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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0

这历代千万人构结的黑棋罗网,就此被他破开了一道口子。
青衣人霍然拂袖而起,死死盯着这一个棋子,许久,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好,居然还有如此妙招!”
他死死盯着那个白子引来的那道气,企图将其扼杀于初起。
然而,千百年来,却几乎从未有人想过要在这个地方、这一个点上,下一个白子,隐下无数可行后手。没有了前人的力量可循,他竟一时无法掌控这棋局,死死盯着那手白棋,一动不动。
眼看时间胶着已久,朱聿恒的眼睛又忍不住望向阿南,沉声提醒:“技不如人,多思何益?”
“哼,就许你想那么久,不许老夫推敲?”
对方早已心乱如麻,嘴巴虽硬气,最终下了一手在白子一侧,试图拂拭他的锋刃杀意。
朱聿恒却已沉下心来,白棋数着之间不动声色落子延气,趁着黑棋被那股气牵引之际,早已将右下角的白子战局引入中原腹地,原本隐约被掌控的棋盘中心瞬间被逆转了局势,白子顿时一气呵成。
只听得后方墙上,凹凸起伏的声音连成一片,那声音并不大,却隐然有一种轰轰烈烈之感。
这水阁的机关,显然会在白棋占尽上风之时,轰然开启。
可惜隔着屏风纱帘,不然朱聿恒肯定能看到青衣人的额头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滑落于地,铿然有声。
残局已破,他再绞尽脑汁也已无济于事。
千年之局终究被朱聿恒厮杀出一片天地,在后方砖墙的轧轧声中,青衣人溃不成军。
朱聿恒最后一子落下,白子明显占据了棋盘胜局的刹那,后方的砖墙咔咔响动,凹凹凸凸的活动砖面如同莲花般旋转打开,青莲绽放,开出了一个巨大的通道。
朱聿恒霍然起身,再也不管那个青衣人,飞速越过面前的屏风棋盘,穿过墙上洞开的青莲通道,踏着梅花树向着玉醴泉直跃而上。
在纷乱如红雨的万千落花中,他毫不犹豫跃入水中,尽快向着阿南跋涉而去。
玉醴泉水逐渐上升,早已没到了阿南胸口。
本来就最怕冷的阿南,如今泡在冰水之中,唇色脸色都呈青紫,意识早已麻木。
“阿南!”朱聿恒加快脚步,涉过冰冷的泉水。
阿南木然地沉浮在冰水中,竭力睁大眼睛,维持自己最后一缕神智,定定地望着他。
她这一生,无数惊涛骇浪,都是一个人闯荡过来,就如孤飞的鹰隼,无畏无惧,于是也无牵无挂。
上一次失陷拙巧阁,她失去了三千阶。而这一次,她原想,或许要失去自己的性命了……
她这辉煌过也惨淡过的人生,可能走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可她未曾想到,只身闯荡的这一生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在她最为凶险的时刻,他放弃了朝廷的尊荣,豁出了安稳的坦途,戴上面具赶赴这危机重重的海岛,不顾一切执意来拯救她。
这一生走到这里,是否也算圆满了?
冰冷没胸的水浪中,朱聿恒扑到了她的身边,手中凤翥翻飞,将她手腕上的绳索挑解开,拥着她游向岸边。
黑烟曼陀罗加上长久冻在冰水中,阿南意识已近昏迷,但她还是撑起最后一口气,在他耳边气若游丝道:“小心,拙巧阁的水阵……”
话音未落,巨大的水浪已飞击而起,玉醴泉下方原本收缩的桥梁便如斗转星移,早已重新架设。
下方结阵的弟子集群赶到,跃上桥梁,借着桥梁的伸缩力道,劈击水浪,如风如龙,向他们袭来。
拙巧阁本就建于海岛,最擅水阵。玉醴泉中水浪翻滚,而弟子们的进击之势正配合水浪攻击,翻卷起巨大水龙,向泉中心的他们猛扑而下。
波涛怒吼,水花四溅,滚滚水浪声势浩大,中间遍布拙巧阁弟子手中的武器,向着他压下。
怒吼的涛声淹没了朱聿恒的听力,水花闪耀于他面前的视野,在这不可听不可辨的天地之间,周围波浪翻滚,玉醴泉中凶戾的旋涡向着他们铺天盖地而来,便如摧折万物的天威,雷霆震怒。
下方众人无不被这浩荡声势所震惊,个个仰头看着战局,舌挢不下。
而朱聿恒抓起自己之前插入泉中的长棍,侧身将阿南按入怀中,紧紧抵在假山石的凹洞内。
高大的太湖石在水浪重击之下,剧烈晃动了几下,终于哗然倒塌入水。
而朱聿恒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扛下了这巨大的水浪攻击后,知道裹挟于水浪中的攻击已至,他一脚踩住手中棍头,手往上一提压,硬生生拗断了一截棍头。
随即,在万千重力即将落在身上之际,朱聿恒一手抱紧怀中阿南,右手抡起长棍,一把抵住了十来人的攻势。
进击的弟子们尚来不及思考他自行损掉棍头是为何故,密集的棍阵已经压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朱聿恒以右臂持棍拨开进攻的人群,手腕倏忽抖动,刺中了靠得最近的一个弟子。
对方肩上顿时鲜血淋漓,手中棍棒落地,惨叫着退了下去。
朱聿恒一旋手中木棍,破裂后显得尖锐的棍头上,鲜血滴落于泉水之中,洇出一片血色涟漪,触目惊心。
众人这才恍然。枪乃百兵之王,在上阵对敌的时候,是最具杀伤性的武器,而他踩裂棍头,锋利的前端俨然便成了长枪,可多出扎与刺的用法,比棍棒更适于杀敌。
事已至此,第三关已难善了。
第二波水浪聚拢,眼看即将再度扑击。
收紧手臂揽住怀中阿南,朱聿恒贴了贴她湿冷的鬓发,沉声道:“抱紧我。”
……第196章 死生契阔(3)
就在阿南的手臂收缩抱紧他的下一刻,他已带着她扑向第二波巨浪,直击正向自己进攻的那道桥梁上弟子。
他穿透水浪,下手狠辣迅捷,威势极盛,长棍的断口上一时尽染赤色,又被水花迅速带走。
水花遮挡了他身影的同时,也阻隔了弟子们的判断。而他凭着自己惊人的判断力,反倒利用水浪扑击为攻、借助水花弥漫为掩,反杀向迅速转换的桥梁上弟子们。
哀叫声中,挡者披靡,纷纷败退。
梅花开得妖娆艳盛,湍急的玉醴泉中,落了无数胭脂花瓣,也滚了无数受伤的拙巧阁弟子。
泉水被鲜血与花瓣染成了淡淡粉色,加上伤者的□□哀号,这仙山海岛浑如森罗地狱。
朱聿恒下手既狠且准,弟子们中的虽不全是要害,但各个都是伤到手脚,再也没有战斗力继续阻拦,而后面的弟子们都是惊骇畏惧,一时不敢上前。
“别让他救走了妖女!咱们今日誓要斩杀妖魔,为毕长老和毕堂主报仇雪恨!”
怒吼声中,如龙头般踏于水浪、当先向他们扑袭的,正是那个青衣人。
“我拙巧阁独步天下,今日若不能拦住你们,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然而,朱聿恒攻势如龙,他入了这水阵,水阵便已是他的掌控范围,青衣人如何能阻拦。
晃过第三波扑击的水浪,朱聿恒长棍斜扫,破开水浪直击对方面门。
这一招既狠且准,来势威猛,青衣人不敢阻拦,仓促矮身避过。
谁知朱聿恒挥棍只是虚招,棍头在水中一点,趁着他低身闪避之时,双手在棍上一撑,早已借长棍点地之力,飞身而起。
挟带着冰冷水浪,朱聿恒拧身一转,水珠飞旋间,足尖在青衣人脖颈间勾过,眼看便要绞上他的脖子,直接卸了他的颈椎。
水浪之中,他的杀招更显凌厉,青衣人哪敢用自己脆弱的脖子抵抗他凶猛的攻击,身随脖转,整个身躯斜飞出玉醴泉,直扑下山,以狗啃泥的姿势一路滑了下去,大失代阁主风范。
指挥龙头跌出战局,玉醴泉上攻势大乱,弟子们显然无法自行配合玉醴泉中机关水浪,又被朱聿恒杀破了胆,溃不成军。
朱聿恒拉起阿南,手持长棍,立时杀出已溃散的战局,带着阿南脱出玉醴泉,站在了岸边。
日光穿透阴霾云层,一缕缕直刺海岛,场上战局已到了尾声。
身后是捂着伤口□□的拙巧阁弟子,而朱聿恒紧拥着怀中阿南,斜持长棍立于冬日海风之中。
黑衣猎猎,溅在上面的鲜血已被水浪洗去,几乎显不出痕迹,唯有泉边零落的梅花沾在他的湿衣上,显出几点艳红肃杀。
阿南偎依在他的怀中,眼前忽如幻觉般,闪过楚元知将金璧儿的身躯推出铁闸时的情形。
她那时心中曾想,金姐姐真是不明智。
楚先生愿意为她豁命,拼死也要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换取生机,可她与丈夫二十年相依,却还执着地追究当年的事情,始终打不开心结——
而她呢?
一路与阿琰行来,他们二人出生入死、互相救助何止一次两次。
阿琰骗了她也好、伤过她也好,这世上,言语可以欺瞒、可能违心,可为她豁出性命的人,只此一个。
若阿琰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做了一切,那么,他又何必无数次将性命交托于她手上,何必一再为了她而义无反顾在绝境中抛弃生机,一再置生死于度外呢?
她颤抖着,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将胸臆中所有郁结的气息涤荡殆尽。
她紧紧地抱住了阿琰,放任自己虚脱的身体倚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那端传来的体温,与他在这冰冷战场之中,为彼此增添唯一的暖意。
朱聿恒收紧了手臂将她揽紧,握住手中染血长棍,目光冷冷地在周围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无论是拙巧阁的弟子,还是前来观礼的江湖高手,众人看着这对紧拥在一起的男女,无不魂飞魄散,哪敢再度上前。
朱聿恒不再迟疑,拥紧了阿南,带着她从流泉竹桥上一跃而下,踏在了下方的屋檐之上。
他没控制力道,加上携带着阿南,身体确实沉重,踏得飞翘檐角顿时断裂,无数碎瓦片簌簌落掉,轧轧倾倒。
在砖块掉落声中,他冷冷地瞥了那个刚被弟子们扶起的青衣人一眼,带着阿南再度向下飞掠,落在垂柳枯枝的堤岸之上,一路行去。
守卫的弟子们心知阻拦不住这对煞星,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
三关已破,青衣人明知呼喝弟子上前也只是白白送死,因此虽然恼怒愤恨,但终究只冷哼一声,无话可说。
在岛上众人的胆寒注目之下,朱聿恒与阿南一步步走向码头。
就在走过青衣人身旁时,阿南忽然转头,声音低哑地问:“真相呢?”
青衣人狼狈不堪,神情却依旧僵直古怪,想必是戴了拙巧阁的面具:“什么真相?”
“你设计骗楚元知夫人过来时,说她来了这里,便能知道当年是谁让六极雷失控,害她父母去世的真相。”
“哼……”青衣人不耐烦地一挥手,阴沉道,“自然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还能是什么!”
他这一挥手,阿南却一眼便看见了他指尖上的微光,心中一闪念,顿时脱口而出:“是你!”
“莫名其妙!”青衣人目光一凛,冷冷道,“再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
朱聿恒垂眼看向阿南,发现阿南面露确定神情,却并不多言,只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尽快离开。
走上码头,阿南随意指了一艘快船,朱聿恒扶她上船,扯开风帆冲出枯黄的芦苇丛,顺着长江扬长而去。
小船驶离了码头,逆流向着应天而去。
一路青山隔江相对,江南草木经冬不凋,满目苍绿之中偶有一两棵钓樟喷薄出整树淡黄花朵,蒙在冬日冻雨之中,明艳亮眼。
江上寒风呼啸,船头风雨交加。
斜侵的雨丝让阿南鬓发与睫毛上尽是晶亮水珠,湿透的身躯瑟瑟发抖,朱聿恒便拉住她的手进了船舱。
阿南身上的黑烟曼陀罗尚未消退,倚在舱壁虚弱无力。
烟雨水波隐约照在他们中间,朱聿恒抬手拂去阿南面容上濡湿的发丝,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寒冷让他们贴得极近。
阿南抬起颤抖的手,将朱聿恒脸上的面具取下,端详露出来的面容。
他依然是初见时的模样,光华足可覆照世间万物,矜贵无匹。只是这一次,他深黑的眼眸中,清楚倒映着她的身形,不曾有瞬息转移。
摇曳水光在阿南面前迷离晕开,他眼中似有万千灼热火星,要将她整个人烈烈燃烧。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在幽暗地道中,火把动荡光芒下,他跪俯下身,紧抓着她的肩膀,不顾一切地,近乎于凶猛跋扈地,侵入她的双唇,夺走了她的吻。
许是身体太过虚弱,又许是当时窒息的感觉还在胸前涌动,在他眼神的逼视下,她又陷入了那种迷乱的情绪之中,胸口血潮呼啸,难以自己。
手中的面具掉落于船舱,她脱力的手有些颤抖:“你是朝廷皇太孙,这般尊贵的身份,为什么……要孤身冒死来救我这个女匪?”
“不,过来救阿南的,不属于朝廷,不是皇太孙殿下,而是……”朱聿恒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引领她的指尖清晰确定地摸到自己,“愿将这余下来的一年全部交给你的,在春波楼赌输了的阿琰。”
阿南怔怔地望着他那仿佛可以洞穿自己的幽深眼眸,喃喃问:“你不怕为了我,殒命在这里吗?”
他笑了一笑,贴着她手慢慢收紧,将她的掌送到唇边,热切地亲吻她的掌心。
冰凉的世界,唯有他紧贴在她掌心的唇上传递来滚烫灼热,让浮荡在寒江中的她身体微颤。
“因为,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活不了多久,如果我不来,如果失去了你……”他紧盯着她,听凭灼热的冲动淹没自己,如梦中一再重演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放开她,这个梦就永不会醒。
“如果失去了你,就算我能多活几日,又有什么意义?”
雨点击打江面,船舱笼罩在繁急声响中。
阿南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灼热的失控,声音也有些紊乱:“可是阿琰,我的手已经废了,我帮不了你,我永远也回不到三千阶了……”
而他摇了摇头,按住她冰冷的五指,将它们缓缓地一根一根掰开,让自己的手与她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他这双清峭迫人的手,骨节在肌肤下浮凸有力,修长劲瘦的十指蒙着一层淡淡的珍珠光泽,是她一见倾心的上天造物。
而他紧握着她的手,像是将她未曾抓住的所有希冀都紧紧攫住,妥帖地放在了她的掌中。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手吗?阿南,不要抛下我,我们一起走,一定能到达三千阶,甚至五千阶、一万阶!”
他的手如此有力,声音如此恳切。
阿南将这双自己一眼迷恋的手举到面前,恍惚看着它的轮廓。
她听到朱聿恒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手。”
江南严冬雨昏烟暗,水浪波光加重了这双手的阴影,也给它镀上了更迷人的光彩。
在熟悉了她所教的手法、经过了岐中易的磨炼之后,他的手更显力度强劲。
这双握着她的手稳如磐石,这个男人的心智举世无匹。她曾垂涎觊觎的这一切,如今全部摆在她的面前,一切唾手可得。
动荡不安的船舱中,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仿佛是害怕他的目光灼伤自己,又仿佛是不愿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崩溃,阿南放开了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低道:“阿琰……我本来在心里发誓,再也不相信你了,可,现在我决定,还是陪你再走一趟吧。我……原谅你之前欺瞒我、利用我的事了。”
她的声音低若不闻,却仿佛重重撞在了他的心口,让他拉下她的手,凝望她的目光中汹涌着灼热欢喜:“你真的,愿意留下来,不会抛下我了?”
阿南点了点头,她既已做了决定,虽然精神还虚软,但口气已坚定起来:“你来救我,杀过三关的时候,我看着你、等待着你,想了很多。过往你对不住我、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咱们就……一笔勾销吧,从今以后,都不必提起了。”
朱聿恒听着她的话,神情还是欢喜的,心里却渐渐升起一丝空茫来:“所以,你会留下来。”
“嗯,至少,横断山脉那个阵法,关系你的山河社稷图,也关系着我的伤势。我肯定不能就这么带着伤回海上去,一辈子守着自己好不了的伤势,必定要解决了再说。”
朱聿恒看向她的臂弯:“你是指,你身上的旧伤,是启动我身上山河社稷图的关键?”
阿南身体微僵,沉默半晌后,她侧头望着面前苍茫云水,手掌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臂弯。
永远不畏前路、百折不挠的阿南,此时面容上却显出疲惫倦意来。
“是,如今的我,非但不能帮你,而且……怕是要成为你的拖累了。”
……第197章 死生契阔(4)
她顿了片刻,终究将自己的衣袖一把拉了上去,将自己那狰狞的旧伤,彻底呈现在朱聿恒的面前。
上臂与前臂相接处,横亘的狰狞伤口赫然呈现,破开肌肤的两层伤□□叠,触目惊心。
朱聿恒知道,压在底下的伤口是最早挑断手筋的那一道,而上面一层伤口,则是硬生生割开了旧伤,将双手筋络再度续上的痕迹。
“阿琰,傅准在挑断我四肢时,必定在伤口中埋下了什么,所以你一直寻找了许久的,潜伏于你身边引动山河社稷图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知道。”朱聿恒毫不迟疑道,“在玉门关时,我便察觉到了我们的伤病是相连的。”
“所以,你还来救我?”阿南指着自己的伤口,绝望道,“我现在非但不能帮你,甚至……要成为你的祸患了。”
“不许胡说!”朱聿恒抬手覆住她的伤口,紧盯着她道:“在榆木川,我迷失于风雪,而你跳下绝境救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舍不下我!既然我们彼此心里都有对方,那么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那些东西又有何惧?我会活下去,你的伤会痊愈,我们一定会破除万难,终究在一起!”
他的目光如此灼热,与他的话语一般坚定不移。
阿南却闭上了眼睛,转开了脸,声音也显得僵硬:“嗯,幸好那时救了你,不然这次谁来救我呢……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如今就算两不相欠吧。但傅灵焰的阵法,咱们得一起去破解,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就这样抛下你我性命攸关的事,跑回海岛去啊。”
朱聿恒点了一点头,但终究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他终于再度将她留了下来,可,她只是许诺与他并肩面对共同的命运处境而已。
虽然,他豁出性命的艰难跋涉,终于达到了目的,他终于再度拥有了与她并肩奋战的机会。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想贪婪地乞求另外一些什么,还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他曾短暂拥有过的,幽暗火光下那足以刻骨铭心的亲吻。
原来终究已成逝去的幻境,难再奢求,不可碰触。
两人都陷入沉默,任由小舟在风帆的催趁下,向西而去。
阿南望着外面的细雨,心中那个盘旋已久的疑惑终究按捺不住,哑声开口,问他:“阿琰,其实我,其他都可以不介意,但我爹娘……”
她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周围的滚滚波涛忽然被悠长的一声唿哨压过,有快船破水的声音传来。
他们二人下意识转头,看见了江上隐现的黑船。是拙巧阁的人赶上来了。
朱聿恒抬手按住了药性未退的阿南,示意她呆在船舱内不要动。
他取过面具戴上,深深吸气,强迫自己从低落情绪中抽身,尽量冷静地起身走上船头。
后方追击的船只漆黑窄长,速度极快,而撑伞立于船头冷冷盯着他的女子,面容清丽,尤带病容,赫然便是薛滢光。
见朱聿恒现身,她也不示意船停下,足尖在船头一点,当即便落在了他的身侧。
手中伞微微一转,她的目光越过朱聿恒,看向船舱内的阿南,唇角一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这么大的雨,南姑娘不忍心让我站在外面淋雨吧?”
说着,也不管他们是否答应,径自便进了船舱,等收了伞回头一看这舱内一无所有的模样,又探头对黑船上喊了一声:“老刘,送个炉子来,冻死了。”
黑船上有人应了一声,随即抱着炉子靠近了船舷。
两船此时在江中并行,相距不过半丈,那个老刘向下看了看,将沉重的炉子在手臂中旋转着推来。
这老刘的臂力与控制力显然极强,正在燃烧的火炉落在斜下方的小船上,被旋转的力道卸去了撞击力,只略跳了跳便站住了,里面的炭火安然无恙,依旧在如常燃烧。
朱聿恒心中微动,因为老刘旋转炉子的力道,令他忽然想起了傅准失踪时,从工部后库顺着窗板滚来的那一个卷轴。
当时傅准为何失踪、下落如何,至今尚未有任何头绪,与这炉子的飞旋应该也并无任何关系。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到了那一幕怪事。
回头看薛滢光已经解下随身的包袱,将船舱的帘子放下了,里面传来她的声音:“殿下稍候,马上就好。”
朱聿恒给炉子遮着雨,在舱外略等了片刻,便见船帘掀开,阿南已经换了一身干衣服,颜色清雅,只是稍微短窄了些,显然是薛滢光给她带了身自己的衣服。
甚至,薛滢光还将臂环都替她取过来了,阿南倚在舱中调试着,一切完好无损。
朱聿恒将炉子提到船舱内,三人围炉而坐。薛滢光看着朱聿恒的面具,微抬下巴道:“我看就没有必要了吧?遮脸不遮手,殿下这双手谁不过目难忘?”
朱聿恒便取了面具,在火炉上烘了烘手,问:“如今你们阁中主事的那位代阁主,是什么来历?”
薛滢光郁闷道:“不知道。我回到拙巧阁后身体尚不佳,前不久才开始理事,结果傅阁主告诉我,朝廷征召他南下,此去路程迢遥,各种事务他已交托给可靠之人,让我们务必听候代阁主的指令。”
阿南问:“就是那个抓了我的青衣人?”
“对,我们一众人都不知他从何而来,甚至连他真面目都没见过。但他对阁内却十分熟悉,比如说,捕捉南姑娘你的那个地牢,上面的屋子已经封闭几十年从未开启过,阁众都不知道下面还有机关,这次就是他让人重启的,总算把你给逮住了。”
阿南郁闷地抱臂“哼”了一声。
朱聿恒则道:“你们阁主于工部库房失踪时,太子便看到是个青衣人对他下手。你觉得,此人与这个代阁主是否有关?”
“不知道,要不是我哥还在阁中养病,我早走了。毕竟……”她看看船舱四下,将头俯到他们旁边,压低声音道,“傅阁主最后一次离开瀛洲时,将所有防护机关全部撤掉了。”
阿南的脑中闪过那张燃烧的卷轴,心想,难道傅准知道她会上岛来,也知道青衣人会设计捕捉她?
“不然,若岛上的机关没有撤掉的话,殿下可能这么顺利一路杀上来?”薛滢光对傅准十分尊崇,毫不客气道。
朱聿恒倒不在意,只问:“那人有何手段,如此轻易就接管了拙巧阁?”
“一是傅阁主有令,二是他机关术数确实挺厉害的,第三么……康堂主原本不服的,后来被他打服了,至今还无法下床。现在阁中就剩我和兄长这样的伤病员,还有谁能对抗他?”薛滢光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东西,“而且,我始终怀疑傅阁主的失踪,与这位代阁主脱不了干系,所以,懒得替他办事。”
阿南的手正在火上烤火,忽然感觉到薛滢光将一个东西塞进自己掌中,一愣之中下意识便握住了。
只听薛滢光低声道:“这是傅阁主让我交给你的。南姑娘,我们阁主对你,算仁至义尽了,你……好好想想吧!”
阿南尚不及辨认那是什么,薛滢光已经起身跃出了船舱,对着黑船上喊道:“糟糕,这对煞星太厉害,本堂主不能为毕堂主讨还公道了!”
随即,她抓住了黑船上垂下的缆绳,纤巧的身子一荡便在船身借力踩踏,旋身回到了黑船上。
拙巧阁众人还在为朱聿恒杀出重围那一幕胆寒,在薛滢光的呼喝下,黑船来得快去得也快,顺流而下,不多久便消失了踪迹。
阿南坐在舱内目送黑船远去,若有所思地将手掌摊开。
傅准让薛滢光交给她的东西,在她的手中粲然生辉,竟是一枚白玉菩提子。
她略带诧异地拈起菩提子在眼前看了看,望向朱聿恒。
朱聿恒打量这白玉菩提子,说:“看来是佛门之物,而且,珠子捻得如此光润,应该是旧物了。”
“这么润泽的白玉,也是价值不菲,用这个的和尚肯定有钱吧。”阿南将菩提子在指尖转了转,玉石冰凉,她打了个寒噤,便先收在了袖中。
“傅准这个混蛋,神神道道的,给了东西又不多说一句,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她嘟囔着,感觉头上湿发难受,便将它散了下来。
朱聿恒见她抖得头发杂乱,便贴着她坐下,帮她将发丝理顺。
她的耳朵藏在湿发下,冻得红通通的,像是玛瑙雕成的一样,在水光映照下可以看见细细血脉的痕迹。
朱聿恒盯着她的耳朵看了又看,终究还是忍不住,用掌心包裹着它,帮它阻隔周围的寒冷。
“阿琰,你的手心好暖和……”阿南喃喃着,微侧脖子,抬眼看他。
虽然没有大力抗拒,但他看到了她眼中淡淡的疏离:“阿琰,谢谢你……不过,不必了。”
朱聿恒慢慢地放下了手,将十指默然收紧。
他如今之于她,只是承诺一起合作的战友而已。
他已没有与她亲昵的资格。
纵然他们牵手过、拥抱过、亲吻过,生死相许过,相濡以沫过,可事到如今,他做什么,都已是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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