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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0

既然如此,到时他便会下令,所有船舶集结出海,夷平匪徒乱党占据的那座岛屿。
哪怕要以他的生命为殉,他也要清除掉青莲宗与前朝余孽,不会容忍这山河动荡的因素存在。
只是……
明明已经做好了所有打算,可他望着漆黑的大海,却觉得焦灼与恐惧在啃噬着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怕阿南真的不回来了,怕自己真的要下达那一道格杀勿论的命令。
他曾失去过、也曾失而复得的阿南;他寄予巨大希望与憧憬的阿南,他真的怕她不回来,就此在大海上化为灰烬。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煎熬一分一分堆积。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阿南居然独自一个人回来了。
显然,她没能说服竺星河,可她还是离开她的同伙们,回来了。
他的目光从她散落的湿发上,慢慢移到她苍白无血色的唇上,迟疑片刻,问:“你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哦……渤海有点冷。”阿南当然不能对他倾诉自己与公子的事情,便抱着自己的双臂,随口扯道。
朱聿恒身边人手众多,伺候周全,他抬手取了件赤红簇金羽缎斗篷将她拢住,挡住黎明前最寒冷的夜风。
斗篷太长太大,阿南提着它下摆,看着四周通明的火光,问:“你怕黑吗?点这么多灯。”
朱聿恒顿了顿,终于回答:“怕你不熟悉这片海域,在黑暗中寻不到回来的路。”
阿南提着下摆的手停了停,看着面前的他,还有他身后那条铺满灯火的道路,一直不曾掉过的眼泪此时忽然涌了出来。
比公子不愿承诺时更为委屈伤感的一种情绪,如同浪头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淹没。
她抬起手,仓促地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遮住眼睛,顿了片刻,才低低说:“阿言,我们走吧。”
踏过一级级明亮的台阶,转过一片片明明暗暗的光影,他们并肩向上方巍峨凌虚的蓬莱阁而去。
天边的墨蓝转成鱼肚白,又变成炫目的金红。
阿南在最高处回头望去,渤海之上的浓云已被万道霞光冲破,一轮耀眼的太阳正从碧海之上跃出,给她、给阿言、给整个世界镀上了灿烂金光。
一群人齐聚渤海边,当天下午便在蓬莱阁内碰头,组织商议如何下水的事情。
薛澄光作为本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摊开水兵们测绘的水图,向大家粗略讲解了一遍:“渤海要比东海浅很多,因此潜下去的难度不大,下水人手自然也可以调度更多。不过渤海浑浊,行动起来视野无法像东海那么广,下方水城的范围也更大,因此大家队形务必要紧凑,一定要聚集在核心周围,以免错过指示。”
众人都应了。阿南昨晚一夜没睡,今天补了觉还是有点懒洋洋的:“那得给核心做个标记啊,搞鲜艳点下水。”
薛澄光道:“这个自然。届时你还是负责率领飞绳手,这回下水的人多,共有五十个弩手,已经在水下练了几天飞绳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彩标,到时你插标下水,飞绳手们好跟着你行动。”
阿南苦笑:“得,我自作自受,这下插标卖首了。”
“少胡扯这些不吉利的话,大家都要插。”薛澄光说着,看看下方海边的船,说道,“董兄弟,我看你和江小哥挺熟,就请你去向他转述一下今天说的要点。疍民没法上岸,还挺麻烦的。”
等散了会,阿南抄起自己涂抹的纸笔,下到码头一看,绮霞与江白涟正坐在船沿说话。
绮霞兜着一捧林檎,一边啃着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些街上琐事。什么街边卖果子的阿婆给的斤两很厚道,对面铺子的布庄老板就很抠之类的。
江白涟则修整着自己鱼钩,听她这些废话也听得认真,偶尔应和几声。看见她荡起的脚将裙子掀上了脚背,便抬手将她的裙角按住,以免她白生生的脚露在外面。
阿南在心里暗笑,这码头除了你俩再没别人了,还怕绮霞的脚被人看了去?
她笑嘻嘻地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江小哥,明天就要下水了,我来跟你讲讲大伙刚商议的事儿,还有下水后要走的路线。”
江白涟忙将渔网鱼钩收好,示意她进船舱。阿南一掀船舱帘子,见这条贴布绣的帘子崭崭新,上面的五彩鸳鸯拼得脖子都歪了,那手工拙劣,一看便知出自于没做过女红的人之手,当下便朝着绮霞笑了出来。
绮霞毫不知羞,还喜滋滋问:“好看吧?”
“挺好挺好,我就知道你心灵手巧。”阿南睁着眼睛说瞎话,展开自己带来的简图,给江白涟讲解了下水中情形。
“你别看薛澄光这人整天笑嘻嘻的,其实个性十分强硬。依我看来,他下水后行动必定粗暴迅速,到时候江小哥可千万要注意,他们叫你别离得太远,但也别太近了,没得被他的手段波及。”
江白涟点头应了,又道:“董大哥毕竟是走江湖的人,我看你与薛堂主交往也不多,怎么看出他的惯用手段的?”
阿南笑而不语,心想,我以前和他打了多少交道,我能告诉你吗?
董浪在这对小情侣中是不受欢迎的人,看着江白涟那不时瞄瞄船外绮霞的目光,阿南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把事情和明天的出发时间交代清楚,就起身告辞了。
跳上岸之时,她又故意凑近绮霞,看着她手中的林檎问:“好吃吗?”
“好吃,酸酸甜甜的。”绮霞很自然地分她一个。
阿南将它在手中一起一落抛接着,离开码头走上了城楼。
快到台阶尽头时,她随手抓住林檎咬了一口,顿时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也太酸了,绮霞什么口味啊,还说好吃?”阿南不敢置信地转身回头,看向江白涟的船,想居高临下喊一声谴责她。
谁知她一回头,却看见绮霞的身子正从船沿跌落,双膝跪着摔在了岸上。
阿南大惊,还以为她是不小心,谁知绮霞尚未爬起来,已惊叫一声,似被人扯着般,骨碌碌地滚进了草丛之中。
阿南情知不好,绮霞定是被人勾住了衣服扯进去的,便立即丢了林檎,沿着台阶向下奔去。
可她已走出不短距离,更在城楼之上,即使再怎么三步并两步,也无法在片刻间赶到。
下方江白涟被绮霞的叫声惊动了,从挂着鸳鸯的绣帘内冲出,一步踏上船沿,看向声音来处。
阿南抓住栏杆纵身下跃,落在下方一折台阶上,俯头看见那近一人高的荒草丛中,似乎有武器的亮光闪过。
她立即对江白涟大喊:“草丛里有人,有刀!”
高大的荒草剧烈摇晃,绮霞的呼救声在里面仓皇而凌乱地响起,可她应该是被凶手抓住了,始终未见逃出来。
江白涟站在船头,看向草丛又看向自己的脚下,死死盯着距离船沿不到一尺的条石岸,恐惧侵袭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肤。
疍民世世代代,永不踏上陆地一步。
这古老的训诫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已经变成了深入骨髓、誓死恪守的规矩。
他年幼时曾见过滩涂上的曝尸。阿妈告诉他,这是违背祖训上了岸的疍民,被族人驱逐,又不被岸上人所接受,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抬头看向前方摇晃的草丛。绮霞的身影在其中趔趄着一晃而过。他心下一惊,赶紧抄起竹篙竭力扑撩草丛,试图够到绮霞。
顾不得是否会暴露行迹,阿南抬手射出流光,勾住栏杆再跃下一折台阶。
下方是极高极陡的城墙,流光长度不够。阿南抬脚踩住城墙上突出的一块砖头,险之又险地趴在墙壁上,再度以流光降下身体,向下急坠。
江白涟探出的竹篙在草丛中一停,终于被人抓住。
透过蓬乱摇曳的草丛,他看见抓住竹篙的人正是浑身血迹的绮霞。他心下一喜,赶紧将她拉出草丛:“抓紧,不要放手……”
话音未落,后方一条蒙面黑影赶上,狠狠踩在绮霞手上。
竹篙脱手,绮霞被抓住摁在地上,对方高举起手中雪亮的匕首,向着她狠狠刺下。
阿南终于落了地,向着码头边狂奔而来。可匕首刺下只需瞬息,而她离草丛却足有半里,须臾间怎么可能到达。
幸好凶手身量瘦矮,绮霞在危机之中猛然发狠,一脚狠狠蹬在对方的腹部上,将他一脚踹开,一骨碌爬起来就要逃离。
可地上全是草根纠结,她慌乱之中脚尖被绊住,再度栽倒在荒草之中。
蒙面凶手爬起来,抓起地上的匕首,赶上来向她背心狠狠刺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直扑上来,将凶手重重撞开。
绮霞涕泪交加,抬头一看,江白涟已从她身旁扑向了蒙面人,与他扭打在一起。
她慌乱不已地爬起来,抖抖索索地看着江白涟。对方手中虽有匕首,但见江白涟赶到,知道自己已再无得手可能,一转身便冲向了草丛深处,消失了踪迹。
而江白涟追出两步,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了脚。
绮霞扑过去紧紧抱着他,惊恐万分,可喉口干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白涟回手抱住她颤抖不已的身躯,低声道:“我没事,就是从没在陆上走过路,跑不快……”
后方草丛晃动,阿南奔了过来,见他们安然无恙抱在一起,才松了一口气。
江白涟定了定神,和绮霞相扶着一起走回自己的船。他从未上过岸,走起路来有点歪斜打晃,上了船后便赶紧翻找药粉,给她包扎。
巡守的士兵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赶过来围住草丛搜查凶手,却一无所获。
阿南见那边凶手无影无踪,便将绮霞的衣服解开查看,手臂和腿上都有伤口,所幸绮霞反抗激烈,江白涟又来得及时,没有刺到要害。
江白涟拿药出来,瞪了阿南一眼,忙把绮霞的衣服拢好,带她回船舱包扎。
阿南摸着猥琐小胡子,透过半掀的门帘看见绮霞抱着江白涟痛哭失声。她吓得声音都哑了,只能呜呜哭泣。
而江白涟一边给她包扎,一边安慰她。可他的手抖得厉害,说话也是七颠八倒,不成语句。
阿南知道他破了疍民的戒律,绮霞又遇到危险,内心必定剧烈波动,能如常上药已经不易。
叹了一口气,她想想绮霞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再想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怒之下转身就向上方蓬莱阁冲去——
“阿言,你给我等着!”

“绮霞又遇袭了?”
朱聿恒听完阿南的陈述,端详她愤愤的神情,便屏退了所有人,问:“怎么,你觉得是我母妃下的手?”
“不然呢?”阿南想到绮霞刚刚差点殒命,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三番两次对目睹真相的绮霞下手,之前还给我加罪名,说我谋害你幼弟,我好歹也与她一起共过危难,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能。此事关系重大,我已与母妃详谈过。她心中自有利害衡量,绮霞对她来说早无必要了。”
阿南见他如此肯定,想想如今这局面,太子妃也确实没必要再对绮霞下手,皱眉思索片刻,“啊”了一声:“那个人看来身材瘦弱,不似男子,难道说……”
“嗯,我母妃就算要下手,也会找几个身手利落的人过来。”朱聿恒点点桌子,示意她坐下慢慢谈,“依我看,是那位刺客按捺不住了。”
阿南“呵”一声冷笑,道:“我正要找她算账,她自己就撞刀口上来了,真乖。”
朱聿恒瞥了她一眼:“据我所知,她如今与竺星河在同一个岛上。”
“那又怎样。我想收拾一个人,谁能拦得住我?”阿南蜷在椅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朱聿恒看着她那散漫的姿态,神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心口慢慢冷了下来。
这么看来,她回来是为了借官府、甚至是他的手,干掉她讨厌又不便下手的人。
她终究还是那个女匪。离开海客匪首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已,与之前并无二致。
朱聿恒别开头不愿看她,声音也变得冷淡:“虽然我们都知道凶手是她,但她还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自己不可能是那个刺客——毕竟,她当时右手受伤了,正躺在殿后昏迷不醒。而你清楚看到,刺客是用右手杀的人。”
“是啊,这倒是个难题。”阿南歪在椅中,无意识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又道,“不过你们官府要给人定罪,什么时候需要所有证据完备了?我和绮霞就因为一点嫌疑,一个被海捕一个被下狱,我还没跟你好好算呢!”
“你的海捕文书上已经销掉了刺杀太子、谋害皇嗣几条,但你劫走朝廷重犯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这点是不可能撤销的。”
在拙巧阁与她携手狂奔时,他曾抛开了对她的所有介怀。他希望在以后注定所剩无几的生命中,能看着她在身边熠熠生辉、能有她陪自己奋战到最后一刻,也算是人生最后的慰藉。
可,她的心并不在此。他以为能握住的最后希望,其实不过是他的错觉。
她为另一个人而来,也会随时为另一个人离开。
“好好好,终究还是你站在制高点,我认错。”阿南虽不知他的心思,但也不跟他争辩,只笑嘻嘻蜷在椅中,问,“对了,上次说的青蚨玉,你帮我找到了吗?”
朱聿恒冷着脸,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放在桌上推给了她。
阿南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块无瑕碧玉,旁边有个小荷包。
她惊喜地将玉拿起来放在眼前,只见一团浓翠在掌中溶溶生辉,映得她整只手都成了青碧颜色。
“毕竟还是神州地大物博啊,我在海上蹲了十几年,可从未见过这么出色的碧玉。”
“我亦未曾见过青蚨玉,是下面人寻的。”
见朱聿恒的口气如此冷淡,阿南在心里腹诽着“怎么又不开心了,这男人真难伺候”,便把盒子一关就站起身说:“谢了,那我先走了。记得把引刺客出洞的局给布置好啊。”
朱聿恒淡淡“嗯”了一声,等她走出门时,又忍不住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却见她出门时无意瞥向海上,便不由站住了脚,盯着前方看了又看。
朱聿恒正有些诧异,她却又急急转身,脸上带着惊诧的笑容朝他招手:“阿言,你快来!”
朱聿恒起身走到她身旁一看,只见外面辽阔海天之上,半阴半晴的天气氤氲迷蒙。原本苍茫的海面忽然呈现出万千楼台幻影,似是远空之中的仙人殿阁,又似是雾霭烟霞的幻影,光晖离合,缥缈难言。
海风猎猎,拂动他们的衣袖衣摆。他们仰望半空海上的奇景,一时因为这幻境而陷入久久难言的虚浮震撼之中。
许久,朱聿恒才听到阿南道:“都说蓬莱多海市蜃楼,没想到我们真的遇到了。”
“听说秦始皇当年命人东渡求长生,亦是因这边多虚幻蜃景,才向海外仙山而去。”朱聿恒望着空中,声音低喑,“只可惜仙山神楼全是虚幻,纵然一统六国挥斥八荒,他还是难免归于骊山。”
“而现在我们也要向渤海而行,只是我们早已知道海的那一端是什么。”阿南倚在栏杆上,扬眉道,“但只要我们拨开重重迷雾,就一定可以解除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好好活下去。”
看着她坚定凝望自己的眼神,朱聿恒那心中刚升起的介怀,似乎又渐渐地消融了一些——
虽然她口口声声都是她的公子,可面对与她无任何切身关系的地火与渤海时,她总是二话不说为他赴汤蹈火。那么,就算她心心念念着另一个人又如何呢……
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他们并肩立于蓬莱阁上,仰望着空中那渐渐呈现又徐徐消散的幻境,有种万古难言的震撼与怅惘。
直到一切消散,阿南才意犹未尽地抬头看他:“阿言,你以前见过海市蜃楼吗?”
朱聿恒颔首:“见过,不过是在沙漠里。之前跟随圣上北伐时,我曾见过沙漠中突现湖泊绿洲。但那情景全都是倒悬的,听说那叫反蜃。”
“海上的老人们跟我讲,海市蜃楼是大蚌吐出的虚气,可我一直很怀疑,觉得那可能和彩虹一样,都只是日光的反照而已。”阿南说着,打开匣子将里面的玉石拿出来,在日光下辗转着,将反光射到自己的手掌上,“行宫的瀑布在日光下彩彻区明,全是日光在水上投射的幻影。在水上或者在沙漠中,平坦辽阔之处光线可能更容易虚浮折射,于是便会将他处的情形投射到上空,让我们看到了远处的风景。”
朱聿恒与她一起遥望远空,缓缓道:“确实,水性难测,光与水相遇后,往往能营造出很多我们所未曾想见的幻象……”
阿南摩挲着那块玉石,思忖道:“如此说来,光线投射,反蜃,幻象……”
她这喃喃的话语,令朱聿恒脑中一闪念,不由问:“难道说,刺客行凶时,也是借用了这个手法,因此才会造成她不可能杀人的假象?”
“很有可能。”阿南点头,摩挲着手中碧玉,一仰头对他展颜而笑,说,“行了,一切线索都对上了。现在就等你引蛇出洞,让我把刺客所有手段揭露得干干净净!”
见她已胸有成竹,朱聿恒也不再多问,低头看她手中玉石,问:“我看这与寻常碧玉也差不多,为何要叫青蚨?”
看他管这种浓翠叫寻常,阿南给他一个“暴殄天物”的眼神,解释道:“传说青蚨有灵,若你抓了小虫,母虫必定会飞来。因此传说以母子血分别涂在钱上,用母留子,母钱便能在夜间复飞会还。”
“无稽之谈。”
“只是用作比喻嘛。比如这种玉被称为青蚨玉,就是因为将它横贯切成极薄的玉片之后,叩击其中一片,与它相接的另一片也会响应发声。”阿南说着,用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玉石,听着上面的回响,满意地笑了,“这难道不和传说中的青蚨子母感应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朱聿恒博闻广记,道:“此事《梦溪笔谈》中亦有记载,沈括于琴弦之上置纸人,弹动与其对应的弦时,则纸人跃动,弹奏他弦则不动,便是这个原理。”
“对,沈括将之称为‘应声’。而青蚨玉因为质地特别纯净匀称,因此是做应声器物最好的原料。”阿南说着,喜滋滋地放好这块碧玉,见匣中还有个厚重的小荷包,便拿起来看看。
刚拉开一点,里面便有碧绿幽光闪出。阿南“咦”了一声,拢了荷包看向里面,是一颗圆径过寸的夜明珠,正在里面幽荧放光。
阿南倒吸了一口凉气,话都来不及说就将它取出来对着日光看了又看,差点被这浑如云气的幽光珠子迷住。
“是你之前说过的夜明珠吗?这可是稀世奇珍,你真舍得给我?”阿南口中这么说,手却始终抓着珠子不放,目光简直粘在上面扯都扯不下来。
见她喜形于色,朱聿恒心情也随她愉快了些:“舍不得,还给我吧。”
阿南这人从不掩饰自己,立即揣好这颗夜明珠道:“不过我刚好缺一颗珠子呢,来得正正好,那我就用上啦!”
朱聿恒不再说话,与她一起倚靠在栏杆上,望着风烟俱净的渤海。
阿南又忍不住拿着碧玉看来看去,手在上面比划着,似在寻找最佳下刀的角度。
想到她说的“应声”,朱聿恒估计她是要将它分解成薄片,不知有何作用。
他凝视着她欢喜的侧面,心想,这世上有些东西真是奇妙。
比如说,两个本来相隔很远的东西,却能因为相似的特性而被触发,从而彼此响应,不远万里。
如宿命,如孽缘。身不由己,难以逃避。
物与物如此,人与人,往往也是如此。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瀚泓带着一行官员过来了。阿南当然不会掺和这些场面,收好东西便要走。
抬脚时听到“洪灾”二字,她想起那次是她未能挽回黄河决堤,导致下游无数州县尽成泽国,心中略微一沉,顿住了脚步,倾听里面的声音。
这行人正是山东各地的官员,过来商议赈灾事宜。朱聿恒到山东不过两三日,但他头脑清捷过人,早已将当地的情况摸清楚,三两句便理出了各州府县几个乡受灾、无法自给的灾民有几许;储粮可匀出几成用于救济、几成用于工赈……
“真是贵人事忙,阿言怎么什么事都要管?”她看着他专注而沉静的侧面,听他与众人商议如何分派麦种才能不误秋播,下意识嘟囔了一句。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公子呢……
在海上时,她每每看见公子烦闷,便总缠着他想让他开怀。可公子总是说,他想到贼匪篡位后必将鞭挞苍生,山河动荡翻覆,百姓无边疾苦,因此无法开怀。
在她的心里,公子一直心怀天下,烛照世人。
可现在……
她默然回望后堂,朱聿恒正铺展黄页,与众人专注商榷各项事宜。
而她的公子,现在是不是正与作乱的青莲宗搅合在一起,要趁天下大乱之际,谋取他最好的局面呢……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她的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卓晏。
他无精打采地劝告他道:“董大哥,朝廷议事,你在这儿怕是不妥。”
“哦,卓兄弟说的是。”阿南见朱聿恒那边安排得滴水不漏,并无她插手的必要,便赶紧跟着他离开了。
二人沿着蓬莱阁的城墙而行,卓晏俯头看向江白涟的船只,问:“董大哥,听说绮霞刚刚遭遇刺客了,幸好被你和江小哥救回?”
“不,我离她太远,已经赶不及了,是江小哥救了她。”阿南感叹道,“真没想到,江小哥这么认死规矩的人,竟然会为了绮霞而破了疍民最大的戒律。”
卓晏道:“那有什么,要是我,我也做得到。”
“你又不是疍民。”阿南想着当初绮霞落水时,江白涟要三沉才救她的情形,心中颇有些感触。
卓晏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码头,忽然自言自语:“你说她是不是傻?她当初还嘲笑过疍民女子缩着脚睡在船上,是‘曲蹄婆’呢……”
“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其他都不会在意了吧。”阿南瞥着他丧气的侧面,心想,你爹还不是为了卞存安鬼迷心窍,什么都不顾了?不然你们卓家何至于败落到现在的地步。
见卓晏郁郁寡欢,阿南便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振作点啊,马上就要出海了,我们可都要靠你保障补给呢。”
“放心,我管好水上,你们放心下水,保证不会出问题!”卓晏拍着胸脯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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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应声,即共振现象。

可惜,到了第二日午时下水,偏偏就出了问题。
负责水下爆破的楚元知将封装好的竹筒火药分发给众人,谁知薛澄光一接过便利落拆解掉了,将三筒合成两筒重新组装。
楚元知吓得脸色都变了:“薛堂主,我配置的炸药都是一再斟酌配比的,你用这么猛的剂量,怕是会不安全……”
“放心吧楚先生,水下的事情我肯定比你了解。你这火药配方在陆上威力够猛了,但在水中会大打折扣,我看还是别这么保守比较好。”薛澄光拍拍他的肩,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笑容可掬,“要不要我帮你们也换一下?”
阿南和江白涟等看着这个狠人,一起摇头。
薛澄光也不强求,只让几个拙巧阁弟子配备了自己改造过的水下炸药,然后便对众人抬手示意,率先跃入了水中。
眼看水军们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翻下去了,阿南却并不着急。她四肢有伤,又是女子,自然不能一头扎进这秋后的海中。
因此她不紧不慢地在甲板上活动了一番,等到关节开始发热,她才抬头朝着上方的朱聿恒挥挥手,做了个“等我回来”口型,然后跃上了船舷。
就在她做好入水的姿势之时,脚下的船忽然一震,然后便是大团波涛震荡。随着波浪的奔涌,不远处黄绿色的海水迅速被灰黄吞噬。
眼看那股灰黄迅速向着这边涌来,阿南反应迅速,立即跳下船舷,仰头对着朱聿恒大喊:“转舵,立即退离!”
朱聿恒站在二层楼船俯瞰下方海水异变,一边打手势让船转向,一边问她:“怎么回事?”
“大概是薛澄光在海下炸水城了。渤海水浅,因此立时影响到了海面。为免万一,你让船队先退避五里之外。”
朱聿恒微一皱眉,下方抱着栏杆稳住身形的卓晏已忍不住大骂:“薛澄光这个混蛋!他都不考虑一下会惊扰殿下?”
阿南有点担心这么威猛的炸药会波及他人,道:“我下去看看,警示一下他。”
朱聿恒劝道:“既然他已在水搞出如此动静,你不如先呆在上方,等局势明朗后再下也不迟。”
阿南稍一犹豫,便示意他的船先往后撤一段距离,自己上了旁边小船,观察下方水面。
远处一条身影冒出海面,背上负着一个人,向着这边的船队飞速游来。
虽然带着一个人游泳速度大为减慢,但那矫健的泳姿让阿南一眼便认了出来:“江小哥,水下情况如何?”
江白涟示意他们将背上昏迷的人先接走,然后抹了一把脸,喘了几口气才道:“薛堂主下水后发现水城上方水波锋利,而城门口又潜伏着大批石头鱼,因此便直接布置了炸药将鱼和城门一起炸了!幸好董大哥你嘱咐我离他远点,下面有几人因为接近爆破点被水浪冲昏,待会儿要送上来。”
阿南查看被江白涟背负上来的伤员,见正在痉挛抽搐,皱眉问:“被石头鱼蜇伤的?这东西不是一向分布在南方温暖海域么?”
“不知道哪儿来的,水城周围密密麻麻全都是。但下方水流确实温暖,好像是从城中出来的暖流。”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水下已陆续送了三四个人出水。众人一上船便瘫倒呕吐,根本无法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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