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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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伸手向朱聿恒示意,道:“阿琰,我手脚的伤在冰寒中无法自如,怕是上不去,这里,得靠你把我拉上去了。”
朱聿恒点头,抬眼打量上方的冰崖。它突出于光滑的冰壁上,挂满冰凌,显得格外险恶。
“还好,只要这手套和脚套撑得住。”朱聿恒仔细审视那突出石崖,对阿南一点下巴示意,双脚夹住下方一块巨大的冰棱,身体往后一翻,借着腰部与膝盖的力量,硬生生往上倒仰而起,左手迅疾抓住了冰崖突出的前部。
在下方众人不自觉的惊呼声中,他悬空挂于结满冰凌的冰崖上,缓了一口气。
冰凌融化将无比滑溜,所以,只停了一瞬,他便双手抱住了这块突出的冰崖,双腿用力摆动侧甩,整个身子横着旋过冰瀑布,贴附上了冰崖顶端。
随即,他右手探到上方凸起处,手指与手臂骤然用力,以此为凭借,双脚在冰崖上一蹬,身体向上腾起,落在了上方。
这极险境地的极限操作,让下方所有人都是惊出一身汗,因他这疯狂又骇人的行径而头皮发麻。
而与他一起挂在冰壁上的阿南见他已经翻上了顶端,自然不再迟疑,立即准备好向上腾跃。
她身形一动,上方朱聿恒便立即提起她腰间的绳索,带着她向上飞起。
阿南的双足在冰瀑布上一点,借着他提携的力量,正要凌空跃上石头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仰头一看,立即大惊。
山顶雪峰不知何时已摇摇欲坠,看似坚不可摧的千年积雪,在那声闷响后,向着他们坍塌而下,眼看那滚滚雪流已经势不可挡。
“阿琰,跳!”阿南说着,腰身一转便钻到了冰崖下方。
朱聿恒虽拉着她而未能回头,但听到她发出的指令,他毫不犹豫便从冰崖上一跃而下,随即,在下坠的途中翻转身躯,一把握住了冰崖下她伸出来的手。
阿南一手抱住冰崖下的巨大冰凌,右手险险将他拉住。
就在拉住他的刹那,上方的雪已经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挡在他们上方的冰崖被压得往下一沉,阿南怀中抱住的巨大冰凌被压得喀嚓而断,眼看两人都要跌下去。
正在此时,阿南一眼瞥到冰崖后方是一片黑洞洞,心头正在一闪念之际,朱聿恒已当机立断,在下坠之势缓了一缓之际,直指冰崖后的洞窟。
阿南不假思索向着洞内扑去,仓促抱住了里面的一块石头。
朱聿恒被牵着挂在洞口荡了一荡,避开了坍塌下来的冰崖,却躲不开扑头盖脸砸下的坚硬冰雪块。
冰瀑布被上方的雪崩击得粉碎,冰块锋利且沉重,他无法睁眼,只能尽量蜷缩身体贴附壁上,减少受击面。
在下落的雪块中,他的身体一寸寸上移,是阿南勾着洞内石头,将他奋力拉了上来。
冲破冰雪,他们终于爬入了冰瀑布后的洞口。
外面声势震天,透过逐渐稀疏的坠落雪块,阿南看到众人躲入了下方冰盖裂缝,才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那声闷响,是不是有问题?”
朱聿恒肯定道:“这些冰雪在山头已逾千百年,我们刚刚的动静并不大,怎会引发如此巨大的雪崩?”
“那声闷响可能就是有人在山头引爆,选择了我们最为紧要的时刻,就是要将我们活埋在这座雪山之上!”阿南一身戾气,怒道,“那个王八蛋,被我揪住后,非把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不可!”
话音未落,洞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怪笑声:“口气不小,你们过来试试?”
他们当即惊起,警觉地寻找声音的来处。
在冰洞中回荡的声音,飘忽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无知小儿女,雪崩是老夫为你们准备的第一份大礼,而第二份礼物,就是这个山洞,当做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洞中陡然一亮,是日月的光华铺天盖地而来。
正是那一晚,曾经在山林中与朱聿恒相斗的日月。比他的更薄更透,光华绚烂,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山洞。
朱聿恒凛然不惧,大步向前挡在阿南面前,手中日月应声而出,与之相抗。
两个日月在这狭窄昏暗的洞中相遇,如烟火骤然相射炸开,彼此穿插又互相纠缠,眼看所有薄刃便要缠在一处。
阿南睁大眼,紧盯着面前这万千流光的碰撞。
她是第一次看到两个日月相斗的奇景。傅灵焰所制的武器,比从三千阶坠落的她所制的,自然更为绚丽夺目。但朱聿恒的控制力却比对方强出了一截,毕竟这世上,天赋绝顶的棋九步只有寥寥可数的那几人,对方显然不是。
于是对方干脆将日月作为一个多点散射攻击的武器,近乎蛮不讲理地仗着武器之利,步步进逼,要废掉朱聿恒的日月。
他可以拼舍武器,朱聿恒却不愿让阿南亲手所制的武器受损,因此只能竭力避免相撞。
一个胡乱打击、一个谨慎避让,一时间朱聿恒开始束手束脚。
阿南在旁边看得又气又急,大喊一声:“阿琰打他!弄坏了日月我再给你做!”
话音未落,朱聿恒手下已是一紧,日月尽数浮于空中,骤然发出嘤嘤嗡嗡的声响。
对方的日月虽更为薄透,但也因此更容易受应声与风势的带动,反而被朱聿恒较重的日月反控。
而朱聿恒更仗着棋九步之力,以一己之力操控两个日月,如万千雨点瞬间反转飒沓,将他的武器也化为己用,卷袭回刺客彼身。
在百余片利刃的清空振响中,对方被朱聿恒惊世骇俗的控制力震慑,竭尽全力将纠缠的日月收回,转身便向后闪去,迅速消失于山洞之中。
知道他与傅灵焰、山河社稷图关系极大,朱聿恒立即加快脚步,向内追了过去。
阿南奔到洞口,正要示意诸葛嘉等人上来,心下却咯噔一下。
冰盖下黑影憧憧,正有潜伏的人跃出,攻击向下面的人。
而那些人虽然蒙面来袭,但阿南无比熟悉——毕竟,那曾是与她在海上纵横三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诸葛嘉等人虽然身手出众,但十八人中有向导有寨民,要护住他们的同时还要抵抗刺客的攻击,殊为不易。
阿南心下一凛,在刺客中寻找公子的身影,但却并未找到。
这可能是最后的一个阵法了,公子这一路布局,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她呼吸急促,看着下面的厮杀,口中白气如雾。
但最终,她选择了狠狠转身,向着洞内奔去。
毕竟,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与她一起深入危境的阿琰,是阻止疫病扩散,是西南乃至天下的,万千生灵。
山洞横贯山腰,他们从冰块脱落的空隙中穿过,看出确是当年修筑青鸾的通道无疑。
阿南追上朱聿恒,低声对他道:“小心,诸葛嘉他们中了埋伏,怕是无法跟来接应了。”
朱聿恒脚步一顿,正想说什么,阿南又道:“雪峰上那个制造雪崩的人,若就是韩广霆的话,估计正要提前引发机关,到时一切局势不可挽回。当务之急,我们得立刻找到机关,阻止最严重的后果。”
孰重孰轻,朱聿恒自然知晓。他毫不犹豫,便与阿南一起向冰洞出口奔去。
寨中老人记忆无误,冰洞并不曲折,很快便到了对面出口。
亮光扑面而来,冲破昏暗洞穴,面前一片幽蓝。
山峰果然是中空的,中间冰崖上全是冰川裂隙,一条条延伸向上方。
那亘古的坚冰与雪峰外面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青蓝色。它们向上延伸着,一条条壮美而整齐的冰裂就如无数舒卷的凤羽,齐齐向上簇拥着。
而雪峰上端,则是白雪皑皑的峰峦,峰尖斜斜向着上方突出,整座山峰俨然如一只庄严的青鸾,正垂着长长的尾羽,自雪谷之中振翅欲飞,直指青空。
青鸾乘风一朝起,凤羽翠冠日光里。
在这只壮美的青鸾之下,两人都是感到无上震撼,久久无法言语。
“按照傅灵焰设阵的习惯,这应该便是她的阵法所在了。”
“嗯,凤羽翠冠,这么说我们要破解阵法,应该寻往青鸾的头顶,而……当务之急,要先找到青鸾腹中冻着药渣的冰洞。”阿南迅速查看路线,抬手一指,“这边。”
顺着青鸾尾羽往上看,从鸟喙到肚腹,有一条长长曲折的蓝线,在冰川中一直延伸下来。
“你看,这条青蓝色的线,游走于青鸾全身,正如血脉相通,我想应该就是青鸾腹中的道路了。”
破解过傅灵焰四五个阵法,两人对她的行事风格已十分熟悉。毫不犹豫地,他们从怀中掏出墨家的手套和脚套,穿戴好后顺着凤羽向上攀爬。
爬上冰川他们才发现,原来凤羽上的花纹,是一条条深不可见底的裂痕,那里面,仿佛随时会有可怖的东西钻出来,将他们攀爬的手脚紧紧抓住。
所幸他们的怀中揣着锡壶,手脚不至于僵木。而木树胶在越光滑的地方吸得越牢固,每每在危险至极之时,将他们的身体托住,免于坠落。
但即使如此,两人也不敢大意,攀爬之时都要以日月或流光先勾住上方的裂隙,再向上爬去,免得万一坠落,不堪设想。
不多时,他们已爬上鸾凤尾羽,接近腹部。
日头已近中午,直射下方青蓝色的坚冰,令青鸾更为晶莹剔透,金色的日光在冰中反复折射,如同堆叠了无数熠熠生辉的金刚石,神圣而庄严。
阿南与朱聿恒都不由得停了一停,为这个绝美的场景而起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那个刺客,如今是否还躲藏在暗处。”阿南低声与朱聿恒商讨,摸了摸怀中的锡壶,见它已经微冷,便又拉开了一格,“得速战速决才行,不然的话,我们可能撑不到出去。”
朱聿恒点头,寒冷格外消耗体力,他们都感觉到疲惫,靠在一条大裂隙中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
阿南在袖口中摸到了两颗松子糖,拿出来和朱聿恒一人一颗,放入口中,缓一缓疲惫。
松子糖香甜,混合了果仁油脂与麦芽糖,虽只小小一颗,却也令他们精神略为恢复。
“上山之时咱们归置行李,我看见楚元知偷偷藏了一把糖,于是我也顺手摸了两颗过来。”阿南说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兀自还有些不舍,“哎呀,早知道我应该从他那儿多偷几颗过来。”
朱聿恒不由笑了:“等出去了,我们把楚元知的糖都抢过来。”
阿南斜他一眼:“堂堂皇太孙殿下,怎么可以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罪过罪过,原来阿琰被我这个女匪拐入歧途了。”
面前是极险境地,等待他们的定是血雨腥风,两人说着笑,却始终紧盯着前方,不敢松懈。
第217章 冰川绝巅(3)
最下方的大冰洞已呈现在眼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应该便是当年被封在里面的病人用品。
“戴上。”阿南将带来的蒙面布系上,又递了一个给朱聿恒。
朱聿恒见它缝得十分厚实,捏了捏又觉得夹层里面有些东西在沙沙作响,便问:“是什么?”
“是煅果核炭,我师父当年冶炼金银时用的。我太师父就是汞齐熏多了,头痛了半辈子,口鼻都烂了,而我师父用了这个后,一辈子平平安安。你戴严实点,毕竟这里边有六十年前的病气呢。”
说着,阿南示意他系紧口鼻,然后抬手敲向冰壁。
当年烧融后仓促冻结的冰壁,自然有厚薄不均之处,等寻到了薄弱处,她双手按在朱聿恒肩上,飞身抬脚狠狠踹向冰壁。
哗啦一声,冰壁薄弱处被踹个正着,冰面顿时崩裂,出现了一个口子。
两人连踢带踹,在冰壁上开出一个容人进入的洞口。
洞中不但寒冷,而且空气稀薄,再加上他们还蒙着口鼻,剧烈活动后一时呼吸艰难,都有些脱力。
阿南靠着冰壁喘息之际,却见冰裂之中隐约有个人影闪过。
她向着朱聿恒使了个眼色,朱聿恒自然会意,凝神一看,黑影无声无息翻飞而下,隐藏进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条冰裂之类。
两人一时倒不急着进洞内寻找药渣了,免得被堵截于洞内,到时必定艰难被动。
阿南打了个手势,示意朱聿恒盯着黑影,自己则指着洞壁上闪耀的痕迹,扯起了无关话题:“阿琰你看这些冰裂,应该是先在冰面上将巨大的青鸾描出来的,再顺着描画线条凿开缝隙,以热胶冻灌入其中。胶冻渗入冰中,吸冰川融化的水而逐渐膨胀,直至深入冰块里面,将其挤压开裂。年深日久,冰裂越来越大,而里面的胶则被雨雪融化带走,只留下了这些深窄的冰裂,就像天造地设的绘画一般,硬生生塑造出了一只巨大的冰川青鸾。”
朱聿恒感叹道:“想来傅灵焰真是旷世奇才,当时韩宋国力并不太强,但她总能以最小的力量,借助山川河流自然地貌,建造出蔚为壮观的奇景。”
“若她当年不曾为情所困,怕是如今天下究竟如何,尚未可知。”阿南瞟着外面的黑影,道,“可惜啊可惜,若她选择的不是韩凌儿,而是其他人,或许,她自己和很多人,都能活得更好些。”
阿南话音未落,那藏身于夹缝间的黑影果然忍耐不住,一声冷笑,怒斥道:“哼,好大的口气,敢如此品评当年龙凤帝与姬贵妃!”
话音中夹杂风声,数道冰凌已向他们激射而来。
他对这洞中地势,自然比他们要熟悉许多,一击之后便改换身形隐没在了冰洞中。冰雪隐约透明,重叠破碎的冰壁使得光线散乱折射,别说寻找他的影踪,连他发来的冰凌也是难以捕捉。
在这不可视的情况下,阿南只能听声辨位,看到似有人影在冰壁后方一闪,当机立断,流光疾射而出。
清脆的撞击声传来,流光撞上了对面的冰面,隐约可见冰屑飞溅,而黑影则闪到了另一边。
看来,她因为冰面的反射而辨错了方向,只攻击到了他的影子。
郁闷地一甩手,她向朱聿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阻截对方,自己翻身跃进了被打开的冰洞内。
冰洞里面一片狼藉焦黑,无数杂物焚烧后冻在冰中,在昏暗光线下奇形怪状,透着诡异古怪。
他们从尾羽爬上来,这边是青鸾躯体尾部,正是藏污纳垢之处。
阿南知道这里是当年染了疫病的人生活过的地方,因此口鼻虽已蒙上,依旧不敢大口呼吸,屏息打开火折子,照亮面前的东西。
冰面火光散乱,冰下各种黑沉沉乱糟糟无法分辨的东西散乱堆积,仓促间哪里找得到药渣这种不起眼的东西。
她心下正在急躁之时,耳听得洞外日月清空声音响起,转头看去,朱聿恒已将那人逼出了藏身之处。
日月的天蚕丝本来只能直来直去,但朱聿恒以应声作为驱动,六十四道弧光互相响应、相互借力,以彼此呼啸的风声改变后方薄刃飞行角度,转瞬间便有十数点光芒倏忽转进了冰壁后方,一触即收。
随即,后方传来低低一声哀叫,日月飞速收回他的手中,上面一两点血色坠落于地,摔成了破碎的血色冰珠。
冰壁后的黑影,显然已经受了伤。
阿南赞赏地朝朱聿恒一点头,抓紧时间回头搜查洞内的一切,尽快在冰面下的一片狼藉中寻找到需要的东西。
朱聿恒追击黑影的声音逐渐远去,而阿南的手在冰壁上划过,艰难地辨认下面的破布条、碎陶片、烂鱼骨……
冰面凹凸不平,光线晦暗不明,下面的东西,全是一团混乱。
眼看气息已经憋不住,她狠狠按住自己的面罩,烦躁地一拳砸向眼前的冰壁,准备不顾一切,先将面罩掀掉,先狠狠呼吸几口空气再说。
但,就在她的拳砸向冰面的那一刻,她接触的地方,忽有微光闪烁,如同一连串的明亮指引,向着地下延伸而去。
她立即向下看去,冰壁冻结的狭窄角落中,亮光闪了几下,最终消失于浅坑中。
阿南的目光瞟向外面,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冰洞,一片寂静。
洞口传来脚步声,朱聿恒身影闪动,踏了进来,朝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洞中线路太过复杂,无法擒拿到对方。
这也是阿南预料中的事情。她指了指冰壁之上,让朱聿恒看上面的痕迹。
朱聿恒贴近冰壁看去,只看到一连串小小的白点,比针孔还要细小,也不知如何能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痕迹。
他的脑中,立即浮现出那日工部库房中,库吏虎口处的血珠。
朱聿恒的目光转向阿南,而她口唇微启,做了个“万象”的口型。
可,当时的他已经引着韩广霆往后而去,这指引她发现目标的万象,又是谁在操控?
阿南没说话,毫不迟疑地砸开自己的锡壶,将里面的石灰连水一起泼于万象最后消失的地方。
石灰遇水沸腾,坚硬的冰块虽然无法彻底融化,但燎去了一层冰面之后,在暂时未能冻结的瞬间,清楚透出了下方的情形——
被丢弃的垃圾之中,有几堆黑棕混杂的东西,就在浅坑的斜后方。
她立即伸手朝向朱聿恒:“刀。”
朱聿恒将凤翥抛给她,自己则紧盯着面前的冰壁靠近,关注躲在后面的人。
凹凸破裂的冰面上人影闪动,冰壁折射出无数破碎的身影,火光之下,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眼花缭乱。
影迹恍惚之中,朱聿恒却准确地穿透破碎迹象,捕捉到了最为确切的痕迹,手中日月倏忽来去,转瞬间对方又是一声闷哼。
日月带着血迹飞回,朱聿恒也不去追击,只守在阿南身边。
冰块挖掘艰难,但凤翥毕竟锋利无比,将冻在冰中的药渣整块挖了出来。
阿南将这坨冰块装入布包,紧紧扎好。
两人立即出洞,憋着的气息终于可以如常吐纳。
他们喘息着,一起向上看去。
他们已在青鸾的腹中,仰头只见冰晶冻结,剔透无比,闪耀的华光中一线青蓝左盘右旋隐没在冰洞中,根本无法追寻。
阿南道:“看来,上面通行的道路,应当是按心脏脾胃肾布置?”
“对。青鸾乘风一朝起,凤羽翠冠日光里。”朱聿恒斟酌道,“虽不知日光指的是什么,但看这批注的意思,只要位于山峰最高处的凤羽翠冠被引动,那团黑气邪灵——也就是疫病,就会降临人间。”
而,他们已经走到这里,破开了当年染疫人群居住过的山洞。
谁也不知道,那恐怖的疫病是否已经侵染了他们。
“不怕,我们已经抓住了希望。”阿南将身负的药渣再系紧一些,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大大小小的冰洞与冰川挤在一起,上面蔓延而下的蓝线已分岔为无数条微蓝的道路,盘旋纠结在青鸾体内,如一条条青筋纵横交错。
两人既然已经确定了要前往羽冠处,自然便是选择了向上的道路。
道路狭窄而漫长地盘旋向上,岔道与冰桥错落在冰洞裂隙之中,看来处处都差不多,又处处都是险境。
他们只能从坚冰缝隙中向上艰难跋涉,借用木树胶的手脚套,向上攀爬。
越是往上,视力越是受限。开阔的腹部收束成细长脖子,冰洞开始变成狭窄的竖井,弥漫着密密的雪雾烟岚,眼前能看到的不过两三尺距离。
在坚冰上爬了许久,又难以视物,阿南疲惫的手脚兀的一滑。
幸好朱聿恒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抓住,拉着她抵在旁边的冰洞缝隙中,歇了一会儿。
朱聿恒将怀中的锡壶取出,塞进她的怀中,又将她背负的药渣解下来,系在了自己腰间。
阿南抱着他的锡壶,问:“还有几次?”
“只有两次了。”
阿南将它贴在掌心与心口间,身体感觉到温暖后,神经才如解冻般有了知觉,感觉到手脚的旧伤在冰寒中隐隐抽痛。
她喃喃道:“这趟回去之后啊,我要吃热热的锅子,喝热热的甜汤,连汤带水我都要喝下去!”
朱聿恒抬手轻抚她结霜的鬓发,说:“好,还要再去楚元知那儿偷一百斤糖。”
听他居然开玩笑,阿南不由朝他莞尔一笑,振作精神挥拳道:“走!按照我们爬行的速度与距离,离青鸾头冠应该不远了,我们一鼓作气,爬上去!”
纵横的冰洞互相穿搭,在弥漫的雪雾之中,他们向上爬行,可是越爬越觉得,这道路不对劲。
喘息间,无数白气弥漫在阿南脸颊边,让她看上方更为模糊:“我们一直在向上爬,没错吧?”
朱聿恒看了看上方雾岚,肯定道:“我们就在冰川之中,只要我们一直向上,就不可能会爬到别的地方去,只会到达最高处。”
虽然说得肯定,但朱聿恒越向上,心中越是升起不祥的预感。
望着上下雪雾弥漫的冰洞,他的脑海中,忽然呈现出当日在榆木川,数万大军在唯一的道路上转来转去无法走出的那条道路;还有彝寨之外的黑暗山林中,他一回头便变化的路径。
究竟为什么,他、和数万大军,会迷失在唯一的那条、绝不可能迷路的道路上?
相同的点是什么?是雨雪,是黑夜,只要视野受限——和这里的一样,就会发生不妙的事情,迷失前方,天雷无妄……
傅准的声音又恍惚在他的耳边响起——天雷无妄,消失的阵法。你所追寻的,你前面的道路,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
可是,这里是横断山脉,并不是那个天雷无妄之阵,为何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正在他思索之际,阿南已经停了下来,神情颇有些难看,声音也有些迟疑:“阿琰,你看。”
朱聿恒抬头望去,不觉错愕不已。
原来,他们面前是一大块坚冰,深蓝色,亘古便已存在般冰冷。
“这是……”他记忆力如此之好,自然不可能不认出来,这便是阿南刚刚差点滑下的那块大冰壁。
明明他们已经翻越过去的冰块,居然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明明他们一直在向上攀爬,为什么、什么时候、怎么会回到适才已经过的下方?
两人对望一眼,阿南抬起手,弹出臂环中的小钩子,手腕悬提转折,在冰壁上勾画出一条小鱼,线条古怪,横扁竖细。
钩子回缩之际,她在小鱼头上一触即收,替它点上了眼睛,斜斜一条,如同笑眯眯的娃娃。
她取出怀中锡壶,再度拉下一次发热机会:“走,咱们再上去瞧瞧。”
身体因为严寒而变得僵硬,他们这一次的攀爬,比上次要迟缓许多。
甚至有几次,阿南因为手脚不听使唤,差点滑下冰颈,幸好朱聿恒一直在身后关注着她,立即伸手将她拉住,才使她免于坠落风雪之中。
世界沉在一片雪雾里,唯有身旁一起在冰洞中攀爬的人,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的躯体。
两人一路未再交流,只暗暗注意着路径,确定自己一直在向上而行。
顺着冰川、冰洞与冰桥,他们一直向上。偶尔会因为道路的分岔与弧度,不得不向下走一段,但可以确定的是,大致一直是向上而行的。
但就在他们估算着,应该已经爬完青鸾细长的脖子之际,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大块蓝冰。
冰壁之上,赫然刻着一条活泼古怪的小鱼。
鱼身线条横扁竖细,鱼眼睛斜斜点在头上,像是惬意地眯着眼在水中游曳。
阿南错愕抬起手,在这块冰上摸了摸,仿佛怕是自己的幻觉。
触手冰冷且坚硬,这钩子的线条、这她特有的笔触,根本无法仿制。
……第218章 冰雪鸾冠(1)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将那块冰面削下,赶在我们之前来到了这里,将冰面贴在了这里来迷惑我们……”
虽然这样说,可冰面毫无粘贴痕迹,而且这般迷惑他们一时,根本毫无意义。
阿南转头见朱聿恒的脸色难看,迟疑片刻,问:“咱们是坚持向上,还是先休息一下,将这个奇怪线索思路理一下?”
“怕是耽搁不起了,你身上的锡壶,还有热气吗?”
“还有一格。”阿南捏着锡壶,万般不舍地释放了最后一份热量。
朱聿恒望着周身弥漫雪雾,问:“你说这个局面,与我在榆木川、山道中迷路时的情形,是否有相似之处?当时面临的也是唯一一条道路,可最终不可能出错的道路与方向,却将我们引入了不归路……”
“我倒觉得不一样,因为这里没有多出来的陷阱。而我们之前在那些消失的阵法之中,都出现了额外设置的杀招。”阿南思索片刻,道,“而若没有置换手段,那么要将人困住,最简便也最可行的手法,应当便是误导。毕竟,设置庞大的机关很难,但要欺骗眼睛,则要简单多了。”
朱聿恒沉吟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眼睛和感觉被误导了,所以才会感觉自己是在向上走,而实际却是在向下走?”
阿南点头,撕下一条带子,说道,“这样吧,我蒙住眼睛,咱们再爬一次。”
朱聿恒将她手中的带子接过来,说道:“我来吧,你手脚旧伤怕冷,蒙着眼在这样的冰壁上爬行太危险了。”
阿南朝他一笑,想说,我这个女匪怕危险,难道你这个皇太孙不会更怕危险吗?
但,想到他的反应确实比自己要敏锐,而且她手脚本就有伤,到时候万一有意外,更难自救,她便也不多言,抬手给他蒙上眼睛。
他紧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心性如此坚定倔强,可不知为什么,眼睫毛却像孩子般浓长乌黑,轻颤之际仿佛撩在了她的心口之上,让她的心痒痒的,酥酥的。
她忍不住难以自抑,俯头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感觉擦过他的眼皮,朱聿恒正在一怔之际,她已经将带子遮上了他的眼睛,然后将他的眼睛蒙住,在脑后结结实实打了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