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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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的拙巧阁弟子看见阿南,立即说道:“董先生,下方等着你呢,怎么还不带人下去?”
阿南慢吞吞系着水靠的带子,问:“怎么,不是炸药开路吗?这就需要水绳手了?”
“炸开水城门后,发现下面还有地底洞穴。渤海水下洞窟不少,薛堂主让你去探一探是否有什么要紧干系。”
“飞绳手是在水里远距离攻击的,跟洞窟有什么关系?”阿南嘟囔着,但听说这宏伟华美的水城居然还带地下洞窟,立即加快了动作,对着后方的飞绳手们一挥手,率众跃入了海中。
一行人往水城方向而去,游得越近,阿南越是想骂薛澄光。
黄河将源源不断的泥沙带入渤海,原本海水就因含沙量太多而浑浊,如今海底泥沙乱翻,他们只能凭借着感觉在一片混沌中前行,潜入七八丈深的海底。
幸好在接近水城之时,水肉眼可见地清澈下来,他们也终于可以在水下暂时睁开眼睛了。
周围的泥沙迅速沉淀,杂乱的泥浆被屏蔽在外,宏大的水城就如裹在一团鸡蛋清中般,洁净而沉静。
阿南想起钱塘湾下那座水城亦是如此纤尘不染,再想到江白涟说的暖流,看来关先生设计的水城必定都有流水向外扩散无疑。只是机括定然无法让它们数十年持续运转,维持这么巨大的水下城池,想必是借助了地下的热流所致。
她带着敬畏之心,招呼身后的水绳手们游近水城,果然看见城门一片狼藉,原本严整的城门与街道上堆满了大小碎石,门口还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阿南游过去,看着黑洞洞的下方,抬手探了探里面涌出来的微温水流,看了一圈人却并未发现薛澄光。
拙巧阁的弟子指指洞中,意思是薛澄光已经进去了。阿南便朝江白涟打了个手势,两人拿气囊吸了几口气做好准备,便一起游了进去。
江白涟在水下比在陆上要更为自如,即使洞内黑暗无光,他依照水流的波动与感觉,依旧能在其中行动自如。
阿南随着他一起游向前方,黑洞斜斜向下,又很快拐了个弯盘曲向上,前方居然出现了一片朦胧亮光,映在水波之上。
洞窟前方无水,竟出现了一个水下空洞。
阿南与江白涟探出水面一看,薛澄光已经到达这边,正举着手中的火折子,照向四壁细细查看。
阿南与江白涟缓了几口气,流水带来空气,洞中气息虽有点闷湿,呼吸还算通畅。
“薛堂主,”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爬上洞窟,阿南和薛澄光打了个招呼,“可有发现么?这里能通往水城机括中心吗?”
薛澄光摇头道:“不知,但是前方过不去了。”
阿南看了对过的水面一眼。这里是一个狭长水洞,中间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将水面分为两部分,涨水时很可能还会将石头漫过。按理他们从一侧的水洞出水,就能从另一侧入水,哪有那边过不去的道理。
江白涟走到那边水面,低头看了看,说道:“我下去看看。”
薛澄光也不阻拦,只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他那模样,阿南对江白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
江白涟点了点头,屈身观察了一下水面,并无发现后又探入了一只手,见水下依旧平静如昔,甚至还有几条半透明的小鱼在水中游曳,便纵身跃入了水洞。
阿南紧盯着水下。水纹波动,江白涟下水后便展臂向前方游去,但尚未片刻,那水面忽然无声无息之间震荡起来,无数细碎的涟漪圈圈层层荡开。
阿南暗叫不好,赶紧抢过薛澄光的火折子一照水下,只见江白涟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震颤,那原本在划水的双臂紧抱住了头部,整个人痉挛着向洞壁直撞过去。
阿南当机立断,手中飞绳弩向他疾射,勾住他的水靠,用力将他拉了回来。
人在水中阻力甚大,阿南立即叫了一声:“薛堂主,搭把手!”
两人一起使力,将江白涟尽快拉回。甫一出水,江白涟顿时瘫倒在地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竭力从口中吐出几个字:“下面……去不得!”
“有什么东西吗?”阿南急问。
“没有东西,就是微温的海水……”江白涟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艰难说道,“但不知究竟为何,我身边的海水似乎一直在动荡,我的头晕眩得厉害,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若不是董大哥你把我拉上来,怕是我今日便要溺于这洞浅水中……”
“没有东西?”阿南沉吟着,转而看向薛澄光。
“我早说过不去吧?”薛澄光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抬起下巴示意洞壁,“看这儿。”
阿南起身,将火折晃到最亮,照向墙壁。
只见洞壁上凿了小小一个长条凹痕,中间搁着一支小小的骨笛,旁边是两行联句:“劝君更尽一杯酒,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两句诗,一句出自王维,一句出自王之涣,除了都是描写塞外情景,也没什么关联呀……”
卓晏看到阿南出水后给他们描下的这两句诗,挠头诧异道。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这两句诗都是家喻户晓的,他打小自然念过。
阿南扶着江白涟在阴凉处坐下,嘱咐他先好好休息。见一群人中最精熟水性的江白涟居然差点在水下折了,卓晏不由咋舌。
朱聿恒默念洞壁上的两句诗,也是一时沉吟,没有头绪。
“要不就先别管了,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顺着道路先往高台去,破了水城后,把高台的内容先描绘下来。这个地下洞窟虽然有古怪,但会不会与山河社稷图有关,尚是未知数呢。”阿南示意朱聿恒与她走到船尾无人处,与他商议。
朱聿恒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薛澄光是有意的。”
阿南一拍额头,问:“你的意思是,他是明确知道有这个洞窟存在,所以才故意炸开的?”
“对,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朱聿恒淡淡道,“目前看来,拙巧阁应该知晓这座水城的一部分情况,但又并无把握,因此也想借朝廷之手破这个机关,或许——里面也有他们所想要的东西。”
“行啊,既然是他们早有预谋选定的,那么这洞窟怕是捷径了?”阿南笑嘻嘻地往栏杆上一靠,道,“敢利用我们蹚路,我让他们偷鸡不着蚀把米!”
虽早已熟悉她的一贯模样,但朱聿恒还是叮嘱道:“我们毕竟没有他们熟悉情况,万事小心。”
“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我们还省事了。而且他们既然选择了此处,必定是知道从中心点突破更加困难。”阿南道,“高台既然有青鸾异象,那必定有下方机关,而整座水城的地下机关必定借助地下洞窟相连通。就算我们绕开了此处,到了高台也依然要下地底洞穴的。只不过……这次水下的机关,薛澄光看起来也没有突破的把握,不知道他准备怎么打算。”
朱聿恒将她带回来的两句诗又缓缓念了一遍,忽然问:“你记得那支笛子吗?”
“被你拆解开的那支?”
“不,顺天地下,借助天然生成的黄铁矿浮雕于煤矿之上的那支。”
阿南“啊”了一声,说:“记得!旁边写的那句诗,正是‘羌笛何须怨杨柳’,这倒是关先生一贯的作风。”
“而这里多出了一句西出阳关……”朱聿恒反复念着这几个字,“阳关、笛子……”
阿南思索良久不得其要,心中想着还是先闯高台再说,一回头看见卓晏正走过来,显然是听到了他口中这两个词,在旁边欲言又止,便问:“卓兄弟,怎么啦?”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跟这个没啥关系的事情……”卓晏见她问自己,又觉得自己所想有点匪夷所思,道,“跟这个应该没关系的。”
朱聿恒道:“说来听听,兼听则明,或有益处。”
“对啊,无论想到什么,你说说看又不妨事。”
见他们都这样说,卓晏才吞吞吐吐道:“就是……之前不是说绮霞有点傻乎乎嘛,她重现了六十年前的减字笛谱,还用笛谱演奏了阳关三叠的琴谱,然后被人笑话说,阳关与笛子有什么关系,她还不服气……”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两人都想到了绮霞试奏笛子中拆解出来的减字谱时,那魔音传脑般令人站立不稳的声音。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水下的机关,放出的不是暗器也不是毒,而是声音啊!”阿南恍然大悟道,“那洞窟之中必定有个以水驱动的机关,蛰伏于静水之中,一旦有人下水,水波变化剧烈,它便会立即启动,在水下发出怪异声响,让人的身体失去控制,从而阻止任何人通行!”
朱聿恒赞成道:“而声音自然要以声音来破除,解开这个机关的方法,很可能就藏在那两句诗里——用笛子吹奏一曲《阳关三叠》。”
阿南笑嘻嘻地看向卓晏:“卓兄弟你看,我们全都是粗人,整条船上会吹笛子的,估计也只有你这个混迹花丛的花花太岁了,不如……你下去帮我们吹一曲?”
卓晏顿时呆住了:“可、可我水性很差啊!”
“放心吧,你董哥出手,我保准把你舒舒服服带到那个洞窟去!”
卓晏一下水就后悔了。
所谓的舒舒服服,就是头上扣着个特别沉重的大缸,压在他的肩上,然后几个水兵护着他,一直往海底沉下去。
好容易下到了海底,他又被斜推进水洞,上上下下七荤八素终于到达了那个洞窟。
在万众期待下,他用颤抖的手拿起那支骨笛,对着水面吹奏了一曲《阳关三叠》。
结果,从头吹到尾,水下一点响动都没有。
他和阿南相视着眨眨眼,在阿南的示意下,又吹了一次。
水下依然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江白涟试探着问:“不如,我再下去试试?”
“你刚刚差点出事,先歇着吧。”阿南说着,示意他拉住自己,然后伸腿在水中扑打了两圈,立即跳上了岸。
动荡未息,水面已瞬间跳跃出无数细小水珠,耳边似有“嗡”的一声,让众人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
众人死死盯着水面,直到一切平静下来,卓晏才讷讷将骨笛放回原处,说:“可能不行。”
辛辛苦苦把卓晏弄下去,依旧无功而返,一群人难免沮丧。等出了洞窟到达水城门口一看,那边一路炸毁了水城道路、直推到高台下的薛澄光也是灰头土脸,带着折损大半的拙巧阁弟子悻悻而返。
再度出水已是申时,眼看气温转冷,海风渐大,也不适合下海了。此处正在蓬莱与老铁山嘴相对处,周围岛屿众多,却都是荒僻之处,因此一群人还是快船回港,返回岸上先行休整,商定下一步行动。
阿南爱看薛澄光吃瘪的模样,凑过去向他打听详细情况:“你不是带人直取高台吗?那边情况怎么样?”
薛澄光似笑非笑地瞥着她:“你特地找了卓少下洞窟,情况又怎么样?”
“跟我们设想的略有偏差。”
“我那边也偏差不大,等回禀了提督大人后自会再做打算。”
看他那守口如瓶的模样,阿南脸上笑嘻嘻,心道,你跟阿言商量,还不就等于跟我商量么?我和阿言谁跟谁啊!
一时间只觉得心痒难耐,她恨不得尽快回到岸上,赶紧和阿言凑一起八卦一番。
回到蓬莱阁已是星斗满天。众人跳上码头,兴致都有些低落。
特别是卓晏,这辈子第一次以为自己能发光发热做一个有贡献的人了,没想到终究还是铩羽而归。
正在船上等他们的绮霞一看,顿时惊呆了——
江白涟,面色苍白;卓晏,垂头丧气;连天天没个正经的“董浪”都一脸郁闷,活似三只斗败的公鸡,个个夹着尾巴。
她赶紧迎上去,问:“怎么啦,这回下水可还顺利?”
江白涟抿唇不语。阿南叹了口气,说:“水下情况复杂,有点麻烦。”
绮霞惊疑不定地看向卓晏,见他那一贯鲜亮的衣服此时明显有种湿了又干的皱巴模样,不由狐疑问:“怎么卓少你也下水了?”
“嗐,我还以为我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能为殿下出点力呢。”卓晏苦闷地往船上一坐,几个人盘膝在小船中喝着绮霞煮好的茶,把今天水下的事情给复盘了一遍。
阿南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为什么呢……”
“对啊,明明应该是《阳关三叠》无疑啊,为什么那水下毫无动静呢?”
“为什么?因为你们三个人都是笨蛋!”绮霞在旁边一听,当即把手中茶壶一放,双手叉腰,“这都搞不懂,还来来回回下水,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江白涟蔫不拉几地垂着头,不甘地还嘴:“就你聪明,活了二十年游水都不会。”
阿南一看绮霞的神情,心知她准有把握,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声道:“好绮霞,快告诉我们吧,到底是哪儿有问题?”
绮霞一扬下巴,道:“《阳关三叠》从唐朝至今几百年,因战乱而不断失传,又不断被人再度搜寻重新创作,所以唐朝的谱子和宋朝的不一样、宋朝的和我们现在的也不一样……”
阿南顿时拍案而起:“所以,六十年前设置机关时的《阳关三叠》,和我们现今的不一样!”
“对,而我刚好前几年做减字谱的时候,有幸得到了一本六十年前《阳关三叠》曲谱,和现在坊间流行的有不少差异——”绮霞朝他们一笑,骄傲道,“赶紧想办法把我带下去吧,不然的话,你们上哪儿去找能吹这首旧曲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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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绮霞出场距今已有三十五万字了。
当初让她擅长吹笛只是因为笛子打人方便,其他乐器不好抡。没想到现在还能迎来高光时刻……
阿南带着绮霞兴冲冲赶往蓬莱阁之时,正撞上了登莱教坊的司乐。
“我的姑奶奶,当初就是因为咱们教坊缺笛子才把你调来的,你如今是咱们坊中第一把笛,今日这大场面,你跑哪儿去了?!”对方一看见绮霞,立马拖着她往阁内走,急道,“宴席已经开始了,你千万别给我出岔子!”
“放心吧,我的笛子你还信不过?”绮霞提起裙角就往阁内快步走去。
阿南跟着进内一看,今天的场面确实不小,别说山东境内,就连相邻省份的官员都来了。黄河泛滥冲毁的并非一州一府,如今过了三四个月,各地灾情或轻或重、赈灾是否得力都已现了端倪,这几日处理了一批人后,终于得空在蓬莱阁内吃顿饭了。
朱聿恒正在人群当中议事,身旁的瀚泓注意到了她,赶紧示意给她安排个不显眼的座位。
因为是赈灾来的,酒席并不铺张,三两盏淡酒,几份当地特色菜蔬。绮霞一曲《永遇乐》吹完,很快便上了甜点,这是快要结束的意思了。
“就这,还说是大场面?”绮霞退下后,跑到阿南坐的角落吐槽道,“什么格局啊,用这点东西招待皇太孙殿下?”
阿南道:“这就不错了,外面多少灾民没饭吃,他还挑剔这个?”
“我可是在担心你家阿……殿下吃不好哎,这也太委屈了。”绮霞笑着白了她一眼,却听后面卓晏的声音传来:“可不是么!再说了,本次也不仅只是为了赈灾呀,还是登莱两府大破青莲宗的庆功宴呢!”
阿南诧异地问:“大破青莲宗?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喽,青莲宗抢劫赈灾粮,但殿下英明神武早有计策,不但反杀了对方,还端了对方老巢,不然殿下哪肯花时间赴宴。”卓晏说着,又神秘兮兮道,“宴席快点结束是为了待会儿的重头戏啊,后面才是正事!”
阿南心下又惊又喜。
喜的是,阿言果然雷厉风行,迅速便下手收拾掉了青莲宗。
惊的是,不知这次青莲宗的事情是否会涉及公子,兄弟们又会不会出事。
她正在沉吟,而那边席位已被陆续撤掉,朱聿恒在莱州知府的引领下率众出阁,来到阁旁空地之上。
熊熊火把映照,阁后檐下迅速摆好圈椅。在士卒们的呼喝声中,一群青布裹头满身血污的汉子被押解至空地,跪伏于地。
阿南见其中并无自己熟悉的同伴,心下一松,靠在旁边柱子上静观。只听众人跪在阶下,一一招供自己的来历与作为,某年某月入伙、何年何月参与何处动乱之类。
阿南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忽听得供词中传来一句“通缉的女海客”,顿时呼吸一岔,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仔细一听,原来是上头有人授意他们去寻找海客,因为觉得是可联合的力量。但他并不知道此事进展,只听过去接头的人说,确定那个被通缉的女海客并未出现,不然他们也可以为朝廷提供线索将功赎罪了。
在火光之下,阿南看见朱聿恒略略侧脸,看着她的目光似笑非笑。
阿南暗暗斜了他一眼,而莱州知府已经在喝问那个头领,指派他出去劫掠的上头是什么人。
“罪民自加入乱军后,因青莲宗教令严苛,一直没有见过上头的真面目。不过……罪民在接令时,曾见过对方身上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标记。”
听他如此说,诸葛嘉立即道:“你把标记详细描述出来看看。”
朱聿恒却略略抬手,说道:“此处人多眼杂,杭之,你将他带至阁内,让他将一切细细记录下来。”
毕竟,若父母在青莲宗里已经埋伏了暗线,就很可能会涉及海客与邯王,到时候阿南亦会被卷入。只有将范围缩到最小,才能更方便处理。
等一群人招供后各自被带下,莱州知府又进言道:“以微臣所见,这些乱民在山东境内作乱,煽动无知百姓抢夺赈粮,公然与朝廷作对,臣请殿下以雷霆手段从速镇压,为我山东百姓谋福。”
朱聿恒沉吟片刻,道:“本王看这群乱民,多是灾荒后走投无路的百姓,为青莲宗所煽动才结党作乱。相信只要赈灾手段得法,百姓自会安居乐业,青莲宗那些蛊惑人心的手段亦可不攻自破。”
诸葛嘉一贯冷冽狠辣,道:“虽则殿下仁厚,但山东之乱,首恶不可不除。再者青莲宗气焰嚣张,竟敢在南直隶残害登州知府苗永望,显然野心已不再局限于此一地。”
朱聿恒听到此处,颔首看向阿南与绮霞,道:“本王忽然想起一事,苗永望案涉案之人正在此处,此案至今悬而未决,不如再详细描述一二,山东官员或有线索?”
绮霞唬了一跳,没料到自己过来吹个笛子,居然又摊上事儿了。
见满院大员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哪见过这世面的绮霞吓得一哆嗦,赶紧就跪在了阶下,把当时情形又讲了一遍
“苗大人他……他当时对奴婢说,少则三两天,多则十来天,他马上就要升官发财帮我赎身了……”
其他人都不清楚,但诸葛嘉当初曾涉及此案,当下便问道:“他可曾对你吐露过升官发财的原因?”
绮霞尚未回答,只听朱聿恒轻微咳嗽一声,众人一时肃静。
“关于此事,本王当时亦曾见过案卷,事后也曾思索苗永望所言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终究离不开一个推测,那便是苗永望之死八成与他所掌握的、要告知朝廷的事情有关。而且此事必定关系极为重大,否则他身为地方官,治下出现如此大事,何来将功抵过升官发财的可能?”
众人皆以为然,点头称是。
绮霞却有点踌躇,努力回忆道:“但是当日因我情绪并不好,因此与他……”
阿南忽然插嘴道:“对,此事绮霞也曾与我提及,苗永望确曾对他提过极为重要之事。但此事事关重大,怕是与青莲宗那人一样,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
朱聿恒与她目光相对,立即便知晓了她要做什么,略略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也找个清净之所,让她将所知晓的一切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写出来,不得有半点遗漏。”
绮霞惶惑地看着阿南,似是在等她替自己拿主意。
阿南拍拍她的手,道:“来吧,你只管将当初和苗永望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写下就行。”
“可我知道的,之前全都已经……”
“让你写你就写吧,尽量详细点,慢慢写,给凶……给别人一点时间。”阿南说着朝她眨眨眼,笑容诡秘地拉起她往蓬莱阁旁边的小屋走去,“走,我替你把风。”
屋内点起了明亮的灯盏,绮霞坐在桌前,咬着笔头考虑怎么下笔:“哎呀,我认识的字不多,真不知道怎么写呀……”
阿南坐她面前剥着花生,笑嘻嘻道:“不知道怎么写就画下来也行呀。”
“你还取笑我!”绮霞嗔怪着斜她一眼。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一道低低的怪叫声传来。
“什么声音呀,怪渗人的……”绮霞抚着自己胳膊,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南便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在里面呆着吧。”
她开门出去,四下一张望,看到隐隐绰绰的树丛之前,站着一条清瘦颀长的身影。
阿南一时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出现在外面的竟会是他。
四下无人,她急步跨下台阶,走近他时却又想起,就在几天前,她也是在这样的暗夜中,孤身离开。
而,诱引刺客出来的局,为什么会是他先出现呢?
难道她之前的估计是错误的,公子……其实在此案中,也有作为?
想着他冷冷说出顺天百万民众在地下瞑目的话,她心口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倦怠,眼中的火光也不自觉地熄灭变冷,往日那些看见公子便会自然而然涌起的欢喜,不知怎么的也变淡了。
她看看周围,示意他与自己走到旁边僻静角落,压低声音问:“公子怎么来了?”
暗淡的星月之辉下,竺星河静静看着她,说道:“怎么,只许你任性离开,不许我带你回去?”
“我还以为你要过段时间才会来找我呢。”再度听到这熟悉又温柔的声音,阿南只觉得心口一酸,别开了脸,“难得,公子居然这么快就想起我了。”
“偶尔……”看着她偏转的侧面,竺星河心下微动,缓缓道,“偶尔会觉得日子有点漫长,想着你若早点回来,或许大家在岛上也不会那么无聊。”
“其实我也有点想念公子和大家了。”阿南笑了笑,说,“就是最近有点忙,事情还没办完呢。”
“真的想我们吗?”在逆照的月光之下,公子眼眸幽黑深邃,像是一眼便可看穿她的心思,“看你这几日又出海又下水的,确实很忙碌。”
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阿南朝他笑了笑,但终究没法像以前一样兴奋起来。
那一夜她决绝离开后,其实胸膛中一直有块地方空空的。她想那可能是,十几年付出却得不到回响的空洞吧。
而如今,公子来找她了,她那空落落的心却并未被欢喜填满。失望就是失望,空了就是空了,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用自以为是的幻想来填补。
“阿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爱闹别扭的人,怎么现在便任性了?”见阿南一直沉默,竺星河语气也变得无奈,“走吧,船在下方等你呢。”
阿南迟疑了一下,问:“现在就走?”
竺星河微微扬眉:“难道你又要说,这边还有事不能走?”
阿南回头看向后方绮霞所在的小屋,皱眉道:“可这回,我真的有要事。”
公子凝望着她的眼神更显幽晦,阿南眼前不觉又出现了十四年前,刚刚失去娘亲的她与他,在海上初遇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以为,她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能永远跟着公子走下去。
她叹了口气,低低道:“这次真的很重要,公子等我一会儿吧,就一会儿,行吗?”
“别任性了,阿南。”公子的声音沉了下来,“蓬莱阁周边全是朝廷官兵把守,因为你任性出走,所以我才亲自潜入此间来接你。就算我愿意陪你逗留,可司鹫还在船上等着呢,你多拖拉一刻,岂不是让他离险境更近一分?”
“但是……”阿南看向下方码头,又看看后面绮霞所在的屋子,一时犹豫难决。
绮霞自小在教坊长大,能认识几个字已是她上进,写了十来句便后背出汗。
“发财的发字怎么写来着……”她正衔着笔头苦思冥想,阿南离开后虚掩的门微微一动,有人闪身进内,又将门关好。
绮霞抬头一看,手中的笔顿时掉在了桌上,惊呼出声:“碧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烛光照出面前这条盈盈身影,灯光下如花枝蒙着淡淡光华,正是方碧眠。
她笑而不语,只抬起手指压在唇上,对绮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她走来。
绮霞看着她在灯下的影子,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捏了又捏:“有影子、手是热的……太好了,碧眠你……你没有死!”
方碧眠含笑轻声道:“是呀,那日我不愿受辱投河自尽,幸好被人救起,辗转来到了这里。这次看到你来了,就出来与你打个招呼。”
“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当时听到你的噩耗,我们有多伤心……我们还顺着秦淮河一路撒纸钱给你招魂,不瞒你说,几个姐妹眼睛哭肿了,好多天都没法见人呢!”
方碧眠抿嘴一笑,说道:“好姐姐,我就知道你疼我……咦,你今天的眼睛怎么也肿肿的,让我看看。”
她说着,捧着绮霞的脸看了看,说道:“哎呀,怎么把墨汁擦到眼角了?赶紧过来,我帮你洗洗。”
“是吗?”绮霞听说妆容出问题,赶紧抬手一看,见手指上果然沾了墨汁,不由懊恼,“写写画画的事情,我真是做不来!”
方碧眠将绮霞牵到墙角脸盆架前,提起旁边水桶倒了大半盆水,又取下毛巾,示意绮霞先用水泼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