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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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南点了点头,想想又询问起绮霞的事情来,“行宫那个案子,现在有进展吗?”
“袁才人的尸身已经搜寻到了,此事是江白涟帮忙出力的。此外,在苗永望死去的房内也有一些发现。”
朱聿恒详细地讲述了她走后的调查所见,又道:“此外,在通往高台的曲桥上,搜寻到了一个我比较意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朱聿恒来杭州寻她,自然早已将东西准备好。那是一根细细的金丝,顶上结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他的指尖微微颤动。
日光与波光汇聚在他们之间,细小的金光与珠光在他们中间闪烁不定。而阿南的眼中闪耀着比它们更亮的光彩:“袁才人所戴宫花的花蕊!”
毕竟,她当时留心过袁才人那艳丽逼人的装饰,自然也记得她头上那朵金丝为蕊的绢花。
“对,袁才人是在高台遇刺的,为何首饰会在桥上残破掉落?我想这或许就是袁才人独自跑去高台的原因。”
阿南点头沉吟片刻,道:“来杭州的这几日,我也反复将当日情形推敲了许久。这两桩案子最诡异也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三点:一是苗永望怪异的死法;二是袁才人跑到高台的原因;三是刺客消失的方法。而寻找线索的关键,我认为瀑布那两次暴涨必定值得研究,你命人查看过了吗?”
“诸葛嘉带人查过了,山下水车和山上蓄水池都毫无异常。不过他提出另一个思路,刺客或许是当时在左峰的人,先用瀑布制造混乱,然后沿着那具水车潜入右峰行刺。”
“这不可能。事发后我立即去查看了水车,那具巨大的龙骨水车虽可容纳比较瘦小的人,但一是翻板由硬木制成,坚薄锋利,进入的人或东西必定会被绞得血肉模糊;二是一旦有大一点的东西进入,这水车必定会卡住停止。但事发之时,瀑布水并未停过,因此可以肯定,这水车没有出过问题。”
说到这里,她惊觉朱聿恒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未曾瞬视。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朱聿恒凝视着她,缓缓道:“阿南,你有点着急。”
急着下水,急着交代水下情况,急着解决应天的案子——
大概她是,随时准备,急着离开吧。
“难道你不急吗?”阿南鼓着腮反问他,“还想帮你早点解决问题呢,看来我是皇帝不急急太监了?”
他转开了脸,目光微冷,说道:“欲速则不达,太急了往往思虑不周,一切等上岸再说。”
阿南自然也知道自己太露痕迹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压下脸上的急躁,可手指还是不住地在栏杆上弹着。
朱聿恒取出袖中的九曲关山,慢慢地解着。在微微起伏的船身上练习毫厘不差的掌控力,显然比在陆地上更难了十倍百倍,但他的手异常稳定,影响倒也不大。
“阿言你进步很大啊,看来离你解出那支笛子已不远了。”阿南撑着下巴欣赏他绝世无双的手,夸奖道。
朱聿恒略略抬眼瞥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船即将靠岸,码头的水波冲击得船身更加颠簸。朱聿恒抬手按住了九曲关山,将它收入袖中。
就在下船之时,阿南忽然皱起眉,抬手试了试迎面而来的风,低低道:“风向变了。”
朱聿恒看着她,不解其意:“风向?”
阿南收回手,道:“让水军做好准备,如今是夏末,风却忽然自东北而来,怕是旋风的边缘已到此间,大风雨(注1)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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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大风雨,这里指台风。
第79章 琉璃业火(1)
朱聿恒此次是微服而来,所以杭州府衙不敢大张旗鼓迎接,只有知府率了几个要员,与卓晏等人在码头等待。
船一靠岸,一群人便诚惶诚恐笑脸相迎,个个提督长提督短的,让阿南暗自觑着朱聿恒好笑,也不知道这位大爷什么时候才肯与自己坦诚相见。
再想了想,这样也好,毕竟阿言要是真成了殿下,到时候场面可能不好收拾。
“有空去驿馆找我。” 阿南对朱聿恒挥挥手,懒得去看一群男人觥筹交错。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朱聿恒略点了一下头,看了卓晏一眼。
卓晏会意,立即便跑到阿南身边:“我送你回去吧,顺便带你去吃我最喜欢的那家店!”
卓晏这个纨绔子弟找的店自然名不虚传。
“来,龙井虾仁东坡肉,这家厨子做得最好的菜,你尝尝看。”
“你怎么过来陪我?在官场上多转悠转悠呗,说不定能重回神机营谋个差事。”阿南吃着鲜嫩的虾仁,笑笑看着他,“你看你整天瞎晃悠,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卓晏笑道:“一样的一样的,我把你伺候好了,提督大人一开心,我不就有着落了吗?对了,我一上船就晕所以今天没出海,听说当时情形特别危急?”
阿南心有余悸道:“确实,我差点以为自己要送命了呢,幸好阿言带人及时赶到,把我救下来了。”
“那可算万幸。提督大人一到杭州,听到你出海了,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立即调船赶过去了!你是没瞧见他当时那焦急的模样,杭之都惊呆了!”
“是吗?阿言对我真好。”阿南笑眯眯地吃着,又压低声音问,“他在应天不是有要事吗?为什么忽然跑来杭州啊?”
卓晏朝她挤挤眼:“关心你的……不,杭州的安危吧。”
“骗人!我不信他说要来找我,朝廷就能让他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现在白丁一个,哪知道这些内情?”卓晏叹气道,“我也就帮忙打打杂,接待接待朝廷不便出面的人了。”
“朝廷不便出面的人,我吗?”阿南笑着指指自己。
“不是啊,听说要小心伺候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卓晏略有迟疑,阿南也不愿为难他,立即转了话题道:“算了算了,公务上的事我才没兴趣呢。”
“可不是么,聊这些干什么,吃饭才是要紧事。”卓晏殷勤地把叫花鸡外面的荷叶给剥开。
阿南确实饿了,撕个叫花鸡的翅膀吃了,又风卷残云吃了两块东坡肉。
卓晏啧啧称奇:“像你这么能吃肉的姑娘,很少见啊。”
“那没办法,不多吃点肉,哪撑得住水下的阴寒?”
“先休息几天呗,反正大家在准备,这几天应该不需要下水。”
阿南朝他笑了笑,说:“那可说不准。”
一顿饭吃完,卓晏将阿南送回驿馆,阿南抚着肚子进了门,想想又悄悄地欺身到巷子口,见左右无人,便翻上墙头,几步踏过屋檐,看向长街。
黄昏渐暗的街边,卓晏阻止了一家皮货店的老板关门,进内匆匆付了钱,提着一个竹筒出来,随手往马背上一系,便骑马走了。
阿南的目光紧盯着那马上的竹筒,思索着直到它与卓晏消失在巷口,一丝不安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口。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沉下气,踏过几道屋脊,翻落在一条冷僻街巷。
在街巷的最末端,是个破旧得几乎要塌朽的破园子。
在破园的围墙一角,是正在等待她的几个人。
阿南越过望风的司霖,向司鹫点了点头,转到倾颓的墙角:“魏先生,冯叔,久等了。”
“没事,我们也是刚来不久。”魏乐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阿南,道,“南姑娘,这是放生池最中心的那个点,确认无误。”
冯胜道:“你的棠木舟我已经打理好了,还增大了水下暗格,妥妥儿的!”
司鹫走过来拍胸脯道:“后撤的路我也已经安排好了,直通三天竺,一路畅行无阻!”
“辛苦魏先生和冯叔了。”阿南验看了魏乐安的数据,又确定了小船的位置,最后对司鹫点头表示肯定,说道,“明日辰时,我准时出发。”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司鹫急问:“这么快?”
“朝廷要将公子押解北上了,而且很可能直接去顺天。”不然,朱聿恒不至于连父母的危机都要搁置,亲自来到杭州。
“这不是更好?”冯胜一拍大腿,道,“没有放生池那些阵法,咱们在半道上劫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魏乐安捻须点头,司鹫更是把头点得跟敲鼓似的。
“但,朝廷的帮手要来了……”阿南低下头,望着自己不自觉握紧的双手,“他若是来了,我没有任何把握救出公子。”
众人看着她的手,都知道她指的人是谁,一时脸色都难看起来。
司鹫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南的背以示安慰,又觑着司霖道:“幸好阿南潜伏在官府那边,及时打探到消息。不然,姓傅的那个混账一来,我们肯定全军覆没。”
司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魏乐安则问阿南:“消息确切吗?”
“九成九。”
毕竟,只有那人能拆解吉祥天保养内部构造,并且要用到纯净的羊脂——那种东西,只有皮匠铺才会备有。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援兵未到杭州之前,将公子及早救出。”
魏乐安问:“那么,你准备带谁去?”
阿南摇了摇头:“没法带人去。我仔细想过了,那水下的机关,人越多,水波越混乱,造成的扰乱越多。”
她说到这里,心口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傅准那些复杂精微的机关,举世无双难有破解之法,若说有人能帮自己,或许只有阿言了……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帮自己破阵的,唯有阿言。
几人虽然都知道阿南的本事,但想到她孤身前去,一时都陷入沉默。
魏乐安踌躇问:“你如此冒险,有几成把握救出公子?”
“放心吧,这些日子,我已将石叔豁命探来的阵法,一再反复地推算过了。”阿南一扬眉,说道,“放生池这个鬼门关,只要对方阵法没变,我就有充分信心,绝不会对不起石叔的付出。”
听她有如此把握,大家都略松了一口气。
确认过了所有事务,阿南最后交代司鹫道:“明日你把棠木舟驶到西湖东岸,然后到河坊后街帮我取点东西。”
事情商量妥当,阿南向外走去,一直站在外面望风的司霖抬起胳膊拦住她,冷冷开口:“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回去,和那些朝廷的人混在一起?”
阿南抬手弹了弹横在自己面前的胳膊:“你操这个心干什么?总之明天我会将公子安全救回,少了一根寒毛我认罪。”
“你天天与官府的人混在一起,叫我们如何不操心,如何相信你?”司霖目光利得如同针尖,直刺着她,“南姑娘,若你还对公子忠心耿耿,愿意护着咱们这一脉正统的话,你就该拿出诚意来给我们看看,不然,谁知道明日我们等来的,会是公子还是朝廷鹰犬?”
“笑话,我若是背叛公子效忠朝廷,你还会好好站在这里?”阿南扫了周围几人一眼,提高声音道,“怎么,我才刚离开你们几个月,你们就觉得我会背弃当初誓死效忠公子的誓言、出卖出生入死的兄弟?”
“阿南,别听司霖胡说八道!”司鹫急道,冲上去就将司霖搡开,“别挡道!阿南既然说了明日去救公子,那咱们安心等着就行!”
魏乐安见司霖面色铁青,任凭司鹫推搡,依旧一动不动站立着,也有些无奈:“南姑娘,如今公子失陷,群龙无首,司霖急火攻心胡言乱语,确是该罚。只是……明日既然有事,你今晚不如与兄弟们细细商议大事,何必还要离开呢?”
“我今晚还有事。”阿南不愿详细回答。
司霖冷笑问:“明天一早你就要出发去救公子,什么事你今晚必须要去办?”
阿南本不愿理他,但见司鹫与冯胜也在看着自己,便道:“明日放生池一战,冲突在所难免。我和阿言还有些事情,需要及早安排好。”
毕竟,她委实不愿阿言在场,更不愿他卷入纷争。
“阿言?口口声声叫得这么亲热,你如今与他形影不离,心里还有公子?”司霖死死盯着她,逼问,“你忘记当初你快死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又是谁悉心培养你、多次救你出险境?谁让你这个五岁就应该死在海岛贼窟里的小丫头,最终成为了叱咤西洋的南姑娘?”
“公子的恩情,我片刻不曾忘记,只要有需要,我为他豁出命都可以!”阿南冷冷驳斥道,“不需要你来强调。”
“呵……既然你还没有忘记公子对你的大恩大德,”司霖抬起手,指向杭州府衙所在的灯火辉煌的凤凰山麓,一字一顿道,“那么,我教你一个比你孤身去救公子更靠谱的方法——把那个被所有人尊称为提督的大人物、那个与你日日相伴的阿言,绑过来,交给我们,用做人质!”
阿南心下一震,抬眼盯着他。
“相信以你的身手,不难办到吧?”司霖见其余人虽面露犹疑之色,却并无人出声反对,对阿南说话的声音更提高了三分,“这样,即使你明天出了岔子,我们手里也有最后的筹码,可以确保公子安全无虞地回到我们的身边!”
阿南盯着他的目光犀利冰冷,与她的声音一样锋利:“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
因她这锐利的目光,司霖头皮忽然一麻。
他终于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谁。想起了她当年在海上踏浪屠戮、凶光掩日的模样。
他脖子梗住,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发声。
阿南回头,缓缓扫过身后的人,又问:“你们呢?信不信我?”
司鹫第一个摇头,大声道:“阿南,我明天在三天竺等你!”
冯胜大声附和,魏乐安也恳切道:“南姑娘公子就交给你了,我等静候佳音。”
阿南神情稍霁,冷冷瞥了司霖一眼,手中流光闪动,身影早已跃出了这颓败的所在。
渐暗的夜色之中,只传来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所有一切我自会安排好,你们只要等着迎接公子就行!”
朱聿恒从府衙出来时,沁凉的风夹杂着零星的小雨,已笼罩住整个杭州城。
阿南的预测很准确,大风雨已经登陆杭州了。
他再次询问杭州都司,是否已经做好应对大风雨的准备。
皇太孙一再示警,所有官员自然不敢怠慢:“布政司已派遣人手加固海塘及城墙,检查各处危房,堵水、排水通道亦已彻底检查。城内城外有危险的百姓皆已防范转移。”
朱聿恒微微点头,抬头见雨丝稀疏,但风势渐大,街上行人寥寥。
此时正有一骑快马在杭州府衙外停下,马上人翻身下马,直冲向灯火通明的大门。
朱聿恒在上马车之前,拿到了浙江布政司截留的这封飞鸽书。
为防止官方飞鸽传书被误扰,江浙一带历来禁止民间私人放飞,还在各通衢之处设了拦截,专门射杀、抓捕单飞鸽鸟,以免有人偷偷犯禁。一旦循踪发现主人,严惩不贷。
此次被拦截下来的鸽子早已被射死,只有一卷被雨水和鸽血染得模糊的纸条,传递到了朱聿恒手中。
那纸条上排列着几行怪异的数字,写的是二七肆庚或是一二五陆申之类的混乱数字,前后全无落款。
唯一特别的,是右上标注着“三拾贰”三个字。另外,便是在左下落款处,印着一个以眉黛画出的标记,寥寥三抹新月形,似是一朵青莲。
朱聿恒在灯下转侧这朵青莲,看到了黑黛内暗暗隐现的青色微光。
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回身示意杭州知府给自己找寻几个懂得密信格律的人。
很快,浙江布政司的人便赶到了,接过朱聿恒列出的那几个数字研讨一阵后,很快得出了结论:“提督大人,这混杂相用的数字体例,应该是循影格的密信。”
“循影格?”
“这是民间一种密信法子,拿一本市面上通行的书作为‘本’,然后按照数字,去寻‘影’即可。”一个吏员指着第一个数字三拾贰说,“三拾贰,这三个字的写法不一样,我估计,这个‘三’应该是一套书,‘拾贰’是指书的第十二本。坊间带三字的书,唔……《三车一览》?《诗三百》?但这几本书那么薄,怎么可能有十二本……”
另一个人思忖道:“《三国》?是《三国志》还是《演义》?”
众人皆以为然:“坊间流行的就那几种,都拿过来对照翻看,必有所得。”
当下有人跑去寻书,剩下的人继续研讨:“再看这个,二七肆庚,二七是一种写法,那么应该是第二十七页,肆是另一种写法,应该是第四行。后面的天干地支该用来表示列。第二个数字里有申字,大概是因为天干不够,只能往下续数地支数列。”
不多久,市面上通行的三国刊刻本都已送到。这两部书都很厚,且版本也多,但超过十册的刻本,唯有松鹤堂的《三国演义》。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字被翻了出来,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朱聿恒盯着那上面的内容,一贯沉静的面容也被难以抑制的阴霾所笼罩。
他回到下榻处,立即铺纸修书。但匆匆写了几笔,却又因为心底涌上来的惶惑与恐惧,而将纸狠狠撕掉。
他死死盯着翻出来的内容,不敢想,也不知如何下笔。
那上面标注的,是一个人的特征——
肥胖而有腿疾,镇守应天之人。
南京肥胖的官员不在少数,上面也并未写明身份。可纵然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绝不敢去赌。
因为,那是他二十年来敬重依赖的人,是他这世上至亲之人。
几日前的行宫已潜伏了诡异隐现的刺客,如今再度出现这般描述,他如何能只送一封信去应天,然后自己安坐在杭州等待!
即使,大风雨将至,这一夜必定是艰难跋涉,可他也得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应天去。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霍然而起。
没有带太多人,一行二十八骑换了油绢衣,他在疾风中上马,沿着官道向应天飞驰而去。
第80章 琉璃业火(2)
零星落了一夜的雨,到凌晨反而停了。只是风越发大了,在杭州城内疾卷而过,隐隐有山呼海啸的气势。
街上唯有零散几个摊子支在背风巷口,卖着包子馒头。
阿南一早就到楚元知家中,敲开了门:“楚先生,吃了吗?我路上买了早点。”
楚元知接过她递来的荷叶包,打开来看,是两个红糖豆沙包,顿时喜不自胜。旁边他儿子楚北淮正在背书,一眼瞅见,立即不满道:“爹,你昨晚还牙痛得一夜没睡,今天还敢吃甜的!”
“没事,爹吃完好好漱口。”楚元知扯着儿子衣袖,示意他给自己留点面子。
“来,小北吃肉包子,长得壮壮的。”阿南笑着把另一个荷叶包递给楚北淮,又打发他给金璧儿送红枣糕,才对楚元知道:“我看今天天气还不错,来取上次说的东西了,楚先生应该制备好了吧?”
“今天这天气……”楚元知看着空中的旋风苦笑,心说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没谁了,“南姑娘你上次吩咐过后,我当然尽快弄好了。只是东西不少,好拿吗?”
“这倒不必担心,我和朋友约好了,他过会儿就会推车来,咱们先准备好。”
转眼司鹫就来了,阿南招呼他将东西搬走,又对楚元知笑道:“麻烦楚先生啦,下次我请你吃饭!”
“哪里,多谢南姑娘和提督大人的关照,我现在都有官家饭吃了,这些东西——”他说着指了指司鹫的独轮推车,说道,“也是奉命行事,本是我分内事。”
阿南笑着朝他挥挥手,带着司鹫出了街巷,前往西湖。
楚元知站在门口,看着那些被运走的东西,只觉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不安,总觉得她会惹出什么大事。
但看着阿南闲散的步履与笑微微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哪有人去办大事的时候,会是这副不正经的模样?
棠木舟早已靠在西湖南岸,阿南回到吴山园子内,换了水靠和一身红衣,开门招呼司鹫给自己提一壶热水来。
她将卓晏给自己抓的“玄霜”丢在茶碗内,吹了吹凉后,一口喝掉。
司鹫打量她一身绯色衣裳,有些迟疑:“阿南,这衣服在水上……会不会太显目?”
“显目些好,不然颜色在水里分辨不清。”阿南朝他一笑,取出怀里一双银色精钢手套戴上,握了握五指。
这双手套十分厚重,骨节处由精钢打制,每只手背上扇形排列着三根细长铁管,刚好就卡在骨节的凹处,不太引人注目。
手套略微大了一些,毕竟,这原本是她为公子所制。她调整了一下大小,又试着握住双拳,骨节的精钢中立即弹出刀锋,不过两寸长短,但那锋利刃口闪出的寒芒,足以令人胆寒。
收回寸芒后,阿南垂下双手,一拂艳红衣摆,转身就出了院门:“每个人都按计划行事,切勿延迟拖沓。”
众人站在近水平台上,目送她离开,就连司霖也不敢再吭声。
阿南一身红衣,独自驾着棠木舟穿出湖边垂柳。
大风将她绯红的裙角与发带高高扬起,夹杂在万条柳丝之间,那抹红色忽现忽失,越发灼眼。
一年四季都烟波蒙蒙的西子湖,此时因疾风而水波粼粼。波浪四下相激,大大阻遏了阿南的小船去势。
她的船上看似空无一物,可经过改造的船舱内暗藏不少东西,使得她速度更缓慢。
但阿南并不急躁,她慢慢撑着小船,在动荡不安的水面上,向东北方向慢慢而去。
她身上红衣如此显目,尚未接近放生池五十丈内,湖上围巡的船只便立即发现了她,有几艘船围拢过来,向她喝道:“快走,官府在此巡逻,不得靠近!”
大风雨将至,水风激荡,波浪拍击之下船身颠簸不已。对方船上的士兵都要按住船舷,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但阿南本就在海边长大,立在船头轻捷平稳,混若无事。
对面船上的人见她没搭理问话,便伸出几根篙杆抵在她的小舟上,企图驱离她的小舟。
阿南将船身一侧,篙杆吃不住力,就从船身上滑到了水里。握杆的人在船上一个趔趄,差点栽在水中,狼狈中恼羞成怒,忿忿呵斥道:“哪来的刁民,赶快离开,不然有得你好看!”
阿南抬头看高船上的众人,眉宇微扬,朗声问:“西湖是天地所生,放生池是古人所设,怎么你们能在此处停留,我就不行?”
见她这样发问,官府那艘船上有个锦衣卫总旗服色的人觉得不对劲,便站起身走到船头,居高临下打量她。
见只是一个女子孤身前来,他顿时放了心,不屑道:“此处禁止通行,擅入者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湖面水风回荡,阿南红衣猎猎,一两绺未曾盘起的发丝散在颊边,让她双眼微眯,竟似显出一丝慵懒来:“可本姑娘今日就要来玩赏放生池,你们若是不放我进去的话,岂不是让我空跑一趟,无颜见人吗?”
那总旗手下也有百来个兵卒,脾气自是不小。见她夹杂不清要闯进他把守的放生池,顿时冷笑一声,抓过旁边一个士卒的弓箭,拉弓满弦,将箭头直指向她:“大胆!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话音未落,后面一个“看”字,已经变成惨叫声。
流光在船头一闪即逝,那总旗的手上血箭迸射。他手中弓箭掉落甲板,只挥舞着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惨叫不已。
在叫声中,阿南抬脚勾住船头一个铁把,拨开后重重蹬下去。
船身忽然一轻,猛然向上升了几寸。她鼻中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和油脂的气味,低眼一瞥,小舟下方舱中泄出无数浅棕色的油脂,此时迅速蔓延向四方水面,又被水浪拍击着,涌送到各座船只下方。
她不由得心花怒放,楚元知做的东西还真实诚,分量十足。
还没等船上众人发现异样,阿南右臂疾挥,臂环中白光飞射,勾住上方官船船头,整个人借势向上翻起,红衣招展间已经站在了对方船头。
船上人还在查看那个总旗的伤势,根本未及回神,更不可能察觉到水面的异样。
而阿南一落在他们船上便即动手,虚幻的光线乍现,与风中粼粼波光混合在一起,似真似幻间只见流光所到之处鲜血横飞,与她艳红的衣裳交织闪耀,飞散在水风之中。
先下手为强,流光迅疾如飞,片刻间已血洗了半条船。
在一片哀声中,有一两点温热的鲜血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抬手去擦,脸颊却只触到一片冰凉——是她的手套遐迩,铁与血混合,淡淡的腥味。
只这短短一瞬间,便有两三个人欺到她身后,挥刀向她砍来。
距离太近,阿南的流光无法出手。她仗着手套的力量,硬生生抓住向自己砍下来的刀刃,迅疾攻击对方手肘回手反推。
那一往无前的刀势被阻拦,对方手中钢刀立即脱手飞出,连身体都因为此时船身的颠簸而站立不住,翻了两个跟斗,重重坠入湖中。
水花四溅之时,阿南纵身踢飞了第二个欺上来的人。
那迅疾的大风与起伏的湖面,成了她最好的帮手。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之下,她几乎无人可敌。
片刻之间,倒下了一船哀叫的伤患,躺倒在斑斑血迹之中。
但,跌入湖中的人,已经发现了湖面的怪异之处,大喊了出来。
旁边船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抓起了自己的刀剑,有的向这边船上跳来,阻击阿南的攻势,更多的人张弓搭箭,箭如飞蝗向着阿南射来。
臂环中精钢丝网飞舞而出,阿南招手斜拖,挡下第一轮飞箭,转瞬间第二轮又射到。
她飞速撤了丝网,手撑在船舷上,身体凌空跃起,如一朵红云重新落回小船上。
她放矮身子,用船舷挡住身子,然后扳动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