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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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舒了一口气,走到后堂的柜子前,打量它的柜门,思忖着如何下手。
避开正面,她准备以流光勾住柜门,将它扯开。
但就在一侧身之际,她看见了悬挂在帐幔之后的一幅素绢卷轴。
宫阙殿阁之中,一个女子左手支在石桌上,右手持着一管金色竹笛,神情散漫,若有所思。
那女子容貌极为艳丽,依稀与傅准有几分神似,眉心如同花钿的火焰刺青更让阿南确定了,这就是创建拙巧阁的傅灵焰年轻时的画像。
而她手持的金色笛子,大概就是楚元知当年奉命去葛家夺取、最终被阿言解开的那一管了。
阿南自小仰慕傅灵焰,此时不由敛息静气,双手合十向她默默低了一低头。
就在垂眼之际,她看见了画像上落的款:龙凤二年七月初六御笔以贺芳辰。
原来这是龙凤皇帝亲手画的。
心念及此,她脑中忽有什么东西闪过,正在她努力想抓住这缕念头之际,忽听得身后有清冷而缥缈的声音传来:“既然潜入阁中行宵小之事,又何来面目对我首任阁主行礼?”
阿南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脱口而出:“傅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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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准:一百章了,我还没露脸,只出了个声?
阿南:本章的戏份我独扛了!
朱朱:真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侧侧:总之这一百章走过来不容易。半年多来曲曲折折,道路固然艰辛,但也收获良多,在此向一直以来陪伴我走下来的大家感恩致谢,比心~
身后空无一人,被她掩上的屋门纹丝未动。
就算是傅准,他也绝不可能无声无息从门缝里进来吧?
头顶似有风掠过,阿南警觉地抬头,原来是高悬的帐幔无风自动,缓缓飘拂。
那飘飞的帐幔后,出现的是中空的铜管,联想到刚刚傅准那略显缥缈的声音,阿南顿时醒悟,这只是他在其他屋子的传声,其实他并未靠近这屋子,只是提前喝止而已。
心念急转间,她看向屋子四角悬着的弧形铜镜,这镜子她当年也有一组,在阿言刚刚来到她的身边时,她还曾经利用多重折光反射,用它监视过外间的一举一动。
所以,傅准现在还在别处,在镜子一再反射之后,他应该也不可能凭借那模糊的身影辨认出伪装后的自己。
心念至此,她立即要拔身而起,趁着这个空档逃离。
可还未来得及动作,只听得轻微的“咔咔”声连响,是门窗封闭的声音,随即她脚下一震,所有的青砖顿时翻覆。
阿南立即纵身向上跃起,在失重前一刻抓住上方帐幔,折身翻上了屋梁。
但对方显然早已知晓她会如此反应,“嚓嚓”声响中,帐幔忽然全部碎裂。是上方的机关启动了,四面利刃旋转,阻断了上方所有容身之处。
阿南臂环疾挥间卡住横梁,双脚蹬在柱身上,斜斜稳住了身躯。
见她居然在半空中险之又险地悬住了身躯,避开了上下两处危境,铜管中传来了傅准低低的“咦”一声。
但随即,横梁上旋转的利刃便向着她所在之处聚集过来,双面相对的尖利薄刃因为在空中飞旋,变成一团团雪亮的残影,如电光飞逝,在她的身畔呼啸闪过,一旦触到便是血肉模糊。
阿南闪身急避,利用流光顺着柱子转了一圈,耳听得呲呲声不绝于耳,柱子被擦过的利刃绞得木屑横飞。
她将背抵在柱子上,避开那些利刃的同时,急切寻找可供她脱离的死角。
未等她瞥到蛛丝马迹,只听得耳边咻咻声不绝,那些旋转的利刃就如长了眼睛似的,绕过柱子直冲她而来。
阿南抬眼看向四角的铜镜,明白自己无论如何躲避,都处于傅准的监视当中。
她当机立断,右腕挥动,向着离自己最近的角落扑去。
只听得铮一声轻响,流光缠上了铜镜的边缘,阿南用力一扯,虽未将后面的机括扯断,但铜镜已歪斜偏向了角落,屋内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容她避开傅准视角的死角。
阿南向那死角飞扑而去,但傅准立即根据其他三面铜镜算出这屋内唯一可供落脚之处,只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屋梁上悬浮的利刃上下斜飞,如同万千飞蛾,迅疾猛扑向了她藏身之处。
阿南最不惧怕的就是有牵引的杀器,臂环扬起,精钢丝网激射而出,将迎面扑来的利刃尽收其中,一拉一扯之际,所有利刃便失控地相互绞缠撞击在一起,在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之际,上面悬着的铁线也彻底绞死,再也无法掌控。
阿南愉快地一抖手臂,撤了自己的钢丝网,将它匆匆收回臂环之中,飞身跃向屋内另一处的铜镜。
并未看到死角处发生了什么的傅准,在无法掌控利刃后,正在沉吟之际,忽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西北角的铜镜之中。
还会等他反应,铜镜已被她一脚踹偏,他面前的镜中再度失去了她的踪影。
阿南向着另一角掠去,正要如法炮制,将第三个铜镜也毁掉之时,耳边忽听得厉声尖啸,风声陡起。
她仓促回头看去,只见原本交缠在一处的利刃忽然齐齐断开,所有失控的雪亮白光如同密集的雨点,顺着先前晃荡的角度向四面八方疾射,笼罩了整座屋内。
此时此刻,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只剩下青砖地面。
阿南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直扑于地。落脚处的青砖果然如她所料,一触即偏,下方机关启动,无处借力的她眼看就要被卷入轧轧作响的机括之中,碾压得粉身碎骨。
即使明知自己此时处于铜镜的监视范围之内,阿南亦不得不挥出流光,强行制止自己下落的身形。
她臂环中的流光细如针尖,划过因为紧闭而昏暗的室内,原本绝不可能被辗转反射了多次的铜镜映出的细微光线,却让傅准那边的声响停顿了片刻。
但生死关头,阿南也顾不得了许多了。她足尖在下陷的青砖上一点,飞掠向对面的窗户,一脚狠踹,希望将窗棂踢开。
然而令她失望了,在傅准察觉此间出事之后,机关启动,所有的门窗都已经被铁通条横贯锁死。
她这一脚并未踹开窗户,却只听到“啪”的一声,她重重踢在了铁窗上。幸好她脚下绑着用以增加身高的木块,缓冲了这铁窗的硬度,脚趾并未受损。
木块飞散的同时,也踢碎了窗户上镶嵌的明瓦,磨得薄脆透明的珠贝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四下迸散。
阿南脚底隐隐作痛,她一个翻身再度落地,足尖在下方虚虚的青砖地上一点,借助臂环再度弹向空中,落于横梁之上。
铜管彼端传来低低的一声“是你!”
随即,便是霍然而起的声响,那边再也没有了动静。
阿南心里暗暗叫苦,傅准定然已经察觉到是她了。
没想到她好不容易逃出拙巧阁,这回再度潜入,居然又被他困住,眼看要落入魔掌。
她考虑了一下从律风楼最高处下到这里的时间,就算上方机关重重,傅准要绕一周才能下来,但她的后背还是冒出了一层薄汗——留给她逃跑的时间,不到半刻了。
她下意识地在屋内环视一周,想要寻找出路。可还没等她想好这铁门铁窗如何突破之际,梁上那些飞转的利刃全部落地之后,被割碎的帐幔忽然无风自动,打横飞起。
阿南反应何等机警,她迅疾反身,倒垂下梁,抬眼一看,上面一层黑雾已沉了下来。
无论这是什么,她都断不敢让它们近身。可下方青砖地上又尽是机关,她一旦落地,便会被绞入万分凶险的机关之中。
难道她只能维持这悬在半空的姿势,等待傅准过来将她一举成擒吗?
正在她扫视周围,心念急转之际,忽听得“咔咔”几声响,昏暗的屋内陡然亮了起来。
被她踢出了一个小洞的窗户,已经被人一把扯开,只剩下里面的铁栅栏。
光线从窗外射进来,照亮昏暗的室内。她看见朱聿恒逆光的面容,在明亮光线与灿烂繁花之前,他俊美的轮廓一时失真,唯有那双星子般的眼睛,直刺入她的心怀。
他丢开手中拆下的窗扇,看着她这吊在半空的狼狈模样,皱起眉头:“快点,过来。”
“过不去,倒是傅准马上要来了。”阿南苦笑一声指指上方,又问,“你干嘛跟着我?”
朱聿恒没回答。他抬眼看了一下上方律风阁,估算一下时间,跃上了窗台。
双手抓住上方的檐角,他挺腰抬脚狠狠踹向铁窗。可惜铁窗十分坚韧,虽被他一脚踹得变形内凹,却并未有破开的希望。
“这样不行,我们得顶开固定铁窗的插销。”阿南说着,抬手一指窗框与墙壁的相接处。
朱聿恒的手与目光一起顺着墙壁向下滑去,准确地找到了安装时嵌入墙壁的铁条。
他拆下窗上雕花,顺着铁条相接的痕迹将砌砖的灰浆用力撬掉,露出里面的接口,想要将嵌入的插销给起出来。
可这铁窗年深日久,插销早已锈死在其中,而且插销与铁套是齐平的,外面绝无任何可供他将其顶出的借力点。
见他无处着手,阿南便道:“我臂环中有弹簧。”
朱聿恒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如今正仗着臂环垂在空中,根本无法将它丢过来给他。
略一沉吟,朱聿恒的目光扫过地上虚浮的青砖,道:“落地,我帮你走。”
阿南看了看脚下,吸了口冷气:“阿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机关藏在砖下,在各关键点利用鲸须的弹性实现万向旋转变动,灵活无比,诡异莫辨……”
朱聿恒声音很低,却十分确定:“有声音有动静,我就能分辨。”
他既然如此肯定,阿南便再不多说,毫不犹豫收了流光,向着青砖地落下。
乍一接触到砖地,脚下立即晃动下坠。
阿南提起最后一口气仓促跃起,右手一把抓住多宝格,避免被卷进这翻覆的机关之中。
她悬挂在晃动的架子上,却还是竭力抬起左手,一按右手卡扣使臂环松脱,然后立即向着窗口的朱聿恒抛去。
随着她手臂用力,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多宝格终于倾倒了下来。
阿南双脚在倒下的架子上一蹬,险险地扑到了旁边另一个多宝格上。
耳听得咔嚓之声尖利响起,后面那个多宝格已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头被扯入了地下机关,绞得粉碎。
晃动的青砖翻转,又恢复成虚悬的模样,似在等待着下一个落入虎口的猎物。
“阿言,快点啊……”阿南踩在岌岌可危的多宝格上,看向朱聿恒,“下方玛瑙条滑到第二朵兰花,下按,就可以打开了!”
他握住她掷来的臂环,按照她说的将玛瑙条按住一滑一按,圆弧形的臂环果然“叮”一声弹开,露出了里面密密匝匝又排列紧凑的零件——与那只绢缎蜻蜓一样,全都是细小精巧得不可思议的精钢机括。
他没时间细看,起出上面的棘轮,拆下压在后方的一条精钢弹簧,然后将弹簧按在了铁插销的下方,深吸一口气用力拉长后,放手让它重重上击。
只听得“铮”一声锐响,弹簧反弹的势能何其巨大,锈死的铁条立即被震得跳出了一截,露在了外面。
朱聿恒立即抓住外露的铁条,竭力将它拔出,然后如法炮制,将上方另一根铁条起出。
就在朱聿恒抬脚蹬开铁窗之际,阿南这边已险象环生。
她失去了臂环,无法再自如寻找落脚点,而如今攀附的多宝格又在震动的机关之中渐渐倾倒,眼看就要被绞进地下机关之中。
就在朱聿恒终于踹开窗户之际,阿南脚下的多宝格也正在古怪的尖利声响中,陷进了下方。
“跳!”她听到朱聿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意识的,大脑还未确定往哪儿落脚,身体已经从坍塌的架子上跃起,落在了斜前方——
脚下果然是空的。
眼看青砖翻转,她没了臂环又无从借力,只能眼睁睁落入这肆意绞杀的机关之中。
她脑中急闪念,阿言你骗人,我这回可死定了!
然而预想中被拖进机关彻底绞碎的一幕并未出现,那原本虚空的脚下,忽然有一道力量升起,托住了她的身躯。
阿南险险站住,抬眼一看,朱聿恒已经落在了她对面的一处砖地上,示意她先不要动。
阿南顿时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阿言,你疯了!”
这地板下的机关采用的是天平法,所以有下陷的地方,必定有机关上升之处。
而他竭力打开窗户,竟然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砝码,替她托起生路,让她逃出这万死险境。
“快走吧。”朱聿恒却只隔着微微起伏的机关看着她,抬手指向窗户,“等傅准来了,我说自己好奇误入便是。这天下,还无人敢动我。”
“就算傅准不敢动你,可万一你失足呢?”阿南盯着他虚晃的脚下,急道,“这机关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不至于应付不过这么点时间。再说,傅准不是就要来了吗?”他稳住心神,沉声道,“我会让你出去的。”
阿南抬眼向窗外看去,透过皎净明瓦,外面□□颜色艳丽,正在微微起伏。她仿佛看到花海之中,那条令她胆战心惊了无数个夜晚的身影,正要降临。
咬一咬牙,她回头向着窗口奔去,看也不看脚下青砖一眼。
第一步迈出,脚下微沉了数寸,但就在她要失去平衡之时,青砖下的机括立即上升,将她再度托住——
是阿言听声辨位,瞬间搜寻到天平另一端对应的砖块,在她落脚的一刻飞身踩踏住彼端,替她铺好了前进道路。
第二步、第三步……阿南却并未直线前进,而是在窗下绕了一个曲线。
她每踏出一步,朱聿恒便忠实地替她压下均衡天平的对应青砖。他紧盯着她的身影,生怕遗漏她哪怕最细小的一个动作,即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逃离。
“阿南!”在她再一次斜斜地偏过窗台之时,他终于出声,提醒她,“别浪费时间了,快走!”
阿南终于回头,看到他已踩踏至傅灵焰的画像下,才终于朝他扬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直扑向窗台。
傅准的身影,已经映在了门上。
疾风突起,花影不安摇曳,映在明瓦上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正在门前缓缓抬手。
而阿南重重地一脚蹬在青砖地上,地下传来坚实的踩踏感,她知道阿言已经替自己扛住了最后的力量。
她跃上窗台,头也不回地向前急奔,跳入了后方的玉醴泉中。
失去了她在那边的压力,朱聿恒的身体亦急速下坠。但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面前傅灵焰的画卷,双腿分开撑在墙壁与香案之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门外传来傅准的声音,低冷清透,如冰块在水中的撞击:“阿南,是你回来了吗?”
朱聿恒在空中勉强稳住自己的身躯,盯着门后那条影影绰绰的身影,沉住呼吸,一言不发。
见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他在外面愉快地笑了,说:“这些日子,我还真有点……想你呢!”
伴随着这久别重逢的温柔问候,是他利落地按下门外暗藏的机关。猩红的毒雾与纵横的利刃,如夺目的烟花,瞬间在屋内盛绽——
利刃袭击向四面八方屋内每一处,唯一堪堪容身的死角,是朱聿恒紧贴着的、傅灵焰的画像。
也是阿南替他寻找的、傅准必定会让凶器避开的东西。
但他设置的利刃会避开这一点,毒雾却不会。蓬乱开放的毒雾大朵大朵地肆意绽放,很快便弥漫成了绮丽的云雾,淹没了整个室内。
朱聿恒下意识捂住口鼻,但也因为这个动作而身子一晃,脚下的香案一脚滑进了地砖缝,整张案桌顿时倾倒。
四面八方旋转的利刃与毒雾,仿佛随着他的动作,向着他疯狂奔涌而来,如巨大可怖的恶魔,转瞬便要吞噬了他——
但,比这些致命的可怕力量更快来临的,是巨大的奔流轰鸣声。
奔涌的雪浪自那扇敞开的窗户直冲而入,狂暴激湍地将室内所有一切席卷包裹。
眼看要落在朱聿恒身上的利刃与毒雾,转瞬间被裹挟住,打横在屋内激荡着,向着前面的墙壁和门窗急扑而出。
所有门窗被这巨大的力量冲得齐齐碎裂,封锁门窗的铁栅栏虽然还幸存,但也被冲得扭曲歪斜。
站在门外的傅准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便已被从屋内冲出的激浪淹没,瞬间消失了踪迹。
回荡的水浪在屋内拍击着,朱聿恒脚下的香案自然也难以幸免,连同地面那些虚浮的青砖一起被冲走,碎裂堆积在了墙角。
幸好悬挂傅灵焰画像的钩子十分牢固,朱聿恒抓着钩子一个翻身附在墙上,见水流还不停向内冲击,便抬头看向水流冲进来的方向。
窗外玉醴泉的岸沿上,阿南将手中沉重的铜扳手一丢,踩着那些巨大的管筒站在奔泻的水浪之上。
她扫了这被她毁得彻底的楼阁一眼,扬脸朝着他一笑:“阿言,我们走!”
第102章 九玄灵焰(2)
被水冲击后的机关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敏度,青砖被卷走后,下面的机括运转显露无遗。
朱聿恒踩着水中虚浮的托座,在晃荡之中奔向阿南,紧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翻出窗台。
外面的玉醴泉依旧奔流,但下方引水的管筒早已被阿南给拆了。她扳倒支架,利用泉中引水的弯曲管筒倒吸起所有泉水,一瞬间疾冲进屋内,将里面的一切彻底摧毁。
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朱聿恒眼前忽然闪现出行宫那突然暴涨的瀑布,这一刻就如那日情景重现。
他不由看向阿南,阿南朝他点了一下头,仓促拉起他的手往前飞奔:“快跑,等他爬起来就完了!”
他们毫不怜惜地踩踏过蓬勃灿烂的□□,穿过密林,顺着输水的巨大管筒冲入芦苇荡,向前直奔。
芦苇茂盛无比,高过人头,他们一只手紧握着对方,另一只手肘挡在脸前奔跑,免得苇叶割伤他们的面容。
将逼近的危机抛在身后,朱聿恒紧握着阿南的手,任由她在绿色的苇海中带着自己冲向前方。
即使不知道她选择的路对还是不对,可他还是执着地与她相牵相伴,不能也不愿放开她的手。
因为他不知道放开她后,自己会迷失在哪条路上。
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她会将自己带到哪个绚烂的方向。
阿南对拙巧阁很熟悉,方向感又极强,当然不会带错路。
冲出芦苇荡,他们已经在沙洲之上,前方便是码头。
阿南脱下拙巧阁弟子的衣服,丢在芦苇丛中。两人尽量恢复平常,然后踏着台阶上了码头。
他们的船停靠在码头,隐约听到有人大声问:“那个董浪的酒还没醒吗?咱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就回去!”阿南快步走过去跳上船,招呼他们立即走,“卓少爷来了吗?人齐了就出发!”
律风阁那边事起仓促,周围的弟子都尚未知道那边出事,见他们要走,还纷纷挥手送别。
焦急忐忑的韦杭之一眼看见安然无恙归来的朱聿恒,略松了一口气,赶紧迎上去。还没等他开口慰问,便听到殿下低声急促道:“全速,快走!”
韦杭之虽有诧异,但立即便奔到船工们身边,示意立即出发。
江白涟一声唿哨,船工们扯开风帆,将它高高扬起。
船老大打满舵,驶出码头港湾。水手们齐力划桨,船身如箭,向东疾驶而去。
直到离开了这片繁花沙洲,阿南才感觉到这一路夺命狂奔的疲惫。
她靠在船舱上,看着后方律风阁上高高升起的响箭,以及烟柳道上率人急奔而来的薛滢光,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码头的弟子们看到讯息,个个都是大吃一惊,立即上船企图追赶前方船只。
可前方的船早已驶出好一段距离,何况这是龙江船厂所制最为快捷的船只,哪是码头这些弟子们的小船可比,别说追赶了,未到半刻,便被远远甩掉,连踪影也看不见了。
“想追上姑奶奶,下辈子吧!”阿南心花怒放,朝着后方扮了个鬼脸,开开心心地到船舱坐下。
一番折腾,她现在又饿又累,蜷在椅中先塞了两个点心,然后靠在椅背上,沉沉打了个盹。
朱聿恒进来时,见她趴在椅背上瞌睡的姿势,唇角不由得扬了一扬——
这姿势,可真像那只孤山行宫的小黑猫。
若是天气晴好的午后,它吃完他给的金钩后,往往也会这样蜷缩在他的身侧,安安静静打一个盹。
以至于,他的手不自觉地向她伸出,想去摸一摸她的发丝,看看是不是和梦中一般柔软。
但就在即将触碰到她发丝的时候,他又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指。最终,他紧抿双唇偏开了头,只从怀中掏出被自己拆解的臂环和弹簧棘轮,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虽然动作很轻,但阿南立即便睁开了眼,清炯的目光盯在他身上,声音有些微哑:“阿言……”
朱聿恒闷声不响地坐下,将桌上的东西朝她推了推。
阿南睡眼惺忪,懒懒地将它们抓过来,重新装置好后“咔”一声戴回自己的腕上,转了转手腕,满意地一笑。
窗外已是落霞满天,赤红的火烧云横亘于前方江面,长江如一条鲜艳夺目的红绸,蜿蜒游动于万里肥沃平原之上。
船向着西面划去,霞光落在阿南眼中。她撑着头,望着他的目光亮得灼灼如火:“阿言,你胆儿挺肥啊,仗着自己有进步,居然连傅准的机关都敢硬扛?”
朱聿恒斟着茶淡淡道:“他是人,我也是人,怎么不能扛?”
“咦,莽撞还有理了?刚刚要不是我拼了,你现在怕是已经粉身碎骨了。”阿南顺手将他倒的茶拿过来,灌了两口,“对了,我之前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干嘛偷偷跟着我啊?”
朱聿恒别开头去看晚霞:“怕你给官府惹麻烦。”
阿南才不相信呢,笑嘻嘻地凑近他:“说实话。”
她凑得太近,气息微喷在朱聿恒脸颊上,让他不由自主收紧了自己握茶壶的手。
那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阿南与他牵手狂奔时的温热。
许久,他压低了声音,生硬道:“一码归一码。虽然你触犯朝廷律条,罪责难逃,但你毕竟对朝廷有功,而且……更不需要你为了我而舍生冒死。”
阿南转着手中茶杯,笑嘻嘻地看着他,没脸没皮道:“原来不是担心我啊,真让我有点失望呢。”
朱聿恒偏开头,懒得理她。
“不过阿言,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了,你看你刚刚那样,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你什么身份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
他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是将死之人。”
“不许你再说这种丧气话了,我们现在不是有进展了吗?”阿南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又欢欢喜喜道,“虽然我被困在里面了,但那组数字啊,我可能有线索了。”
朱聿恒诧异地看着她,毕竟阿南为了救他将阁内所有一切都摧毁殆尽了,那组数字怕也已荡然无存。
“我说有就有。”阿南颇有点得意地朝他一笑,滑倒在椅中,一股懒洋洋的模样,“我得躺会儿,刚刚那水管让我脱力了,当时太拼了。”
朱聿恒回想她操控水流冲垮楼阁的那一刻,将自己当时心头转过的疑惑问了出来:“行宫内的瀑布,也是如此操控吗?”
“没错,用的是‘渴乌’、或者说‘过水龙’手法。”阿南说着,拎过桌上茶壶,将盖子揭掉后用手掌紧紧捂住壶口,然后将壶身倾倒,那壶中还有大半的茶水,却半滴都未曾从壶嘴中流出。
她将这个倒倾在空中却滴水不漏的茶壶在朱聿恒面前晃了晃,朝他眨眨眼:“看,这就是酿成行宫那场大灾祸的原因。”
朱聿恒一点就透,略一思忖,道:“杜佑《通典》曾提及渴乌,李贤亦在注《后汉书》时写过,渴乌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
“对,傅灵焰在行宫和拙巧阁用的就是这法子。箍大竹筒相连套接,外面用麻漆密裹无漏,然后将一端入水,在另一端放入干草点燃。筒内之气被焚烧殆尽后,即可吸水而上,形成源源不断的流水,甚至可以借助此法将水牵引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所以……气可提水,亦可抑水,全看如何使用。”朱聿恒点头赞成,“当时你潜下行宫水池,发现青苔上的弧形刮痕,自然是有人用与你相同的手法,调转管筒形成的。”
“对,刺客就是利用瀑布水势的两度暴涨,实现了他无影无踪的出现与消失。而袁才人就很不幸,出现在了那个高台之上……”说到这里,阿南若有所思地托腮,望着朱聿恒,问:“说到袁才人,你会去向……确定此事吗?”
朱聿恒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人是谁,他没有回答,抿唇沉默。
窗外的落霞已经被黑暗吞噬,阿南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她将灯点起,在晕红的灯光下朝他一笑:“不论如何,我相信你会有最正确的决定。”
朱聿恒没回答,沉默片刻后,起身从船上密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个装裱好的卷轴,递到她手中:“这是之前我拆出来的那支笛子,我想,有必要让你也看一看。”
“对哦,忘了夸你了,阿言你进步真的很快!”阿南见他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给自己了,顿时心花怒放,心想只要阿言不再摆出那冷冷的表情,这一番出生入死就算没白费。
接过那张拆解后的竹膜,她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减字谱,道:“如果我上次猜测的阴阳手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里面的所有字可以分成黑白两种颜色,而一般与之相对应的排列顺序,则很可能就是清浊法。”
朱聿恒略一思忖,问:“阴阳初辟,八卦相分,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所以,可先根据一定数据,将其上下分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