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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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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退位,这里用作小数点后的数字。

第75章 东海扬尘(3)
钱塘江上游为富春江,下游折之字形而奔东流,过最后一条支流曹娥江,汇入东海。
出杭州城,沿钱塘江而下,便是如喇叭型扩散的入海口。万千海岛星罗棋布,呈拱卫之势护住杭州。
杭州卫副指挥使彭英泽看到阿南带来的手书后,哪敢怠慢,亲自带领海宁水军,百余人与阿南一起乘船出海,前往江白涟当初打捞到珊瑚凤鸟的地方。
阿南到了杭州才知道,江白涟刚好运货去应天了,不在杭州。而彭英泽当日正好出海巡逻,遇到过回航的江白涟,也是第一个看到珊瑚凤鸟的人,对此事正是知情人。
江白涟是福建迁来的疍民,恪守永不上岸的规矩,靠出海捕鱼为生。
江浙近海舟楫如山,他特意选了一个少人前往的海域,结果网在水下被缠住了,他竭尽全力也拖不回来。
渔民没了渔网便是没了吃饭的家什,他自然得跳下水去,潜到海底寻回自己的渔网。
“就在他解着被石头缠住的渔网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怪异的声音,如同鸟鸣,缓缓渡过大海……”
听到此处,阿南开口道:“在水下很难听到声音的。”
“但江白涟确实是这么说的。”彭英泽努力回忆当时他所说的话,道,“然后他就抬头一看,一只青鸾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远远地飞到了海的那一边。”
阿南想着礼部记叙中“于水下见青鸾翔舞”那句,微微皱眉。毕竟,这确实不符合常理。
“无论如何,先下去探看再说。”阿南看着手中的钱塘湾地图,审视下方情况。
钱塘江泥沙甚多,但此处离入海口颇远,海水已是一片清澈明透,就如大块青蓝色的琉璃,与天空上下相接,若不是中间隔了一层水面日光,几乎难以分辨上下。
“阿南,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因为在杭州这边场面上到处是熟人、上上下下事务都精通,卓晏被指派跟她一起出海。他趴在船舷上吐得晕头转向,有气无力问。
“阿晏,你看看咱们所处的位置。”阿南将地图拿给他看,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不太规则的圆,“海湾与群岛组成了一个包围,咱们大差不差,刚好就在这个圆的中心点。”
“你这么一说的话,确实是的……”卓晏扫了一眼,又吐了两口黄水,“那,先喊几个水军下海探查看看?”
彭英泽在水军中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下水,不多久,他们便一一冒头出来,对着船上人摆手喊话,示意下方并无异样,青鸾之类的更是一无所见。
阿南听他们说着水下情形,思索片刻,说:“我下去看看吧。”
卓晏闻言,那因为晕船而苍白的脸当即又泛了青:“阿南,这可是深海啊!”
“这算什么深海?周围全都是岛屿,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阿南心里牵挂着公子,想着早点把这边的事情结束掉,去办自己的要事。
她利落地脱掉外衣,在夏末炽热的阳光之下,只穿着一件水靠,活动着身躯:“你们先在这儿停着,我下去看看,一阵憋气的时间就上来。”
卓晏紧张不已,看看一望无垠的海面,又看看苍蓝的水下,一把扯住阿南穿着水靠的脚踝:“阿南,别开玩笑啊!你就这么跳下去,要是出事了,提督大人问罪下来,我们可担不起啊!”
阿南见他这么说,便笑着扯过缆绳系住自己的腰,说:“那挑几个水性好的和我一起下去吧,万一下面有事,我们扯动绳子,你们把我们拉上来就行。”
卓晏略略放了下心,但依旧有些紧张,一再嘱咐道:“那你可记得一定要快点上来。”
“得了。”阿南笑着拍开他的手,纵身一跃,如一尾鱼划开波浪,钻入了水中。
夏日午后的海水被阳光晒得十分温暖,阿南双腿在水中拍动,很快便钻入了更深的水下。
即使海水清澈无比,但日光毕竟无法穿透得太深,周围虽还明亮,水却逐渐冰冷起来。
领头的水军指着下方,示意那边有大片礁石,应该就是江白涟发现珊瑚的地方。
耳中有微痛传来,阿南捏住鼻子鼓了鼓气,与他们继续下潜。
前方碧蓝海水之中,渐渐呈现出一块巨石的轮廓,与周围的石头相连,就如海底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
阿南在水中调转身体,将足尖踩在那块巨石上,观察周围。下方沙地上零零散散的水草中,几条石斑鱼偶尔扬起沙土,又很快消失,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动静。
不要说没有青鸾的踪迹,就连普通水下的鱼群都十分少见。
阿南思索着江白涟说过的“青鸾飞到了海的那一边”,便试着游向与海岸相反的方向,一路潜泳而去。
水越发深了,日光找不到的地方,一片阴冷。
身后跟随的水军,虽然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但平时娴于水上作战,潜水却并非所长,很快,一个个都跟不上她了,只能浮上水面放弃。
最后,阿南回头时,发现水中已经只剩了她一个人。
深海之中,周围唯有一片凝固的碧蓝。她一个人往前游去,手肘与腘窝的伤处在森冷的水中隐隐作痛。
她正考虑着是否要上浮之时,眼前大团的碧蓝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波动,水波从她的耳畔荡漾开来,如同划过耳边的微风。
她下意识地抬头,向前方水波的来处看去。
琉璃般的水下、波动的光线之中,一只青鸾曳着长长的卷羽尾巴,横渡过她的头顶。
尽管她就是来寻找青鸾的,但这一刻看着它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南还是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只由青绿色的晶莹水波聚成的青鸾,水涡为羽,浪涛为翼,水波组成的身躯纤毫毕现,甚至那卷羽上的小小旋涡,还旋转着带起了一个个小泡泡,让它显得更有威势与实感。
在类似于鸟鸣的尖锐声响中,青鸾以睥睨众生、凌驾海天的姿态,横掠过广袤无垠的碧海,投向深不可及的大海另一边,最终在蓝得暗黑的彼岸,消失了踪迹。
阿南顺着它飞翔的方向看去。随着水波扩散,它的身躯在海中越变越大,也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海的尽头,化为了一片微小水波。
她回过头,看向青鸾飞出来的地方。
碧蓝的水下,依稀可以看见一条弧线出现在远远的面前。
此时,她因为胸中一口气憋得太长,眼睛与耳朵都已有了痛感,胸口也有了强烈的压迫感。
但她已经发现了端倪,不顾自己已经到了气息竭尽之际,又往前再游了一段。
碧蓝的海水波动着,透明虚幻如梦境,将海底的一切朦朦胧胧又真实无比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那巨大的圆弧,是高大的圆形院墙,上面零零散散长着些斑驳的海藻。
而在城墙之内,是一座约有百丈见方的宏伟城市。砖石累砌的殿阁楼宇,幽深曲折的街衢巷陌,甚至还有珊瑚水草组成的花园林圃,在明暗不定的苍碧波光之下,如仙境又如鬼地,诡谲绮丽。
所有的龙楼凤阁,都簇拥着、或者是朝拜着城池正中间一座高台。但那高台离她太远了,只见它影影绰绰反射着上面的日光,闪着瑰丽的光华,迷离梦幻,却实在看不清楚那上面有什么。
阿南震撼得停在深海之中,呆了片刻。
忽然之间,腰上传来拉扯的力量——是岸上人因为她在水下太久而慌乱,开始拉扯那条牵系她的绳子了。
面前那座水下城市迅速离她远去。被向上拉扯的速度太快,仿佛大海要将她硬生生挤压出去。
阿南胸口传来剧痛,深知太过快速出水会让自己受伤,忙扯着绳索示意他们停手。
但岸上的人怎么能察觉得到她这轻微的拉扯,她还在快速上升。
阿南只能当机立断弹出臂环上的尖刃,斩断腰上绳索,硬生生在海面下方停了下来。
她捏住口鼻,在窒息的晕眩之中,勉强控制着自己慢慢冒出水面,重回到温暖的阳光之下。
船上众人正拉着断掉的绳索惊惧,见她冒出了水面,卓晏不由惊喜地扑到船边,和众人一起七手八脚将阿南拉上船。
阿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晕眩。面前的大海与蓝天仿佛统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嘈杂在耳边急促轰鸣着。
她意识模糊地倒在甲板上,只觉得口鼻中尽是血腥味,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阿南,你流了好多鼻血啊!”卓晏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给她递上帕子。
阿南捂着鼻子,靠在船舷上喘息了许久,才略微清醒一些,恍惚道:“太久没下水,阴沟里翻船了……看来,得回去准备下,过两天再来了。”
铁门被当啷一声推开,蜷缩在稻草上的绮霞惊得猛睁开眼。
“出来,问话!”狱卒大声道。
绮霞踉跄跟着狱卒走出囚室,到了后方一间净室。室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上都设了崭新锦袱,甚至还熏了炉香。
绮霞瞬间心慌气短,正揣测着是什么人提审自己排场这么大时,却见周围所有狱卒都退了干净,只有一人从门口进来,声音清朗沉稳:“你是教坊司笛伎绮霞?”
来人身姿笔挺,身上艳烈的朱红罗衣也夺不去一身泠然高华。那超卓不群的气质,让绮霞一见便认出是那日到酒楼找阿南的“阿言”。
想起阿南说过会帮自己的,绮霞当即颤抖着跪伏了下去:“是,绮霞求大人救命!”
朱聿恒随手指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我……我坐不了。”绮霞杖责的伤还没好,嗫嚅道。
朱聿恒便将手边一个盒子递给她,说:“阿南托我转交给你的,你看看吧。”
绮霞迟疑地接过盒子,用紫胀的双手掀开盒盖一看,里面是一支轻盈的花钗。
细细的钗身上开出三四朵以薄金片为花瓣的玫瑰花,花瓣上镶嵌着米粒珠以作露水,花后隐现金丝缠成的云霞,云霞后是一颗明月珍珠,照得整支钗子花好月圆。
“阿南说,这是用你的素股金钗改造的。我想她是希望你摆脱过往伤痛,拨云见月,以后会有花好月圆的一生。”
他看过卷宗,自然知道绮霞与苗永望的过往,也知道阿南的用意。
绮霞紧紧抓着花钗,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呜咽,含泪重重点头。
“原本我近日忙碌,没空亲自过问你的事情。但阿南跟我说,你是个很仗义的姑娘,之前她落魄的时候,你因帮她而与人争执,把自己的笛膜都打破了。”
虽然只是很小的事情,但阿南告诉他时,曾很认真地叮嘱:“阿言,我从小在海上闯荡,仇敌很多,但朋友很少。绮霞是我朋友,所以我一定得帮她到底。”
那时朱聿恒望着她纵马远去的背影,心口不由得涌起轻微的悸动。
他想,阿南过往的人生,一定很孤独,很艰难。不然她不至于因为别人对她有一点点好,就千倍万倍地回报——
对萍娘,对绮霞,对他……都是如此。
他拉回思绪,看着面前的绮霞,口吻依旧淡淡的:“更何况,苗永望这桩案子与行宫的变故或有干系。而你在这两桩案子发生之时,都在现场不远,相信你应该能为官府破案提供助力。”
绮霞拼命点头,但随即又开始迟疑:“但是……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一股脑讲出来了!”
朱聿恒将她的口供再翻了一遍,见她翻来覆去招的都是些现场已知的证据,便将册子合上了,起身道:“回忆或有疏漏,我带你去案发现场再看一遍,也许能有进展。”

第76章 远山鸣蝉(1)
十六楼朝朝欢笑、夜夜笙歌,早已恢复了常态。只有那日苗永望被杀的房间,如今房门紧锁,禁止出入。
朱聿恒带着绮霞进门,见里面所有陈设都还保持着当日的模样,甚至连那个打翻的水盆都还扣在地上,周围大片干掉的水渍。
“当日我进门时,苗大人也刚到,天气炎热他浑身冒汗,我绞毛巾给他洗了把脸,结果他跟我说这回到应天,少则三两天,多则十来天,他就要升官发财了,到时候他和家中母老……妻子商量下,定能帮我赎身……”绮霞努力回忆那日发生的一切,连苗永望那天找自己说的话都抖搂了一遍。
“他有何底气,敢说这种话?”朱聿恒嗓音略低,带着些寒意,“登莱动乱,他身为当地父母官,按律定被朝廷查办,他居然敢认为还能升官发财?”
绮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讷讷点头:“他真这么说的。只是我早听腻了这些鬼话,懒得听他胡扯,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朱聿恒沉吟思索片刻,又指着墙上那个眉黛痕迹问:“那是你画的?”
绮霞这才发现墙上有三条月牙痕迹,凑在一起像是一朵莲花。她惊讶地上前仔细瞧了瞧,摇头道:“不是我的,这螺黛很贵的,我可用不起。”
刑部一群人虽然勘察仔细,朱聿恒也是思虑周到之人,但对于眉黛这种女子的东西,一群大男人哪有研究。
听她这么说,朱聿恒又仔细看了看那痕迹,道:“你详细说说?”
“这是金兰斋最好的远山黛,二两银子才一小颗。我们普通姐妹用的是半钱银子一大盒的那种眉石,画出来又黑又僵。听金兰斋的伙计说,这种螺黛是用波斯的黛石和青金石、云母、珍珠一起捣碎过筛压制阴干的,远看带点微青,细看有朦胧闪光,跟我们用的是天上地下。”
朱聿恒仔细查看那几抹青黛,确实如她所说,看起来微青且有光泽,与寻常不同。
“酒楼的人说,梅雨季墙上发霉,因此他们前几日刚刚粉过墙,而你们是第一个用新刷的房间的。所以,你当时进屋后,应该就看到了这个痕迹?”
绮霞摇头:“没有,我真没注意过墙上的痕迹,而且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朱聿恒略一沉吟,猜测这应该是在苗永望死后才出现的。
毕竟,这标记做在墙上如此显目,他和阿南都能一眼看见,绮霞这种对妆饰十分关切的人,早该凑上去看个清楚了——除非,眉黛出现的时候,苗永望已经出了异常,绮霞才无暇关注到闲杂的东西。
“去查一查当时在楼中的人,有谁用的是这种远山黛。”朱聿恒吩咐刑部的人。毕竟,杀人后仓促留下的,极有可能是突破口。
将绮霞带回狱中,朱聿恒让江宁县换了个净室关押她,又命人送了她的日用物事进去。
诸葛嘉等候他已久,见他回来,赶紧将手中一本册子呈上:“殿下,这是袁才人的验尸报告,请过目。”
朱聿恒接过来看了看,比他所想更为凄惨。袁才人被冲下河滩之后,由于水力回激,在下方潭中逆流而上,冲到了水潭上游,以致未能及时搜寻到。
正值夏日,她的尸体又被山中猛兽拖到林中,啃咬得面目全非,找到时已腐烂生蛆,惨不忍睹。
不过,虽然面目不存,但因为尸体腿上的胎记尚存,所以经过她身边宫人的辨认,最终确定了身份。
“若非江白涟这种熟悉水性的人在,谁又能想到被瀑布冲下水潭后,尸体会被逆流冲到上游呢?”诸葛嘉见朱聿恒神情沉郁,掩了档案一言不发,只能试探着替手下找场子,“可见水性凶险难测,实非常人能解。”
朱聿恒想起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又难免想起阿南来——不知道她去东海了吗?水下凶险,她又是否一切顺利?
似乎是应了他心中所想,杭州的消息正火速送到。
信内,卓晏急迫之情跃然纸上:“阿南下海受伤,已火速返岸。”
离开海太久了,真是今非昔比。
“当年我在海上,潜得再深再久也跟没事人一样,如今流这么点鼻血,能有什么关系?”阿南被卓晏按着休息了两天,实在躺不住了,对他抱怨。
“不行,你给我好好躺着,提督大人交代了,一定要好好关照你。”卓晏对姑娘家的事情特别上心,牢牢记得她喜欢吃的菜,殷勤地每日送到她房中来。
阿南心说,这是关心我啊,还是怕我有什么异动啊,至于盯这么紧么?
不过以她的道行,卓晏要看住她,怕是不大可能。
“阿晏,将来谁嫁给你,可算有福了。”阿南愉快地吃着饭,和他闲扯。
“就我这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如今家里又失势,谁肯嫁给我啊。”卓晏说着,脸上倒是不幽怨,“再说了教坊姑娘们多好,个个年轻漂亮又多才多艺,比娶个老婆回家管自己可好太多了!”
阿南给他一个白眼:“幸好阿言不在,不然还不被你带坏?”
“他……他肯定不会受我影响。”卓晏说着,默默把“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几个字吞回肚子里去,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喏,应天送来的急件,你看看。”
“挺快啊,两天就一个来回了。”阿南拆开信看了看,说,“阿言说他知道了,已经让官府选择海边善水的渔民,还让他们妥善准备一切下水物什,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我恢复了。”
里面还写了已经派了应天的太医携带伤药赶赴杭州,希望她先好生休养,一切以身体为要云云。
阿南笑眯眯看着阿言的嘱咐,没有告诉卓晏。
卓晏又好奇地问:“阿南,你下水后发现了什么啊?为什么只叫我们把那周围守住,不许任何人下去?”
“水下有点问题,我要和阿言商量商量。”阿南喝着小米粥,又捂着胸口说,“唔,我好像真的是伤到了,挺痛的……大概要养几天呢。对了我写了个配方,是下水要用的药,阿晏你记得亲自帮我去配药哦,这个至关重要,不能配错了!”
卓晏接过药方,把胸脯拍得山响:“阿南你安心休养,我一定蹲在旁边盯着他们配药,放心吧!”
把卓晏支走后,阿南一骨碌爬起来,换了件不起眼的衣服,直奔吴山而去。确定没人跟踪后,她和自己人碰了个头。
“魏先生,这是我请人根据你们传递来的消息,算出的放生池中心径。”阿南将朱聿恒得出的结果交给他们中最精术数的魏乐安,只字不提这其实不是“请”而是“骗”来的。
魏乐安一看那上面的数据,顿时惊呆了:“这……居然真的能算出来?我知道公子在放生池上被牵丝捆缚后,已经算了十来天了,可进度还没到三分之一呢!”
“他只用了两个时辰。”阿南见魏乐安震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心里暗自有点骄傲——毕竟,这可是她调教出来的阿言,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合她心意。
“不过因为担心他会看出这是放生池,所以我抽掉了一批内容,你还得把它补完才能得到最后的结果。”
魏乐安激动道:“南姑娘放心,有了这些,推算后面的不是难事!我估摸着……两三天内,我准能成!”
司霖在旁边抱臂看着阿南,冷冷插话: “帮手呢?你算来算去,怎么不说谁跟你去?”
“没法带人去。我仔细推算过那个水下的机关,人越多,水波越混乱,造成的扰乱越多。”阿南说着,不自觉又叹了口气,心道,若说有人能帮自己,或许只有阿言了——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帮自己破阵的,就是阿言。
“还有,你上次不是说,为了保住公子这些年的根基,咱们最好不要与朝廷正面对抗么?如今你这是准备直接杀进去了?”
“公子这些年来辛苦打下的基业,我当然难舍。可如今看来,也顾不得了。”阿南示意司鹫出去观察外面动静,又将门掩上,目光才一一扫过堂上众人,让他们都注意听着,“毕竟,朝廷很可能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了。”
堂上众人顿时大哗,冯胜最激动,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他的激愤:“怎么走漏的消息?知道真相的只有咱们这群最忠心的老伙计,难道是出了内鬼?”
“是个叫蓟承明的太监,之前是内宫监掌印,你们谁接触过吗?”
堂上众人沉默片刻,最后是常叔道:“他对老主子忠心耿耿,是我们上岸后联系的人之一。但我听说他数月前在火中丧生了?”
阿南扫过众人表情,心下微沉——看来,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大都知道蓟承明的身份。
她十四岁出师后,便发誓效忠公子,用三年时间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他被尊奉为四海之主时,她就站在他的身旁。
她曾认为自己是他最依仗的人之一。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有点高估自己了。
常叔察觉到她神情异样,立即解释道:“南姑娘,我们联系蓟公公时,正值你失陷拙巧阁,后来又送你北上养伤,我想公子大约是希望你好好休养,因此才未对你提起。”
“这本是小事,公子未曾提及也是正常。”阿南立即点头,说道,“蓟承明擅自动手引发机关,想将顺天城毁于一旦。后来功亏一篑,行迹败露,竟让人查到了他留给公子的密信。”
魏乐安急问:“密信是如何写的?”
阿南回忆信上内容,缓缓道:“他写自己二十年来卧薪尝胆,为报旧主之恩不惜殒身,并伏愿一脉正统,千秋万代。”
“一脉正统……这、这可如何是好?”冯胜脱口而出,“这朝廷哪还有不知道咱们公子才是正统的道理?”
“是啊!这下再瞒也瞒不下去了!”
“所以,就算再舍不得这些年来打下的基业,咱们也不得不抛弃了,只能选择与朝廷撕破脸,毕竟朝廷绝不可能放过公子的!”阿南说着,又看向堂上众人,问,“你们认为呢?”
众人议论纷纷,但最终没有其他解决途径。
毕竟,历来的皇权斗争,哪有善了的途径。
“南姑娘,到这份上了,咱们只有将公子拼抢出来一条道了!”冯胜挥拳道,“实在不行,咱老伙计把这身老骨头全都葬送在放生池,也算不辜负咱们这二十年的辛苦!”
“那可不行,冯叔你得保重身体,你还要与公子回去纵横四海,继续当你的海霸王呢。”
“哈哈哈哈哈,对,当海霸王有什么不好!”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回海上!过他娘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老子早就不爽这束手束脚的日子了!”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阿南一锤定音:“好,趁现在我这边方便,咱们尽快把公子给救出来!魏先生,你三天之内,一定要将最终结果交给我。”
“放心吧南姑娘,绝不辱命!”
“冯叔,你把我的棠木舟好好保养保养,下方多辟暗格,越大越好,我到时候要用。”
“行,包在我身上!”
“常叔,接应的重任交给你……”
阿南桩桩件件吩咐下去,众人齐齐应了,一一领取阿南给他们分派的任务,又商议筹划到时如何配合。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商量完,看看时间不早,阿南估摸着卓晏也快配药回来了,便告别了众人,火速赶回驿站去。
已是七月末了,夏日暑气正盛,灼热的风中,满街鸣蝉远远近近的噪声,让这午后更显沉闷。
吴山之下,古御街左右,夹道满街紫薇盛开,团团簇簇如枝枝锦缎堆叠。
阿南抬手碰一碰花朵,让它们扑簌簌落在自己的掌心。
那艳丽夺目的花瓣,如同顺天城下,引燃了煤层的火焰一般,散乱而毫无规则。
一瞬间,阿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蓟承明当时要做的事情,公子他……知道吗?
就如一瓢冰水猛然浇在她的头上,在这炎热天气之中,她后背竟冒出了一股冷汗。
但随即,她便用力摇头,撇开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严正地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毕竟,那是她的公子,是胸怀苍生的公子,是叮嘱她去挽救黄河堤坝的公子,是将年幼的她从生死关头救回来的公子。
哪怕一闪而逝的怀疑,都是对公子的玷污。

阿南来到楚元知家时,破败门庭外正在上演升官发财的戏码。
官差带着官印官服和大小箱笼,咬文嚼字道:“南直隶神机营诚聘楚先生为左军把牌官一职,以后俸禄补贴、日常家用、妻儿用度衙门都会依例供给,请先生明日起准时到衙门点卯,切勿延误。”
邻居们顿时都震惊了。有人张大嘴久久合不上,有人交头接耳满脸艳羡,有人偷偷指着楚元知的手道:“就这样也能当官?祖上烧了高香啊!”
楚元知用颤抖的手接过官印,奉上茶水钱感谢各位官差。
阿南也不上前打扰,绕道后院一看,金璧儿正在做绒花。她熟稔地抄起来帮她绕着,向她问起楚北淮的学业。
“小北已经从蒙班转到地字班了,先生说他之前有底子,学得快……”一聊起孩子,金璧儿脸上顿时放出了光彩,打都打不住,楚元知过来后看见妻子和这个女煞星聊得火热,心下油然升起不祥的惶惑:“南姑娘,神机营说……有一批芒硝火油让我交给你?这些东西都是危险物什,你一个姑娘家要这么多干什么?”
“多吗?我看看。”阿南开心地翻看着那些东西,“你是天下用火的第一大行家,还担忧这些东西危险?”
楚元知苦笑道:“姑娘折煞在下了,在你面前我哪敢班门弄斧。”
“我说正经的啊,破阵我擅长,但设阵肯定不如你。”阿南查看着神机营给他送来的东西,懊丧道,“阿言这个坏蛋,抠死了!答应给我一半的,结果现在送来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仓促之间,哪有这么快啊。”楚元知忙解释道,“这只是今天顺便带来的。”
“可以啊楚先生,刚入职就替上司说话啦。”阿南笑着揶揄他,蹲下打开火油,与他一起商议起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定要尽快研究出来啊,楚先生,我真的急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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