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书网.Top

司南—— by侧侧轻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0

阿南示意朱聿恒将洞口砸得更大一些,她扯过日月,往里面照了照。
黑洞洞一片,根本照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死死憋住最后一口气,将手伸进石壁后的空洞,摸索机括结构,飞快确认各个零件的用处,并迅速确定了其中连通石门的那一条路径。
可是,出问题的那部分,远在他们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地方,显然没有任何办法能准确判定。
除非,他们将刻字石壁与石门之间所有的空洞敲开,否则,根本无法检查出哪一点出了问题——那是没有几个时辰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剧烈的运动让她憋气更为艰难,水压让她的胸口沉闷难耐,长久未曾呼吸的窒息感让她的动作难以支撑。可她还是固执地拿着石头,狠命敲击着,要用最后的时间寻到那一处机括卡住的地方,死都不肯放弃。
手掌被人握住,手中的石头被人拿走。
是朱聿恒摊开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写了“宝山时钟”四个字。
阿南的脑中,顿时瞬间闪过她年幼时搬运师父的时钟损坏,傅灵焰凭着几下敲击,便确定了损坏点的过往。
她在水下愕然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朱聿恒。
朱聿恒微微朝她点了一下头,然后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石壁之上。
他的意思是,他要像当年傅灵焰一样,凭借着敲击机括的声音,把卡壳的那一点找到。
阿南想告诉他,不可能的,即使他也具有棋九步的能力,可他初涉此行,对于机括之学如此浅薄,如何能靠着天赋,弥补那几十年的经验?
但,事已至此,除此之外已没有任何办法。
既然阿言还没有经验,那便让她用尽全力,替他弥补上。
阿南一转身附在敲开的洞壁上,将臂环探入那个缺损的洞中,流光沿着机括,向里面射了进去。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傅准,此时也终于游了过来。
他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也不愿相信朱聿恒能凭借着听力寻找到那处故障。
只听得阿南的流光在空洞中掠过,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偶尔碰到金属,但更多的是与石壁相碰撞的声音。
她立即收回流光,第二次便转换了角度,往金属声密集的地方击去。
虽然石壁后的零件并没有宝山时钟那么琐碎细小,可如今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心口跳动紊乱不堪。而且声音在水下听来,大多失真,洞壁坚厚,能传到耳边的更少。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阿言所面临的困境,比之当年的傅灵焰更甚。
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顾胸口那难耐的窒息疼痛,将头紧贴在石壁之上,竭力听得更清晰一些。
“淙淙”声是水流穿行波动,在石壁内久久不息;“擦擦”声是流光在洞壁上划过,低沉又令人微感不适;“铮铮”声是流光切过较小的机括,声音清脆动听;“咔哒”声是机括相接处被流光勾到,两种或者三四种高低不同的声音会随之波动开……
他闭着眼睛,仿佛忘了自己身在深海,一动不动附在石壁上,凝神仔细倾听。
阿南则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地用流光反复击打里面的机括,不肯停歇。
水压沉重,因为窒息与大脑空白,朱聿恒精神有些恍惚,倒似屏蔽了一切外界混乱与杂音。
像是抽离了魂魄,他有一种神游身外的怪异感觉,好像贴在石壁上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影子,他整个人已经穿到了石壁之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一切复杂机括的连接与碰撞。
他慢慢地贴着石壁往后移动,仿佛追逐着流光,看见它穿过石壁、擦过金属杆子、缠上了一个棘轮又被阿南收回……
他的耳朵中,终于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异响。
流光敲击过一片清脆的金属,在泠泠嗡嗡之中,夹杂着一声轻微哒哒声。
在这机括交汇处,应该是大片不同的金属声音联成一片,金声此起彼伏的地方,绝不应该出现这样略带沉闷的声响。
他猛然睁开眼,朝着阿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再向这边敲击一次。
与他一样贴在洞壁上倾听的傅准,终于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又看向阿南,那双总是微眯着的浅色眸子中,瞬间闪过错愕与惊骇。
这两人,一个女海匪,一个皇太孙,一个恣意妄为,一个高居朝堂。可,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但他们不知道哪里——或许是那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又或许是那般不肯放弃的倔强,简直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真没想到,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能并肩携手,或许以后,再也无人能抵挡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心口涌起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朱聿恒手中的日月。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这本应只有傅灵焰才能操控的武器,如今在水中幽荧发亮,照亮了那只举世无双的手,在水下显得虚幻而迷离。
傅准瞬间恍惚,但,他随即转身,屏蔽所有念头离开了洞壁,游到了石门旁边。
是不是棋九步、他能否与阿南并肩,都不重要了。
毕竟,能活着离开这里,才有意义。
绮霞望着阿南,吸着气囊中最后的气体,在心中茫然地一遍又一遍想着江白涟。
她想着八月十八汹涌大潮中他乘着莲花破浪而来的姿态,想着他在水下紧紧拥住自己的结实双臂,于是便也不再太过害怕。
无论如何,她的人生里面,出现过那个永远十七八岁,蓬勃年少的江小哥,这让她此生不再惧怕水下,不再惧怕黑暗。
而阿南已经再次射出流光,击打在刚刚那一处地方。
再次听到那声音,朱聿恒用了片刻确定方位,旋即捡起地上那块石头,朝着洞壁毫不犹豫地尽力砸去。
刻字的洞壁后方,原本便被掏空而设置机括,此时在他重重击打之下,石壁终于崩裂,裂缝的中心被他用力敲出个巴掌大的小洞。
阿南立即游了过去,朝洞内一望,洞后的机括中,赫然有一块卡在棘轮中的碎石,将那轮子咬死不放。
她一把抓住石头,将它从棘轮中迅速清掉,然后朝朱聿恒一点头,拉住他的手腕,带他游回了石壁前。
被敲掉了“龙凤”二字的石壁上,黑洞洞的后方只残留着两根压杆。
这一番漫长的历险,到此时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可看着这最后的希望,身上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力气,
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朱聿恒抬起右手,将掌心放在一根压杆的上方,看向另一边的阿南。
但阿南却悬游在她那根压杆之前,转头看向了牌坊,骤然向石柱那边伸出了手。
流光在水下一闪,细微如蛛丝般绕过了正在牌坊后合十祈祷的绮霞腰部,又继续向水下穿梭而去,飞快缠上了傅准的胸部。
一拉一扯间,流光缠绕过二人,阿南又在臂环上一按,流光从她手腕松脱,傅准已被紧紧地跟绮霞捆缚在了一起。
日月珠光在水下太久,已显黯淡,照不出那边傅准的神情,但依稀看到他立即扯住流光,试图将其解开。
阿南当机立断,回身朝向朱聿恒,伸出左手斜斜向下一挥,两人的手掌同时向着杠子压下。
大股的水骤然奔涌,窒息黑暗的水下,长长的“吱咔”声终于传来,那道石门震荡着缓缓打开。
内外水流同时交汇激荡,傅准预计的旋涡随着石门打开的瞬间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贯穿过水洞,将他们所有人的身体向外疯狂扯去。
那力量太过强大,坚实的青石牌坊已摇摇欲坠。
傅准恼怒地扯了一下身上的流光,想将它抛离。可阿南手法刁钻,流光的精钢丝将绮霞与他绑得死死的,一时根本无法解开。
他恨恨一脚踹在牌坊之上,在激流中飞扑向了慌乱抱柱的绮霞,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毕竟,他们现在是真正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她要是被水流卷走,流光如此锋利,非将他的胸部勒断不可。
要想活下去,他只能带着绮霞一起逃生。
而石壁前的阿南与朱聿恒无处借力,眼看便要被水流疾卷入洞中。
在令人无法睁眼的激流之中,阿南感觉到了朱聿恒的竭力接近。她只来得及错愕看了他一眼,便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箍紧的双臂,像是永生永世也不愿再放开她一般,竭尽全力,至死不渝。
下一刻,激荡的水流奔涌而至。
朱聿恒手中的日月,在旋涡疾卷的刹那,卷上了他们的身躯。
青石的牌坊被旋涡拔起,洞中所有东西皆遭涤荡,他们两人的身躯彻底失控,被裹挟着直冲向石门彼端。
阿南的手,不由自主也紧紧回抱住朱聿恒坚实的背脊。
呼啸而过的激流,疯狂跳动的心口,混乱的血脉声在耳边激荡,整个世界瞬间黑暗。
在失去意识之前,阿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样与阿言死在一起,让他这双手紧紧拥抱着自己永沉海底,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得偿所愿,人生圆满?
毕竟,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生中最心动的一双手。
湍急旋涡之中,唯有日月光华旋转,如万缕通透的情丝,将他们两人的腰腹紧紧捆束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杭州的秋天,残荷金黄,烟波浩渺,偶尔一阵风送来,桂花香便飘散于大街小巷,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日头还有些热烫,绮霞坐在医馆的桂影中,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抬头看向上方。
一簇簇一丛丛的金色小花簇拥在绿叶间,微风拂过,细小的落蕊擦过她的脸颊,带来温柔的微痒感。
阿南送的松香缎马面裙上落满了桂花,绮霞抬手将它们轻轻掸去,忽然在心里想,阿南要是在这里的话,肯定要做了桂花糖和自己一起分享了。
这世上,和她一样又爱吃又贪玩的人可不多见;能与她手挽手去偷窥街上俊男靓女的更是罕有;而在必死的危难中,能奇迹般让她逃出生天的,只有她一个。
正有些伤感之际,忽听得医馆的婆子喊她:“绮霞姑娘,请进来吧。”
驰名杭州府的妇科圣手,在保和堂坐诊五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也对她的体质啧啧称奇。
老头在她腕上搭着脉,口中说道:“之前你月事不净,我以为你这辈子没养娃的指望了,结果你那个恩客董相公流水价花钱,各种滋补下来,你居然调养好了,还怀上了……”
绮霞欣喜又伤感地抚摸自己的小腹:“那,大夫你看我的孩子,目前状况如何?”
“不太好。没见过你这种人,都有身子了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现在整个人气虚劳损,胎气羸弱,难办。”
绮霞弱弱解释:“我也不想落水的,没办法啊……”
老头撇开她的手腕,皱眉道:“行了,滑胎药你要哪种?平时不喝避子汤,现在怀上了可要一番折腾了……”
绮霞心下一惊,忙道:“这孩子,我要的!”
老头诧异看她一眼:“要什么要?教坊的姑娘居然要孩子?人家都是怀上了打不下来才勉强生的。”
“我要的!”绮霞一字一顿坚定道。
老头捻须打量她,道:“那你跟孩子爹说,这娃没问题。只要肯花钱,我包你七个月后瓜熟蒂落,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见他这样说,绮霞眼圈一红,声音有些许哽咽道:“好,无论如何,付出一切,我也要把孩子好好养下来。”
走出保和堂,门外等她的卓晏在一群来看妇科的大媳妇小娘子中间显得格外惹眼。
家中出事后,他低敛了一段时间,但毕竟本性难移,过了那段日子,他又开始蠢蠢欲动,虽然无法再穿飞鱼服,可服饰又锦纹鲜亮起来了。
“怎么样,大夫说情况还好?”卓晏将手中的芭蕉卷递给她,绮霞从中拈了一颗盐渍梅子吃着,说:“大夫说没什么大事,你陪我去买点布料吧,我要学着做小衣裳了。”
“真想不到,以前在教坊中就属你最讨厌小孩子,结果你现在居然要当娘了。”卓晏觉得自己心情有点复杂,抓了颗梅子一咬,一股酸气直透胸口,“话说回来,你真的要离开教坊了?”
“不然呢?我可不愿意让孩子在教坊司长大,将来和我一样。”
“幸好有阿南啊,她一句话,就帮你解决了一切。”卓晏感叹道。
绮霞啃着梅子,沉默点头。
其实她与阿南发现自己可能有孕之后,很快便遭遇了变故,想来阿南也只能仓促对阿言提一两句。
但因为是阿南拜托他的事情,他立即替她办好了。
等绮霞回到应天教坊司时,便发现朝廷早已传了脱籍文书过来,甚至返还了这些年来她所交的脂粉费,随时可以带着钱走人。
“离开教坊司后,你准备怎么办?”
“说起来你不信,我现在可也算是个小富婆了。”说到这个,绮霞的情绪欢快了些,“顺天教坊司前几日已将我历年缴纳的脂粉钱送返了,哇,你肯定想不到我这些年被他们搜刮了多少钱!如今我拿着钱在河坊街买了个铺面收租,又在后面巷子置办了一处宅子,雇了一个婆子在家打理,下半辈子我只当包租婆,生活也绰绰有余啦!”
“那敢情好啊,带我去认认门?”卓晏也为她欣喜。
两人在布庄买了匹触手柔软的松江细布,便来到清河坊。绮霞买的铺子门面不大,但面对着熙熙攘攘的街口,被人租去卖四季果品和糖果蜜饯,生意十分兴隆。
此时正有一家三口过来店里买糖。父亲清秀温文,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立于门外,静等着里面的妻儿挑选东西。孩子母亲戴着帷帽,虽看不清面容,但玲珑的身材与清柔的声音,也令人感到可亲。
那孩子十二三岁左右,长得十分机灵漂亮,买了几包杂糖交到父亲手中后,又拉着母亲去看蜜饯,冷不妨一回头,他顿时对着门口的父亲叫出来:“爹,你又偷吃我的糖!”
抓着松子糖刚送到嘴边的父亲尴尬无比,只能苦笑道:“小北,家里买的糖,我也有份。”
“昨天晚上你还捂着牙在床上打滚,对阿娘说自己再也不吃了!”
“哪有打滚……一点点痛而已……”他讪讪地捂着腮帮子道。
“哼!等阿南姐姐回来了我要跟她告状,让她给我造个你一摸糖就会被打手的机关!”
卓晏强忍住笑,走到这一家三口面前:“楚先生,楚夫人,好久不见。”
偷糖被儿子当街喊破,又被熟人撞个正着,楚元知颜面大失,耳根都有些发红:“久违了,卓少何时从山东回来的?”
“已有几天了,在楚先生之后回来的。”他说着,笑嘻嘻地拍拍楚北淮的小脑袋,“小北,别欺负你爹,大人不能管太死,知道吗?”
楚北淮根本听不进去,只问:“阿南姐姐回来了吗?她上次答应教我做的捕鱼笼我还没学会呢。”
“她……”卓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回头看向绮霞。
绮霞眼圈微红,见几人都看向自己,只能勉强道:“快了,我想她一定很快就回来了……”
楚元知心知不对,便道:“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卓少和这位姑娘过来喝杯茶吧。”
到了楚家门口,绮霞错愕地咦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紧闭门户的小院,说道:“那是我新买的宅子,原来咱们竟是邻居了。”
两家虽没贴着墙,但中间只隔了一条三尺小巷,倒真是巧了。
楚元知恍然道:“难怪前几日我看到有人在修整院子,原来是姑娘你住进来了。如此甚好,那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内子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你有什么事情尽可找她。”
金璧儿也对绮霞微微点头。
只有楚北淮还记挂着自己的疑问,扯了扯绮霞的衣服。
见绮霞欲言又止,楚元知示意儿子别心急,几人进了内院,他让儿子帮妻子去烧水煮茶,才问卓晏:“还未寻到殿下的踪迹吗?”
卓晏黯然点头道:“圣上特意指派了七宝太监前往搜寻,太子殿下更是亲赴渤海,朝廷如此多的人手在渤海上搜救,我想……不日便能找到了。”
口中这样说,但他的神情却让楚元知了然,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依旧杳无音信,怕是凶多吉少。
绮霞却道:“阿南会与殿下一起回来的。我都能死里逃生,他们怎么可能回不来呢?”
楚元知听她讲着水下遭遇,沉吟问:“那最后,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在那个可怕旋涡把我卷进去前,我好像感觉到阿南把我和拙巧阁那个傅阁主绑在了一起——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出水醒来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绮霞醒来时,已经身在东海瀛洲。
拙巧阁随傅准下水的人不少,但黑暗曲折的洞窟中,就连薛澄光都迷失了,能到达最终机关中枢的只有傅准,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人勉强从水下逃生。
阁中出现如此巨大变故,傅准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虚弱的人,过来瞧她的时候,比水下更为苍白阴郁。
他将一卷白色的细丝丢到她的面前,郁闷道:“下次见到阿南的时候,把这东西给她。”
绮霞捏了捏,见是一束入手冰凉坚韧无比的丝线,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听到他的话,她枯槁的心中似乎注入了灵泉,整个人顿时活了过来:“下次见到……?你的意思是,找到阿南了?她回来了,那、那江小哥呢?”
傅准慢悠悠地靠在窗上,抱臂望着窗外那尚未修复好的玉醴泉,道:“暂时还没回来。不过祸害遗千年,像她这种煞星,哪片海敢收了她?”
巨大的失望让绮霞怔怔呆了许久,才问:“那,皇太孙殿下和其他人……也没找到吗?”
“他们当时捆成个粽子,比我们更紧,你说逃得了谁?”
“他们在一起也好,至少,朝廷会倾力去救他们的,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傅准没搭理她,声音转冷:“阁中不许外人停留,看在阿南的面子上我让你养伤多日,这份人情以后我会找她讨还的。你走得动就快点走吧,免得让她欠我更多。”
绮霞心急如焚,自然也不肯在这里多呆。身体恢复些后,她便强撑着身子搭乘航船沿长江而上,返回应天。
看着面前的卓晏和楚元知,绮霞想起一件事,赶紧告诉了他们。
在她乘船逆流而上之时,曾与另一艘顺流而下的船擦舷而过。
靠在船窗边闷闷想着心事的她一抬眼,看见了对面那艘船上一个风姿绰约的碧衣少女。
她当时愕然睁大了眼睛——那是方碧眠。
本已在蓬莱被擒的她,如今手中拈着一束白菊,正回头与身旁的一个男子说话,笑靥如花。
那白衣公子沉静地望着两岸远山,不言不语间自有一种清雅高华的气质。
那晚方碧眠以希声将她溺在水中的记忆太过可怕,绮霞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身子往窗后缩了缩,只从窗棂后盯着方碧眠看。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方碧眠笑盈盈地抬头仰望着白衣公子,面颊娇艳若初绽芙蓉,眼中那种憧憬映着日光波光,足以令世上所有人心折。
就连心中还在惧怕她的绮霞,也不由得被她容光震慑,看呆了一瞬。
但那白衣公子只对方碧眠摇了摇头,随即转身便进入了船舱,头也不回。
船身已经擦过,绮霞又躲在窗内,使劲凑到窗棂前也看不见她的反应与神情。
只有江心涟漪荡开,一束白菊花被狠狠抛入江水中,落花流水飘散,最后被波浪卷走了所有踪迹。
“方碧眠确实被青莲宗救走了。那日逆贼焚烧蓬莱阁,趁火打劫,朝廷伤亡颇重。”
但山东如今正全力搜寻皇太孙殿下的下落,哪还顾得上抓捕方碧眠,居然被她逃脱了。
皇太孙失踪,朝廷束手无策,他们几人在这边干着急,也是无计可施。
告别了楚元知,卓晏陪绮霞回家。
婆子把家里洒扫得干干净净,小小的庭院内落满阳光。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葡萄颜色尚还青翠,但已经有鼓胀胀的漂亮模样了,一串一串挂在日光中十分喜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卓晏说:“再给我吹一曲阳关三叠吧,以后可能很难再听到你的笛子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绮霞给笛子贴着膜,笑道:“我虽不在教坊了,但你要是想来也依然可以来找我呀。白涟与你也是朋友,将来我孩子还要叫你一声伯伯呢。”
卓晏凝望了她一瞬,道:“我被调去凉州卫所了,一年半载怕是不会回来。”
绮霞诧异抬眼:“怎么突然要去那种地方?我听说那里可偏僻荒凉了,你过惯了富贵日子,能适应吗?”
卓晏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老大不小了,整日混迹花丛确实没意思。之前殿下替我谋划过,让我可去边关参军,他将我安排到了与父母相近的卫所,我随时可以拿着公文过去。我们卓家以前是靠军功起家的,如今我也算是继承祖业,从头开始。”
听他作此抉择,绮霞有些疼惜但也有些欣慰,道:“也好,男人总得替自己打拼一番事业,那我便在这里预祝你平步青云,早日衣锦还乡了!”
“看,你又拿对其他男人那一套来敷衍我了。”卓晏在葡萄架下伸展四肢,笑道,“当兵的人要平步青云,那不得来几场大战?到时候边关不宁,百姓苦不堪言,都要赖你头上。”
绮霞自己也笑了,她认真地望着卓晏,轻声道:“塞外苦寒,务必保重。”
卓晏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依旧窈窕的腰身上,说道:“你也是。”
天气晴好的秋季,绮霞一个人在杭州等待着。
她给孩子缝的衣服,针脚还是那般拙劣,歪歪斜斜的绣花和当初船舱门帘上的鸳鸯一样,总是不成样子。
“可能这辈子也当不了贤妻良母了,亏待了你爹,又要亏待你啦。”她摸着肚子,和自己的孩子说些无聊话。
有时她会逛到钱塘江边去,在疍民聚居的岸边,买上一条鱼几只虾。
她记得江白涟的船,被他修补好的船舱内,他娘也会坐在秋日中缝缝补补,晒着太阳。
江母认出了有一面之缘的绮霞,笑着招手让她上船来坐坐。
绮霞按照疍民规矩,脱了鞋子上船。
日光温煦,水风轻缓,江母给她煮了上次一样的枣茶,又见时近中午,便将船尾炉子上正在煎的刀鱼给她端过来。
“这东西啊,这时节不多见,是白涟朋友今天打到了,就送了两条给我。”说到江白涟,江母的脸上满是笑意。
绮霞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和她一起吃了半条,然后将鱼头连着骨头掀走,再吃下面的鱼肉。
她现在吃鱼,已经不翻身了。
江母见她这么懂规矩,不由得笑了,显然是想起了上次她过来时处处犯忌讳被打出去的遭遇。
“姑娘也会我们这些水上人家的习惯了?”
“嗯……一个水性很好的朋友教的,和他在一起后,自然而然就会了。”
绮霞慢慢嚼着这鲜美清甜的鱼肉,觉得眼睛热热的。
已经养成的习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改了。
她尽量维持表情自然,问:“江小哥出去挺久了吧,还没回来吗?”
江母满脸放光道:“他这回可出息了,被朝廷征召去了蓬莱,好像是上头大官亲点的。自他走后,州府衙门按月过来给我送钱粮,我也不知他是干什么大事去了,总之肯定是好事。”
绮霞咬紧下唇,点了点头,江母见她神情有些不对,正在诧异,她已经捂住口,干呕了起来。
江母忙给她递茶,问:“怎么了,吃不惯这鱼腥味?”
“不,没有腥味,是……”她轻抚着肚子没有说话,但江母也是女人,哪有不知道的,顿时眉开眼笑道:“哟,这可得恭喜姑娘了,哪家的小子这么有福气啊?”
绮霞没回答,只勉强笑了笑。
“既然有喜了,可得注意点身子,少吃蟹,多吃虾……”江母絮絮叨叨和她说着。若在以前,绮霞大概会嫌弃老妇人多嘴,但此时她只安静听着,一字一句默然点头应了。
“对了,可以托人去普陀求个信物,特别灵验!”江母说着想起一事,笑道,“白涟生在寒冬腊月,瘦小枯干的,自小多病多灾。我们疍民又不能下船寻医,当时真以为这孩子养不大了,后来岸上有人帮我们去普陀求了个开过光的锁——有钱人家的孩子求金锁银锁,我们只能求了个最小的铜锁,结果打那之后,这孩子受了上天庇佑,下河入海长得高高壮壮的,十三四岁就弄潮夺标,你说,这可不灵验么?”
可那铜锁,已经被我弄丢了啊!
绮霞喉口哽住,心下不由得涌起无数悲哀难过。
“所以这些年来啊,他走南闯北,各处行水,我一点都不怕。有那个铜锁在,就能镇住他的命,再怎么险风恶浪,说不定明天他就回来了。”
绮霞怔怔听着,脸上的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
江母诧异问:“姑娘,你怎么了?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再怎么样,也要开朗一些,不能伤感啊……”
她拼命点头应着,不敢多留,仓皇下了船。
踩着遍地的黄叶,在沙沙的清脆声响中,她提着江边买的鱼,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去。
她想着不顾一切将她从深渊中救出来的阿南,想着手握日月照亮黑暗的阿言,想着心中那条破浪而来动人心魄的身影……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可以看到那里面的小生命正在渐渐成形,长成江白涟的模样。
她想,这个孩子一定很会游泳,会像他爹一样,纵有万千人踏浪弄潮,都是拔头筹的那一个。
2023最新网址 www.fushuwang.top 请重新收藏书签

推荐福书满级大佬在无  冤种联盟!—  驸马?扬了吧  神豪后妈,在  快穿:万人迷  渣了的前男友  女扮男装后我 

网站首页最新推荐浏览记录回顶部↑

福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