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by侧侧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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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定人心,她将宗主埋葬后,披上了她的衣服与面具,口含苦麻核,顶替了从不以真身示人的宗主。除了日日相见的家人有所察觉外,其余教众都以为,他们的宗主未曾更换过。
可苗永望利欲熏心,为了察知卓寿的秘密,暗地遣人跟踪了她足有一年之久,并着手调查卓寿的过往,不但探知了她的双重身份,还察觉到了她对卓晏的异常关怀,推测卓晏可能是卓寿与青莲宗主生下的孽种。
他满怀得意,给流放西北充军的卓寿写信,表明自己早已知晓他当年与青莲宗匪首的牵绊,建议他借助儿子来制服青莲宗,或可将功赎罪,获得起复机会,否则青莲宗擅引天雷,他必定不得好死。
但唐月娘此时早已安排了青莲教众入他家为奴,他清理废纸篓之时拼凑出了信上内容,传给了唐月娘。
苗永望得意洋洋去南直隶筹粮借兵,自觉掌握了青莲宗的大秘密,可以凭此功劳获得荣华富贵,于是乐不可支地跑去教坊寻欢作乐,谁知唐月娘授意方碧眠,稍动手脚便干掉了他。
山东青莲宗大势已去,唐月娘知晓西北出了新的大矿之后,便决心携精锐转移。可她没想到的是,来到敦煌之后不久,她便发现了来矿场视察的游击将军马允知,认出他是当初率众屠村的仇人。
她也与卓寿再度相遇。这个时候,这男人已经既不是强迫她怀孕生子的兵匪,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都指挥使,而是流放充军的司仓。
她制备好了喷火石,只待选择一个能碰水的时机送给他,他便能与当初她所有的至亲一样,成为一具惨死的焦尸。
但她没想到,不需要她寻找机会,因为苗永望寄给卓寿的信,他竟在人群中留意到了她,并且对她说,愿意弥补自己的过失。
弥补,如何弥补呢?他准备用什么方法,向她家乡的一百条人命赎罪?
因此她只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送给了他,说,这些年她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着自己那个孩子,为他求了一个平安锁,希望他能将它带给孩子。然后她假装被人撞破行迹,催促他赶紧离开。
——与她观察到的天象无差,那一日的沙漠中,果然下起了大雨。
当天晚上,她便听到众人讲起这桩奇闻,新来的敦煌司仓,不知道造了何等深重的罪孽,居然被雷火活活烧死了。
“卓寿恶贯满盈,终于下地狱去了,而接下来,该死的人就是你!”唐月娘抬手一指满头虚汗的马允知,厉声道。
马允知脸上灰败,勉强挺起胸膛道:“血口喷人!本官是顺天延县的百户,抗击北元游匪更是多次受到朝廷嘉奖,岂是你这个刺客一张嘴可以抹黑污蔑的?”
“哼,你以为当年所做的事情,没有了物证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唐月娘声音比寒冰更冷,目光中的神情却比刀子更锋利,“我早已拿到了北元历年来的游兵图,二十三年前,根本没有任何一支北元兵马接近过顺天!那么,率兵屠杀了我们全村的人是谁,你拿去领赏升官的一百多只左耳又是谁的?你说!”
马允知张口结舌,惶惑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聿恒终于开口,道:“唐月娘,此事朝廷定会依照国法军律,追究他当年杀良冒功之罪,该杀就杀,该剐就剐,给你们全村一个交代。”
唐月娘哼了一声:“太晚了!”
马允知自知无可抵赖,体若筛糠伏地哀求道:“殿下明鉴!卑职当年率众屠杀杨树沟,是……是卓寿提议的!卑职也是一时糊涂,当年因为剿匪之事,动不动就被叫去挨军棍,每每骨头都要打断……卑职当时哀叹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活活打死,结果卓寿提议说、说不如我们另寻个法子,咬咬牙先把这一关给过了……”
阿南冷笑一声,打断他的狡辩:“怎么,因为卓寿死了,马将军便要将一切罪行推到他的头上?”
“当年这事确是卓寿提出的,他还带我一起去屠村……”
“若是如此,怎么你升上去了,他一个人留在边防继续率领那几个小兵屯田?杀良冒功,这可是天大的罪行,结果你升官后不与他共富贵,他后来也与你并无交情,这是一起屠过村的同谋?”
马允知目光游移,抖抖索索着汗出如浆。
“而且卓寿被充军至敦煌后,常与你不对付,甚至鄙薄你的为人,依我看来,当年屠村时,卓寿这个刚刚外来的副手,怕是被你们这群兵匪隐瞒在外,这才解释了为什么你们烧杀之后那么久,他才一个人过来查看现场,并且带走了唯一幸存的唐月娘!若他真的参与了此事,唐月娘生子后,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该直接杀掉。可他并不惧怕屠村罪行,这说明他只想要孩子,对于唐月娘村落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无法管!”
唐月娘怔怔地听着,那愤恨扭曲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片刻的迷惘。
“唐月娘,你杀卓寿情有可原。他身为边关将士,发现上司杀良冒功,却不去揭发此事,反而关押了你这个幸存者,还强迫你为他生儿育女,是他该死之处。”阿南转向她,清楚说道,“但一码归一码,他不应该那样死,尤其不该全身焦黑被烧死,因为这惩罚,该用在你全村的仇人上,让那个人那般死去,才是正理!”
唐月娘听着她的话,眼睛顿时转到马允知身上,目光森冷如刀。
“可是,就这么把马允知连你自己一起炸死了,岂不是掩盖了他的罪恶?他犯下这累累罪行,不应该广为周知,受万人唾骂吗?”阿南又问她,“再说了,阿晏一直在寻找亲生母亲,他还记得你给他做过的羊肉卤子面,念念不忘呢……”
唐月娘目光中闪过一片虚软,但随即,她便狠狠一咬牙,脸上又现出冷笑来:“南姑娘,别企图以母子亲情来打动我。这么多年来,青莲宗救我育我,宗中兄弟姐妹支撑扶助,早已胜似我的家人。别说那个我未曾喂养过的孩子了,就算是大丫、是垒娃儿、甚至我自己,为了保全我的宗中兄妹,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牺牲掉!”
随着她的咆哮,朱聿恒终于轻轻舒出了一口气,向阿南使了个眼色,意指自己已经洞悉了阁中六极雷的走向。
可廖素亭已去了许久,迟迟未将楚元知带来,六极雷没有他的主持拆卸,如何保证安全?
阿南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朝下面看了看。
为了引唐月娘现身,他们放出风声圣驾今日去千佛洞祈福,楚元知便也带了金璧儿过来,准备两人一起去佛前添香祈福。
梁鹭与其他歌舞伎一起居住于月牙阁后的一排平房内,是以到了这边后,金璧儿自然去了她的屋内歇息。
阿南一眼便看见了廖素亭正在一间小屋门口,手按在刀柄之上摆出戒备模样,却并不见楚元知从里面出来。
显然,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未等她细细思索,只听得砰的一声尖锐声音响起,一道浓烟穿透下方屋檐,直冲云霄——
是一支响箭,呜咽声令阁内正在与他们对峙的唐月娘顿时变了脸色。
她一瞥空中响箭,立即察觉到阿南向下看的用意,随即一掌重重击在身后栏杆上:“好啊,原来你们根本没有谈判之意,只企图拖住我,好对我青莲宗众下手!”
随着她的重击,月牙阁四角的第一跳华栱之下,同时无声无息翻出了黑沉沉的弩箭机括,全部指向了阁中。
看那角度,它们对准的,正是踩住六极雷机关眼的朱聿恒。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谈判了,你们来世投个好胎吧!”
第170章 大鹏金翅(4)
随着她的重击,月牙阁四角的第一跳华栱之下,同时无声无息翻出了黑沉沉的弩.箭机括,全部指向了阁中。
看那角度,它们对准的,正是踩住六极雷机关眼的朱聿恒。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谈判了,你们来世投个好胎吧!”
说罢,她的身影在窗口一闪即逝,已经翻出了栏杆。
阿南正要阻拦,阁内风声劲疾,机括弹出,四角弩.箭已齐射向阵眼中的朱聿恒。
日月光芒迸发,无数光点自他掌中飞射,就在弩.箭向他疾射而来之时,光点一旋一转便改变了箭头去势,夺夺几声扎入了地板。
而他身后难以护到之处,阿南也在瞬间出手。
流光击向斜前方华栱,勾住斜后方的弩身将其扯歪的同时,她飞身而起,足尖一把勾过面前花架,将上面的花盆狠踹向朱聿恒正背后那具弩.箭。
哗然碎裂声中,花盆将弩身撞得歪在一旁,嗖嗖射出的弩.箭立时偏了方向,深深扎入墙壁之中。
第一波弩.箭射完,朱聿恒叫了一声:“阿南,来!”
阿南与他心意如一,两人配合默契,弩机第二次启动的声音未落,她已一步跨到他的身后,与他脊背相抵。
四周檐下,第二波弩.箭齐发,笼罩住了整座楼阁。
幸好在阿南击打之下,弩.箭匣机只剩了两具对准他们。日月辉光流转,在他们周身穿梭如电,只听得破空风声不绝,夹杂着青蚨玉嘤嘤嗡嗡共振共鸣之声,飞射而来的弩.箭大失准头,在他们周身落了一地。
二轮激射结束,朱聿恒手中日月之光收束,防备第三轮攻击来袭。
他的脚依旧稳稳踏在六极雷阵眼之上,纹丝未动。
在死角处避开弩.箭的韦杭之已冒险站起,举着皮盾冲往檐下,抬刀狠狠向隐藏弩.机处射去。
咔哒一声,弩.机立即被他的巨力钉入,就此废掉。
后方诸葛嘉如法炮制,操起长刀,将另一具弩.机贯穿。
阿南直奔到窗口,朝下一看,月牙泉上水波动荡,唐月娘已不见了踪迹。
她气恨地一拍窗口:“可恶,居然让她给跑了!”
“月牙泉边重兵把守,她逃不了!”诸葛嘉冷冷一扬眉,当即向下追去,“她敢冒头,我就把她摁死在水里!”
阿南回头看了朱聿恒一眼,见韦杭之谨慎地守在他的身旁,而另一边,马允知躲避不及,被弩箭射中了膝盖和肩膀,正捂着伤处瑟缩强忍,不敢呼痛。
“阿琰,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她说着,连楼梯也来不及走,流光勾住檐角翻身而下,直降向梁鹭的屋子。
月牙阁后平房外,廖素亭一见阿南落地,立时急道:“南姑娘,梁鹭劫持了楚先生与金璧儿!”
阿南往内一看,梁鹭的刀正抵在金璧儿心口,冲着对面的楚元知冷笑道:“表姐夫,摸出你身上那柄匕首,想要表姐活命,你就把自己的手筋给断了!”
楚元知脸色惨白,右手抖抖索索地摸到自己腰间的匕首,正抵在臂弯处迟疑之际,只听金璧儿惊叫一声,梁鹭抵在她胸口的刀尖送了半寸,她心口顿时一股鲜血涌出,染红了衣襟。
“璧儿!”楚元知失控嘶喊,眼圈顿时通红。
“怎么,心疼啊?平时看你们那么恩爱,就让我瞧瞧是真的还是假的!”梁鹭的刀尖顺着金璧儿的胸口往上挪移,抵在了她的咽喉处,眉头一竖厉声道,“反正你的手早就废了,拿它来换金璧儿一条命,你舍不得?”
看着金璧儿咽喉处迅速沁出的血珠,楚元知抓紧了匕首,当即便朝着自己的臂弯狠狠扎下去。
就在刀尖即将触到皮肤的瞬间,流光在室内一闪而过,将他手中的匕首卷住。
阿南一甩手,匕首脱手,当啷一声掉落于地。
她一脚踏进屋内,说道:“这可不行啊,楚先生。月牙阁上正危急万分,就等着你去解决呢,你的手怎么可以出事?”
楚元知没有回答她,只仓皇地看向面前金璧儿。
梁鹭气急败坏,阴狠地瞪了阿南一眼,压在金璧儿颈中的刀子更重了一分,鲜血顺着刀子滑落,滴滴落在胸口。
“楚元知,你已经杀了我表姐父母,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梁鹭咆哮道,“二十年前你放火焚烧驿站,把我表姐全家都烧死了!你要有人性的话,就给我捡起刀子,在你妻子面前替自己赎罪!”
楚元知如遭雷殛,整个人顿时摇摇欲坠。
他竭尽全力遮掩了二十年的罪孽,居然在此时被一口喝破,以最无可挽回的方式,呈现在了金璧儿面前。
阿南亦是心口一紧,立即看向金璧儿。
原本在梁鹭的挟持下抖抖索索的金璧儿,此时骤然听到梁鹭的话,顿时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楚元知,双唇颤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胡说八道!”见事态即将无法挽回,怕楚元知真的就要捡起地上的匕首自戕,阿南立即撕破了此时局势,指着梁鹭怒道,“口口声声表姐、表姐夫,你以为自己真是什么梁鹭?北元王女,你这种假冒作祟的人,也敢在我们面前胡言乱语,编造事实,张口便来?”
楚元知与金璧儿还在震惊悲恸中,来不及反应,而梁鹭听到阿南猛然喝出“北元王女”四字,身体便是陡然一僵。
阿南反应何等迅疾,只需对方这一瞬间失神,她的流光早已出手。
一抹弧光缠上梁鹭持刀的手臂,迅疾一转,她只觉得手臂一凉,手中刀便不受控制,当啷落地。
右臂鲜血喷涌而出,梁鹭才感觉到钻心剧痛,叫了出来。
本已呆滞的金璧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从她的禁锢中冲出,向着面前的楚元知扑去。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都是泪如潮涌。
梁鹭捂住已经彻底没有了力气的手臂,靠在墙上,死死盯着阿南,从牙缝间拼命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怎么,你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不可能被人察觉吗?”阿南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足尖挑起地上的短刀,踢到墙角。
“可惜你再怎么掩饰自己,也改变不了出生之处的习惯。在金姐姐帮你折衣服之时,就因为门襟向下折叠,你便大发雷霆,认为我们在咒你。”她走到梁鹭面前,俯头紧盯着她道,“当时我只觉得你脾气古怪,后来才发现,原来北元风俗,衣服前襟向下是在收拾遗物!”
“就算我知道北元风俗又怎么样?”梁鹭咬紧牙关,狠狠道,“北元王女,早已被你们设计害死了!死在你们疆域中!”
“怎么,为了挑动边关血雨腥风,宁顺王难道真舍得让亲生女儿惨死?”阿南冷笑一声,“不过,死一个侍女瑙日布,那肯定无关紧要。”
“瑙日布……她为了弟弟害死王女,事发后畏罪跳井身亡,人人皆可作证!”
“怎么会呢,你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阿南抱臂打量着她,声音嘲讽道,“宁顺王在挑选送嫁人之时,选择的都是未曾见过王女的人员。所以,你完全可以在出发前便与侍女换了身份,一路顶着‘瑙日布’的名号行事。送嫁队伍的人说,王女整日闷在车中神思恍惚,而侍女却颐指气使,所谓梦见自己被火烧死之语,也全是从侍女口中传出。在发现了瑙日布那封密信之后,众人皆以为这是她为了救弟弟而替北元王女选好的死亡手法,可其实呢,一切恰好相反。”
阿南说着,从怀中摸出那个金翅鸟颈饰,在她面前亮了亮。
“这是我在地下水道捡到的、属于北元王女的颈饰。让我来猜测一下当时的情形吧——你早已在瑙日布的衣领口缝了以喷火石所制的纽扣,当日趁着下雨,便与她一起走下凹地,在众人都看不见你们之时,一把扯掉瑙日布颈上的金翅鸟首饰,将手中伞倾向自己。瑙日布颈间的喷火石纽扣失去了遮掩,立即在暴雨中剧烈燃烧。咽喉受损,瑙日布迅速失去意识,死前唯一的动作,应该就是抬手扼住自己剧痛的喉咙,因此造成了那般怪异的死状。
“接下来,你便装出害怕的样子,留下瑙日布被汉人胁迫的证据,借跳井死遁,与早已联络好的青莲宗会合,冒充起了梁家早已不知下落的双生姐姐梁鹭。唐月娘机关算尽,在月牙阁设下喷火石、弩箭、六极雷三重杀机,而你则以自己跳的舞难度太大,需要人帮助为由,带唐月娘混入月牙阁,并在发现随行中有擅长六极雷的楚元知之时,负责解决掉他。”
阿南逼近她,一字一顿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旁边的楚元知与金璧儿终于回过神来,两个人相扶着站起身,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梁鹭:“表妹,你……”
“呸,我是北元高贵的王女,谁是你们表妹!”梁鹭无可抵赖,终究露出狰狞嗤笑,“凭什么?凭什么同是草原的儿女,男人能劫掠厮杀,为我北元百姓开疆扩土,我做女人的却只能被送来和亲,要乖乖做异族的女人,到这边来做小伏低忍气吞声?”
阿南冷冷道:“你是为两国交好而来的,边境亦有不少百姓盼着你能带来和平,让他们免受战火之苦。”
“为两国交好?笑话,我只相信以力服人!如果不能骑马持刀把你们打怕、打服,靠一个女人用身体能哄得住男人?就算哄住了,又能撑多久,又是什么光彩的事?”臂上血流如注,她脸色已现惨白,瞪着阿南的阴狠之色却愈发浓重,“我小的时候,能骑最烈的马,射箭摔跤谁也不是我的对手。可在我父王当上了宁顺王之后,他便逼我学习汉话、练习歌舞,因为他已经策划好了我的命运,要将我像牛羊一样送出去!可边关的战火,两国的仇怨,不可能靠我的歌舞解决,只有鲜血与杀戮,才能血洗仇怨!”
“那你的侍女瑙日布呢?你不愿意放弃自己放肆快意的公主人生,她却生来便要服侍你,甚至在最后,还要作为你脱身的工具,惨死于火中。你自己的命便要过得潇洒自在,其他人就要为你铺路,凭什么?”
她目光中的狠戾终于闪烁了一下,但随即便被狠狠压了下去,她嘶吼道:“凭我是北元尊贵的王女!”
“你既然是王女,享受了尊荣,就该同时承担起责任,承担起百姓的期望。”阿南盯着她,厉声道,“只有得到,没有付出的人生,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
她身体剧烈颤抖着,气息急促,最终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楚先生,我们走!”阿南再不理她,转身便向外走去。
就在她跨过门槛之时,身后忽然传来金璧儿失声的低叫。
阿南回头一看,王女跌在墙角,那柄沾了金璧儿鲜血的利刃,已经被她自己送进了胸膛。
阿南默然看着她,而她呛咳出无数鲜血,痛苦不堪,脸上却兀自对她露出一个凶狠笑意,在满脸的鲜血中,显出狰狞,也显出悲怆:“别想带我去羞辱父王……我踏出王庭之时,就再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阿南知道她已必死无疑,抿唇沉默了一瞬,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将金翅鸟塞进了她的手中。
“带走吧,这是属于你的,你丢不掉。”
她茫然举起自己的手,死死盯着金翅鸟看了片刻,将这北元王族的尊贵象征紧紧按在了鲜血不断涌出的心口,再也没有了气息。
第171章 幽都夜语(1)
将金璧儿托给廖素亭,阿南带楚元知急匆匆奔上月牙阁二楼,一眼看见朱聿恒还巍然不动,才松了一口气。
楚元知喘息剧烈,一看朱聿恒脚下的情形,顿时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殿下,千万别松动!”
“放心吧,早就踩半天了。”阿南说着,又问朱聿恒,“四方上下六点中心及分散处,算出来了吗?”
朱聿恒的脚一直定在这块地板上,一动不动已有半个多时辰,此时只觉腿部又麻又胀,如无数的蚂蚁在血管中乱钻。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脚是虚浮的还是牢牢踩住地面,太久僵直的神经已经麻痹,只能抬手紧按住自己的腿,免得感觉欺骗了自己。
“差不多,你替我争取的时间刚好够了。”朱聿恒说着,转头对楚元知说道,“楚先生,我只知道六极雷的一些粗浅理论,未曾深入研究,请你再与我解释一下”
楚元知定了定神,道:“六极雷为我叔公所创,时逢乱世,他加入拙巧阁抗击北元,当时阁主傅灵焰与他一起改进了我楚家之学,也因此雷火之法中杂糅进了鬼谷子秘技,有道家阴阳相生之法在。”
随即,他便取了一截被烧焦的木头,在朱聿恒面前画出了六个点,代表四方与上下,又道:“此地月牙为弦,楼阁为抱,当以三丈一雷、六尺一震之法布设机关……既然中控阵眼在殿下脚底,依照上下相谐之宗,鬼谷子有云:阳动而出,阴随而入,爆炸处定在上方。再根据四方互动之法,阳动而行,阴止而藏,爆发之点应隐于木中,以闷炸法云集响应。又据前后相生之术,阳还终始,阴极反阳……”
楚元知匆匆说着口诀,在地上计算着。
四个方向画图计算还能具象,但六极雷多了上下两处标识,他却一时无法在地板上描绘出来。
正在迟疑之际,朱聿恒的手一动,袖中的岐中易滑出,他的手指勾住关键圈环将其撑开,指着中心点,问:“适才我观察周边相互勾连之势,若中控算作中心这一点,那么从均衡力道之意出发,是否可将阁内空间看作这个岐中易,那么,只需要找出最关键的六个支撑点,将其破坏掉,便能使整座楼阁彻底坍塌?”
“是,这也是六极雷的原则——无论何种地势,只需要六个点,必定破之。”
“好,那么以月牙阁的各梁、柱、墙、檐为支撑点,额外附加爆炸冲抵之力,我的计算便不会错。”生死攸关的时刻,朱聿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然后将手中的岐中易一下撑开,指着第一点,扬声道:“阿南,西面檐角第二根椽下。”
阿南流光飞射,足尖一点便跃上了檐角,身体倒仰前倾,手下无比利落,手指尖顺着檐角第二根椽子一路迅速地敲击向前,直到确定了夹角处,臂环中弹出小钩子,迅疾插了进去,将那处相接的榫卯飞快起出。
填埋于此的火药在风中顿时散落,里面不知添加了何种药剂,有一两撮见风即燃,在她周身开出簇簇一瞬即逝的火花。
来不及掸去火花,只听朱聿恒又道:“正南,第一根柱子,从上至下,二尺六寸处。”
阿南腰身一拧,在万千细碎光亮之中翻仰而起,一手勾住横梁,身形一晃便轻巧踏着屋檐掠去,片刻间已在柱子上寻到了二尺六寸处。
臂环中小刀弹出,利落地插入朱漆柱子之中,随着油漆破裂的清脆哔剥声,刀尖抵到了里面一块坚硬的东西,从声音辨认,应该是一块金属的东西挡在前面。
她手中小刀顺着金属飞速下滑,确定范围,扎入柱中用力一挑,金属块跳出,藏在朱漆下的细线立即被她截断。
“正北……”
阁内所有人屏息静气,看着朱聿恒毫不迟疑地吐出方位,而阿南决无犹豫地准确下手,如臂指使,配合得天衣无缝。
四个方位的定点剔除,阿南回到朱聿恒的身边,略松了一口气。
而楚元知蹲在朱聿恒的脚前,已经确定了阵眼的深度与大小,朝阿南比划了碗口大的一个范围。
一番折腾,阿南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朱聿恒抬手,将几滴即将滑落到她眼中的汗水抹去。而她只朝他点了一下头,抬手示意他将随身的“凤翥”交给自己。
定了定神,她将这无比锋利的匕首持在手中,看向他依旧死死踩住阵眼的足尖。
七层丝缎精细缝合的六合靴,以银线密密在鞋帮口沿处绣出云海波涛,将他的脚妥帖地捧住。
“这么精致的靴子,炸坏了多可惜啊。”阿南抬手弹弹鞋帮,让韦杭之不由死死瞪着她,不明白这女人在这般危急下,怎么还能摆出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握紧了手中凤翥,阿南利落地向下切去。
她的手既稳且快,凤翥削铁如泥,在地板上打出几个孔后,将匕首钉在正中,然后向下一拍又立时抓起。
地板被挖出了碗口大的一个洞,与楚元知比划的范围不差分毫。
楚元知伏下身,急忙去查看地板下方。
下面一片黑暗,阿南点亮火折子,精铜的镜面反射着光线,照亮了切口下的机括。
借着亮光,楚元知伸手探入下方,细细摸索,微皱眉头。
阿南看着他颤抖的手,示意韦杭之:“你带所有人退出。”
历经过无数大难险境的韦杭之,听到她这句话,脊背顿时被冷汗浸湿。
他单足跪于朱聿恒面前,按住他的脚,嗓音微颤:“殿下,让属下代替您,将机关压住!”
阿南抬手一按他的肩,示意他起身:“我知道韦副统你忠心耿耿,可无论交接时如何谨慎,都难免会使压力产生变化,届时六极雷发动,咱们都得死。”
“可……”韦杭之张了张口,还待说什么,朱聿恒抬手示意他,“都下去吧,有阿南和楚先生在,我不会有事。”
韦杭之看向蹲在地上的阿南和伏在地上的楚元知,迟疑一瞬,然后挥手命令所有人退避,将他们远远遣到月牙泉外,回身又迅速返回朱聿恒身边。
阿南朝他一扬眉:“是信得过我,还是不信我呀?”
韦杭之紧紧抿唇,没有回答。
“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的。”阿南声音低低的,手下却毫不迟疑,与楚元知对望一眼,确定他准备好之后,点了一下头。
楚元知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自己颤抖的手,迅速探入了阵眼。
朱聿恒只觉得脚下轻微一震,他垂眼看向阿南,而她抬头看向他,双唇微动:“别动,听我的话。”
朱聿恒微一点头,看见她低头紧盯着楚元知的手,那一贯不正经的面容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目光中透出冷且坚定的光,定在他脚下的阵眼之上。
楚元知的手按住微震处,他的手虽然微颤,但对于所有动作都了然于胸,流畅地闭锁了阵芯,将其牢牢控住。
“走!”