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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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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南替他做的武器,毕竟有了残损。
还未等阿南查看状况,佛身已剧烈震荡,青鸾发出最后的波动,大股的水伴随凄厉的啸声疯狂涌出,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横斩攻击。
正越过高台的江白涟与绮霞,眼看即将触到佛身之时,却在瞬间被狂暴的气旋与水流笼罩,眼看要被卷走。
阿南心下大惊,立即以流光勾住佛身,双脚一点腰身一折,在水中飞速前冲,一把抓住绮霞的手臂,将涡流中的她硬生生拉住。
尚未等她回转,只听得耳畔轰隆声作响,被流光拉住的佛身忽然剧烈震动。涡流飞旋,支点震荡,她差点控制不住,要与绮霞和江白涟一起坠落于高台。
低头一看,她才惊觉,那正在剧烈震动的,并不是佛身,而是高台。
被他们摧毁的机括与下方高台紧密联系,此时高台内机括破碎,下方装置立即启动,整座汉白玉砌成的石台缓缓向下沉去。
巨大的浪潮与气泡自地下狂涌而出,在轰然席卷的水波中,他们本就窒息的胸口在巨震之中气血翻涌。
绮霞顿时被呛到,整个人佝偻蜷缩,痛苦不已。
周围震荡厉害,众人都控制不住身体,江白涟竭力将绮霞护在怀中,艰难地将气囊扯开,按在她的口鼻之上。
未等绮霞缓过一口气,夹杂着地下涌出的尘沙和气泡的浊流之中,忽然有灰白的影子闪过。
阿南一眼看见,顿时心下一凉——这些本应被江白涟引走的鲨鱼,不知何时又靠近了,还被激流卷过来,如今他们全都失控,眼看要在水中相撞。
这些鲨鱼皮糙肉厚,每条怕不都有数百上千斤,若在这激流中与它们相撞,定是生机渺茫。
如今最大的生存机会,可能就是躲进大佛的空身躲避。按照下方涌出的气旋来看,下沉的地方定然连接着巨大的水下洞窟,可以让他们暂避危机,找到机会从这座坍塌的水城中逃脱。
阿南当机立断,抬头看向朱聿恒,打了个手势。
他与她心意相通,在浊流之中不必看她的面容表情,只需她一个回头的动作,他便已明白她的意思。
日月疾射,于水流之中紧紧缠缚住了她的腰身,要借精钢丝将她拉回来。
阿南抓紧绮霞的手臂,可水流太过湍急,他们三人卷在激流之中,朱聿恒一个人根本无法对抗。他竭力扯住日月上的精钢丝,指尖因太过用力而被割出凌乱伤口,但最可怖的还是胸口的闷痛,长久未曾呼吸,又被急湍的水流冲击,窒息感似乎要撕裂了他的神经。
一手抓紧大佛的入口,一手紧握日月,他眼前涌上茫茫黑暗,知道自己定是支撑不住了。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不愿放开被日月牵住的阿南,不愿一个人进入这正在随着高台缓缓下沉的大佛体内,躲避这如利刃般来袭的死亡。
毕竟,一生中总有些抉择,让他不甘认命,世上也总有些人,他无法放手。
即使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他将来能掌控天下、被亿万百姓所拥戴,可此时此刻,唯一能被他紧握在手中的,与他生死同命的,只有阿南一人。
苍茫天地间,除了阿南,再无任何人。
阿南艰难地转头看他,激流将他的身影化成了模糊的影迹,可她却依旧可以看到他坚定执拗的姿势。
心口骤然一恸,她知道他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放开她。可当下这情形,他还要抓住她便是死路一条,结局只能是与她一起赴死。
在这冰冷的海水之中,阿南的胸中却涌起巨大的灼热。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她这一世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开心,又是死在自己一生浸淫的机关阵法之中,技不如人,就算死也能走得无怨无悔。
更何况,她的星辰已经陨灭,她的心已经死了。
可她的手上,还牵着绮霞。
她若放手,绮霞与江白涟便绝无生路,可她若不放手,又必定会将阿言也拖入绝路。
刹那之间,在疯狂乱卷的水涡之中,她心中的念头急转,拼命要找到一条生路,让自己所重视的人,都能在这生死关口,活下去。
……第124章 万壑归墟(3)
激荡的水浪冲击着所有人,阿南尚未想出任何办法,已在下一刻被狂涌的激浪打得脑袋嗡的一声,思绪瞬间混乱,唯下意识紧紧抓着朱聿恒与绮霞不放。
而湍急水流中,前方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黑灰色的鲨鱼,正被巨浪裹挟着,从对面斜冲过来,庞大身躯直撞向正中间的绮霞。
激流冲击之中,绮霞死死闭着眼睛和嘴巴,手中的气囊已遗失,连意识都昏沉了,又哪有办法看得到面前的危机。
可就算她看到了,在这激流中又怎有办法闪避。
她只是艰难地蜷起身子,希望至少能让自己的小腹减轻一些压力。
湍急混乱的水流之中,忽然有一双手自后方伸来,紧紧护住了她的腹部。
那双手托着她的腰身,将她竭力往前推送出去,险险避开了撞来的鲨鱼身躯,以毫厘之差让她脱离了险境。
是江白涟。他以自己无人可及的水性,在激流中寻到了合适角度的水流,以自己的身躯顶替了她的位置。
在鲨鱼重重撞到他身上之际,江白涟借着那冲击的巨力,竭尽身上仅剩力气,再度推了绮霞和阿南最后一把,让她们从这股涡卷之中骤然脱出。
朱聿恒只觉手上压力陡然一轻,立即往回急扯,日月机括收缩,六十六根精钢丝回弹,横逆水流之中阿南带着绮霞疾速扑至。
朱聿恒立即伸手,带着她们贴到佛身之上,稍解疾卷水流的压力,随即拿出气囊让痛苦不堪的绮霞吸两口气。
绮霞却没有接过,她急切地回头,看向后方江白涟。
激流中,他只来得及看了她最后一眼,便迅速被卷走。
水城中混乱的水刃在他身上纵横削过。那天底下最适合游泳的身躯、那曾紧紧拥抱过她的双臂与胸膛、那曾依恋地靠在她怀中的脸颊,在瞬间被斩出道道血雾,随即,那血色与他的身影一起彻底被乱涛掩埋,再也不见踪迹。
高台渐渐坍塌,佛身下沉,外面全是呼啸乱卷的急流。
绮霞张了张口,似要大声疾呼,可口中水泡冒出,却再次呛咳出来,面上尽是无声的痛苦绝望。
阿南咬一咬牙,将目光从江白涟身上收回,身体紧贴在佛身上,低头看向中间的空洞,思索要不要进内躲避那些乱卷的涡流——毕竟,如此密闭的小空间,可以保护她们屏蔽水刃,但也可以将他们困死其中。
正在刹那迟疑之际,旁边绮霞忽然松开了扒着大佛的手,任由自己被水浪卷走,竟似要追逐江白涟而去。
阿南立即反手去抓她,可外面的水流何等迅猛,只一错神的功夫,绮霞已无声无息被水流卷走,眼看他们再也追不上了。
朱聿恒下意识地转身,举起手中日月试图将她拉回。
可日月在湍急的水流中不受控制,只从绮霞身后擦过,便差点被水流冲得纠缠在一起。
就在两人心口涌上无尽的绝望之时,原本已消失在旋涡深处的绮霞,忽然被一种古怪的力量,反推回了他们身旁。
她依稀看见了绮霞后方的水流波动。
一条若隐若现的身影,在乱流之中向他们游来,并向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自己来——
即使恍惚如梦,可朱聿恒依旧认出,这条身影,正是那个将气囊塞给他的人。
阿南则猛然攥紧了拳头,万万没想到,过来的人竟是他。
而他已将绮霞推到她的怀中,然后立即进了佛身。
阿南毫不犹豫,对着朱聿恒一示意,随之抱着绮霞钻入佛身,潜了进去。
水城光照昏暗,又在激流之中,朱聿恒未能看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他清癯的身影,瘦长的轮廓,带着一种世外孤客的清冷恍惚意味。
与拙巧阁中那条映在藏宝阁门上的人影重叠,也与邯王船上那个身躯重合,让朱聿恒立时知道了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在他濒死之际留下气囊?
但阿南所去的方向,必定是正确的,因此他只略一迟疑,便随即进入了佛身。
阿南紧抱着绮霞,不让她再逃脱。佛身虽然有三尺粗细,可腹内立有机关,何况阿南还抱着绮霞,必须要紧贴着才能容纳。
高台下陷,剧烈震荡,朱聿恒刚刚进入佛身,上方的四个佛头已经在飞旋的水流中脱离。
有的被卷飞出去,有的砸在佛身上哐啷一声巨响,中空的铜制佛身渐渐倾塌,留在中间的他们眼看要被积压成肉泥。
朱聿恒握住阿南的手,示意她决断上下。还未等阿南回复,眼前骤然一暗,佛身剧烈震荡,一个佛头被水流卷起,轰然卡在了佛身入口处。
朱聿恒立即在水中折身,抬腿上踹,想要将它推开。
然而佛头的重量加上乱卷的水浪,佛头又与佛身卡得极死,他们身处狭窄下方,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推开。
他们如被困在铜罐之中,佛身摇晃不已,周边咔咔作响,似乎就要被挤成肉酱。
下方传来清脆声响,如冰玉相激,正是傅准穿过了机关,向下而去。
阿南抱着绮霞没他纤细灵活,只能抬起脚,狠狠向下踹去。
佛身中节节相连的杠杆与棘轮毕竟是水晶所制,虽然坚硬,却是精致脆弱的东西。在她竭力的踩踏之下,水晶立即断裂脱离,直坠入下方深不可见的黑洞之中。
强烈晃动中,他们随着水晶一起,任凭身体在破碎水晶上刮出血痕伤口,一直向下沉去。
在胸口发闷发痛之时,阿南的脚终于踩到了水底实地。
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抬手卡住陷入半昏迷的绮霞肩膀,竭力向前游去,很快便抵在了一堵石壁上。
但阿南反而放下了心。毕竟,为了积存海水不让地下的空气冲出来,这机关中必须要有一道下弯。
她抱着绮霞,带着朱聿恒,追着傅准向下沉去。直等摸到石壁最下方的空间,再越过石壁,向上冲去。
她的脚奋力在水中蹬动,疲惫让她的手脚沉重,怀中的绮霞很沉,可是她一定得出去,她不能丢下绮霞、不能丢下阿言。
哪怕豁出了最后一口气,她也得带着他们,逃出这片黑暗的绝境。
在窒息与绝望中,她倔强地带着绮霞一直向上游去,用尽最后的力量,拼命向上,不管不顾。
越是往上,水面越是动荡,这上面定是无尽激流。
但激流就代表着上方是空的,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啻圣旨纶音,顿时两人都拼尽全力,加快游速。
直到他们的头终于冒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湿漉漉的、带着海中的咸腥味狂扑到他们脸上的空气。
阿南那被水压迫得发痛的眼睛不由涌出温热眼泪。她与朱聿恒拼命地将绮霞往上拉,在激荡的水中将她的脸托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气。
这绝处逢生让他们忘却了一切,紧紧拥抱在一起,任凭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久久不肯放开对方。
许久,他们才终于回过神,朱聿恒摸到腰间的日月,将它举出水面,照向四周。
他们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石阶,从水底延伸向山洞高处。
傅准已经上了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泡在水中的阿南:“狼狈不堪,退步了。”
“拜你所赐。”阿南在水下憋太久,声音微哑,狠狠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傅准笑了笑,沿着台阶向上,伸手在墙上拨动。
凹痕中火星迸出,引燃细长火线,迅速蔓延向高处。
山洞之中陡然大亮,洞窟顶端一盏三十六支琉璃灯从外至内依次点亮,熊熊燃烧的火焰经过琉璃与水波的反复粼粼折射,光芒氤氲灿烂,照得整个洞窟如一场朦胧又恍惚的幻梦。
原来行宫中被分拆出来、可以定位山河社稷图的琉璃灯,被放在了这里。
阿南不觉向朱聿恒看了一眼,朱聿恒也朝她点了一下头。
终于寻到了它,他自然得记下形状和光焰,以便回去复原那七十二支琉璃灯。
两人将绮霞拉上台阶,他们在水里泡了太久,出水后身体都是沉重不堪。绮霞更是眼前发黑,瘫倒在了台阶上喘息不已。
这一番水下折腾,骤见光明,他们更觉疲惫饥渴,在台阶上瘫坐喘息着,一时都没动弹。
而绮霞眼神发直,神情木然,似乎还没从刚刚噩梦般的情境中走出来。
阿南怕她还想不开,帮她将头发和衣服绞干,虽然疲倦至极,还是用力抱了抱她的肩,说:“放心吧,江小哥水性天下无双,我想……或许他和我们一样,能找到路径,逃出生天呢?”
但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在那样的急流之中,在这样的水城之下,又怎么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绮霞默默将脸埋在阿南的肩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在生死之际走了一遭,又被阿南执着地一再拖出必死之境,那股悲凉的冲动渐散,她似乎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带我逃出去……我要活下去,阿南……我不要死在这里。”她的手抚着小腹,明明还是平坦柔软的地方,可里面或许有个小生命已存在,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会的!”阿南的回答确切而肯定,毫无犹疑,“你会回去的,白涟也会,你们的孩子也会……”
“不会的。”傅准轻咳着,语带嘲讽道,“机关中枢被你们破坏,水城会沉入海底自毁,这里任何人——你们,还有我,再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阿南与他有深仇大恨,正要反唇相讥,可脚下一凉,下面急流向上漫涌,已经过了她的脚踝。
她来不及和他吵架,用尽最后的力量与绮霞相扶往上。
台阶并不长,尽头是一座高高矗立的牌坊,后头是两扇巨大的石门。
这牌坊三间四柱,足有两丈高,以青石搭成,从花板到明楼、雀替等一应结构全为石刻。它在水下多年,却依旧雕花精致,坐镇在这路径尽头,气势威严。
牌坊正中刻着四个大字,贴以金箔。在地下多年,金字已变得斑驳,依稀可辨是“万壑归墟”四个大字。
“归墟……”阿南喃喃念着。
归墟,传说中海陆漂浮其上、众水所归的虚空之处。列子认为,归墟在渤海之东,没想到居然就在此地。
后方潮水汹涌,节节上升。阿南扶绮霞坐下后,赶紧越过牌坊,走到石门前查看。
门上雕着一座城市的模样,四方通衢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珊瑚丛生的园圃……在琉璃灯与水波的粼粼映照下,显得华美诡谲,不似人间——分明就是这座水城模样。
而朱聿恒的目光则落在旁边石壁上,道:“壁上有字。”
这字迹刻在洞壁之上,一笔一画十分清晰,在灯光下一眼可辨。
“崖山之战,不屈胡虏而蹈海者百万,有幸存者寄居海岛,心怀故国。龙凤元年,大宋皇裔振臂而讨虏,天下云集响应,海外岛民咸归。贼酋纠众反扑,岛民孤悬海上,寡不敌众,阖岛忠义尽殁。但留遗言不葬元土,愿归渤海,死后必挟骇浪而灭北元。今奉龙凤皇帝之命,以一岛旧居为殉,殓葬于此。鸣鸾为浪,怒涛为守,千秋万世,永奠忠魂……”
看到此处,阿南脱口而出:“原来这宏大的水城,本来是一整座岛,而且还是龙凤朝重要的战略之地?”
傅准似笑非笑,抱臂倚在石门上,一双微眯的眸子被琉璃灯映成浅金色,带着些诡异的迷人意味。
想来也是,即便关先生有天纵之资,在水下建造这一座城池也是千难万难,但若借助下方的海底空洞,让岛上所有屋宇沉入海中,倒有足以实施之处。
阿南转头盯着傅准,问:“你既然能到这里,之前又曾派遣方碧眠去行宫做鬼祟之事,想必定有逃出去的方法?”
他笑着摇了摇头,咳嗽让眼角染上了薄薄的红晕:“没有。”
朱聿恒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他的面色苍白,连手也白得过分,几乎可以透过皮肤看见纤细手骨。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修饰得整整齐齐,诚然也修长而骨节分明,只是看不出太过超越常人的地方。
想着阿南终生再回不去三千阶,以及楚元知那双至今颤抖不已的手,都是拜琉璃灯下这个苍白清瘦的人所赐,朱聿恒一时竟难以接受,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甚至连阿南都折在他手上的最强者,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的声音不觉沉了下来,问:“傅阁主,你们拙巧阁似乎对关先生所设的这些阵法,知之甚多?”
“关先生当年设下这些死阵,也是为了驱除异族,后来虽出师未捷身先死,但因为这些阵法太过凶险,他曾留下一份密档,详解各地阵法。”傅准叹道,“我祖母同为九玄门人,在出海之前曾将这些阵法关闭,又留言六十年甲子之期届满,阵法会有循环开启之虞,吩咐拙巧阁后人届时务必要前往查看,谁知我如今被困水城,也是出师未捷,唉!”
“既然如此,之前几场灾祸,你身在何方?”
“家父于二十年前骤然辞世,并未交付阁中要事。而当时我尚且年幼,并不知晓那份密档。”傅准捂嘴轻咳,声音低低道,“至于方姑娘,是她向我求取了希声之后,愿意作为交换,帮我去拓印行宫高台砖痕的,也是为了拿到这些阵法地图之故。”
“喔,只要砖痕,不需要灯光,因为你已经有了这三十六盏琉璃灯的线索了。”阿南一指斜上方的琉璃灯,道,“这证明,你曾经进来过这个水城,而且也曾顺利出去过!”

第125章 万壑归墟(4)
水洞被海浪所漫,本就空间不大,阿南又疾言厉色,声音在洞中隐隐回响。
傅准捂住心口,靠在墙壁上无奈道:“有话好好说啊,阿南……你知道我气虚体弱,经不起吓的。”
阿南嘲讥地瞧着他:“气虚体弱的傅阁主,刚刚在水下气息比我还足。”
“咳咳,毕竟我阴虚,宜水。”傅准咳了一阵,脸色微带潮红,那双浅色的眸子浸了水色,更显动人,“确实,我进来过这里。两个月前朝廷找我们借人手破水城,我才寻到当年的阵法密档,将其重启后发现了当年那些阵法。”
朱聿恒质疑道:“既然朝廷已向你垂询此事,你若要查看行宫,并不需要方碧眠,大可自行前往。”
毕竟,行宫出事当日,他曾接到过圣上的飞鸽传书,让他勿近江海。可见当时祖父已经与拙巧阁接触,甚至可能派人见过傅准,才会知道接下来的灾祸与两个水下城池有关。
傅准朝他苦笑,道:“有时间差啊殿下。我与方碧眠协商交换条件时,尚未与朝廷合作,只是借了薛澄光过去而已。他回来描述水下青鸾之事,我才察觉此事与祖母有关。”
阿南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正汹涌漫上来的海水,问:“那你之前进来,是如何出去的?”
傅准亦用下巴指了一下石门:“这么大的门,南姑娘看不见?”
阿南最怵和这人磨叽,几步跨到那扇高大石门前,迅速查看了一番。
石门由洞壁凿出,与石壁紧密镶嵌,她摸索敲击了一圈,确定周围全是厚实石壁,才回头看向傅准。
傅准明白她的意思,走到石壁的刻字前,抬起双手同时按住上面的两个“龙凤”字样,用力揿了下去。
只听得轧轧声响,石门微震,似是立刻就要开启。
阿南立即扶起绮霞,紧贴在墙壁上,以免门后有水冲出来,将他们卷走。
可是,想象中的水势并未扑来,只有几股小小的水流喷了进来。
傅准放下手,一副用力过度的模样揉着自己的手:“我说吧,出不去了。”
阿南这才想到,原先的石门内外应该都是空的洞窟,可如今水城已经沉降,门外自然被海水堵得死死的。他们现在要打开石门,等于要推开数十丈的重压海水,不啻万斤之力。
疲惫不堪紧贴在洞壁上的绮霞,听着他们的谈话,脸色泛白。
刚刚升起来的求生欲,如今又被掐灭,望着阿南的眼神既有惊惧又有希冀。
阿南扶着她,睨着傅准道:“别担心,你看他那轻松自在的模样,像是逃不出去的样子吗?”
“说没有,就真的没有。”傅准朝她一笑,眉梢眼角隐现温柔,“说起来,咱们这两个身负血雨腥风的大恶人,能在此时此地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未尝不是难得缘分。”
“什么缘分,不过是我走了背运。”阿南咬牙切齿,只觉得在水下浸泡太久的手肘与腘弯又隐隐刺痛起来,“你放心,我死都不会和你待在一起!”
话音未落,她眼前猛然一花,面前通明的山洞一阵恍惚迷离,灯光闪烁跳跃,整个洞窟剧烈摇晃起来。
下方水波轰然漾动,一直激荡上升的海水,此时已顺着阶梯狂涌上来。
“完了!”绮霞紧紧贴着洞壁,声音颤抖,脱口而出。
看来,上方的高台和佛像已被冲毁,而水城还在持续下沉,海水就要彻底涌入这地下洞窟了。
见海水涌上来,阿南反倒眼前一亮,也终于知道了傅准为什么并不慌张的原因。
她轻拍绮霞,道:“别怕,这是我们逃出去的契机。待会儿里面的海水漫上来,门内外的力量便可以相互抵消,我们就能推动石门了。”
“确实,到时候石门就能畅通了。”傅准轻咳着,遗憾道,“不过这扇门后便是海底通道,一旦开启,内外海水相激相通……唔,阿南,你肯定知道会发生什么。”
拍着绮霞后背的手微微一颤,阿南当然知道——
内外水流同时加诸于狭窄通道,会立即形成巨大旋涡,涡流速度比之普通激流增加何止十倍百倍,届时所有人卷入其中,将没有任何把握在那巨大的吸力下逃生。
她闭一闭眼,狠狠道:“无论有没有把握,横竖是个死,死在旋涡中总比困死在这洞窟中来得痛快!”
傅准笑容中带上了讥诮,瞄了绮霞一眼,似乎在问,刚刚还拍胸脯保证,让她相信你的呢?
阿南没再理他。后方的水已加速涌入,汹涌的海浪越涨越高,鸣声如雷。转瞬之间,身材娇小的绮霞双膝已被漫过。
眼看潮水一波波涌来,她紧靠在石牌坊的柱子上,免得自己被冲走。
阿南向朱聿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到门边检查情况。
石门做得极为牢固,刚好嵌合在石洞壁中,严丝合缝。除了几条细细的水流从门缝中喷射进来外,岿然不动。
阿南瞄了傅准一眼,低声道:“等水冲上来,石门开启之时,我们得抱住石牌坊,免得被水浪冲走。我刚刚看过了,牌坊的青石柱子与地下结合得比较严密,或许能让我们在水中暂时寻找到支撑点。”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绮霞一眼,问:“她怎么办?”
“我会安排好的,至少得让绮霞安全逃出去。”
朱聿恒没有质疑,想了一下,只低低道:“到时候我们,一定不要分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面对着即将扑上来的激涌海浪,无比恳切。
浪潮已没到了胸口,阿南只觉得朱聿恒的话语如海浪般拍击自己的心口,带来一种莫名悸动与微痛。
在洞顶琉璃灯被淹没之前,她借着灯光,最后再看了朱聿恒一眼。
一起在海底经历这么多险难,一贯端严整肃的他也终于无法再维持皇太孙殿下的形象,湿发全都贴在脸上,脸颊有了红肿擦伤,眼睫毛上挂满水珠,十分狼狈。
这些瑕疵打破了他沉静严肃的气质,让他竟莫名有了几分稚气,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矜贵无匹的皇太孙殿下,显露出了一个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本色。
心口怵动,她那一向无畏的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不舍。
舍不得这美好人世,舍不得身边人,舍不得未曾到达的梦想,更舍不得他们可能拥有的无限未来。
自己的命、绮霞的命、阿言的命,如今全都牵系于她身上。
虽然她表现得坚定不移,可真等着水漫上来之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身体还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不能辜负了他们。
她真的很担心会让他们的信任落空。
在这漫灌的冷水中,身旁的朱聿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般黑暗冰冷的水下,只有紧贴的掌心给予彼此一点温暖。
仿佛绝望中的一缕光芒照耀在她的身上,阿南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笑了一笑。
水已经没过脖子,滔天恶浪即将扑灭他们,而他们要投入其中,打开一条生路。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逃离这可怖的海底,再见到天空与云朵,高山与平原。
琉璃灯已破碎于激浪,黑暗中几个人紧贴在石牌坊上,接受这最猛烈的一波冲击。
汹涌澎湃的海浪排山倒海袭来,他们同时被海浪重击,洞窟已被彻底淹没。
石牌坊摇晃了几下,终于险险立住。
等到晃动过去,阿南睁开眼。黑暗的水下,她借着日月微光,看到绮霞依旧死死抱着石柱,才松了一口气。
傅准再次按下龙凤字样,石门轧轧作响,却只晃动着,并未开启。
阿南一听这声音,立即便知道是水浪冲击石门之时,开门的机括损坏卡住了。
她立即潜入水中,捡起一块鹅卵大的石头,扑向刻字的石壁。
傅准自然知道她的来意,略侧了一侧身。
阿南将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向刻字,一下,两下,疯狂地砸向龙凤二字。
但石壁厚实,水中阻力又让她使不上劲,敲击在石壁上的声音沉闷而毫无效力。
朱聿恒游到她的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石头,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龙凤二字在水下骤然崩裂,显露出后方的机关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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