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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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们啥事也没有!”阿南一口否决,但一想到那夜她被阿言压在床上的情形,觉得自己的脸颊也烧了起来。
和阿言在危急时刻,确实顾不上许多,搂抱过好几次……
仿佛要驱赶心中这股悸动,也仿佛坚定信念,阿南斩钉截铁道:“我心里有人了,我有公子!”
绮霞这女人喝了点酒,满脑子全是邪念,笑嘻嘻地摸向她的脸:“那你和公子是不是也……”
阿南“啪”一声打开她的爪子:“我和公子发乎情止乎礼!”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都十九了,你家公子多大?这么大的男女天天凑一块儿,还一起发乎情止乎礼?”
“因为,因为……”阿南一时语塞,“你见到我家公子就知道了,他是神仙中人,你别亵渎他!”
“好好,你舍不得……那你家公子对你呢?”
阿南踌躇着,十四年来的一切在眼前飞速闪过。
第一次见面时,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拉上船;她出师时,他摸过她的头夸奖她;她在战斗脱力时,他也曾将她拥入怀中带她撤离……
可是,过往中无论何种接触,感觉与绮霞问的,都不是一回事。
见她迟疑着无法回答,绮霞又问:“那承诺总有吧?公子跟你说过吗?他什么时候娶你?有多在乎你?”
这一连串的问题,阿南全都无法回答。莫名的焦灼伴着热辣的酒劲冲上脑门,她驳斥道:“当然在乎了!我是公子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我为他大杀四方,所向无敌,他不在乎我还能在乎谁去?”
“哈哈哈哈,阿南你真好笑。”绮霞指着她气急败坏的脸,嘻嘻醉笑道,“有人拿刀杀人,有人拿刀切菜,你听过有人跟刀成亲的吗?凶器用完就得了,谁会抱着它睡觉啊?”
阿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气得脸色都变了:“胡说!我家公子、公子他……”
可多年来,一直横亘在她心中的那个念头,忽然借着醉意,炸裂弥漫了她的整个胸臆——
或许从一开始,她的路就走错了。
他从来不喜欢南方更南之地,那些灼热日光与刺眼碧海终究留不住公子。
纵然她再喜欢海岛上四季不败的花朵,可最终他还是舍弃了那广阔的四海,奔向了心中的烟雨江南。
阿南,你这辈子最想要的,可能真的永远也得不到。
酒意上来,完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的绮霞,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阿南恨恨地盯着这个揭自己伤疤的女人许久,才将她扶起来,拖到榻上给她盖了一条薄被,以免她着凉。
然而她却因为绮霞的话,酒也醒了,睡意也没了,坐在桌前托腮怔怔望着灯火许久,陷入了迷惘。
耳听得谯楼上二更鼓点响过,外面又传来两下不疾不徐的叩门声。
这风格,阿南便知道是谁来了。拉开门,外面果然是阿言,只带了一小队侍卫,提灯照亮了门外一块地方。
他举起手中卷轴向她示意,说道:“去行宫,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线索。”
“这大半夜的,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阿南暗自庆幸绮霞已经睡下了,不然阿言深夜来访被她发现,肯定又要被她胡乱揣测一番。
正带上门要跟他走,朱聿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抬手拉住了她,反而将她往屋内带去。
阿南诧异地问:“怎么了?”
朱聿恒低声道:“你胡子没贴。”
“哦……刚刚被绮霞撕掉了。”海捕女犯阿南有点尴尬地摸摸上唇,随意指了指椅子,“坐吧,我收拾一下。”
朱聿恒闻到屋内扑鼻的酒气,又看到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绮霞,不由微皱眉头。
转到窗前,他看到桌上有阿南正在制作的东西,便随手翻了翻。
几条细若蛛丝的精钢丝,连在几片莲萼形状的薄铜上,以弹簧机括相连,看来像是一种小装饰。
他看不出这是什么,便问正在对镜贴胡子的阿南:“这是什么?”
阿南一看他手中的东西,忙过来将它抓起,往抽屉里一塞,仓促道:“没什么,随便做做打发时间。”
朱聿恒瞄她一眼,便没再问。
阿南则涎着脸,一边贴胡子一边问:“对了阿言,你能不能给我弄点东西啊?”
“要什么?”
“帮我弄块昆冈玉,要昆仑与和田两地正中间出的青蚨玉,越透越好,越大越好。还有精钢丝,要在炭火中反复煅三百次以上……算了把精钢给我,这个我自己来吧,不放心别人的手艺……”
杂七杂八说了一堆,她见朱聿恒一声不吭,便干脆写下来交给他:“一定要弄到啊,尽快。”
朱聿恒拿着备注详细的满满一张纸,眼前忽然闪过上次她将单子交给自己时的情形。
那一次,她也是这样将救竺星河要用的东西写了满满一张,讨价还价让他给她尽量多弄一些——
然后她便用他给的东西,将他困在暴雨之中,带着竺星河头也不回地离去。
而这一次,她瞒着他做的,又是什么呢?
他看着她的单子,神情略冷:“这些东西,怕是不好弄。”
“就算不好弄,你也得帮我搞到,这回真的不能打一点折扣。”
“做什么用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喽,最终还是给你们朝廷用的……”
朱聿恒淡淡道:“你前次索要火油炸药的时候,也说是为我做的。”
“之前是之前嘛……”阿南揉揉鼻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次可是说真的,不要不领情……”
朱聿恒正在垂眼思索,却听得旁边传来绮霞醉醺醺的声音:“不领情……你家公子确实不领情,十几年的情都不领哈哈哈哈……”
阿南错愕地转头看她,却发现她说完梦话加醉话,翻个身,又呼呼大睡去了。
阿言不会误会这是给公子的吧……
阿南无奈地抬眼,果然看见朱聿恒的面色沉了下来,那双一贯锐利的眸子也蒙着微寒。
但还没等她说什么,朱聿恒已将单子折好塞入袖中,声音微冷道:“行了,我知道了。”
阿南见他转身大步离去,只能赶紧跟上,一边在心里哀叹,有求于人也只能委曲求全了,只希望阿言生气归生气,东西可不能不给呀。
被水车管筒牵引上去的瀑布,日复一日地流泻在行宫双阁之间,奔流不息。
高举明灯,阿南随着朱聿恒走到瀑布之下,站在高台上。
朱聿恒以手中的灯照亮脚下密密匝匝镶嵌的小方砖,又抬头看向顶上的琉璃灯,问阿南:“你发现了吗?”
阿南现在有求于他,当然要好好表现。看着脚下铜钱大小的细方砖,她眼睛一亮,问:“难道说,我们从卷轴上转来的黑白方格地图,原本应该是填涂在这里的?”
朱聿恒略一点头,道:“我母妃在出事当日,曾看到刺客蹲伏于此。我猜测刺客必定是在地上画这个图案,而天下之大,他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描绘图案呢?”
阿南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头顶的三十六头琉璃灯,正在灯光下暗暗生辉。
她不由脱口而出:“这灯就是那副地图的点!”
朱聿恒微一点头,将手中卷轴展开:“看来,我们首先要找的,是画面中心点。”
他们点数着八角高台的地砖,寻到正中心那块地砖后,又在黑白卷轴上同样寻找到中心点,将上面的黑白格子以墨汁转描到地砖之上。
等卷轴上那幅山河图案原原本本地出现在高台上之后,阿南以流光牵住檐角,一个旋身上了彩绘藻井,晃亮火折将那盏三十六头琉璃灯点亮。
朱聿恒熄掉了提灯,暗夜中只剩下琉璃灯光照彻高台。
三十六盏琉璃灯头彼此折射,光辉重叠映照,一朵巨大无比的青莲映在下方的地上,青莲上几颗特别明亮的光斑,如露珠般在那幅山河图上闪耀。
阿南从从穹顶上跃下,和朱聿恒并肩站在这朵巨大的青莲灯影之中,屏息静气看向那几个地方。
长城内、黄河边、东海畔……
他们曾经历过的那些巨变,都清晰地出现在这副简略的地图之上。
除此之外,还有西北弯弯一泓白线旁的一点。
阿南与朱聿恒一起站在灯光下看着这一点,想着曾在顺天城下看到的笛子与那句“春风不度玉门关”,问:“是月牙泉不远的玉门关吗?”
“嗯,很有可能。”朱聿恒点了一下头,又转而去看它东面的一点,“这一点,似是贺兰山。”
再往东而去,则是渤海湾中的一点明亮光斑。
“还有一点,似在云南。”阿南用足尖点点横断山的一角,疑惑道,“关先生不是一直在北伐吗?居然在南方也设了点?”
“可惜太模糊了,虽然可以断定大致地点,但却很难定到具体位置。”
阿南道:“毕竟只有三十六盏琉璃灯了,若是七十二盏的话,应该能清晰映照出来。”
“那阵法已经毁在钱塘海下了,琉璃易碎,又被沉埋在水下,如何寻回呢?”朱聿恒抬头望着那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灯头,皱眉思索。
“渤海之下呀!”阿南脱口而出,“渤海之下的水城既然与钱塘湾下的一模一样,二者必有关联。搞机关的人不会有半分差池,我猜想,既然钱塘湾有,那么渤海湾肯定也有一样的琉璃灯!到时候我们将琉璃灯捞起来,装在这盏灯上,不就能准确地知道阵法所在了吗?”
朱聿恒深以为然:“看来渤海下那个水城,我们势在必行。”
在卷轴上做好标记,灯油燃尽,高台上又陷入黑暗。
将提灯点亮,二人提水将砖上的墨汁痕迹冲洗掉,以免被人发现。
直到一切痕迹都湮没之后,阿南才丢下水桶,道:“还是那个刺客省事,瀑布暴涨将他留下的痕迹直接湮没了,不像我们还要自己清除。”
“刺客所掌握的地图似比我们清晰,就算是白天点燃这盏灯,也能照出痕迹来?”
“这就是对方用眉黛的原因啊。”阿南指指柱子上那个残存的青莲痕迹,道,“远山黛中掺了青金石,能反射微光,在白天的话,用这个是最好的选择。”
说着,阿南又忽然想起一事,若有所思道:“说起这个眉黛,我倒想起关先生那些东西上的胭脂痕迹。傅灵焰与他同为九玄门的人,又同在龙凤皇帝身边,二人不知有没有联系。”
“随身带着胭脂、眉黛的人,多为女子。”朱聿恒将当时在场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道,“按现场推算下来,此次在行宫中作案的,大概就只能是她了吧。”
“可刺客分明是用右手杀人,而且衣服颜色也不对呀……更何况,她是怎么从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消失的呢?”阿南思索了一阵,见没有头绪,便也就先撂开了,“所有疑问,找到人后就能迎刃而解了,就像我们要是能找到傅灵焰,那一切都不成问题。”
“大海茫茫,她是否尚在人间也是个疑问,要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朱聿恒道,“此事还得着落在渤海水下,等我们寻到高台,寻到琉璃灯,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他们低低地商量着,在深夜的行宫内沿着青石台阶往下走,韦杭之带人远远跟在后方。
瀑布在道旁变成溪流,曲曲折折流向山下。
阿南手中的灯照亮他们脚下的道路。她脚步轻捷,朱聿恒与她并肩而行,有时候她的影子在他的身侧,有时候一转弯,却又叠在了一起。
明明暗暗的灯光之下,她离得那么近,却显得那么飘渺,若即若离,似远还近。
走到一处水潭边,阿南的目光忽如水波一转,“咦”了一声。
她举起手中灯笼往旁边照了照,抬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道:“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朱聿恒停下了脚步,微举提灯照亮她的身影。
只见阿南折了一根小指粗的树枝,沿着台阶轻手轻脚走了下去。在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她抬起手,又狠又快地刺向水中。
只听得波喇喇一声,一条大黑鱼从水中猛然跃了出来,原来已被她的树枝刺中。
阿南眼疾手快,提着树枝将鱼拎起来,扯过旁边的柳条穿了鱼鳃,兴冲冲地拎着鱼跑上台阶,举到朱聿恒面前:“看,好大一条鱼!我明天早上有鱼片粥吃啦!”
朱聿恒料想不到她竟然在行宫捉鱼,看她拎着鱼的开心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韦杭之一行人训练有素,即使阿南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鱼叩开城门穿街过巷,也都保持了肃穆。只是偶尔挂在马身上的鱼蹦跳起来,尾巴啪一声拍在马匹上,他们的嘴角就要微微抽搐一下。
等回到住处已是四更天。阿南下马时忽然转向朱聿恒,问:“进来帮我下?”
朱聿恒随她进内后,才知道她居然要自己帮她烧火煮粥。
他转身要喊个人来顶替自己,阿南忙拉住他,轻声道:“别啊,我其实是想跟你说点事情。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看着点灶台里的火呗,好不好?”
夜灯下她笑容盈盈,灯光映照在她的眼中,跳着些令他心口微动的光芒。
不知怎么的,他就点了头,帮她把灶火烧起来。
阿南运刀如飞,几下剖了那条大黑鱼,剔除鱼刺,刷刷刷利落片鱼。
朱聿恒见火已经燃得很旺,便将几块细柴爿往里面压进去,让火持续闷烧,将粥在锅中慢慢滚开。
阿南理着雪白的鱼片,朝着正坐在灶前烧火的他露出满意笑容:“火烧得挺好啊,看来之前当家奴的手艺没丢。”
朱聿恒丢了手中火钳,问:“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阿南见米粒已经烧得饱满绽开,便将鱼片下粥中烫熟,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哦,是这样的……你看最近我们追踪山河社稷图,也算是有了些重要线索,但这个具体分布和坐落地点啊,就算对照地图,朝廷也要勘探许久。”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没有回答。
“但你也看到了,我之前找黄河堤口的阵法时,是很准确的,几乎没有偏差。”她坐到他身边,用火钳拨着灶灰将明火盖住,托腮打量火光下他忽明忽暗的神情,“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现在我们查到的点不太分明,若我家公子愿意用五行决来帮忙找出详细所在,那我觉得肯定是件大好事,你说呢?”
朱聿恒盯着面前明灭的火光,沉默片刻,缓缓道:“他的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可以解决。有二十年前那场风云变幻在,圣上绝不可能允许他在疆域内行动。”
“可你是皇太孙呀,天下人都说圣上最疼爱你了,肯定会看在你的份上……”
“圣上不止我一个孙子。”
听着他干脆利落的回答,阿南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可我家公子可以彻查到关先生设下的阵法啊,难道朝廷会任由灾祸动摇社稷,也不愿揭过二十年前的旧事吗?”
朱聿恒的声音微冷:“所以你在被朝廷海捕之后,还胆大妄为回来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向我提议此事?”
阿南忙道:“主要是为了替自己洗清冤屈!现在我的冤屈已经洗清了,所以顺带问问嘛,而且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天下百姓,对不对?”
朱聿恒没理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话说完了?我走了。”
阿南忙问:“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我会与圣上商议的,或许他老人家能以江山社稷为重,考虑此事。”
虽然他口气不太好,但阿南听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心花怒放:“那应该是很有希望?”
“未必,毕竟还要看竺星河如何抉择。”朱聿恒看了她一眼,抬脚要走。
“哎,等等。”阿南踮起脚尖,抬手将他脸颊上的灰迹拭掉,对着他笑道,“虽然你现在火烧得挺好了,可灰还是沾到脸上了啊。”
她贴得那么近,温热的呼吸甚至都喷到了他的耳畔。
他偏转头,想要毫不迟疑地转身走掉,谁知阿南却又笑道:“先别走啊,鱼片粥做好了,你辛苦烧的,不来一碗吗?”
她将他按在桌前,去院中摘了一把紫苏叶切碎,撒入粥中搅匀。见绮霞睡得正酣,便只盛了两碗端过来,给他分了一把勺子,两人对坐在桌边吃着鱼片粥。
“好喝吗?”她觉得鲜美异常,便有些得意地问朱聿恒。
他“嗯”了一声,说:“可以。”
“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做。”阿南托腮望着面前的他,他吃得快速而文雅,一看便可知从小养成良好的习惯,和她这种蛮荒海岛上长大的人截然不同。
阿南是很爱喝鱼片粥的,她喜欢吃一切的海鲜,鱼虾贝壳她都爱吃,可公子却不爱吃海里的东西。
或许就像公子喜欢的烟雨江南,她却总觉得下都下不完的雨,让她觉得憋闷。
相比之下,虽然阿言板着脸只说可以,但吃得比她还快还多,这让做饭的她真开心。
窗外天色渐明,屋内一灯如豆。饥肠辘辘的绮霞闻到香气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阿南正坐在窗下用勺子舀着粥,眉开眼笑地与对面人扯着咸淡。
熹微的晨光映照出她对面人的轮廓,让绮霞大气都不敢出,把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赶紧闭上了。
造孽啊,看这模样,皇太孙又来找阿南共度了一夜?
可是,她醉倒之前,怎么恍惚记得阿南说的是他家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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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是个特别爱吃海鲜的人,海里的一切我都觉得超好吃~
阿南:只要不是保护生物,我都爱吃!
阿言:阿南做的我都喜欢吃。
公子:怎么,还不许我有一丢丢海鲜过敏了?
皇太孙出行前往渤海,声势自然浩大。
尽管已一再精简并筛减了人员,但等到出发之日阿南登船一看,浩浩荡荡十二艘楼船,从龙纹描金的主船到负责日常用度的料船,再到开道清淤的鸟船、护卫随从起居的座船,阵仗极大。
阿南身为朝廷网罗的下海好手之一,自然被安排在座船上,她乔装改扮后并没多少东西,随便把包袱往房间内一丢,转身正打量船只格局,就看见薛澄光从对面过来了。
“董兄弟。”薛澄光笑嘻嘻地与他打招呼,闲扯了几句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话锋一转便问:“听说前次你去了我们拙巧阁?”
“是啊,和卓少一起去见识了一下,果然是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哦,还遇到了令妹,真是女中豪杰。”阿南靠在栏杆上,看看周围,又凑近他挤眉弄眼问,“对了,薛堂主知不知道当日拙巧阁内出了什么事?我们的船开出后,看岛上好像燃起了信号?”
薛澄光脸上依旧堆笑,盯着她的目光却显出一丝锐利:“这还要问你呢,听说你在阁内逗留了不短时间,然后匆匆跑上船,便命人立即开船离开?”
“什么,竟有此事?”阿南脸上露出震惊神情,“那可是朝廷的船,我这种去混粮饷的小人物,能驱使得动那帮大老爷?难道是我喝醉后大发神威了?”
薛澄光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贱兮兮的模样,又问:“或许是和你一起的那位仁兄说话比较有分量?”
“是吗?卓少居然这么讲义气,在我喝醉后还陪着我?”
看着她那抵赖到底的模样,薛澄光不由笑了:“看来你真是醉得不轻。”
阿南脸上的笑更真诚了:“还是你们拙巧阁的酒太好,令妹又太热情了,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薛澄光“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瞧着她道:“你还是早点想起来比较好,否则一旦下了这艘船,就没有你想不起来的余地了。”
阿南涎着脸道:“还是留点余地比较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就这么点大,日后还是要相见的么。”
薛澄光再不说话,朝她笑了笑,扬长而去。
阿南才不怕这个笑面虎。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拙巧阁那一番动静肯定瞒不过他们眼目。不过反正在官船上薛澄光不能对她下手,到了渤海之后她办完事就开溜,到时候就让拙巧阁满世界找董浪去吧,关她阿南什么事?
所以她浑不在意,在船上做做手工,偶尔和众人聚在一起探讨探讨渤海水城,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从应天沿运河一路北上至淮安,换河道转潍坊,往东北而行便入渤海。
山海相接处,巍峨城墙上,耸立的便是蓬莱阁。
舟行渤海上,阿南立于船头,仰望上方城阁。城墙依丹崖山而筑,高矗于海岸之上,任凭万千浪头击打,兀自岿然不动。
在城墙的上端,是错落分布的亭台楼阁,在浪潮与水雾之中高踞崖顶,与海底捞起的那块浮雕一般无二,一派仙山楼阁的气象。
阿南正在赞叹着,却听身旁的江白涟低低地“啊”了一声。
她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仙乐飘飘,楼阁之上有一群乐伎正在演奏乐曲,想来是这边的官员为了讨好皇太孙而搞的这一出戏。
而在乐伎之中,一个身穿绯衣持笛而吹的女子,正是绮霞。
阿南也不由得“咦”了出来,脱口而出:“她怎么来这里了?”
“我啊,听说山东教坊正缺个笛伎,就逮着空缺赶紧来了。”
阿南登了岸一问,绮霞便委屈地往她身上一靠:“谁知这边催得急,这几天紧赶慢赶的,我累得脚到现在还虚软呢。”
“难怪你来得比我们快,原来是一路赶陆路。”阿南扶着她埋怨道,“你身体刚刚恢复,何苦为了这点钱搏命?”
“主要是,你们都走了,我在应天好无聊啊……”口中说着你们,绮霞的目光却一直往下方瞄。
阿南看了看无法上岸而呆在船上准备的江白涟,将她的肩一揽,了然地笑出声:“行啊,那本大爷找你好好聊聊!”
下方的江白涟抬起头,看着台上亲热拥在一起说话的二人,目光在绮霞脸上停了停,赌气地狠狠转头,大步走进了船舱内。
“哎……”绮霞下意识地抬手,似想要留住江白涟。
“隔这么远,他听不到的。”阿南笑嘻嘻地将她的脸扳过来,“好好吹笛,不许分心。”
结果脸一转过来,就看到卓晏朝她们走来了:“董大哥,该去喝接风酒了……咦,绮霞你也在啊?”
阿南心中暗笑,你怕是一听到音乐就知道绮霞在了吧,还装模作样过来搭讪。
她口中应着,一转过屋角就赶紧贴在墙壁上,生怕卓晏吃醋为难绮霞。
一抬眼,朱聿恒正率人从走廊那边而来,她赶紧朝他打手势,示意别带人来这边。
朱聿恒止住了身后侍从,却快步走到了她身旁,眼带询问。
阿南只好将手指压上嘴唇示意他别说话,指了指墙角后。
那边卓晏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醋味儿:“认识好几年了,怎么感觉你我还没这些认识不久的人亲热?”
朱聿恒没想到自己屏退这么多人,居然被阿南拉着干起了听墙角这种完全不符合皇太孙身份的破事儿——听的还是下属的感情纠纷。
他有些无奈地瞧了阿南一眼,见她关注着那边的动静,眼睛都在冒光,只能按捺着陪她听那边动静。
只听绮霞笑道:“一开始可不都打得火热嘛,咱俩是情深日久了,细水长流。”
卓晏语气和缓了些,但还有些委屈:“我瞧着你跟他不一样。”
“哎呀,董大哥又给我治病又给我抓药的,对我有恩嘛……”
“我是说江小哥。”卓晏打断她的话。
绮霞怔了怔,那应付自如的神情也破功了:“他……嗯,他不一样。”
卓晏没吱声,等着她说下去。
绮霞支吾了半晌,最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叹气道:“卓少,中意你的姑娘很多,你中意的也很多。你心里会疼很多姑娘,我只是其中一个,可我和江小哥心眼都小,装了对方就满当当的……”
卓晏冲口而出:“你傻吗?他是疍民,疍民一世在水上,是不会娶陆上姑娘的!”
“卓少说笑呢,我一个教坊的贱籍,还想着别人娶我?”绮霞笑笑,声音又低又轻,“我在岸上,他在水里,我们就这么相互贴着一点点就行了,其余的,我也要不起。”
见卓晏陷入沉默,阿南忙拉拉朱聿恒的衣袖,示意他和自己赶紧走。
“阿言,你说绮霞能脱离乐籍吗?”阿南似在询问,用的却是商量口吻。
朱聿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说道:“这倒无妨,我吩咐一声便可帮她脱籍。可目前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江白涟是疍民。”
阿南自然也知道疍民只能娶疍民,绝不与陆上通婚,她有点泄气道:“这倒是,江小哥比绮霞还难。”
“刻在骨子里的习俗,有时比写在纸上的律令更有束缚力。”朱聿恒说着,见瀚泓已小步跑来,便转了话头,道:“先去接风宴吧。”
“那是替你接风的,我还是和绮霞下馆子去吧,想吃啥吃啥多开心。”阿南转身就走,挥了挥手,“别忘了我的青蚨玉啊,我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这个了!”
吃饭不是阿南的主要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同伴给她留下的线索。
在最繁华的街市上转了一圈后,阿南心里有了数。
等吃完把绮霞送回去后,她晃晃悠悠到了驿站,不到一刻,有个戴着斗笠粗手大脚的汉子便拿着条扁担出了驿站。
门口负责盯梢的人一看他身上挂着枯枝草屑的模样,便知是送柴火来的,打量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阿言,以后你想管我,可得找几个得力的手下呀。”阿南笑着腹诽,拿着偷来的扁担溜之大吉。
数声雁鸣,在渤海之上远远传来。
天高云淡,正值雁群南飞之际。竺星河目送长空征雁,不觉间已面向南方,遥望碧波广阔之外。
司鹫在他身后望了望天空,说:“可惜飞得太高了,不然我们把它打下来,今晚就有烤大雁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