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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0

阿南抿紧双唇,没回答他。
“不肯承认吗?那还是我替你挑明了吧——你找不到的,我也找不到。这世上唯一有把握将其找出来的……”在苍茫风沙之中,他微眯双眼望着她,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只有身怀五行决的竺星河。”
阿南扯着骆驼缰绳的手默然收紧,定定地望着面前这片无际无涯得令人畏惧的沙漠,可能是口鼻与喉咙太干了,她只觉得焦躁感从胸口涌出,焦灼焚烧了她全身。
“可惜啊,你如今站在殿下这边,就等于背叛了海客,更背叛了你家公子。你觉得竺星河会对一个叛徒、以及这个叛徒的新欢伸出援手吗?更何况,你明知道竺星河回归中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假装悲悯,语气中却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在这世上,他可以救任何人,就是不可能救你的殿下……”
“闭嘴!”阿南狠狠打断他的话,一抖缰绳,催促骆驼向前跑去。
傅准却笑出了声:“恼羞成怒了?南姑娘,你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啊!”
他回头看后方,沙丘上人影隐现,但与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他微微一笑,追向阿南,道:“怎么,你真以为我在这边几天,什么事也没干,什么也没发现?”
阿南皱起眉,怀疑地看着他。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更委屈更真诚了:“哎,我也就是个劳碌命,天天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算了,还是直接带你去看看吧,免得你觉得我整天闲着,吃你家殿下的空饷呢。”
阿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而他带着她进入玉门关,来到城墙之内。
经历了千年风霜,玉门关早已残破,但它伫立于大漠之中,却能遮蔽住外面一切,包括后方队伍。
阿南知道傅准绝不是什么好人,暗暗提起注意,跟着他下了骆驼,不远不近地隔了两尺距离。
只见城内堆积的黄沙之中,隐现一片浅坑,风沙卷起沙子,簌簌掩埋了它,但阿南依旧可以察觉出这片沙子显然与其他的不一样。
阿南朝小坑走了两步,警觉地瞥向傅准。
傅准摊开双手,说:“我过来查看了几处地方,此处应当是最可疑的。在数十年前,这里应该是一口穿井入口,只是如今玉门关废弃,这口井无人维护,被风沙掩埋了。”
阿南横了他一眼,跪在那小坑边,戴上一双鞣得极为薄软的皮手套,将手插入沙子中,向着四方探去。
薄薄的皮手套将沙子的温度和触感准确传递到了她的指尖,她很快便探出了松软的一片圆形井口,及井口上的石头。
她抓住石头一角,向上掀起。出乎意料,这片盖在井口上的石头虽然大,却并不厚实,她一动手便掀起了一角,下面有阴凉的气息冒了出来。
阿南将它一把掀开,身形随之往后立退,免得被下方冒出来的秽气侵袭。
下面的气息虽然阴凉,却还算清新,并不浑浊。显然,这个穿井虽然被废弃了,可下方还是与各处相通的。
阿南用流光勾住自己的火折子,抛进去照了照下方。
直上直下的井壁,洞壁上有两个开口,连通干涸的水渠,果然是废弃的穿井水道,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你看,盖在井上的这片石头。”傅准慢悠悠地指指井盖道。
阿南低头一看,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石匠在打刻石头之前,往往要先整出需要的薄厚。这个时候,他们会将一排铁楔整齐钉入石中,然后稍加敲击,石块便能按照铁楔分布的方向,严整平直地裂开,供他们取出需要的形状。
所以在劈开之时,两边石头的纹路必然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这块被废弃的残石,与那块被取走雕琢使用的石材,有着一模一样的花纹图案。
而这块石材之中隐藏的纹路,依稀正是数片花瓣托举出一座诡异双人影的模样,可以想见,被取走石材上的图案,只要加深颜色纹路,浮雕出细节,很有可能就会是——
“青莲绽放处,照影鬼域中……”阿南喃喃。
“要下去看看吗?”傅准指了指穿井。
井口的沙子被风所卷,不停往井中流去,坑口下方显然另有出口,那些沙子不知道泻到了何处,再不见踪迹。
阿南瞥了后方玉门关残垣一眼,不假思索地弹出臂环中的流光,勾住井口,纵身向下扑去:“你在上面替我看着,等他们来了告诉一声。”
她这么爽快便下了井,倒是令傅准有些诧异:“别冲动啊南姑娘,还是等大队人马回来,商量了再说?”
阿南没理他,流光带着她向下降去,她很快落地,晃亮她那异常明亮的精铜火折,向前走去,渐渐隐入了黑暗中。
残破城墙外隐隐传来人声,是跟随阿南过来的驼队已经返回了。傅准望着下方,微眯双眼。
穿井下方的黑暗之中,火光黯淡到几近消失。而傅准那双幽黑的眼眸,倒比井中更为暗沉。
“阿南,你都跌落三千阶了,还是这么自信么……”他捂着双唇轻轻咳嗽着,一脚踩在那块依稀有着莲花纹的石头上,俯下身将右手轻插入井口的浮沙之中。
满意地摸到冰冷的铁环,他用手指稳稳勾住,向下看去。
“等你只剩一口气时,我会把你接出来的……这一次,我连接续手脚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骆驼的喷嚏声传来,他们很快就要来到这边。
傅准闭上睫线深长的双眼,脸颊与肩上的吉祥天贴了贴,手指扣紧铁环,右手用力一拉。
流沙无声倾覆,下面那原本便已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
太过顺遂便得了手,反而令傅准微皱眉头,一种异样的感觉浮现于他的额头,令他胸口气血波动,忍不住又咳了出来。
后方城墙之外,驼队渐近,传来整齐人声:“参见提督大人!”
那声音明显是朝上的,那些人正仰头向上喊话。
傅准的脑中,忽然闪过阿南跳下穿井时,朝城墙上的一瞥。
他的手顿了顿,轻轻地拍去上面的沙粒,抬头向上看去。
玉门关残破的城墙之上,站着一条修长而端严的身影,他居高临下俯瞰这残破的玉门关,日光在他的身后逆照,他笼在灿烂光晕之中,无人能看清他的面容神情——
但傅准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也看到了他将阿南骗入穿井的这一刻。
落在朱聿恒身上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他抬手轻抚着自己肩上的吉祥天,手指慢慢捋过它鲜明的尾羽,温柔又轻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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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的原版里,傅灵焰与关先生的关系曾经有过揭示。
后来在修改时,考虑到节奏太快导致混乱,而且限于篇幅也无法充分展开,于是删除了那部分内容。
请看过原版的姐妹忘记傅灵焰的秘密吧,等待后文再展开(捂脸)

他抬眼看向傅准,声音冷冽:“怎么回事?”
“南姑娘一意孤行,不顾我的阻拦,要下去看看下方。”傅准神情淡然道,“她刚下去,好像还没什么动静,提督大人看,是否需要找几个人进去接应一下?”
朱聿恒略一沉吟,回头看向身后众人:“墨先生。”
后方一个中年男人应了一声,既然知道下方有问题,侍从们立即布好绳梯,准备下去。
沙漠之中一阵喧闹,未免尘土飞扬。傅准抬手轻掸吉祥天羽毛上的薄灰,对着检查随身物品的墨先生微一颔首:“墨先生,我听着下方动静不大,而且南姑娘下去不过一瞬,若是有异,想必下方的机关非同小可,务必小心。”
墨长泽是现任的墨家钜子,虽然自秦汉以来墨家已衰落,但千年传承一脉绵延自然非同小可。
他身材高大长相粗豪,一身布衣满是风尘,性格却十分谨慎细致,向傅准问明了阿南的火折子所去方向之后,在地上比划预计好,才顺着绳梯攀爬下去。
脚一触地,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朱聿恒也随之下来了。
皇太孙殿下用的火折子,是阿南在路上替他做的,与她在楚家用过的那个是一套,光亮无比,照得井下亮如白昼。
方才他站在城墙之上,眼看着阿南跳进去,可如今他们所处的井底,只有直上直下的丈许方圆,而且早已被砂石填埋了大半,甚至因为上方的隐约振动,沙子还在不断细细下泄,似要将这口枯井填满。
墨长泽皱眉叩墙道:“若按照傅阁主的说法,南姑娘下来时这里还是有通道的,甚至还向着这边而去……这须臾之间无声无息便转了环境的,究竟是什么机关?”
朱聿恒听着他叩击的声音,将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
他的分辨能力极强,曾在水下石壁后准确听出一个破损的细微机括。
可深而长的穿井将地下一切声响全部混杂在一起,连同流沙的声音一起轰击他的耳膜,无论他如何凝神倾听,终究一无所获。
他只能对墨长泽道:“这沙漠土壁裂痕无数,怕是每一条的后面都有可能是藏着机关的所在。墨先生,你们墨家绝学‘玄如一’不是能将所有机关化繁为简,抽取轴心理念迅速击破吗?不知这些纷繁复杂的迹象,你是否有头绪?”
“我试试吧。”墨长泽说着,从袖中抽出自己随身的一个物事,抬手按下机括。
那是个黑色圆筒,随着他手指微张,倏忽间风声响起,四只黑铁守宫从中骤然飞出,深深扎入四壁,攀附于沙壁之上。
朱聿恒知道这便是墨家的“兼爱”,他以火折照亮它们,只见巴掌大的黑沉沉铁守宫的五爪扎入土壁之中,纹丝不动。
见他关注兼爱,墨长泽在他身后解释道:“这守宫看来是死物,但其实由三百六十五个细小零件组成,对于所接触之物极为敏感。南姑娘被困地下,我们既辨不清方向,不如让它们代替我们感受振动,去查看地下有何异动吧。”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示意上方将流沙遮挡住,维持下方井中的静寂。他手中火折的光定在守宫的身上,只见它们一动不动,哪有半分敏感的样子。
目光紧盯在它们身上,他想着阿南如今被困于地下,不知情况如何,那握着火折的手虽然还稳定,可心下却已被涌起的恐慌感填满。
没事的,阿南强悍无匹,每至绝处必能逢生,此次定然也不例外。
虽然这样想,但看着伏于壁上一动不动的守宫,再看周围还在无声无息向下倾泻的流沙,他还是觉得这短短的时间难捱极了。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被火光照射的一只守宫,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朱聿恒立即举高手中火折,照向东南方向那一只。
只见守宫的一只爪子在沉凝的土壁之上,微微地动了动,随即,体内精细的三百六十五个零件被这极小的动作带动,缓缓开始运转,在他们的注视下,这只黑沉沉的守宫,向着斜下方爬出了一步。
墨长泽立即将其余三只铁守宫抓起,安放在东南这边的土壁之上。
守宫的爪子紧紧附在壁上,探查土层之中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微震异动,直至四只守宫都微不可查地挪动着,向同一方向缓缓地移动了分寸,墨长泽才以手指在土层上斜斜画了一个十字,道:“左为经,右为纬,上为深,下为广,守宫三寸,幅距千倍,所以机关阵所发动之处应为……”
他说着,正曲指在算方位与距离,却见朱聿恒已将手中的火折迅速合上,足尖在土壁凹处一点,抓住绳梯便已翻身上了地,对着侍卫们喊了一声:“素亭,让楚先生过来。”
廖素亭应声而出,赶紧跑到城墙之外去寻找楚元知。
墨长泽从穿井中爬出时,却见皇太孙殿下已经疾步向东南方走去。看着他果断的身影,墨长泽心下迟疑,那么庞大复杂的计算,他以为殿下上去后是要召集几个术算高手确定方位的,结果他却是直接便向着前方走去了?
这世上,真有人能具备如此可怕的算力,在一瞬间便凭借“兼爱”而准确定位到自己要搜索的地方?
尚未等他回过神,楚元知已经在廖素亭的引领下,小步追上了朱聿恒。
日头西斜,大漠沙丘被照得一半苍白一半阴黑,拖出长长的影子。
朱聿恒背对着日光,以脚步度量距离。事情虽紧急,但他下脚依旧极稳,挺直的脊背,纹丝不差的步幅,在走到第一百七十六步之时停了下来,他抬手示意楚元知过来。
“正下方八尺四寸,以我所站处为中心,方圆四尺二寸。”他以脚尖在黄沙之中画出大致范围。
楚元知提过随身箱笼。他于雷火一道独步当世,虽然双手颤抖不已,耽搁了一点时间,但分量早已熟稔于心,控制得极为精准。
引线布好,所有人退后,捂住耳朵。
出乎众人意料,爆炸激起的沙尘并不大,声音更是沉闷。楚元知将炸药埋得很深,摧毁的是八尺以下的地下机关,而且下方应该有空洞之处,使得气浪被分散了力量,并未将所有砂砾喷扬至上方。
待尘沙落定,硝烟尚且未散,廖素亭便已一个箭步率先冲出,走到被炸开的地方朝下方看去。
朱聿恒找的位置准确,楚元知炸得深浅精准,黑洞洞的下方,被剥离了砂石土层,赫然显露出枯干的水道,下方显然是个废弃的暗渠。
此时暗渠已经坍塌,露出几根折断的石柱与木料。在弥漫的烟尘之中,他看见一道人影正向这边冲来,身后是汹涌流泻的黄色巨浪——
那黄色的巨浪,携带着滚滚的烟尘,如夭矫的巨龙,自穿井水道的彼端疾冲而来,张大狰狞的巨口,要吞噬前方那条奔跑的人影。
他尚未看清那条即将被黄龙追上的人是谁,耳边风声一动,身旁的皇太孙殿下已经抄起了旁边侍卫的一杆长枪,跃下了被炸开的缺口。
他愕然叫了一声:“殿下!”
而后方的众人没看到下方的情形,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朱聿恒居然跃入了正在隐隐震动的下方,赶紧一拥而上,观察下方情形。
黄色巨龙已经奔涌得更近,那并不是水流,而是滚滚沙流汇聚成,不知受了后方何种驱动,沙龙奔流的速度狂暴如风,而在它之前狂奔逃生,正是阿南。
她奋力奔跑,让所有人掌心都攥了一把汗,因为他们一眼便可看出,即使她用上了拼命的速度,可后方的沙流已经追上了她,有好几次,她的脚踝已经被流沙堪堪吞没。
而跃下干涸水道的朱聿恒,正尽力向着她奔去,仿佛没看到她身后那足以吞没一切的黄沙,不顾一切地扑向她。
看见殿下这殉身不恤的决绝,韦杭之顿时肝胆欲裂。他随之跳下水道,拔足向他们狂奔而去,企图以自己的身躯为殿下挡住那滚滚沙流。
枯水道并不长,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沙流、阿南、朱聿恒,在同一点交汇。黄沙喷薄蔓延,即将淹没他们的那一刻,朱聿恒高举手中长枪,奋力将它穿进了后方的黄沙之中。
七尺二寸的钢枪,彻底淹没在黄沙之中,发出了尖锐而混乱的怪异声响,金铁交鸣,令所有人耳朵刺痛。
而就在他手中钢枪脱手的那一瞬间,阿南双臂展开,紧紧抱住了面前朱聿恒,借着自己向外俯冲的力道,卸掉他往前疾奔的力量,带着他向前方狠狠扑去。
后方紧追的沙流将钢枪彻底绞入,吞没得只剩一个枪尾,但也因此被卡死,砂砾倾泻而下,再也没有那种席卷的力道,散落在了水道中间。
阿南的冲撞,使朱聿恒避免了前冲被沙流卷入,但也因为力道太过迅猛,两人失去了平衡,抱着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才撞在水道土壁上停了下来。
水道断口处,所有看着他们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逃生的众人,都感觉胸臆受了剧震,望着紧拥在一起的两人,久久无法发声。
唯有傅准静静盯着他们,面容愈显苍白冰冷,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无意识地攥着吉祥天的尾羽,任由那些华美鲜艳在他的指缝间变得凌乱不堪。
距离阿南与朱聿恒最近的韦杭之几步赶上前,声音因为惶急与震惊而变得嘶哑:“殿下,您……没伤到吧?”
朱聿恒与阿南都是一头一脸的沙土,全身隐隐作痛,动作也格外迟钝,一时竟无法分开。
许久,是阿南先喘过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阿琰,你没事吧?”
“没……”他声音嘶哑,终于回过神来,慢慢放开了紧抱着她的双臂,撑着土壁勉强坐起来。
阿南抬抬手脚,发现自己还是囫囵个的,欣慰地笑了出来。可惜她此时脸上糊满黄土,笑起来十分难看。

众人将他们搀扶出水道,到玉门关的残墟中休息。
随队的大夫检查了他们的伤势,确定没受内伤,才放下心来。
侍卫伺候他们净了手和脸,又在城内阴凉处铺好毡毯,备下酒水瓜果,请二人好生休息,等恢复后再启程。
阿南此时气力不济,瘫在毯子上的姿势比往日更像烂泥,但她灌了两杯水后,还不忘夸奖一声:“阿琰,这次多亏了你,判断准确,又当机立断,不然怕是青莲没找到,我这条小命倒先凋零在这里了。”
两人相拥落地时,朱聿恒后背撞在洞壁上,如今那几条伤过的经脉抽痛不已,如利刃乱刺。
他强忍疼痛,声音有些飘忽:“以后别这么冲动了,什么地方都一个人下去闯,好歹先跟我商量一下。”
“我不是看你已经来了嘛,想着先下去看看,谁知道下面机关发动如此迅速,又如此凶险……唔,甚至感觉不像傅灵焰的手笔,太过决绝狠辣了。”阿南啃了两口瓜,想想又问,“对了,这机关借水道而设,依滑轨而动,你是怎么准确寻到轨迹的?”
朱聿恒慢慢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道:“楚元知炸开的地方,大概就是滑轨的驱动处,墨长泽的‘兼爱’捕捉到了运转的些微振幅,帮我确定了准确地点。”
“好险,好险。”阿南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要是今天你没有来,或是你在判断时稍微差了些许毫厘,或者你在接应我的时候有一丝犹豫,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知道就好。”朱聿恒看她兀自嘻嘻哈哈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抚过她脸颊上的青肿,“以后无论做什么,先和我商量过,知道吗?”
刚洗过的手略带微凉,他的指尖轻轻地按在她脸颊之上,那凝视的目光却如此灼热,让她的脸有些烧起来。
下意识的,她略偏了一偏头,逃避这种因亲昵而带来的心慌:“说来说去,都是我的身体不中用,在逃跑的紧急时刻不知道怎么的,我的旧伤忽然发作了,手脚一下子痛得抽搐起来,导致误触了机关。”
“我看看。”朱聿恒身上的血脉也在抽痛,但他还是先捋起阿南的衣袖,看了看她的手臂。
狰狞的两层伤疤还深烙在她的臂弯上,但肌肤是完好的,伤口并未迸裂,也不见任何痕迹。
“可能是牵动了之前愈合不良的伤处吧。”阿南揉着尚在隐痛的伤口,恨恨道,“傅准这个混蛋,不知道他如何下手的,我历经千辛万难终于接好的手,也永远恢复不到之前了!”
朱聿恒轻握她的手腕,想要安慰一下她,谁知喉口一紧,整个人倒了下去。
阿南大惊,一把将他扶住,见他身体微微抽搐,显然正在忍受剧痛,忙将他的衣襟一把扯开。
果然,那几条淤血刺目的经脉,彷如受到了无声的感召,正在突突跳动,触目惊心。
阿南倒吸一口冷气,抬手覆上那些可怖的经脉,急问:“你怎么样?怎会突然发作,难道是……玉门关的阵法突然启动了?”
朱聿恒抬手紧握着她的手臂,强忍剧痛,艰难地低低道:“不是……是我全身的经脉……都在痛。”
阿南赶紧将他上身的衣服都解开,看到确实只有那几条发作过的经脉红赤跳动,并没有新的出现,并又问:“之前也出现过吗?”
“偶尔……剧烈活动后,会出现不适,但从未……这样发作过。”
“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朱聿恒抓紧她的手,熬忍着身上的疼痛,等待它渐渐过去,才勉强喘息道:“我……还想在你面前留点面子,不想让你当我是废人……”
阿南顿了顿,目光从他的血痕遍布的胸口,转到他惨白的面容上,只觉一阵酸涩冲上鼻腔,眼圈不由得一热。
这素来高傲尊贵的男人,究竟隐藏起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痛挣扎。
“你放心……”她放轻声音,贴近他道,“我不会食言的。”
朱聿恒轻轻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张的躯体终于慢慢松懈下来,脱力躺在了她的怀中。
阿南查看着他发作的经脉,有些欣慰地发现,被她剜出了毒刺的阳跷脉,发作不甚明显,比之前毒刺在经脉内破裂的要轻微许多。
“现在未到月底,距离下月底第五根毒刺发动还有时间……我们一定能赶在山河社稷图和玉门关阵法发动之前,将阵眼中的母玉取出来,避免你身上淬毒的子玉再被呼应碎裂,又毁一条经脉。”阿南抬手轻抚他身上的殷红血线,斩钉截铁道,“只是阿琰,你可不许再这般胡来了!明知自己身体情况如此,还动不动就豁命,怎么行动前不多想一想呢!就算撇开山河社稷图不谈,若刚刚你预估错误,机括的中心并不在我身后的黄沙之中;或者我未能在最后一刻收住你冲出去的势头,你现在可能和我一起,被绞入黄沙机关,已粉身碎骨了!”
“当时情势,容不得我多想,再说……”朱聿恒定在她脸上的眼神显得深暗了些许,“阿南,你要是出事了,我肯定也活不了的。”
阿南喉口哽住,低低道:“如今你身边多的是得力能人,他们今天不是助你一举击破危局了吗?就算是我,可能也无法做得比你更干脆利落。”
“可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
阿南默然垂头望着怀中的他,许久,叹了口气,又笑了出来。
血脉的跳动舒缓下来,深红的颜色也逐渐不再那么刺目。她慢慢将他的衣襟理好,扶他做起来。
“对了阿琰,我这次下去,还是有收获的,咱们这场危险也算值得啦。”阿南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看,这是什么?”
朱聿恒目光过瞥那金灿灿的东西,声音略沉:“金翅鸟?”
“对,北元王族才能拥有的金翅鸟。这个显然是临时从项圈上扯下来的,翅膀与鸟头勾连的地方都扯断了。”这是一只展翼飞翔的金翅鸟,比阿南的掌心略大,镶嵌着白珍珠、红珊瑚与绿松石,十分精巧。
朱聿恒身上的疼痛渐散,慢慢坐起将其拿起,端详着:“这边的地下穿井虽然干涸了,但只要没有坍塌堵塞,与其他水道还是连通的。而……”
“而北元王女身边的侍女瑙日布,就是跳下了穿井自尽的。”阿南朝他一笑,用手指拨了拨上面的珍珠,道,“这珍珠如此莹白,珊瑚与绿松石镶嵌处也并无积垢,显然是刚刚被人丢弃在此处不久,甚至可能就是几天前。”
“回去后,咱们查一查这是不是王女的首饰。”朱聿恒说着,又思索道,“可就算这是北元王女的,就算瑙日布跳井没死,她们下洼地仅仅十数息的时间,够干什么呢?”
“大概够走到凹地中心,然后瑙日布一把扯掉这个金翅鸟吧。”阿南说着,将金翅鸟抛了抛,踹回了怀中,“剩下的,就是查金翅鸟和雷火的关系了……毕竟,这可是王女早就梦见的一场火,对方可是早就安排她死在青莲里的。”
说到这里,阿南又想起一件事,道,“说到青莲,咱们前几天的猜测应验了,六十年前,果然有人在这附近遇见过傅灵焰!”
朱聿恒精神见长,阿南切了瓜,和他一起坐在避风处,一边吃瓜啊,一边慢慢将旁边村落中秦老汉的回忆给朱聿恒详细讲述了一遍。
“所以现在,我们寻找青莲阵法,已经找到了一朵水涌青莲、一朵木生青莲、一朵自天而降令傅灵焰四下寻找的青莲……”
两人相视苦笑,这千头万绪,轻易之间如何能迅速理出。
“另外就是……”阿南扶着头,喃喃道,“在看到穿井上那块石板的时候,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可是一下子又抓不住……”
“是那块盖在井上的石板吗?”朱聿恒瞥过一眼,亦有印象。
“嗯,你想到了什么?”
朱聿恒毫不迟疑道:“归墟青鸾台上,那块怪异的第八幅石雕。”
“是啊,那肯定存在、我们却找不到的第八个阵法……为什么呢?为什么它的图样与众不同,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匹配的地点,为什么傅灵焰的手札里没有它的存在?”
然而,没有答案。摆在他们面前的,全是谜团。
“算了,那都是后面的事了,先专心对付玉门关这个阵法吧。”阿南几口吃完了手中的瓜,感觉自己已缓过来了,起身向他伸出手,“不早了,咱们走吧,总不能在这里过夜。”
朱聿恒紧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站起身。城墙的缺口外,颜色鲜明的孔雀正从漫漫黄沙中掠过。
朱聿恒问:“你下去查探那口枯井,是傅准的主意吧?”
“这混蛋表面上说有线索,其实把我骗下去,肯定有所图谋!”阿南愤愤道,“我还以为他在你面前会有所收敛,看来我是低估他了!”
“虽然我们都知道他不怀好意,但他的解释冠冕堂皇,说是你冲动而下,未曾听他的劝阻。”朱聿恒想起自己在城墙上方时看到傅准的举动,也不能说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感觉有些别扭,只能道,“你多加留意,最好,别再和他接触。”
阿南气鼓鼓地点头,瞪着日光下光辉耀目的吉祥天。
朱聿恒问:“傅准为什么制作这只机械孔雀,随身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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