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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0

此刻,想必正有人从她选定的方位进入,踏在砖上后触动了铜扣,铜扣牵动紧绷的细线,扣响了她瓷枕中的小铃。
虽然是极其轻微的声响,连身旁的绮霞都未曾惊动,但这声音一经入耳,阿南自然睁开了眼睛。
停顿了约莫三四息,小铃再度轻响了一下。
阿南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潜入进来的人在屏息等待片刻之后,确定周边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抬起了脚,使得受压的铜扣松开弹起,于是再度发出了警戒声响——
这可不是小猫小狗该有的动静。
她缓缓坐起来,悄无声息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眯起眼向外看去。
明亮的月光下,她看见那条颀长而端严的身影。
他穿着黑衣,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隐约勾勒出他的轮廓。哪怕深夜潜入人家,他依旧是那副凛然冷傲的姿态,未曾改变。
阿南忍不住皱起眉,低低地自言自语:“小猫咪,你怎么又来了?”
身旁的绮霞发出意味不明的梦呓,翻了个身,鼻息沉沉。
阿南见她没醒来,又回头看小心翼翼穿过院子的朱聿恒,唇角扬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怎么,还想半夜来检查她有没有卸妆?可惜啊,她早有准备,不但涂黑了、粘眉毛胡子了、弄肿颧骨了,甚至还叫了绮霞过来陪.睡了!
阿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粒麻涩丸含在口中,让自己的嗓音变得低哑。
绮霞被她惊动,呓语问:“怎么了?”
“我起个夜。”她低低回答着,想了想干脆往香炉中撒了把助眠的香,让绮霞睡得更好些。
胸口本就束着,她随意扎好衣带,出厢房在堂屋门后一张,朱聿恒已经穿过院落,走到了门前。
阿南笑眯眯地往堂上一坐,蜷着身子揉搓自己的手指,活络筋骨。
朱聿恒在门口停顿了半晌,考虑着如何潜入这屋子。但最终,他似乎觉得已经到了这里,也不惮惊动她了,拔出了袖中一柄薄薄的匕首,顺着门缝探进去,干净利落地向下斩断了门闩。
这匕首名为“凤翥”,与他之前的“龙吟”正是一对,一样吹毛断发,无坚不摧。
门闩如同切豆腐一般,无声无息断成两截。长的那截尚挂在门上,短的则掉落于地,在暗夜之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朱聿恒的心弦顿时绷紧了。
坐在椅子上的阿南则一动不动,依旧瘫在椅中,揉着自己的手指。
唯有她的一双眼睛,亮得如同看见猎物的猫儿,微微眯起,紧盯着那即将开启的大门。
在一片死寂之中,终于,朱聿恒警觉地倾听着周围的声息,然后抬起手,试探着推开了那扇门。
一片黑暗之中,他尚未看清堂屋内的情况,便只见无数朦胧光点扑面而来,迷离的光芒摇曳,一片辉光交织在他的周身,将他整个人彻底笼罩住。
朱聿恒自然想起了当初第一次侵入阿南住处时,那片洒落的荧光。
他立即闭了呼吸,纵身向内急跃,要脱离门口那片光华。
随即他便发现,这荧光与之前的并不相同。这些荧光已经吸附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幽光,在黑暗之中,无所遁形。
随即,那被他推开的门关上了。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他闪着微光,成为了唯一凸显的存在。
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阿南托腮靠在椅子扶手上,望着他微微而笑。
朱聿恒从月下而来,眼睛尚未适应室内黑暗,耳听得风声急转,似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朝着他攻击而来。
他侧身急避,察觉到那些东西似乎并不是什么利刃暗器,而是一条条细线,在他身边密集穿梭。
他不假思索,挥起手中利刃,向着面前这些纠缠的细线劈去。
可惜再锋利的刀也只能将缠上刀刃的那几束割断,万千细线在他发光的身躯边缠绕,就像蛛网笼罩住一只落单的萤火虫。
眼看交织的细线越来越密,他在黑暗中无从辨识之际,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
而他的短刃匕首削断了近身的几缕线后,正准备在黑暗的屋内先清理一遍,却忽觉双脚一紧,无数丝线缠绕,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被倒提了起来。
朱聿恒反应极快,立即在半空中抬手去斩脚上的丝线,可惜他的手上刀上都沾染了荧光,被阿南看得清清楚楚。
她牵过旁边的线,利落地一拉一挽,朱聿恒的手尚未抬起,只听得耳边风声响起,整个人已经被倒提了起来。
阿南左右手不停,就像织女牵引无数织机,轻微的轧轧声中,屋内所有细线同时收紧,如同万千蛛丝喷薄而出。朱聿恒整个人被牢牢捆缚住,捆成了一只蚕茧,挂在了梁上。
阿南笑嘻嘻地站起了身,仰头看向上方一动不能动的他。
而朱聿恒俯瞰着下方黑暗中的她,虽然辨认不出她的身形容貌,但那熟悉的感觉和这熟悉的手法,他怎可能还确定不了她的身份。
只是阿南还要演演戏,声音听起来又诧异又惊慌:“哪位贼老爷深夜至此?我租的这房子里有两台织机,我日间刚闲着无事将它拆解了在房中拉线玩呢,你怎么一头撞进线堆来了?”
朱聿恒听着他又哑又涩的声音,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放我下来!”
阿南仰头看着上方的他,想象这个一贯高傲的男人此时又狼狈又无能为力的模样,不觉“啧啧”了两声。
他身上洒满的荧光已被重重缠绕的丝线遮盖,黑暗中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身躯,被捆缚住了却依然是那严整的姿态。
这姿态让阿南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普通人被捆缚住之后,自然而然都会蜷缩起身子,下意识有一种含胸屈膝保护自己的本能。
可是他没有,他的身子,依旧是充满警戒的姿态,甚至手中的匕首都未曾脱落。
可惜身体的反应总是不如脑子快,阿南心念刚一转,朱聿恒身上缠绕的丝线已寸寸散落。
“你以为只有你知道房中有织机吗?你所租赁的这房内所有细节,我全都已经推敲过一遍,甚至连屋内有多少线,我都比你更清楚!”
如一只从天而降的鹰隼,他向她飞扑而下,即使如今尚在黑暗之中,他亦已根据她声音的来源确定了方向,发出凌厉而注定无可躲避的一击。
阿南在心中暗自叫了一声不好,看来她是太低估这男人了。
真没想到,才区区数月时间,他便已不再是上次潜入她房中那个愣头青了。
可……就算她教导了他这段时间,他也不应该如此彻底地摸清她的手段。
他的身后,肯定站着什么人……一个,充分透彻了解她、能根据官府的情报而迅速摸透她的人。
但情势已不及思索。到了此时,她避无可避,唯有抬手向旁边迅捷挥去。
黑暗中一抹流光倏忽闪过,卡住墙缝,机括收缩之际,阿南的身形向旁硬生生横拉出三尺距离,脱开了他必中的那一击。
流光闪现,她的身份已无法隐藏,因此一经脱出他的攻势,她立即纵身跃起,扑向旁边的厢房,准备逃跑。
耳后风声突起,凤翥已连同缠绕它的丝线,向着她的脑后射来。
下手如此之狠,阿南在心里骂了一声阿言,唯有一个趔趄向前倾去,避开马上要穿透她脑袋的利刃。
凤翥扎入半开的门板,随着朱聿恒手一抖,半开的门被他一把带上。
而向前趔趄冲去的阿南,额头刚好撞在了被拉回来的门板上,黑暗中咚的一声响,痛得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棋九步,听声辨位,分毫不差。
她恨恨地回头看朱聿恒,他已经脱开了缠绕在身上的那些细线,正向她一步步走来。
黑暗的屋内,他蒙着一层朦胧的幽光,宽平的肩、细窄的腰、修长的腿,以及以自然的姿势垂在腿边的,那一只握着利刃的手。
荧光勾勒出他那只手的细致轮廓,那紧扣着匕首护手的手指,那搭于匕脊的指尖,那因为力度而在手背上轻微突起的筋络,都被荧光忠实描摹,仿佛上天太过满意自己的杰作,而让他的手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朱聿恒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抬起的凤翥对准了她,声音低缓:“脱掉你的伪装,你已无反抗之力。”
“什么伪装?”黑暗中她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我就是一个跑船的,又没招谁没惹谁,我伪装什么呀?”
朱聿恒,冷冷的将匕首尖再往前凑了一点,几乎要抵在她的胸膛上。
“你以为负隅顽抗,我就会相信?”
“那你又怎么会以为,因为只是短暂的居所,所以我会只设一道机关护身呢?”
话音未落,就在朱聿恒心头一凛之际,手中握着的匕首已经微微颤抖了一下。
朱聿恒摒气凝神,想要将刃尖对准阿南。可惜他身上的肌肉开始僵硬,已经不听使唤。
阿南拍了拍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尖,笑着朝他挥挥手:“不然呢?你以为这些荧光只是为了在黑暗中标记你,让我更好地捕捉你吗?”
话音未落,只听得轻微的当啷声响,朱聿恒手中的凤翥已掉在了地上。
阿南一矮身,抬手要去拿,却发现面前一动,是朱聿恒抬脚踩在了凤翥之上。
“好吧好吧,留给你,小气鬼。”她抬眼看见朱聿恒软软坐倒的身影,以及在微光中死死瞪着她的那双眼睛,笑着收回了手,也抬起头看向他的面容,“那你告诉我,替你制定今晚应对计划的人是谁?凭着屋内原有的东西,就能料中我会如何设置防护机关的人,在这世上可不多呀。”
朱聿恒紧抿双唇,用足尖将凤翥拨回自己手边,冷冷道:“拜你所赐,我才进境飞快。”
说了等于没说,阿南知道他既然来了,必定有大堆的人在外面埋伏,自己已经身陷天罗地网之中,显然无法再伪装董浪,随他一起北上渤海了。
时间紧迫,她也无心再折腾朱聿恒,丢下一句“不敢,我董浪哪敢教导你啊,我又不会妙手空空之术。”一溜烟就回了房间,摸黑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准备立即逃离应天。
就在她扫理柜子里的衣服瓶罐,走到床头要拿银两时,耳边忽有风声响起。
阿南心中暗叫不好,抓起面前的银锭,下意识回手便向后方砸去。
凤翥寒光闪过,银锭被一劈为二,跌落于地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全身依旧散发着朦胧微光的朱聿恒,已经欺近了她。
阿南立即抬手,臂环中的精钢丝网就要射出。
然而他们距离太近了,她又为了不让绮霞摸到,将臂环调整好后戴在了手肘上方,这千分之一的迟滞时刻,朱聿恒已迅速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狠狠压在了床上。
阿南的头撞在了瓷枕上,咚的一声,额头于今晚二度受创,痛得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即使口中已经含了药,但这仓促的一声尖叫,依然难掩她原本的嗓音。
这声低呼让朱聿恒终于轻出了一口气,手下却更加用力,狠狠按住她的双手,将她抵在了床上。
阿南抬脚踢他,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束缚。
而他屈膝压在她的身上,抬起凤翥,将闪着寒光的刃尖对准了她的咽喉:“你上次不是骗我吃下你的毒药吗?所以我亦受了你的教导,带上了解毒丹。”
阿南恨恨地盯着他,咬牙道:“好啊,才被我调.教了几天,你就自以为会飞了,敢奴大欺主了!”
“哼……”朱聿恒将握着凤翥的手微微横了过来,抬手抚上她的唇,“终于承认了吗?你以为贴上了这撇胡子,我就不认得……”
“你们……在干嘛啊?”
旁边传来绮霞迷迷瞪瞪的声音,随即,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推开了窗户,让月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床上纠缠的两人。
阿南和朱聿恒都僵住了。
这一番大动静,终于吵醒了在助眠香中甜睡的绮霞,让她醒了过来。
然后,她看见面前发着微光的朱聿恒,又看见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董浪”,再看见朱聿恒手中寒光四射的匕首,以及他正抚摸着“董浪”双唇的手,整个人都吓傻了。
足足过了三四息,绮霞才捂着脸尖叫出来:“救命啊!歹人入室劫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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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很多年后,有人问我此生最丢脸的那一刻……我一时无法回答。
阿南:很多年后,有人问我此生最吃瘪的那一刻……我一时无语凝噎。
绮霞:很多年后,有人问我此生最震惊的那一刻……我一时,不,我一辈子都不敢出声。

第96章 夜雨斜风(3)
暗夜中,绮霞的尖叫声惊起了街坊四邻,更让候在外面的东宫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冲进去。
韦杭之的手按在院门上,挣扎纠结,感觉自己遇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抉择——进,还是不进?
殿下这大半夜的闯入民宅,难道……真的是要干什么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
还未等他做出抉择,门已经被从内一脚踢开。
一条黑影从门内仓促扑出,差点撞到了韦杭之怀中。
韦杭之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要将其制住,却听门内传来皇太孙的声音:“看好她。”
韦杭之这才发现被从院中推出来的,是衣衫不整的一个姑娘,他记得应该是教坊司的乐伎绮霞。
这么说,刚刚在里面大喊“劫色”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韦杭之黑着脸,示意她站到墙角,命令士兵们看好她。他抬头看向院中,小屋已经再度关上了门窗,窗缝后只透出几丝隐约的灯火,外面的人再未听到任何声息。
掩好了门,拨亮了灯,朱聿恒往屋内一望,发现阿南居然还倚坐在床上,揉着自己撞出一块红肿的额头,气呼呼地瞪着他。
他提着灯,冷冷回望她。可惜橘色的灯光不给他面子,纵然他脸罩严霜,可那温暖的光芒依旧让他的冷肃消散了大半。
“司南,你目无法纪、滥杀无辜,如今海捕文书已下,你居然还敢伪装潜入应天,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么?”
听他疾言厉色的喝问,看着他板着却未能板成功的脸,不知怎么的,阿南心头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靠在床头甚至有了点笑模样:“恰恰相反啊,我就是想活久一点,所以才回来的,不然,我怎么洗清自己的冤屈呢?”
“你有什么冤屈?大肆屠戮官兵、劫走朝廷要犯的人,难道不是你?”
“是我。可我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官府,唯独没有对不起你。”她理直气壮道,“我早就对你提过,不要朝廷赏赐只要换公子平安,甚至我在去放生池之前,还费尽心机调虎离山,希望你不要受到波及。你说,我从始至终,有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朱聿恒没回答,只紧盯着她抬起手,将手腕上被牵丝剐出的伤口展示给她看。
那已经愈合却尚未褪去颜色的伤口,虽已不再有痛楚,但每每看到,却总令他的心口生出一种隐隐作痛的酸涩感。
暴风骤雨之中,她带着竺星河离去的背影,至今还在他的眼前。这是他此生遭遇过的,最刻骨铭心的背叛。
而阿南站起身走过来,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朱聿恒心下涌起一股恼怒,下意识要抽回来,她却收紧了十指,说:“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她的掌心温度比他的手背要高一些,有几缕温热顺着他的肌肤渗进手臂,又顺着汩汩的血脉而上,令他的胸口都温热了起来。
一瞬间那笼罩在他耳边的暴雨声远去了,他僵直地抬手任她握着,只垂眼盯着她的面容。
灯光暗淡,她又染黑了皮肤,在一片暗沉之中,只有她异常明亮的眸子在浓黑的睫毛后闪出亮光,然后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一转,抬而看向了他。
“是手背上刮伤了,没有伤到筋骨。”她的指尖在他的手腕上抚了抚,心疼道,“幸好我当时把你绑起来了。不然的话,你这个死心眼肯定追上来拼命阻拦我,到时候不管是你伤了我还是我伤了你,我们都会难过的……”
朱聿恒将脸别开:“什么我们,只有你。”
“好好好,只有我,谁叫我有情有义,而你冷血无情呢?”阿南将他的手放开,鼓起腮瞪着他,“话说回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凭什么把袁才人和苗永望的死都栽赃到我头上?”
朱聿恒紧抿双唇,顿了片刻,才僵硬回答道:“你得罪了朝廷,滥杀官兵,我绝不可能放过你。”
“西湖边救公子的事,我认罪,我伏法,我罪有应得随便你处置。”阿南一股脑儿全应了,利落地回道,“可是阿言,我对得起你,你却对不起我!一码归一码,你把别人的罪名扣到我头上,就是混账!”
朱聿恒冷冷道:“若你不服这些罪名,可以去大牢中与三法司好好讲清楚。”
“怎么讲清楚?三法司当时在场吗?他们对这两桩案件的了解比我深吗?他们知道问题关键点在哪里吗?”阿南一连串发问,脸上那些不正经的笑容收敛了,神情甚至显出一丝凌厉来,“你知道我逃出生天之后,又孤身回返是为什么吗?我冒险扮成男人回来又千方百计混进下水的队伍,难道我是因为舍不得杭州的美景、舍不得清河坊的葱包烩?”
朱聿恒没有回答,毕竟,他已经了解她要说什么。
见他只死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阿南站起身,问了最后一句话:“说吧,你要一个帮你破谜团、下渤海的董浪,还是要一个被通缉的死敌司南?”
朱聿恒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那一贯坚毅不拔的眼中,闪过了些微犹疑。
“行,那就这样。你们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洗清的。以后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阿南等了他片刻,见他并无回应,她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只长出了一口气,道:“别看你刚刚侥幸赢了我,我现在要走,你和门外的人,绝拦不住我,告辞!”
说罢,她抓起自己打包好的东西,抬脚就向外走去。
但,还未走出两步,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将她的手臂紧紧地抓住了。
她低头看着这只紧握住自己的、举世难寻的手,顿了顿后,转头看向朱聿恒。
即使在这么近的逼视下,朱聿恒依旧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灯光下一切有些恍惚,但他的手如此坚定地握着她,让阿南的心口微微一动,有一种未曾被辜负的欣喜涌上心头。
她丢开包袱,撅起嘴去打他的手:“干嘛,抓这么紧,很痛的啊!”
朱聿恒沉默地将手松开了一点,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语气有些僵硬:“之前,你曾救过顺天百万民众,这次大风雨也因为你的缘故,提前示警杭州府,避免了更大灾祸……”
“所以呢?”阿南偏转头看着他。
“所以……此次血海蓬莱或许也潜伏着一场大灾难。若确到了那一步,我希望你能将功折罪,守护渤海,佑得百姓周全。”
阿南此时心花怒放,朝他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期望的!”
卓晏觉得,他的眼睛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那个猥琐的董浪,居然受了皇太孙殿下垂青,成了他左右寸步不离的人。
“绮霞,那个董浪……”一群人站在苗永望出事的楼中,趁着大家在复查当时现场,卓晏小心地用手肘撞撞旁边的绮霞,压低声音问,“他昨晚不是耍醉硬拉你去陪他吗?怎么一夜过去,小人得志了?”
“这……”绮霞看看“董浪”,再看看与他站在一起的皇太孙,面上神情痛苦,“我、我也不知道。昨晚殿下忽然过来找他,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
总之,她脑中至今还盘旋着睁开眼时那巨大的震撼感。
皇太孙压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还低头贴着他说话!
还抬手摸他的唇!
此时此刻,绮霞的心中只燃烧着一个念头——阿南你在哪里?我好想给你通风报信,你知不知道你的阿言扭曲了!
屋内的朱聿恒瞥了绮霞一眼,见其他人都在门外,便低低地问正在查看青莲痕迹的阿南:“那个绮霞,她的口风紧吗?”
“不紧,简直口无遮拦。”阿南一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但是放心吧,她又不是傻瓜,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她分得清楚。”
朱聿恒“哼”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你明知自己是假男人,怎么晚上还要找人陪.睡?”
“错了,不是她陪我,是我陪她。绮霞接连遇到了意外,我怀疑有人要对她下手。”
“她一个教坊女子,会结下这么厉害的仇敌?”
阿南拍拍手站起身:“你说呢?”
朱聿恒略一思忖:“行宫里,她目击到了什么重要事情?”
“不然,我也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值得别人对她一再下手了。”阿南说着,将当日在行宫的事情又在心头过了一遍,然后一扬眉,看向朱聿恒,问,“你说,她在行宫时,有什么事情会令别人很介意并且记在心中呢?”
“白光……”朱聿恒心中与她所想一模一样,缓缓道,“在被刑部收押后,她其余的供词都与你一模一样,唯有问到高台上的情形时,她说被一道白光刺了眼睛,所以对台上的情形,并未看得像你一样清楚。”
“嗯,那道白光,绝对是凶手很在意的事情,值得关注。另外,关于白光的事情,绮霞应该只在刑部招供过,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并不多吧?”
“我会让人查探一下。”说到这儿,朱聿恒又忽然想起,面前这个提出疑问的人,正是本案已经被判定的凶手,而且,他的父母都坚信不疑,她是罪大恶极的女刺客。
见他神情有异,阿南也回过神来,朝他一笑:“怎么,和海捕女犯合作,心里的坎还有点过不去?”
朱聿恒避开她的笑颜,沉声道:“只要说得有理,哪怕死囚的话,该采纳的也可以采纳。”
见他底气不足地撂这种狠话,阿南噗嗤一笑,正想回他两句,耳听得下方传来锣鼓声响,一派喜气。
她凑到窗边一看,下方有十几条披红挂绿的小船正划过秦淮河,船上的人正喜气洋洋向岸上的孩子们撒糖,引来一片欢笑声。
“咦,娶亲用船接送的,这可少见。”阿南见此间也没什么线索可供查探了,便迈出房门和绮霞一起趴在栏杆上看起了热闹。
朱聿恒也随她走了出来,看着她一副男人装扮却随随便便歪在绮霞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绮霞也没个正经,毫不在意地抬手一指船头一个扎着红头巾的少年:“应该是疍民,你看那个送亲的,不就是江白涟吗?”
阿南低头看去,江白涟站在船头,后方一群人正将一身红衣、头发用红缎子扎得紧紧的新娘拉出来。
岸边的人顿时轰然叫好:“疍民要抛新娘了!这水面看来足有三尺,新娘这边敢抛,新郎那边敢接吗?”
疍民历来有抛新娘的习俗,娘家人这边将新娘抛去后,意为抛却心头肉,夫家将新娘接走,意为接到无价宝。女婿要跪在丈母娘前苦苦哀求,丈母娘还要当众训女婿,让他指天咒地才肯将女儿抛过去。
应天疍民不多,这般场面哪有那么容易见着,因此岸边所有人都聚拢了来,呼喝着欢笑着,一时热闹非凡。
江白涟被娘家人请去抛新娘,大家信任他身手,因此也不用牵系绳索保安全,直接便抱起了新娘。
船上花炮大放,招呼对面新郎做好准备。
新郎矮着身子,紧张地抬手准备着,生怕妻子掉入水中。虽然疍民无论男女都有一身好水性,但大喜的日子落水,以后肯定要遭人嘲笑一辈子的。
在火炮声中,江白涟双臂一展,那新娘身材纤细,在他手中如同一朵红云抛起,飞越过两船之间的水面,稳稳落向对面船头。
新郎一个猛扑,赶紧将妻子抱在怀中,可惜势头太猛,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看起来就像是被新娘压在了船上一般。
众人看着新郎抱着新娘爬起来,一溜烟跑回了船舱,忍不住个个鼓掌大笑。
在花炮声中,绮霞一边笑着,一边偷瞄了身旁的“董浪”一眼,心想,和昨晚的姿势可真像啊……呸呸呸,乱想什么!为了小命,求求老天还是赶紧让自己忘了那一幕吧……
阿南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指着下方笑道:“嫁给疍民也挺有趣的,这对小夫妻以后肯定恩爱。”
绮霞白了她一眼:“恩爱有什么用啊?疍民又穷又苦,你知不知道疍民的女人叫什么啊?大家叫她们曲蹄婆呢,因为她们一辈子都在船上,只能蜷着脚在船舱内睡觉,而且天天在水上,老了脚还会变肿变形,太惨了!”
“有情饮水饱,他们亦有他们的欢乐。”阿南说着,却见绮霞的目光一直在下方转来转去。
顺着绮霞的目光看去,抛完了新娘的江白涟正帮忙运送新娘的嫁妆去夫家船上。燥热的日头让他只穿了件无袖的衫子,日光晒得他黝黑皮肤蒙上一层光泽,年轻蓬勃的躯体柔韧健硕,贲起的肌肉线条煞是好看。
而绮霞目光游移,有时候看看水,有时候看看船,又有时候飞快地瞥一眼江白涟,立刻移开。
阿南笑了笑,忽然道:“疍民不外娶的。”
绮霞“咦”了一声,诧异地转头看她。
“疍民女子可以外嫁,但疍民男人只娶疍民女子。他们祖祖辈辈都严格遵守这个戒律,不然,他没有立足之地。”
绮霞看着她怪异的眼神,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废话么!不、不然呢,哪有正常姑娘愿意去当曲蹄婆啊!”
阿南拍拍她的肩,笑道:“我知道,你就更不行啦,就算你被人抛过去了,江小哥也没空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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