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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by侧侧轻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30

黯淡火光下,机关发动只在须臾。阿南并未看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像一层层云影渡过,又似条条雨丝掠过,在这云母洞中如虚幻薄影,片刻间飘移消渐。
被她抛进去的云母滚到洞壁,安然无恙。
这如雾如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南不得其解,再度掰下一块云母,撕下一片布捆住。她将火把上的灰烬敲了敲,在亮起来的光芒下,拉住布条将云母远远甩入洞内深处。
密密匝匝的光影应声而出,蒙蒙白气笼罩了洞窟。
这一次,阿南终于看出,那是四壁云母缝隙间喷射出来的水汽。
云母极为稳定,无论遇上什么都能不腐不朽。可包裹它的布条却在遇到水汽后迅速焦黑消融,化为灰烬而去。
就算阿南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是悚然而惊。
这东西,比青莲宗总坛那些毒汞可怕多了。一是见效快,二是四面八方覆盖,根本无处躲避。
她抬头观察洞壁,企图找出藏在云母后的机括。
“南姑娘,别白费心机了……”傅准呼吸不畅,声音彷如从喉口硬挤出,“你破解不了的,只能规规矩矩来。”
“什么规矩?”阿南冷笑,“这东西我看主要就是绿矾油吧?我就不信,这小小的洞壁能存多少毒水?人多势众齐力捣破了不就行了?”
傅准笑容嘲讥:“南姑娘未免太天真了……九玄门最擅借山河地势为阵、以阴阳乾坤为法,你猜猜……为何照影阵会在肃州地下,连通矿脉?”
阿南哪能不懂他的意思,可思索许久,脸色微变,不得不勉强道:“因为这地下,盛产毒水的主要成分,绿矾。”
“绿矾转为绿矾油,只需要借喷火石之类能爆燃的矿物,加一个简单的煅烧机关而已……你猜猜,这地下有多少绿矾矿,你又能有多少人来填这个洞窟?再说了,填满了,你又怎么过去呢?”
阿南悻悻地转头,看向两个洞壁间隐约的空隙。
相同的通道,相同的青莲踏步,相同的白雾弥散。
“照影……”阿南一扬眉,终于知道了这两个字的用意,“这就是这阵法的规矩?必须要两个心灵相通又能力同样超脱之人,彼此默契相互配合,两边力量彻底均衡,才能维持机关不被触发,穿过这条通道,到达阵心。”
傅准喘息赞叹道:“不愧是南姑娘,一眼便看出了关窍。”
阿南立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让薛氏兄妹过来:“双胞胎应该是这世间配合最为默契之人,若说这世上能破掉这个照影阵法的,可能也只有两位薛堂主了。”
“是啊,除此之外不作他人想……可就算薛家兄妹破了阵,又有何意义?”傅准虚软地靠坐在壁上,露出森冷的笑意,“多四个月的心理安慰而已。”
阿南心口陡然升起疑惧:“什么意思?”
傅准抬眼朝她张了张嘴巴,可挤出来的话语低哑,根本听不清。
阿南下意识俯身贴近一点。
她听到傅准的声音,如同魔咒萦绕在她耳畔:“你活不了,他也不过比你多活四个月,你急什么呢?”
阿南心口剧烈一跳,而傅准滚烫的手已握住了她:“阿南,你盗走我的玄霜,宁可我死,也不肯怜惜我……还假意装作寻不到出路,诱我带你破解地图来到这里……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阿南猛然醒悟,立即抽回手掌,撤身疾退。
但,云母缭乱的光芒中,傅准已抬起了手。
青碧云母的光芒骤然一收,黯淡火把的最后一丝光线熄灭。
四肢陡然拧转弯折,手肘与腘窝同时剧痛,她如一具提线木偶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便僵硬跌倒在黑暗之中。
在手足的抽搐剧痛中,她听到衣衫轻微的窸窣声,是傅准慢慢地接近了她,摸索到了痛苦蜷缩的她。
“你故意砸在我身上,不就是为了趁机盗走我的玄霜吗?我说我会死,你都不肯给我,阿南,你对我实在太狠心了。要不是我凡事多留一手,身上另有备用的,你怕是已经弄死我了……不过,也怪不得你,毕竟我对你也不见得好。”傅准在她耳畔低语,如蛇信轻缠,“事已至此,你安心去吧……或许我会带你回拙巧阁,让你像吉祥天一样,永远活在最绚烂美好的时刻……”
阿南咬紧牙关,强捱四肢的剧痛,从牙缝间狠狠挤出几个字:“我死也……不会死在你身边!”
他笑了出来,低低道:“事到如今,你是不是有些后悔呢?若是当初,你被我废了手脚后乖乖留下,何至于兜兜转转至此,生出这么多事端呢?”
四肢传来的剧痛让阿南全身冷汗,湿透了衣衫。
一想到要被傅准活生生拖进死亡中,她顿觉毛骨悚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个翻滚,将他狠狠撞飞,脱离了他的掌控,向后缩去。
后背抵上洞壁,她猛然抬手护住心口,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并没有再度折断。
强忍剧痛,她抚摸上自己的臂弯与腘弯。
没有任何伤口,这令全身冷汗涔涔的疼痛,仿佛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附着在她的关节旧伤处。
就和上次在玉门关水道中一样,只是现在痛楚更为剧烈。
她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可怕念头,只觉得恐怖至极。
可还未等她思索,心口已然一颤,与四肢一般的剧痛传来,如硬生生往她体内钻进去的附骨之疽,正一分一分地侵占她的生命。
她全身颤抖瘫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量,竭力挤出几个字:“这……不是万象!”
黑暗中傅准的脚步声恍惚接近,俯身靠近了她:“是什么,重要吗?”
“不知道谜底,我死也不会瞑目!”阿南趴在地上,竭力嘶吼,“告诉我,为何阿琰只剩四个月?”
傅准没想到这种濒死关头,她居然还只顾着朱聿恒,紊乱的气息中显出一丝燥怒,冷冷道:“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瞒得过别人,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见他果然知晓此事,阿南又问:“就算这个阵法此时发动,他身上又要爆损一条经脉,可奇经八脉也还剩下三条,一条两个月,他理应还有半年时间,你为何说只剩四个月!”
“喔……”傅准捂嘴咳嗽,冷冷道,“可能是我算错了。”
“你说谎!”阿南仿佛忘了自己是待宰的羔羊,嘶声逼问他,“我问你,为什么你祖母的手札里只有七个阵法,为什么我们在青莲灯映照出的地图上,找不到第八个标记?山河社稷图究竟是如何种到阿琰身上的,谁种的,为什么?”
“别问了,安安心心赴死不好吗……”傅准听若不闻,手指缓缓下移,顺着她的下巴、脖颈、锁骨,一直向心口而去,“一下就好,很快的……”
她趴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量,厉声道:“傅准,你若杀我,拙巧阁定片瓦不存!”
抵在她胸口的指尖停了下来。本应在倏忽间释放的万象,被傅准迟疑收住。
他嗓音波动:“难道说,这是你们设下的……”
话音未落,黑暗中剧震已响起。
整个洞穴剧烈震荡,火光迸射中云母飞散如雪,被骤然而来的光芒照亮。
位于洞窟后方的石门,在火药冲击下猛然被掀翻。
火光洞明的瞬间,一条朱衣身影迅捷跃入,激起散碎的云母如万千转蓬,乱舞在他身侧。
大片黑暗中,唯有他的身影被泄下的火光照亮,凛然超卓,摄人心魄,大步向他们而来。
傅准微眯起双眼,看着自入口处威势赫赫降临的皇太孙殿下,再看向面前的阿南,心下顿时明了——
这对凶煞,怕是早就通好气了。她负责在下面套取他的秘密,于准确地点触动机括;而他带着墨长泽在上方,借“兼爱”查探动静定位到此,一举爆破到阵法中心。
傅准那双苍白清瘦的手下意识地微屈,似是要最后控制住些什么。
命若悬丝的阿南就在他不远处,只要他的手指微动,立即便可以攫走她的性命。
“阿南!”
一眼看出傅准要做什么,朱聿恒急奔向蜷缩于地的阿南。
爆炸余震犹在,他便疾冲入内,脚步竟有些趔趄。
几步来到蜷缩于地的阿南前,他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拢在怀中,急切地查看她的情况。
傅准死死盯着这对紧紧相拥的人,终究冷笑了一声,缓缓垂下了手。
而阿南在朱聿恒的怀中勉强抬了抬手,四肢犹在抽搐,喉口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朝他扯了扯唇角,示意没事。
见她身上并无伤势,朱聿恒又以掌心轻触她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松了一口气。
而韦杭之紧随朱聿恒身后,用“你又折腾我们殿下”的眼神看着阿南,满脸郁闷。
阿南有气无力地翻他们一个白眼,想争点气推开阿琰。
可一来全身像被抽了筋一样脱力,二来他把她抱得那么紧,她根本脱不出他的怀抱,干脆自暴自弃地朝朱聿恒勾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把耳朵凑到自己唇边。
“傅准……知道山河社稷图。”
朱聿恒默然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瞥了傅准一眼。
不知是装的,还是玄霜服得晚了些,他如今奄奄一息靠在墙壁上,面色灰败,睫毛微颤。
朱聿恒不再管他,只紧紧地握着阿南的手臂,整个身体缓缓前倾,便跌靠在了她的身上。
旁边的人都以为他是太过紧张脱力了,才紧紧靠在阿南身上,虽觉这行为有些不妥,但也都默默转开脸,假装没看到。
只有阿南听到了他在自己耳畔强压痛楚的喘息声,心下不由掠过一阵恐慌,忙问:“阿琰……你怎么了?”
他伏在她的肩上,竭力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阿南,我……身上血脉动了,有点脱力。”
他微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难怪他刚刚奔向她时,脚步带着趔趄。
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是发作了,还是与前次一样有了感应?
阿南强忍四肢的疼痛,以颤抖的手撑住他的身躯,借他的肩膀挡住他人目光,扯开他领口看了下去。
是旧的血脉在狰狞跳动,与前次在玉门关一样。
难道说,是距离这个阵法太近了,导致山河社稷图受了影响?
阿南的手指颤抖地抚上自己臂弯的旧伤,目光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傅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半睁半合的目光略略一转,向她看来。
刚刚还要将她置于死地的这个男人,此时瞧着她的眼神不可谓不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只是阿南觉得那笑容诡谲极了,当日曾短暂闪过她心口的莫名不安,又再次涌现。
是巧合吗……
阿琰的山河社稷图,与她身上的旧伤,不偏不倚,再度同时出现。

第163章 鬼域照影(1)
“杭之,”阿南拥着朱聿恒,抬头唤了韦杭之一声,“你先带人退出去,我与提督大人……有事要与傅阁主商议。”
韦杭之踌躇地看向朱聿恒,只觉殿下与阿南这当众依偎的模样不太对劲,但见背对着他的朱聿恒也抬起手,示意他退下,才犹豫转身,带着众人一起出外,还将炸出了缺口的青石门也扶了起来。
洞内只剩了虚弱的三人,松明子照得周身云母青碧炫紫,迷离诡异。
局势危急,阿南也不客气,强忍四肢伤痛,单刀直入便问傅准:“傅阁主,殿下身负山河社稷图之事,不知你是如何知晓的?”
傅准抚胸调息,道:“我舅舅亦遭此等恶法缠身,我对此事岂能不关注?再者皇太孙殿下若有不豫,总有万民关注,结合起来推测,我想该是如此了。”
他说的话也算在理,朱聿恒慢慢地缓过一口气来,艰难地挺直身躯,靠在云母壁上熬忍自己血脉的剧痛,声音低哑:“既然这样,你可知我为何在此时发病?”
“此处距离阵眼不远,再者南姑娘适才为了给殿下发送信号,曾经引动过阵法,可能阵心的母玉因此受震,才引动了殿下身上的血脉应声而动。”傅准气息还是不稳,神情却已自若,“殿下可以再想想,比如在破其他阵法时,是不是也曾被影响过?”
阿南紧盯着傅准,一字一顿道:“可在玉门关水道,山河社稷图也发作过一次。”
“当时情形如此紧急,殿下于瞬息间冒险止住巨大机括,就算身上没有山河社稷图,也会有所损伤,触动筋脉旧伤更是情理之中。”傅准淡淡道,“又或许,那处阵法亦是我祖母所设,与地下阵法隐隐有牵连,因此而触动也不一定。”
他的解释滴水不漏,听起来甚有道理。
朱聿恒又问:“傅阁主,你与阿南同行探阵,本应互帮互助,为何在如此情境之下,欲行杀害同伴之事?”
傅准轻抚胸口,神情淡淡地望着阿南:“正因为如此情境,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所以我得带走她,好对死在她手下的拙巧阁兄弟有个交代。”
见他理直气壮,阿南冷笑:“你奉朝廷旨意,不想着破阵,只想着我与你阁中的私怨?”
“谁叫我出身江湖,惯用江湖手段行事呢?”傅准掸去衣上沾染的云母碎片,唇角竟还有一丝笑意,“实不相瞒,圣上与太子曾嘱咐过我,一切以社稷百姓与殿下安危为重,只要于殿下有利,不惜一切,无需顾忌。适才我本以为今日要死于此处,觉得南姑娘这样的女海盗,出身匪窝,又与海客乱党有众多纠葛,留在殿下身边总是个祸害,还是及早清除掉为好。”
阿南冷笑一声:“傅阁主如此忠君爱国,却怎么明明对这地下阵法了如指掌,却还一直瞒着殿下不肯指明,害得这么多人四处劳顿,身陷险境?”
“我所知的一切,早已清楚明白告知殿下了,包括地图、手札等一应物事也都交于你们看过。下方的密道口诀,是我小时候母亲教的,可没到这里之前,我从未曾将二者联系起来,只是在进洞后看到面前刚好是十二个洞窟,形状一如荷叶,才偶尔想起了记忆中的歌谣,供你尝试。”摇动的火光之下,傅准神情比口气更云淡风轻,“至于照影,我心下有这个猜测,但毕竟只听过传说没有确证,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特意提出,只提前带了薛氏兄妹过来,以免万一我猜对了,不至于贻误大事。”
阿南揉着自己的关节,感受着体内尚未消除的抽痛,因为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只觉得一阵无处发泄的郁闷。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最终是朱聿恒转了话题,道:“既然如今险境已过,还望傅阁主以后谨慎行事,别再行此内讧争斗之事。”
“多谢殿下提点,在下谨记于心。”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阿南,道,“还望南姑娘也不计前嫌,只要你并无异心,以后咱们就共同进退,融洽相处。”
一股恶心劲儿直冲天灵盖,阿南狠狠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搭理。
傅准没有提他们两人串通好骗自己阵法路径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提他暗怀鬼祟之事。
毕竟,如今至为重要的是摆在面前的照影阵,其他一应事宜,都只能推后再说。
具体地点既已找到,众人开始商议破阵之事。
“看这两条道路倾斜延伸的弧度,里面大概率便是手札上那条形如青莲的道路了。”众人研究着地图,探讨左右两边如何配合。
向来简单利落、人狠话不多的诸葛嘉问:“不如直接排布炸药,毁掉地道中的机括,不就成了?”
墨长泽苦笑道:“诸葛提督,问题咱们不知道这洞窟四周究竟有多少毒水,到时候淹没了我们还是小事,毁了里面阵法,如何是好?”
种种商议无果,最终,还是薛氏兄妹穿上一色的薄铁甲加头盔,站在了阵法入口处,决定先进去探一探阵。
薛滢光毕竟是女子,身高体重自然都与哥哥薛澄光不同,为了均衡两边的力量,她所穿的快靴垫了厚跟,又在身上绑了铅块,做好了充分准备。
虽有简单的青莲地图,但具体情况及阵法中心究竟如何,则无人知晓了。
韦杭之见殿下面容有些苍白,便请示他是否要先出洞歇息。朱聿恒轻声询问阿南,她摇摇头,看着洞壁上傅灵焰所刻的“今日方知我是我”七字,说道:“我留下来看看。毕竟,这样的场面也算难得。”
韦杭之无奈,只能命人出去取了软垫,又带了饮食下来。
薛氏兄妹准备完毕,两人分站左右洞窟之前,对望一眼,一点头后齐齐跃出。
两条身形同时拔地而起,足尖在下方地上借力,半空中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略微旋身,手臂挥出借力,两只脚同时踏在第一朵云母青莲之上,身体微微一晃,同时站定。
这全副武装依旧利落整齐的动作,让众人都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好。
四下无声无息,显然他们两人这如同临镜相照的动作稳稳均衡住了两边机关的力量,并未触发任何危机。
薛澄光隔着洞壁的间隙朝妹妹一扬手:“走!”
双胞胎心有灵犀,话音未落,两人又同时跃出,向着斜前方的另一朵青莲掠去。
足尖甫一落地,在薛澄光另一声呼唤中,两人又是再掠而起,两个起落间,身影已经被曲折的洞壁挡住,不见了踪迹。
阿南握着水壶,盯着洞口,神情凝重。
前方洞窟向左右两边分岔而开,两人相隔甚远,已无法看到彼此动作,彼此呼喝的声音也难以传递,只能寄希望于双胞胎的心灵相通让两人动作始终保持一致。
等待在洞窟外的人并不少,可谁也没说话,静得落针可闻。
一片寂静中,忽然脚下一震,众人尚未回过神,只听得“沙沙”声响,上方无声无息落下了大片的沙土来。
阿南立即抓住朱聿恒的手,与他一起站了起来。
未等他们站稳,伴随着隆隆声响,照影双洞中,白色的水雾如一缕云气疾翻出来,从洞内至外直冲而出,追赶着前面趔趄向外奔逃的一条身影——
是薛滢光。
全身盔甲也总有缝隙,毒水应当是已经渗入内部,此时闷在里面虽看不见情形,但滴滴血水淌了一路,让她急乱地往外冲去。
而另一边的洞窟中,却并不见薛澄光的影子,没有了双边平衡力的压制,她足踏之处青莲乱翻,水雾云气更显凶猛。
她左扑右闪想要躲避之际,一缕水光直扑她的面门。她下意识抬手捂脸,护住自己眼睛,在闷哼声中,剧痛让她立即甩手,身体脱力后仰,眼看整个人就要被上方喷泻的毒水覆盖。
阿南手中流光疾飞,早已勾住她的衣襟,将后仰的她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后方另一条道中的薛澄光也从里面左闪右避地撞出。他头盔已失,模样比妹妹更为可怖,头发已被消融了大半,总是笑嘻嘻的面容上早已皮开肉绽,成了个血人。
见他仓皇窜出,脚步乱踏,众人立即大吼:“薛堂主,止步!”
只因他的脚下,便是与薛滢光相对的那一朵青莲。
薛滢光已被阿南扯住,他踩住这边青莲,应当可以无虞。
可薛澄光如今身受重伤,仓皇之中,哪里听得到众人的呼喝,只下意识地继续往前冲,企图脱出重围。
正在他膝盖微曲、脚掌用力之时,上抬的身躯忽然硬生生顿住,不知怎么的忽然消去了前扑的势头。
薛澄光的脚顿在了那朵青莲之上。他毕竟也是机关高手,虽然全身血肉正在被毒水消融,但只这一顿便察觉到了洞内机括的异样,稳住身躯看到了另一边被阿南拉扯住的妹妹。
双方终于再度相对站立在了双边青莲之上,稳住了机关的均衡,让洞内恢复了平静。
众人都出了一口气,这才思索起薛澄光为何忽然停住。
阿南松开了薛滢光,控制流光回到自己手中,不动声色地瞥了傅准一眼。
朱聿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傅准的手。
那双苍白清癯的手五指微张,指尖上似有几点微光在火光下闪烁,但随即他的手指一收,一切便消弭于此时的静寂中,无形无声。
朱聿恒忽然想起阿南说过,傅准在江湖上的名号。
万世眼。
无论何种机关、暗器、阵法,只需一眼便能立即找出最核心的机制,破解甚至复制,便如一眼看穿万世因果,一念破万法。
所以……他是在这般险境之下,将薛澄光的身体当成了机括,以万象那无声无息的力量,阻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虽然只是一瞬间一抬手的事情,可这般举重若轻的效果,需要无比精准的判断、收放自如的控制、不偏不倚的准头,缺一不可。
朱聿恒心口微寒,看着傅准空空如也的手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薛氏兄妹脱险踏出洞口,一起瘫倒在地,薛澄光更是伤势过重,登时陷入昏迷。
众人急忙打开水壶,尽量冲去他们肌肤上的毒水,让上头传下缚辇,将他们抬出去冲洗。
相对蜿蜒延伸的双洞中,只残留焦黑血迹,昭示着破阵者的惨烈下场。
墨长泽过来请示朱聿恒:“不知殿下的意思,是继续破阵,还是先行退出?”
朱聿恒摇了摇头,道:“这般形势,硬闯无益。等薛氏兄妹探路情报出来,我们详细研讨再说吧。”
诸葛嘉调遣士兵,严密把守住石门入口。阿南又提醒他派一队人马,按照路线入密道内搜寻廖素亭与康晋鹏。
一行人无功而返,阿南更是恹恹的。
长空碧蓝,荒漠寂寂,日头晒得远处沙丘发着银白的光芒,与天空的云朵相映,世间明亮得令他们眼睛湿润,回想刚刚地下的黑暗憋闷,恍如隔世。
阿南缓了片刻,见不远处是林立堆叠的怪石,在沙漠中如残垣断壁荒丘绵延,想必便是诸葛嘉率众探索过的魔鬼城了。
魔鬼城位于骷髅地图的眉心,与代表双眼的照影阵自然距离不远。
她打起精神问诸葛嘉:“阵法入口处在那边吗?”
诸葛嘉点头:“我们后来是分散行动,尽量不触发里面的地动,才根据殿下与南姑娘的猜测,找到了城中大片雷公墨痕迹,确定了入口。”
阿南便问:“那些雷公墨,真的像青莲吗?”
“如此说来……”诸葛嘉听到“青莲”二字后,略带诧异,说道,“确实很像。中间是深深的陨星坑,周围是高耸围簇的尖锐怪石。陨星的赤焰烈火烧融了周边砂砾石头,朝向陨石坑的石头都被高温烧出琉璃般的青黑光泽,站在坑底向左右而望,就如站在一朵巨大的青莲中间一般。”
“真的?”阿南眼中又闪出了光芒。
朱聿恒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刚脱险境,你先好好休息,下次再去看。”
阿南郁闷地抬手看看尚在隐痛的手肘,无奈打消了念头。
一路行去,她将地道的情形与朱聿恒说了一遍,提到了铜片下“羌笛何须怨杨柳”一句。
“这其中的道理,可能与我们在渤海水下所遇见的相同。”阿南思忖道,“你说,这回的照影阵,是否也需要《折杨柳》呢?”
朱聿恒赞同,回头吩咐诸葛嘉在敦煌这边找个通音律的人。
“敦煌这边通晓音乐的伎家不多,又都是马允知的人,我看那些人都不便使用。”诸葛嘉说着,略一迟疑道,“或许,可以叫卓晏过来试试。”
阿南错愕地瞧了他一眼,心想卓晏虽然通晓音律,但他如今在守墓啊,让他过来奏乐,你有没有良心啊?
朱聿恒亦微皱眉:“他如今热孝在身,怕是不方便。”
“朝廷大事,何拘小节?当年袁彦道热丧在身尚替桓温豪赌还债,留下‘千金掷帽’之名,如今这是朝廷要事,他还能顾忌这些?”
阿南看着诸葛嘉凉薄的神情,放慢马步与他落在队伍最后,问他:“诸葛提督这般无情,是还介意阿晏之前放浪无形,得罪过你吗?”
诸葛嘉斜了她一眼,冷冷问:“南姑娘是想让阿晏在墓前守足三年?”
阿南眨眨眼,有些不解其意。
“圣上即将抵达敦煌。”诸葛嘉将声音压低,“阿晏这辈子的前程,即将定夺。”
阿南默然,想起卓晏的家族已如此,以后再要过之前的日子,确实千难万难了。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朝廷下了命令,他的前程便能改变了。若是只顾着守墓而什么都不做,那他这辈子便只能呆在西北这边熬苦日子……”诸葛嘉不是个惯于对人表达心意的人,说了几句后便扭开了头,注目着远远的沙丘。
“他在我麾下时,我觉得他十分烦人,恨不得把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早点给打发出去……”
但最终,他却鬼使神差,在朱聿恒要寻人时,提议了卓晏。
阿南望着他的侧面,动情地说:“嘉嘉,你这人吧,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冷的凶凶的,可其实心肠挺热的。”
诸葛嘉一个白眼飞过去:“闭嘴!”

前方河道弯弯曲曲呈现,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人终于来了些精神。
众人纷纷下马奔向龙勒水,正要扶薛氏兄妹好好清洗皮肤,却又纷纷愕然停下了脚步,不知所措。
往日丰盈流淌的龙勒水,露出了大片河床,竟似快要断流了。
“不应该啊,我们过来时刚从这边经过,那时候河水还是满满当当的,并无任何枯水迹象。”墨长泽皱眉看着河床上尚带湿痕的石头,道,“而且看起来,这水还是刚退去的。”
众人议论纷纷,对于这忽如其来的枯水莫衷一是。
阿南拨马贴近朱聿恒,道:“阿琰,我觉得这很不对劲。”
朱聿恒亦点头道:“我们在阵中时,薛氏兄妹入照影洞穴后,曾经引发动过一次地动,你有注意到吗?”
“嗯……”阿南正在沉吟,却听得前方马蹄声响,数骑奔马向这边而来,看见他们之后,立即上前行礼禀报:“参见提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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