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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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行去,她深入房内,绕过重重书架,先走到傅灵焰的画像面前,向她行了一礼。
画像上的傅灵焰正当绮年盛貌,手持那管韩凌儿亲手替她所制的金色竹笛,静静地坐在宫苑之中,目光似穿透了六十年的时光,与她深深对望。
她是如何脱出金绳玉锁,挣开情爱纠葛,从当年在九州各处布下绝杀死阵的凶戾女杀神,蜕变为后来她所见的慈祥老婆婆呢?
而自己呢……阿南站在傅灵焰面前,心下涌起难抑的伤感。
她又究竟有没有机会,能与傅灵焰一样,最终找到自己,看清自己该走的路,探索到自己该前进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一切暂时先抛诸脑后。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查清楚,傅准究竟在她身上设下了什么东西,导致她的旧伤竟与阿琰的山河社稷图相连,成为伤痛同命的两个人。
她垂下眼,避开傅灵焰那双仿佛能洞穿她的眸子,转而走向旁边的书架,查看起架上卷轴来。
傅准神秘失踪,她压力大减,手下也加快。调暗了手中的火折,拆开一个个卷轴册页,她飞速扫一眼便立即收好,寻找下一个。
一个架子看完,里面不过是些各门各派的阵法布置、绝技法例、机关图示之类的。若是平时,阿南自然有兴趣坐下来慢慢研究,但此时她心系自己的伤势,只想先找到与自己有关的内容再说。
换了一个书架,上面全是书册,她随意翻了翻,蹲下来时看到一堆正待修复的卷帙。
而在卷帙之间,正有一个卷轴压在最下面。
她握住这个卷轴,小心将其抽出来,迅速打开。
入目是海岸曲折,远山层叠,赫然是一幅九州疆域图。
原本无甚稀奇的画卷,但因为她上次引水冲毁了藏宝阁,使这幅画的主要画面虽存,但画卷边缘被水浸消融,模糊露出了下方的痕迹。
山河之下,还有一幅隐约的潦草勾画。
她立即将画卷举起,对着窗口的光亮处一照。
只见底层果然藏有另一幅图,是四肢俱全的人体描画,只是身躯倒卧,头下脚上,手脚蜷曲,姿态怪异。
但,那古怪的手脚搁置,却恰好与上方的山河相合,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人的左腿膝盖处,正与山河图中的玉门关一点重合。
而她深深记得,自己在玉门关的阵中发作的,正是左腿腘弯旧伤。
她迅速扫过其他的地方,确证了四肢旧伤对应的确是之前破过的阵法,目光立即移下。
人形倒仰的额头眉心,赫然便是横断山脉处。
玉门关的照影地道之前,傅准曾经告诉过她,她身上的六极雷,除了四肢之外,一个在心,一个在脑。
“那个王八蛋,居然还不承认我身上的旧伤与阿琰的山河社稷图有关!”阿南愤愤地捏着画卷,立即在上面寻找第八个阵法的踪迹。
她四肢旧伤对应的阵法都已相继发作过,眉心的伤处在西南,既然傅准说还有一根毒刺埋在心脏,所以她立即看向那人形的心口处。
但因为形体扭曲怪异,而且画卷中心处没有遭受水淹侵蚀,所以厚实的表面纸张之下,她一时竟看不出下方那具人体的心口所在。
阿南急躁皱眉,想要将上下两张叠裱在一起的画卷分开,但这东西是个细致活儿,上次朱聿恒拆傅灵焰的笛子都花了不少时间,她现在哪有办法静下心来慢慢劈画。
一急之下,她取出随身火折子,将其点燃,将画卷放置在火光之前,映照下方的图案。
她的火折由精铜反射,光亮无比,在卷轴下方映照出粲然一团圆光。
刺目的光亮顺着躯体而上,她沿着心口看去。
那是江浙一带最为繁华之处,顺着长江而下,她看到有几个字押在长江之上,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阵法所在的详细地点。
她心下涌起急躁,火折子略微再往前凑了凑,想要分辨出字迹下方的具体方位。
然而就在火折的光聚拢之际,一道火光忽然从画卷上迅速冒出,浓烟烈焰立即笼罩住了她手中的画卷,整张纸迅速被火舌舔舐成焦黑。
阿南立即收拢画卷,同时抓过旁边的毡布,迅猛拍打画卷之上的火焰。
那火不知是由何物所燃,顽固无比,她的拍打竟全无用处,火焰还是径自向着中心蔓延,眼看整个卷轴即将化为灰烬。
阿南一咬牙,臂环中的小刀弹出,在卷轴最中心处飞速划过。
从四周向中间聚拢的火苗,虽然延伸得飞快,但终究没有她下手快,中间残存的那一块被她迅速截取,紧握于手心。
阿南心知这定是傅准在画卷上动了手脚,宁可将其毁去也不让人得手,心中正在暗骂之际,忽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
她立即闪身缩在黑暗中,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有人迟疑问:“不会是你看错了吧,里面哪有火光?”
“怎么可能!我真的看到窗间透出来的光了,绝对是火焰,一跳一跳在晃动!”
几个弟子说着,贴近窗户看了看。
这藏宝阁是重地,显然一向是严密闭锁的,因此二人一时间也未曾想到来检查门户。
阿南藏身架子后,正在思索遁逃之法,谁知她今天走背运,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响起,问:“怎么了,你们不是坤土堂的弟子吗?围在这儿干什么?”
“见过滢堂主!”过来那女子显然是薛滢光,几人忙答道,“适才我们经过此处,从窗户间看到了一点火光,因此过来瞧瞧,以免水淹之后又遭火灾……”
“火光?”薛滢光有点不相信,“阁主离开之时,这边关门落锁一切妥当才走的,怎会忽然冒出火光?”
说着,她顺手在门上一推,谁知吱呀一声,被阿南打开锁后虚掩着的门应声而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薛滢光站在门口看向室内,一声冷笑:“青天白日的,居然有宵小敢闯拙巧阁?传令,结阵,封锁所有出入口,封闭码头!”
藏宝阁内机关复杂,傅准又不在阁中,他们自然不敢入内。阿南躲在角落中,倒想看他们准备如何应对。
须臾,搁置重物的声音传来,一个大炉子抵在门口,熊熊火焰之上加了湿柴,顿时烟雾滚滚。
弟子们挥着扇子,将浓浓烟雾扇向室内,窗户紧闭的室内顿时烟熏火燎。
阿南捂着口鼻,心下暗道,薛滢光,算你狠,这是要把我当老鼠,活活熏死在里面?
再一辨认烟雾中的异味,她心下更是把薛滢光骂了一百遍——烟雾里面还掺了黑烟曼陀罗。
也就是说,外面的人虽不敢进来,但她若抵死不肯出去,也会吸入迷药,倒在里面失去所有力量,无法做任何抵抗。
浓烟已让她眼睛无法睁开,屏息闭眼间,她捏着鼻子摸到那扇动过手脚的窗户旁边,然后猛然提纵,跃上窗台,一脚踹开了铁窗栅,直扑向外。
窗外的弟子们听到破窗的声音,顿时冲来围堵,企图将她挡住。
阿南深吸一口气,早已飞扑向下,顺着玉醴泉倾泻的方向,直落在下方一棵高大的海桐树上。
海桐树四季常青,枝繁叶茂,她踩踏在粗壮的枝条上,借着弹力向前疾冲,在枯黄的草丛中打了个滚,随即起身奔向前方,扎入了芦苇丛中。
“给我追!”薛滢光率先追了上去,“码头已经封锁,我看这贼子能逃到哪儿去!”
阿南越过枯萎的芦苇丛,急奔向岛后的秘密路径。
踏着埋在地上的管筒,她向前飞奔,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奔逃。
然而,就在拐过一个转弯时,对面竟有另一个人奔来。
两人都在埋头急速狂奔,哪料到拐弯处会有另外的人出现,此时已收不住脚步,眼看便要撞在一起。
还好阿南反应极快,硬生生瞬间转侧过了身躯,只与对方斜斜擦过,避免了同时撞个头破血流。
饶是如此,对方也已摔倒在地,打了个滚后,才颤抖着手撑起身子。
正要继续奔逃的阿南一瞥到他的手,停下了脚步,失声问:“楚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第192章 寒雨连江(3)
来人正是楚元知。他喘息未定,哑声道:“南姑娘,我……我来找璧儿。”
阿南错愕不已:“金姐姐?她怎么会来这里?”
楚元知面如死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仓促递给她。
阿南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仓促的行笔难掩娟秀字迹,显然是金璧儿所写——
我已知该去往何处,待解疑释惑后即回。小北若问起,便说我出门急事。
阿南皱眉还给他,问:“那你怎么知道,她来这边了?”
“我见她出走,便赶紧去码头驿站处打听,才知道今日早时,她上了一艘船离开了杭州,那船,正是拙巧阁雇的……”
阿南想了想,眉头一扬,问:“她来拙巧阁打探了?”
楚元知有些茫然:“打探?打探什么?”
阿南怕后面的人追上来发现她,当下示意楚元知往芦苇丛深处走了十余步,才压低声音道:“昨晚我到你家,与金姐姐聊了些事情。她已经知道是你的六极雷失控,导致了徐州驿站那场大火。但她与你二十年夫妻,深知你的为人,我们都认为背后肯定还另有一个动手脚的人。看来,金姐姐说的已知去哪里寻找,应该就是拙巧阁了。”
楚元知不敢置信:“可她一个弱女子,又常年不出家门,如何能来得了拙巧阁?”
“金姐姐表面柔弱,内里坚韧,比你想象的可要能干许多。我们先找到她,再询问细节吧。”阿南示意他猫下腰,小心点跟自己走,以免惊动搜寻她的人。
两人都是熟悉拙巧阁的人,在芦苇丛中也未迷路,逐渐接近了码头。
枯柳衰阳,码头果然停着一艘外来的船。
薛滢光带着众弟子搜寻到了这边,正站在码头查看。
船老大招呼着船上乘客下来,只见一个两个都是提着包袱的中年男女,显然是年关将至,拙巧阁寻来做短工的。
隐在芦苇丛中的楚元知一眼便看到,陆续下来的人中,赫然就有金璧儿。她混在一群肤色黧黑、一看便做惯了粗活的人中间,颇有些格格不入。
薛滢光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多看了两眼。
她们之前曾一起去过玉门关。但金璧儿当时脸上毁容的疤痕未褪,在人前一直戴着帷帽,拙巧阁的人并未见过她的长相,自然也认不出她来。
薛滢光草草询问,知道她是绣娘,来织补阁中布幔帷帐类活计的,又看她一双手确是干惯了家务活、擅长针黹的模样,便也转移了注意力,率人又去别处搜寻刺客去了。
阿南与楚元知悄悄跟着金璧儿一行人,沿着拙巧阁蜿蜒的路行去。一路上,一群工人陆续被分派到个个地方,最后只剩下金璧儿和几个婆子。
再往前走,路径尽头出现了一座荒僻的小院。
小楼显然空置已久,婆子带着金璧儿等人进入,说这边帷幕虫吃鼠咬,显然是要全换新的了。如今新的布匹已经送到,她们得赶紧把布匹裁剪缝纫好,赶在年前挂上去。
几个人进内又是量尺寸又是对花色,正在忙乱间,金璧儿抬眼看见院外花窗处,有个人向她招了一招手。
她依稀看出那是阿南,一时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手中下意识整理着布匹,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见婆子走到她身边,一指旁边的耳室道:“金娘子,你去隔壁量一量门帘尺寸,看看哪种花色合衬。”
金璧儿忙应了,拿着尺子过去耳室。
小小屋内只有一扇支摘小窗,显得暗暗的。她量着门框大小,心神不定地望着门外,果然看见阿南溜了过来,观察四周无人,又挥手示意后方。
院垣后,楚元知的身影随之出现。金璧儿手一颤,木尺差点掉在地上。
二人挤进耳室,阿南回身掩了门,压低声音问:“金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金璧儿神情有些慌乱地避开楚元知的目光,死死攥着手中木尺不说话。
阿南打量她的模样,说道:“金姐姐,我知道你自己肯定来不了这里,说吧,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楚元知却没说话,只抬手握住金璧儿的手,示意她跟自己回去。
他那双受损后一直颤抖的手,握着她的力道,一如这些年来的不离不弃。
见丈夫甘冒大险至此寻她,金璧儿眼泪不禁夺眶而出,终于敞开了道明一切:“南姑娘,我跟你说过,元知与我这辈子的错,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罪魁祸首了。但是……”
就在阿南向楚元知打听拙巧阁暗道之时,她也在屋内关注着,想着要不要趁阿南潜入拙巧阁时,托她顺便查一查当年徐州驿站的事情。
就在此时,她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隐在黑暗中的青衣人。
她惊慌之下正要呼喊,那人却已利落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拖到了角落。
他声音腔调低沉古怪,在她耳边问:“你想知道,当年你丈夫设的火阵,为何失效殃及无辜吗?”
对方如此准确地将她盘绕于心头多年的疑窦与重压说了出来,金璧儿慌乱震惊之下,一时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而对方见她如此,便说了声“明日早些带上户籍文书去松亭口,拙巧阁在找女工”,随即放开了她,退开了一步。
金璧儿惊疑不定,尚未反应之时,那人已经转身向窗外跃去,转瞬之间无声无息消失。
就如他来时一般,别说金璧儿,就连屋外的阿南与楚元知都未曾察觉。
她辗转难眠,思虑一夜。第二天一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了松亭口。
松亭口在僻静的街道交叉处,凉亭中正有牙婆带着十余个女人过来。她假装进内歇脚,注意对方,果然是拙巧阁要找绣娘,正在此处挑选手脚勤快能干活的女人。
在家中畏畏缩缩生活了四十来年的金璧儿,此时鼓起最大的勇气,强自镇定上前询问,说自己家中贫困,想着寻一份工来做做,补贴家用。
拙巧阁的人听她确是本地口音,又让她与绣娘们一起试了活计,便让她过来,年前做一个月短工。
可她没想到的是,刚下码头,自己的丈夫居然已经潜入了这边来寻她,到得比她还早。
“那个指引你来这边的青衣人,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原因?”听完金璧儿的讲述,楚元知喃喃。
“为了引我们入陷阱!”阿南心中一凛,立即跳了起来,“楚先生,快带金姐姐走!”
楚元知自然也明白过来,这定是拙巧阁利用金璧儿设的陷阱。他拉起金璧儿,向外奔去。
然而对方既已将他们引入拙巧阁,在重重机关中,哪还有他们逃跑的机会?
耳室狭窄,门口轰然声响,头顶安装的铁闸早已落下,眼看便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他们压下。
楚元知立即带着金璧儿后撤,免得被铁闸一夹两段。
但,就在他们后退之际,却听得风声呼啸,楚元知眼睛一瞥后方,顿时脸色大变。
后方砖地已经旋转变换,下面无数铁刺突出,只要他们一回身,便要踏入铁刺之中,脚掌必被穿个通透不可。
此时前有铁闸后有铁刺,三人已呈进退两难之势。
楚元知一咬牙,抬脚一勾面前的凳子,将铁闸抵住,同时将金璧儿一把推了出去。
金璧儿在惊慌失措之中,打着滚扑了出去。
就在她滚出铁闸之际,凳子被轧得粉碎,仅仅停滞了半刻的铁闸再度落下。
金璧儿的身体已经大部分钻出了铁闸,但右腿还卡在闸内,眼看要被铁闸硬生生截断。
楚元知一个箭步扑上去,抵住金璧儿的右腿往前疾推,要拼了自己的脊背粉碎,换得金璧儿逃出生天。
金璧儿被他一把推出铁闸之外,仓皇地回头看向他,见铁闸正向着他身躯落下,眼看要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她顿时吓得肝胆欲裂,大叫出来:“元知!”
话音未落,只听得轧轧声响,铁闸已如泰山压顶。
楚元知紧紧闭上了眼睛。
死生诀别之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只向金璧儿抬了一下手,示意她快跑,别回头看惨死的自己。
但,压在他脊背上的铁闸忽然停止了下落的力度,悬停在了离地不到一尺的地方。
他错愕不已,脚尖仓促在壁上一蹬,快速滚出了铁闸,回头看向后方的阿南。
阿南已经根据墙面的振动与地面的痕迹,赶在铁闸落地前锁定了操控中心。
此时,她已掀开了耳室的桌板,露出了下方的铁扳手,一脚蹬在上面,竭力要将它控制住。
可是铁闸沉重无比,怕不有千斤之力,即使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她也只是稍微缓了一缓下落的力量,无法让它再度抬升。
楚元知隔着那只剩了一尺不到的铁闸口,看向阿南。
电光火石间,楚元知只看到她一抬下巴,示意他立即带上金璧儿,逃出险境。
未待他犹豫迟疑,只一刹那,铁闸便再度重重落下。
阿南手中的铁扳手忽然一沉,对方显然早已料到他们三人逃离时,她可能会寻到铁闸的控制处而启动这个扳手,因此旁边早已设下了后手。
扳手连接处忽然旋转,数道钢爪探出,将她的右手紧紧扣住,锁在了扳手之上。
阿南当即抬脚蹬在扳手下方,竭力缩手,意图抽出禁锢。
但已经来不及了,扳手轰然下坠,直接陷进了地下。
眼前一黑,精光闪动,下方数道钢箍弹出,骤然收紧,她的手尚未抽出,眼看整个人即将被紧紧缚住。
陡然面临绝境,阿南却毫无惧色。她一向最擅机变,此时足尖在扳手上一点,左右脚掌缠在铁杆之上,整个身子忽然之间便横了过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原本必中的钢箍,从间隙中穿插了过去。
身后有人轻微地“咦”了一声,显然对方并没料到她在这般间不容发的困境之中,居然还能顺利脱出樊笼。
阿南右手被制,但左手立即抄向臂环,上面的钩子弹出,被她一把抓住,探入了钢爪机窍之中。
后方的人自然不会任由她脱逃,身后呼啸声传来,劲风将她笼罩于内。
阿南右臂被锁,身体无法脱离扳手,唯有双腿可以自由活动,她倒提身子,向后疾踢,黑暗中只听风声骤急,对方被她踢个正着,趔趄退后恼羞成怒,刷一声轻响,手中长刀已向她袭来。
阿南整个人借着钢爪的力量,倒悬于半空,听风辨声躲避凌厉刀锋,几次险险从刀口上越过,避开对方攻势。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坚持不了多久。毕竟,对方可以从四面来袭,而她被钢爪困于方寸之间,完全陷入了被动局面。
更何况,她的四肢受过重伤,一时腾挪闪移虽然撑得住,但大幅度的动作已使关节隐隐作痛,时间一久必定反应不及。
因此,她一面借助灵活走位躲避对方,一边分心二用,左手持着小钩子插入扳手内部,直探钢爪的衔接处。
可那钢爪嵌在扳手之内,衔接处深藏于钢块之中,她一时根本无法触及内部。
对方显然也已不耐,抓住一个空隙,手中刀尖进击,狠狠向着她的胸口刺了进去。
阿南双手在机关处,唯有借助双脚拆解躲避他的攻势,此时对方已经进击至胸口门户,她的双腿显然无法回护。
万急之中,她足跟在扳手上一抵,膝盖上顶,拼着自己的膝盖被刀尖割出一道血口子,身体蜷缩着凌空上翻,整个人倒立翻上了铁扳手。
对方的刀擦过她的膝盖,在铁扳手上划出一道火花,随即当的一声,死死卡在了铁扳手与下方机括的相接处。
而阿南因为动作太过迅猛,被制住的右手腕也在瞬间咔的一声脱臼,剧痛袭来。
但伴随着剧痛传来的,还有轻微的“咔哒”一声,让她在绝望中精神一振——是她左手中的钩子,已探到了连接处。
……第193章 寒雨连江(4)
她顾不上脱臼的右手,身子倒下一旋,狠狠踹向对方。
对方手中的刀子卡在机括中,尚在弯腰拔出,此时被她这重重一撞,后背剧痛,手中刀子撤手,趔趄后退摔倒于地。
听到对方倒地声,阿南知道自己已争取到一瞬喘息,立即加快了手下动作。
钩子在钢爪底部摸索着掏挖,终于触到了相接处。她狠命撬动关节,直到轻微的叮一声传来,右手骤然一松,那死咬着她的钢爪终于弹脱开来。
就在她的手陡然得脱的刹那,黑暗中伏击她的人也已再度扑击上前。
阿南自然不愿与他缠斗,强忍疼痛将自己脱臼的右手腕接上,随即跃上扳手,掏出火折子“嚓”一声点亮。
黑暗瞬间被驱散,她来不及注意对手,看到上面封闭机关的是木质板材,便向上狠狠一撞,试探厚度。
如她所料,这种耳室中的机关布置因为无法提供支撑,自然不可能太过沉重繁杂,上面的板材并不太过厚实。
因此她不假思索,拔起下方卡住的那柄厚实大刀,狠狠戳进上头木板,随即抓紧刀柄,身体倒悬,双脚向上狠命一踹。
哗啦声响中,木板断裂,光线投下。
她抓着刀柄挂在半空中,抬脚将正冲上来的人重重踢开,借力荡身向上。
就在她身躯倒仰破洞而出之际,她胸口气息一岔,整个身子一软。
她心中暗叫不好——薛滢光扇入藏宝阁那个烟雾中的黑烟曼陀罗,她虽然反应迅速,可还是难以避免地吸进了一些。
在这紧急时刻,药性竟然发作了。
她狠狠一咬下唇,翻上地面,向着耳室小窗扑去,拼命维持神志清明,不让迷药吞噬自己。
但,就在破窗而出之际,她才发现脚下竟然是水池,她一个不查,差点栽入了冰水中。
扣住窗户,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的情形,瞳孔猛然骤缩——
玉醴泉中有巨大的波浪冲击而起,向着她扑来。
阿南反应已经迟钝,但也知道回到室内便是再入龙潭,下意识身子后倾,反手勾住窗棂,挂在墙上避开波浪当头冲击。
一波尚未远去,随即有如雷的声响轰然,第二波潮水直冲而来。
骤急的水浪直冲而来,这下就连她扣住的窗棂也无法幸免,在轰鸣声中,她连人带窗重重摔了下来。
就在坠落之时,阿南一脚蹬住身下的墙壁,脱开正在失控坠落的窗棂,一手趴住了窗沿。
尚未等她稳住身形,身后陡然一暗,遮天蔽日的水花第三次激荡,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阿南抬头看去,巨浪排空,水花高溅,被激上半空的水波映着日晕,拙巧阁中虹霓四垂,如数条彩带横斜围绕这个梅花开遍的东海瀛洲,绚烂得令人心惊。
阿琰不是说,傅准失踪了吗?
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能耐,不动声色设下这般阵法擒拿她?
未等她理出头绪,水面上波浪狂涌,已重重拍向了她。
阿南收敛心神,正要破水迎上,猛然间身体一软,全身顿时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重重跌在了水中。
倾泻而下的水浪,挟带着巨大的力量,扑头盖脸地压在她的身躯之上。
而她的手抬了抬,想要挣扎之际,冰冷的水已灌入了她的口鼻。
内外交困中,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沉入了眼前的漫漫黑暗中。
蒙蒙细雪笼罩着应天,金陵这座帝王州,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更显肃穆庄严。
朱聿恒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觉得肩颈略带了些酸麻。他直起身子,转头看向窗外风雪。
庭中一杆杆凤尾竹细细直立,竹叶梢上略积了些薄雪,压得枝条微弯。
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瀚泓快步进来,禀报道:“殿下,神机营那位楚先生,忽然过来求见……”
按理,楚元知区区一个神机营监造官,是没有资格见皇太孙殿下的,但瀚泓因常见他在殿下左右出现,于是便进来通报了一声。
朱聿恒心知楚元知来见自己,必定是有要事,心下再一想,又不觉微惊,难道是和阿南有关?
他来不及召见,径自起身向外走去,看见站在外间的楚元知,立即便问:“楚先生有何要事?”
“殿下,南姑娘她……出事了!”
楚元知将拙巧阁之事仓皇说了一遍,又急道:“南姑娘将我们救出后,我与璧儿在秘密水道边等待了许久,因拙巧阁搜寻甚急,于是我们又将船撑到了回杭州的必经水路等待,但一直未曾见到南姑娘回来……”
朱聿恒神情微变,转头吩咐瀚泓道:“我写一封信,以南直隶工部的名义,安排人到拙巧阁去一趟。若阿南真的失陷,就出示信件,说……咱们这边工部重修长江水利,需要南姑娘相助。”
瀚泓拿着他的手书,赶紧转去工部盖印。
但过不多久,他便脸色难看地回来了:“工部办事的人说……圣上最近在整顿南直隶事务,严令不得借公事名义来办私事,殿下此举,怕是不妥。”
朱聿恒微皱眉头,将书信拿回来,略一思忖,便起身向着宫中而去。
毕竟,二十年来,这是他的祖父第一次敲打他。
到宫中之时,皇帝正与南直隶户部的人在殿内查看账册,高壑请他在殿外等候。
朱聿恒站在阶下,将那封手书揣在怀中,静静等待着。
夜深人静,雪下得急了,他的发上与肩上都落了一层雪。饶是他穿得厚实,也觉得穿透狐裘而入的风如针刺般寒冷。
吏部的官员们陆续出来,看到站在阶下落了满身雪片的皇太孙殿下,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又不敢开口,只向他拱手行礼,便赶紧出宫去了。
皇帝也终于踱到了殿门口,见他还等在下面,终是轻声一叹,招手示意道:“聿儿,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