
季青珣丝毫不知公主在心里?吐槽她?,给她?倒了一碗浆饮,道?:“你若想挣太子一笔, 我到时让人去把市面上的种子买了, 再添价卖与他。”
他根本没有沾手公主府家财的想法,相反, 李持月有顾不到的地方,他都为其打理得妥当?了。
李持月只觉得这人一肚子坏水, 将账册一丢, 看着?冰碗里?的荔枝,指了指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